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沒等他躬身問安,莫宇帆踏下樓梯,頭也不回地往一樓走去。
小妖精做了個嘴型,發出無聲的:「呦」,也跟在莫宇帆後面躍了下去。她一次跳下五層臺階,小腳輕盈地點在白玉階梯,愣是沒發出半點聲音。
出於好奇,寒易天也踮起腳尖追了上去。
莫宇帆環胸靠著玄關,正在等小妖精穿鞋。見到二徒弟從樓梯上奔下來,莫宇帆暗含嫌棄地掃了一眼,卻沒出聲制止。
等千林穿好鞋子,宗主大人便開門走了出去。
一行人魚貫來到書閣。千林自發地止步,趴上欄桿等候,莫宇帆則消失在樓門的茫黑之中。寒易天跟著莫宇帆進了書閣,發現沒有開燈,還正猶豫要不要幫忙師父代勞,莫宇帆已經從樓上歸來,手中抱著若干本書冊。
千林從欄桿上跳下來,再一次墜在大魔族身後,寒易天趕緊調頭跟上。小尾巴隊伍往小道場走去,繞過前門,來到諾大的操場。
月亮又從雲梢探了出來。就著月色照耀,寒易天看清了莫宇帆從書閣帶來的是什麼:這幾日他忙著午睡時,師父抄寫來說是要給師妹的課本。
雖然之前被放在他的案上,但是他忙於課業,一直沒能翻閱,最後來不及讀到就被莫宇帆收走了。
無紋的書封標著簡潔的編號。莫宇帆將書本在走廊上一字排開,逕自走進道場,將徒弟們留在夜風呼嘯的操場上。寒易天轉頭一看,小妖精還站在他的身邊,睜著懵懂的大眼,彷彿在問他:現在呢?
不,就算問他,他也不知道啊……
寒易天擺出師兄的範兒,燦爛地笑了回去。等了一會兒,莫宇帆遲遲不再出現,小魔族便朝寫著「一」的書冊伸出小手,決定趁現在看看師妹的教材裡蘊含何等玄機。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圓形,環繞在均勻分稱的五角星形外圍,正好與五個尖角相觸碰。
寒易天好奇地翻了幾頁。
書冊裡畫著各種圖案,大多以圓形花紋為基礎。有的圓裡面有五星等分圖案,有的被分成四、五、六等分後,又在等分的空間裡印上不同的圖案。乍看之下,就像是以圓型符座為基礎的符文學。
每一個圖案旁邊都寫著數行小字,密密麻麻的註釋如螞蟻搬家。越是複雜的花紋,註解就越多。可惜在昏暗的夜色之下,寒易天只看見一團團黑點。
啊,這一頁的字比較大。
終於找到適合常人眼睛閱讀的內容,寒易天就著稀薄的月光湊了上去,試圖辨識莫宇帆的字跡。
魔法陣能為魔力染上特定的波長,以呼喚不同的力量。強力的魔法陣可以起到與阿翟爾人的魔紋相同的作用,以法陣為迴路、以天地為泉源,讓沒有魔紋的非阿翟爾智靈也能夠呼喚天地(此處「天地」旁以小字批註:父神的恩賜)之力,發揮出無與倫比的力量。
「那麼掌握了魔法陣後,豈不是什麼都能辦到嗎?」寒易天驚奇地自語。
不,轉念一想,阿翟爾後裔是辦不到的。因為阿翟爾後裔──包含魔族在內──能夠號令的只有染上自己波長的魔力。
此時莫宇帆走了回來,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樹枝。他抽走寒易天手中的書冊,翻回第一頁,反過來重新塞進他手裡。
「拿著。」
宗主大人毫無負擔地吩咐,隨後將樹枝塞給三徒弟,握住她的雙手。
他照著書冊,帶千林在地上將第一頁的圖案畫了一遍。
「會了嗎?」莫宇帆問道。
小妖精無辜地看著他,丁香色的大眼眨了兩下。莫宇帆也沒打算等她回答,伸手往廊上一指:「按照順序,把第一頁到最後一頁全部都畫一遍。畫完了來找我。」
等等,師父?太敷衍了吧!
寒易天看著莫宇帆踏入小道場,又扭頭看了看被丟下的師妹,忽然間覺得師父對他期望甚深、心血用盡、可謂是栽培不留餘力,不禁一陣感動。
正當他忙著對月感嘆,腰間冷不防一陣鈍痛。堅硬的樹枝末端戳了上來,小妖精不客氣地用她的「繪筆」頂了他一下,嬌聲說道:「師兄。翻頁!」
師父!看看您幹得好事啊!
師妹把他當成書架啦!
身為師兄,寒易天認為有必要教導師妹應有的禮貌。他忍著髖骨的疼痛,掛起「師兄的微笑」,耐心說道:「千林,這種時候要說『請』。」
小妖精歪頭,看著他思索一陣,發出了一聲:「喔。」然後舉起棍子大力戳在他的腰上。
「師兄,請翻頁!」
師父!救命啊!
為了髖骨的安危,以及不耽誤到千林的課業,寒易天決定先翻頁再說。絕不是因為他打算姑息師妹的無禮,絕對不是。
小妖精用兩手拿著樹枝,在地上拖拽。她時不時抬頭看書對照,覺得不對就用腳板抹掉。一方圖畫得歪七扭八,畫完後也不管正確不正確,舉起棍子就往師兄腰上亂戳。為了阻止師妹惡劣的行徑,寒易天只好緊盯著千林的動靜,趕在她畫完後舉起樹枝的瞬間就為她翻頁。
道場內,莫宇帆停下動作,遠遠地看著完全沒發現自己被馴化的寒易天。
小妖精撥去纏在耳朵上的頭髮,用樹枝戳了戳因張望一瞬而錯過翻頁信號的寒易天。在某些時刻,莫宇帆彷彿會看見昔日小玉峰行三的少年,惡劣、貪婪、一頭張揚的紫髮在夜空中飄散。
宮主大人曾與他說,有同輩的競爭者才有動力前進。
希望宮主大人說得是對的。
空洞的視線捲起漩渦,變得深幽無底。他低下頭去,繼續折起手邊的紙張。
走廊那邊,千林的魔法陣畫到一半,歪過頭不動了。見調皮的師妹安分下來,寒易天鬆了口氣,關心地問道:「怎麼了?」
千林指向書冊,對他皺起鼻頭。
寒易天翻轉書本一看,發現這一頁的內容因過於澎湃而豐富,法陣和註解一路寫進了書背,被夾入縫起的書脊。
明明是裝訂好書冊後才畫上去的,竟然還能畫得方方整整,還用毛筆在夾縫裡面標註蠅頭小字。真不知道莫宇帆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寒易天幾乎將臉湊到折縫裡面,恨不得把眼珠塞進去一探究竟。正跟書本做著毫無意義的奮鬥,袖子上傳來一股拉力。
「師兄,看不見。」千林扯著他的袖子抗議。
「啊,抱歉。」
不小心霸佔了師妹的教材,寒易天連忙將書重新面向千林。他想了一下,在心中衡量著紙張的堅韌度,捏住書頁向兩邊大力掰開。
「這樣呢?」他將堅硬的書背往前凹去,盡可能突出折縫裡的內容,邊凹邊問千林。
「嗯──」
小妖精瞇起眼睛,像是要用視線盯穿書頁,整張臉幾乎埋進紙裡。
「寒易天。」
「在!」
寒易天兩手一鬆,反射性地應答。書本從小魔族手上飛了出去,「啪」地一聲打在千林的臉上。
被書本連搧兩巴掌的小妖精一屁股坐倒在地,抹散了還沒有畫完的倒楣魔法陣,發出一聲:「呦!」
旁邊的莫宇帆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兩枚徒弟,眉毛隱晦地抽動。
竟然在幸災樂禍……
寒易天哀怨地看了眼明顯在偷笑的師父,恭敬問道:「請問您有何吩咐?」
「手。」
手?
小魔族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冷冽在師父的眉心堆積,他只好攤開手掌,平放在大魔族的眼前。
莫宇帆抬手揮下,紙張折疊而成的厚條在空中散開,發出清脆的迴響打上掌心。雖然不是很痛,但是聲音惱人。寒易天被嚇了一大跳,可憐兮兮地問:「請問師父,這又是為何?」
對於折扇恰到好處的手感,莫宇帆滿意地點了點頭。
「試用。」
太過分了吧!
小魔族立刻鼓起臉頰抗議。莫宇帆才不管他,款款下了走廊,反手一折扇敲在千林的頭上。
「拜託師兄幫忙不許用棍子戳。」
宗主大人訴述著罪名連搧,在小妖精頭上打出「啪啪」的聲響,吵得她大聲抗議。方才她戳了寒易天幾次,莫宇帆就搧了幾次,把小妖精打得委靡不已,扁嘴朝寒易天看了過去。
寒易天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竊笑,還是該愧疚。師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看著他的視線帶著控訴,就好像在說「都是因為你沒有好好教導,才害得我被打」似的……
彷彿呼應他腦內所想,折扇在空中轉了個方向,呼嘯著砸上他的頭頂。
「有過不矯,失職。要教就好好教!」
這一下,寒易天充分地明白了師父剛才在他手上真的只是「試用」。懲戒用上了十乘十的力道,疼得他眼前一黑,淚花不受控制地飆了出來。
猝不及防被教訓一頓,兩人都不敢繼續造次。莫宇帆右手一揚,從袖中滑出四顆小球,儼然是寒易天的訓練輔具。
四顆球落在寒易天的腳邊,箇中之意不言而喻。寒易天緊張了起來,蹲下身去,開始往小球圍出的四方形地面釋出魔力。
千林左右看了一下,見她的「書架」不見了,伸手將書本遞給莫宇帆,收穫冷眼一瞥。
「妳自己沒有手嗎?」
於是小妖精只好騰出一隻手捧書,用單手握住比腰還高的樹枝,吃力地亂畫。過了一會兒,某種圈不像圈、雞蛋不像雞蛋的東西浮現在地面,小妖精自覺該畫的都畫了,便心安理得地用腳底板抹掉。正要翻頁,寬厚的折扇又敲上腦袋,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不對,重畫。」
被折扇一嚇,寒易天跟著彈了起來,繃緊的魔力頓時消散。於是他的頭頂也挨了一記。
莫宇帆就這麼一手小球,一手折扇,手搧小妖精,折磨二徒弟,左右開弓玩得不亦樂乎。三人一直練習到天空中泛起魚肚白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