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潔白的披肩從臂側(cè)垂下,像是迂迴的擁抱,將跪地守護的男子半攏在陰影之中。迦達爾五指插在男子的髮根裡面愛撫,溺寵地俯瞰,瀲豔從少年的眼角斜飛,紫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
面對巷子裡意想不到的組合,白潭的額角隱隱地疼了起來。
國王陛下才剛和白小嶽吃遍半個街角,身穿新買的羽絨服,手上捧著在街角買的果飲。擺脫了護衛(wèi)隊的壓力,待會也只需看白小嶽焚燒,他才正覺古魯格外市之行和平順?biāo)欤松蜑樗蜕弦挥浿負(fù)簟?/font>
比起驚訝,白潭的腦子裡面只閃過三個字。
──又來了。
在和平協(xié)議正式簽訂、協(xié)會剛創(chuàng)立的隔幾年,卡蘭皇都建立起監(jiān)視網(wǎng)絡(luò)後,迦達爾也幹過同樣的事情。
那時候白潭甚至不知道迦達爾在家裡養(yǎng)了一隻殘廢的兇兕──舊右旗曾經(jīng)的精銳成員,即使從來未親眼見過,仍和千面旗敵對時也曾經(jīng)聽聞過麥梅蒂茲的情報。迦達爾經(jīng)由白嵐的推薦,獨自一人進入?yún)f(xié)會,他獨來獨往,從不找伴,在工作的時間之外每天都來參加學(xué)術(shù)討論。因此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迦達爾心裡面早就有一個邪惡的拐騙成家計畫,還有一個被養(yǎng)在家裡面的預(yù)定受害者。
那時候時代與現(xiàn)在不同。動盪的國際局勢和未穩(wěn)的內(nèi)政角力,再加上卡蘭王的實力還處於成長期,因此常招搖地帶著皇夫四處逛街。對自己極有自信的女王巴不得有人來行刺,好讓她順藤摸瓜,揪出更多潛伏在暗中的勢力。
那天白潭照常陪同卡蘭王走在皇都,經(jīng)過昏暗的小巷子時,從裡面?zhèn)鱽砹思毼⒌膯柩省扇藨岩傻靥筋^一看,便撞見正在調(diào)教寵物的迦達爾。
小學(xué)弟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長長的披肩罩住了跪地的男人。從白潭的視角,不知道那人究竟在做些什麼,只能夠看到衣服下露出的一小截腳趾微微顫抖。
……當(dāng)然,他其實也不是很想知道。
以迦達爾的習(xí)性,選擇的調(diào)教多半不違背法律,只是會令當(dāng)事人社會性死亡的內(nèi)容。很可惜,當(dāng)時他對迦達爾在這一塊領(lǐng)域展露的頭角還並不熟悉,而從小到大,地能所只有這個學(xué)弟令他感到害怕,所以白潭第一反應(yīng)只覺得反胃。要不是卡蘭王就站在他身邊,當(dāng)下他只想找個藉口轉(zhuǎn)身離開,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看見。
「迦達爾,你在,做什麼?」
礙於卡蘭王驚艷的視線──是的,他沒有看錯,白麗的眼裡不只有震驚,還帶著濃厚的興趣,令他更加覺得不妙──白潭只好生硬地開口問道。
迦達爾一點也沒有被看到的恐慌,反而像等到了傾訴對象一樣,睜大眼劈裡啪啦地抱怨了起來。
「榮榮榮榮,我跟你說,我家的愛犬啊,上一次答應(yīng)我要一起出席『宴會』,結(jié)果到當(dāng)天怎麼哄都不肯出去,害得我被好多人笑,說我有對象是瞎掰出來的。我都難過得差點就再也不想出來見人了……但是後來我想,『宴會』上那麼多人,我家的小可愛沒見過世面,第一次被嚇到怯場也情有可原嘛。練習(xí)要慢慢來,太急了也不好?所以就找了平日帶他出來練習(xí)練習(xí),這樣到了緊要關(guān)頭的時候才不會怯場?!?/font>
甜美的少年低下腦袋,拍了拍衣服下隱隱約約看得出來是腦袋的輪廓,表現(xiàn)得毫無負(fù)擔(dān),好像他真的只是出來遛狗一樣,還放輕聲音,憐愛地問道:「下一次應(yīng)該就能夠順利參加了吧?是不是,小可愛?」
白潭努力在腦內(nèi)思索著合適的措辭。他實在不太擅長對付這位學(xué)弟,且礙於未來還有諸多地方得勞煩這位學(xué)弟,眼下也不適合使用過於激烈的譴詞。
「迦達爾,這裡是公共地區(qū),你要是被拍到……」
「不會的,榮榮,請看那裡?!瑰冗_爾打斷皇夫的擔(dān)憂,指向他們腳下:「當(dāng)電線桿的陰影與建築物的斜角的陰影重疊的時候,攝像機的照射範(fàn)圍就只有剛剛好到你腳下那條線而已。我在的這裡是維安監(jiān)視器的死角?!?/font>
白潭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身旁的白麗咋舌代替他問道:「哇,服務(wù)生,你該不會全部都記下來了吧?」
「那當(dāng)然,為了能帶寵物出來玩耍,我把這一代所有的攝影機位置和視線死角都記住了。提供寵物安心遊樂的環(huán)境是主人義不容辭的義務(wù)!」
迦達爾合起雙手,對兩人真誠無比地宣告。笑到一半,甜美的容顏忽然瓦解,美少年垂下眼簾,疑惑地問道:「準(zhǔn)你停了嗎?」
大衣下的人抖了一下,差點就嗚咽出聲,被迦達爾用腳跟輕輕敲了回去。那披著甜美外衣的可怕模樣,簡直是得了白嵐的真?zhèn)?,嚇得白潭也差點後退一步。
他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有必要知道,皺起眉頭勉強地開口:「你怎麼知道,監(jiān)視器的範(fàn)圍?你……」
「榮榮,你難道沒注意到這一區(qū)的監(jiān)視器型號協(xié)會剛好都有嗎?我每一種都找出來玩了一遍,依照實際畫面測量過廣角範(fàn)圍,再去量維安監(jiān)視器架設(shè)的角度和距離,靠自己算出來的。過程中絕對沒有任何違法的環(huán)節(jié)。」說著,小少年捧著臉陶醉地感嘆:「以前有聽老師的話乖乖學(xué)數(shù)學(xué),真是太好了。感恩老師,讚美老師──」
知道了過程中絕對沒有任何違法的環(huán)節(jié),聽起來反而更可怕了。
很顯然,抱有此想法的不只是他一人。白麗促起眉頭,點著下巴,側(cè)頭對白潭說:「該怎麼說,我現(xiàn)在有點慶幸嵐哥的招攬。要是迦達爾沒加入?yún)f(xié)會,感覺會變成無法無天的犯罪者?!?/font>
迦達爾的面容綻放出光彩,攤開手像是要乘風(fēng)飛起一樣。動作間讓衣服往下滑了兩分,嚇得地上的那名寵物一聲驚叫。
「沒錯,陛下!您說的真是太好了!把能構(gòu)成罪惡的精力發(fā)洩在讓彼此快樂上,不就世界和平了嗎?這可是親王殿下鼓勵大家加入?yún)f(xié)會的原因喔!」
白潭眼睜睜看著地上的那個人又挨了一腳,被嚇得崩潰啜泣了起來。這句話從當(dāng)事人的嘴裡面吐出來,竟然有道理到連他都想哭的地步,真是可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愧是嵐哥,不愧是迦達爾?!拱惽弥栄ㄗ搰@:「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font>
──您是認(rèn)真的嗎,陛下!
白潭倏地扭過頭,瞪向笑開的卡蘭王抗議。白麗卻不理會他的視線,攬住他的手臂,對著迦達爾微笑:「那麼,我們也該退場了。不好意思打擾了你的雅興。」
「不打擾呀,我就是特意在這裡給你們看的?!?/font>
「給我們?」
「嗯,如果是不想被看到的人過來,我會直接帶著寵物離開喔。剛才看到您和榮榮遠遠地走過來,我覺得您和榮榮或許也需要一點點『調(diào)劑』,所以才特地留在這裡等您過來?!瑰冗_爾笑著回答:「散播讓人們幸福的配方是藥師義不容辭的使命。陛下若有需要,我手上有一份自製的監(jiān)視器範(fàn)圍的涵蓋地圖……」
「哈哈哈哈哈哈。服務(wù)生,你好樣的,未來去協(xié)會就拜託你服務(wù)了?!?/font>
「感謝陛下厚愛。」
迦達爾彎起右手,恭敬地彎下腰深深行禮,左手將膝旁的寵物的腦袋往下一壓,引來一聲低沈的悶哼。
白潭鐵青著臉色,被白麗拖著走出了小巷。等他再次回頭,迦達爾和他那從頭到尾沒暴露樣貌的愛人已經(jīng)消失在巷子之間。
出了窄巷之後,白麗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著他看。白潭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大概搖了十遍之後,他覺得還是不夠,於是黑著臉開口強調(diào):「絕不,陛下?!?/font>
白麗一臉失望,又不死心地捏了捏他的軟肉。在那之後的幾個夜晚,卡蘭王又使出各種威逼利誘,甚至連「防止迦達爾手上的地圖外流」這種理由都搬了出來。萬幸,在他的萬般堅持之下,最後她還是放棄了這麼做的念頭。
「──這不是榮榮嗎?」
輕靈的嗓音將白潭喚回現(xiàn)實。迦達爾憐愛地?fù)嶂鴲蹅H的腦袋,輕聲問道:「請問小的有什麼能為您效勞?」
白潭一頓,目光在迦達爾披肩下露出的協(xié)會制服衣領(lǐng)掃過。使用謙稱,穿著制服,這就是工作模式。
在迦達爾的詞典裡面,遊玩不存在「湊巧」兩個字。這位可是能夠以最混亂的方式維持萬物秩序的可怕存在。路邊的調(diào)教,必定是故意讓他看到的。那麼,對方又為何要特意,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讓自己撞破他們的遊玩?
以前是為了攬到他和白麗的客源。這一次,總不至於是想把他和白小嶽送作堆吧……
白潭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迦達爾懷裡的麥梅蒂茲就聞聲抬頭,從披肩的縫隙之間狠狠瞪了過來。兇惡與不悅毫不掩飾,鼻樑上的疤痕皺成一團,彷彿像一隻捍衛(wèi)地盤的警犬,一旦那握住韁繩的手一鬆,就會毫不猶豫地?fù)渖蟻眚?qū)離生人。
麥梅蒂茲被撞見沒有絲毫尷尬。對此時的麥梅蒂茲而言,社會和階級暫時都不存在。男人的腦袋一片朦朧,又非常地清醒,沈溺在溫暖的撫摸之中,身心都只屬於心愛的另一半。只有迦達爾與迦達爾的溫柔,才是他此刻仰賴為生的一切。
那站在巷口的熟悉面孔,也不過就是另一個常常分走主人注意力的狐貍精,他現(xiàn)在只希望白潭快點走開……
「麥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主人天籟般的嗓音從腦頂傳來。麥梅蒂茲期待地回頭,只見迦達爾滿臉認(rèn)真,專注地凝視著他,柔軟的眉峰因困惑凝起。
「為什麼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還有餘力東張西望?」美少年傷心欲絕地問道。
麥梅蒂茲愣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迦達爾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有落在白潭的臉上。
反倒是他。
他……
麥梅蒂茲的臉燒紅起來,忽然間明白迦達爾帶他出來的用意。
「麥梅蒂茲?!诡^頂傳來的呼喚像是末日鐘聲,讓他狠狠地抖了一下。主人的語調(diào)冰冷空靈,咬字清晰。本就不短的名字在主人的唇舌間躍動,拖得又長、又慢,像是從天空中飄落的鵝毛雪花,打著旋落在地上。
白嫩的手指落在他的臉上,因為低迷的氣溫染上幾分涼意。迦達爾輕慢地磨蹭麥梅蒂茲的眼瞼和嘴唇,主動俯身朝麥梅蒂茲湊了上去。
「趴在主人的懷裡,嘴上卻唸著別人的名字。跪在主人的腳邊,眼睛卻盯著別人的臉??磥砟氵@帥氣的嘴唇和迷人的眼睛,記性都不太好,似乎忘記他們是屬於誰的了?!?/font>
麥梅蒂茲僵硬著肩膀,感受柔荑撫過他的五官,一動也不敢動,甚至不敢抬眼去偷窺迦達爾的臉色。
「回去讓主人慢慢地提醒你吧。嗯?」
等了一會兒,迦達爾見他毫無反應(yīng),難過地嘆了口氣。
「還是說你不願意──」
麥梅蒂茲終於張開嘴巴,緊緊地抓住迦達爾的手掌,猛地?fù)u頭,又拼命點頭。
迦達爾於是綻開笑容,像是被哄好的孩子,開心地勾主麥梅蒂茲的手指:「那,說好嘍。」
「好?!果溍返倨濐澏吨狸P(guān)回答,差點就咬到自己的舌頭。
當(dāng)著白潭的面,迦達爾翩然揚起披肩,俯下身搶走了麥梅蒂茲所有的空氣。
白潭無言以對,直到迦達爾在背後伸出右手,隱晦地朝他比了個「感謝」的手勢。
「就不打擾兩位了?!?/font>
他沉聲說完,不再等兩人做出反應(yīng)──反正以他對兩人的了解,絕對什麼反應(yīng)都不會再有──轉(zhuǎn)身往大路疾步離開。
終於可以走了……
行屍走肉般地回到陽光普照之下,白潭正巧遇到回頭來尋他的白小嶽。見老闆安然無事,白小嶽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又揚起眉毛,兇惡地質(zhì)問:「你,剛?」
白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看著白小嶽的臉,默念著迦達爾那句「嘴上卻唸著別人的名字」,再接上那一天麥梅蒂茲晦澀的眼神,知識繼承者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
想不到啊,想不到,貧瘠如白小嶽竟也有當(dāng)一回狐貍精的時候,雖然是假想狐貍精。該不會麥梅蒂茲被派來根本就不是軍部之首的好意,而是本人的毛遂自薦,心裡面打著手撕狐貍精的算盤吧?
白潭在心裡為整件事情嘖嘖稱奇,嘴上敷衍:「沒事了,走吧?!?/font>
經(jīng)過窄巷的時候,白小嶽正準(zhǔn)備轉(zhuǎn)頭窺視,臉頰被白潭用手掌不客氣地隔開,推著養(yǎng)弟往目的地前進。
「非禮勿視?!?/font>
「喔。」他頓了一下,接著才反應(yīng)過來,又後知後覺地看向白潭:「……啊?」
所以,這個人剛剛,從裡面出來之前,是在……?
「你是要不要赴約?」
白潭被看得惱羞成怒,越過白小嶽率先大步走了。兩步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迦達爾不想被看到的時候絕對不會被看到,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那麼緊張。
好奇心驅(qū)使,知識繼承者停下腳步,悄悄往巷子裡看了進去。
巷子裡空空如也。
不善的視線冷冷戳在背上。白潭尷尬回頭,不意外地見到養(yǎng)弟瞪著自己。跟著扭過頭去,發(fā)現(xiàn)什麼也沒有的白小嶽挑起眉毛,對陛下擠出:「有,病,吃,藥。」
無意間玩弄了養(yǎng)弟一頓,同時也玩弄了自己一頓的白潭別開目光,決定什麼都不解釋為妙。
最後,他邁開腳步,頂著白小嶽針戳般的視線,迅速逃離現(xiàn)場。
下一章要繼續(xù)看白小嶽還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