風車在強風的吹襲之下緩緩轉動,泰特莉莎送來的齒輪零件令風車再次於七邱城上方迴轉。位於風車之下的磨坊也再次恢復了功能,一旁的大烤爐成功地升起高溫,一如以往。
吉娜抬頭仰望著眼前的風車,這是她與瑪特蕾雅花費許多日子得到的成果。那怕只是做局部修繕,都令他們感到相當艱辛,這便是建造建築的困難。
「這麼一來羅夫希望的事情就結束了。」瑪特蕾雅將雙手抱在胸前,她看著轉動的風車不禁露出了一陣微笑。並非成就感,而是一種解脫的感覺,至少明日不必再早起,並前往此處修理這座大風車。
瑪特蕾雅總感覺這些日子,木頭與石子摸得太多了。
在夏季的末端,吹拂在兩人臉上的北風已然變得寒冷,周遭的植物也顯得有些枯黃。秋季快要來臨了,不遠處的小麥田也逐漸泛出金黃色彩,這座磨坊很快就會忙到不可開交。
想到這一切,吉娜的臉上浮現出一分感嘆地微笑。她伸手搭上瑪特蕾雅的肩膀說道:
「瑪特蕾雅,謝謝妳。如果沒有妳的話,現在還沒辦法修好,也不會有零件可以維修關鍵的部分。」
「不必朝我道謝,零件也是泰特莉莎自願贈送於我們的。或許是紅提供了她足夠的好處,或是她對紅仍有些懷念吧。該慶幸的是她在王都附近可以調到半成品送來,這不過是一連串的巧合罷了。」
瑪特蕾雅目光昏沉地說道,她不認為這些事情是自己的功勞,更不該只有她受到感謝。同時夏季末端的寒風使得瑪特蕾雅感到有些許陰涼感,就像是某些事物靜靜地凋零了,消散了一般的感覺。
看見她憂傷的神色,吉娜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因此她提議道:
「我們去男爵府邸回報吧,順便告訴目前被關押在地牢的羅夫修繕完成的事情。我想男爵會如約把羅夫暫時釋放出來的。」
「走吧。」瑪特蕾雅甩開吉娜的手臂,她輕聲答覆,隨即轉身朝向男爵宅邸走去。
眼看瑪特蕾雅的表現幾分冰冷無情,吉娜不禁苦笑了幾聲。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如今的瑪特蕾雅只要心情不好就會十分難相處,話語和行為都會非常帶刺。
或許這也說明了,她並不認同以往的自己。
想至此,吉娜有些感慨地凝望瑪特蕾雅的背影,那嬌小的身軀如今不再弱小。要是曾經接待過她的魔女還沒離開七邱城,或許會對她感到更加在意吧。
可惜的是,吉娜聽說那名魔女不想捲入麻煩事,便在那年春天到來不久後離開了七邱城。如今她身在何方,七邱城內無人知曉。
縱使吉娜感嘆不已,但她還是跟上了瑪特蕾雅的腳步,踏上了通往男爵宅邸的道路。兩人走過翻修過的小石橋,又經過了城鎮中心,很快來到了稍顯高雅的貴族宅邸前。
然而,吉娜與瑪特蕾雅所見卻令他們震驚地駐足在原地。
男爵將宅邸內的一切收到了馬車車隊當中,馬車前端有牛也有驢子,幾乎所有能拿來拉車的家畜全都來到了這裡。男爵的侍從們更是紛紛將有價值的藝術品與黃金搬上車,看起來就像是要逃離這裡一樣。
同時,男爵就站在車隊中大聲指揮動作快點。
「雷文男爵!你正在做什麼?」吉娜大聲怒斥,他一眼就能看出來男爵的準備是為了逃亡。
她的聲音比老虎的嘶吼還要兇猛,神色當中不禁泛出幾分憤慨。吉娜非常明白,貴族什麼時候會選擇逃亡,再加上北方要塞的事情……她的心底有一股非常糟糕的預感。
男爵因為她的聲音嚇到了,男爵的身體顫抖了數秒。他很快回頭,看見來者是吉娜他喘了幾口氣,鎮靜了心底的慌亂。
「我再問一次,你正在做什麼?」吉娜注視著男爵的眼眸,她握緊拳頭低聲問道。這時吉娜的神色猙獰,彷彿隨時都會拔出武器一般。
「我正在準備撤出七邱城……妳姑且是貴族,我不對妳說謊。北方要塞——淪陷了。此時此刻,魔族的大軍正在朝向這片土地靠近,要逃的話就趁現在。」男爵的神色鎮定,目光專注,話語中絲毫沒有謊言。
然而他的一席話剛講出口,吉娜便震驚地嘴唇稍稍發顫,她無法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瑪特蕾雅的耳朵炸毛,但是在震驚之餘,她了解了自己的不祥預感源自何方。這件事情朝向瑪特蕾雅宣告了,當時她所見到的聖女恐怕已然逝去了。
曾經見過一面的人,過了個季節轉瞬即死,瑪特蕾雅的眼神不禁因此變得有些憂傷。
「妳是一名騎士,妳肯定明白,這座城帶不走的。那些老的、殘的、幼的,也逃不了。我們沒有足夠的馬匹、沒有足夠的糧食、也沒有足夠的載具,如果帶上那些人一起走,所有人都會被追上,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條。妳也趁現在自己帶走那一頭剛痊癒的馬逃跑吧。」男爵告誡似地在吉娜面前說道,而他所講的一切吉娜並非不懂。
但是男爵口中該捨棄的包含他的養母、她的妹妹、以及妹妹的孩兒等……以及七邱城內許多的人。
作為一名在位者可以選擇逃跑,因為他握有資源。但是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無處可去,沒有任選擇提供給他們。當權者吸飽了血,賺足了一馬車的金子準備逃離,看著男爵理直氣壯的表現,吉娜氣地握緊了拳頭。
「你沒有任何一點責任心嗎?守護這片土地是你的使命,而你竟然——」
「使命能夠讓我活下去嗎?」男爵面色清冷地打斷了吉娜的質問。
吉娜聽聞,她的瞳孔猶如惡魔一般收縮,呈現出一副充滿殺意的神色。但是她沒有出手,僅是怒氣沖沖地瞪視著男爵。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男爵可以如此毫無擔當。
七邱城是北方要塞後的第一座城邦,敵人只要越過大雪山就會來到這裡,吉娜十分明白這有多麼糟糕。再看見男爵的舉動,吉娜知曉他們打算捨棄七邱城與周邊幾座城鎮,直接退守大領主的軍事要塞。
這是一個保守的戰略,但是將會捨棄當地的農民們。
合理卻也無恥,正義卻也卑劣。
「如果妳不想走,我不會強迫妳。反正妳是一名刻奧斯,妳的同族恐怕不會殺妳!妳們就是如此骯髒。」男爵臨走前朝向吉娜出聲調侃,他早就看眼前這名刻奧斯騎士不滿許久。
天授的騎士,如此偉名不應屬於刻奧斯,這是許多貴族都認同的事情。
「……」吉娜沉默了數秒,她將本要說出口的話吞回了腹中。
「我要走了,妳想留下來的話就自己想辦法吧!」男爵咧嘴一笑,隨後她搭乘上馬車,率領一種侍從快速地逃離了七邱城。
在他離去的當下,甚至沒有一個普通的農民知道北方要塞淪陷的事情。彷彿這座城剩下的人是天注定給男爵爭取時間而生的,人們相信天父、相信神,但是宣揚神的人們在此拋棄了所有人。
吉娜背對日光,她在胸前握緊拳頭,怒氣在心頭升騰使她咬緊了牙冠。
在上位者無能,選擇自保,皆由在下位者受罰。猶如神捨棄了人們,人替神受罰。經文皆以君王肉身受罰為正道,然而世界並無正道,僅有真實。
吉娜睜開雙眼,她盯著自己的手掌。她握緊手心,眼神多了幾分堅定。
天授予的騎士,這一名號給了吉娜些許答案。也許——自己是為了這一刻成為騎士的。
站在一旁觀望的瑪特蕾雅眉頭深鎖,她出聲朝向吉娜問道:
「妳不逃嗎?」
「若是為了故鄉,我願將我的軀幹棄置於此。」吉娜握緊拳頭,她轉頭朝向瑪特蕾雅低聲說道。
此時吉娜的眼神十分銳利,且不再有一絲迷茫。瑪特蕾雅不禁意感覺此刻的吉娜與紅是如此的相似,他們都找到了,並選擇了自己的前路。一時之間瑪特蕾雅被嚇得答不出話來,事實上,她更加希望吉娜選擇逃跑。
「瑪特蕾雅,幫我把全城的叫來,我必須這麼做。還有,幫我把我的盔甲與劍帶過來,以及鐵匠鋪應該有一面就盾牌,也幫我帶上吧。」吉娜輕聲說道,隨後她伸手輕拍了瑪特蕾雅的肩膀,提醒瑪特蕾雅回過神來。
「妳必須如此嗎?」瑪特蕾雅的眉頭垂下,她質疑地問道。
「因為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天命。若非如此,我作為一名刻奧斯就不會成為騎士,也不會在這裡被養大。我有我的天命與職責。」
吉娜的一席回應打斷了瑪特蕾雅的思緒,瑪特蕾雅不認為天命如此,但是她無法給予反對。因為生命是屬於吉娜的,家鄉也是。
作為旁人,瑪特蕾雅無權替他人做決定,因此她默默地轉身遵照吉娜的指示前進。而她並不曉得,這條路會帶領她走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