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功課送到師父手上,寒易天和師姐問候道別,獨自來到小道場。他從室內取了一個蒲團,在走廊上選了個喜歡的位置跪坐。
伴隨著深長的吐息,他閉上眼睛,將意識集中到眉心的深處。金色的魔力注滿迴路,像是一根根細線織成的管束。寒易天注視泛著微光的金線,緩慢地沉浸了進去。
感官對外界喪失了知覺,時間的流逝彷彿趨近停滯。他暢遊在另一道空間,細細編織、徐徐書寫,將魔力纏繞成一道又一道彎曲的符文。
等他再次睜眼,莫宇帆攏著手站在他身邊,淡漠的眼珠緊鎖在他的身上。
「準備好了嗎?」莫宇帆問道。
寒易天握起兩手,確認體內的魔力已經被壓縮成小小的一球,藏住緊張道:「回師父,準備好了。」
莫宇帆遂將視線挪向廊外的操場。
寒易天將左手舉至胸前,伴隨著小聲的助喊,反轉五指並向前攤開。一粒光點般的魔力從指尖冒了出來。
雪花大的螢點向前飛去,在空中解崩,散出蔓延的金光。展開的魔力像繩套一樣往地上射去,完整地排成一個圓圈。
一道纏絲網符文就這麼亮了起來。
纏絲網符文落地發動,細絲的網陣從地面上湧出。只可惜小網殘破歪曲,纏繞的力道也不是很強,僅噴了半面便在空中消失。地上以金色魔力落成的符文迅速黯淡了下去。
光是這麼一下,小魔族已經滿身大汗。他放下左手,看著莫宇帆走到陷阱符文邊上、端詳幾眼後搖了搖頭,失落地吐出一口氣。
莫宇帆領著他回到道場裡面。桌案已經擺出練習用的道具,依序是兩個木環,一張紙,精巧的玩具雕刻,以及四顆小球。
那天,莫宇帆承諾過要教他個「厲害的」,新門鈴做好後果然如約履行(順帶一提,新的門鈴被莫羽命名為小門鈴一號·改)。宗主將徒弟的體術課砍半,剩下的時間換成魔力運用練習。
第一步學習的,是將魔力壓縮成細線。寒易天兩手虛攏,五指相對。隨著意識集中,魔力在掌中凝聚成一條肉眼可見的金線。反覆操作千次,便算是完成第一輪的練習。
接著他要把魔力覆蓋在一大一小兩個圓圈上,按照師父的指示內外圈切換,練習讓魔力覆蓋的範圍擴大縮小。這個練習寒易天練了快一個月,好不容易才掌握一點心得。
第二個練習約莫做五百來次,他就會累得幾乎凝不起魔力。這時候兩人會小歇片刻,喝杯溫茶,再進入下一階段。
第三個練習是以魔力覆蓋手中的紙張,接著用手折紙,感受魔力的變化;把紙重新攤開,以魔力引導手部的動作,折出相同的形狀。最後把紙拿掉,試圖在沒有媒介的情況之下,以純粹的魔力做出一樣的變化。
掌握第三步之後,便能夠做到方才的把戲。預先以魔力書寫成符文,壓縮成一粒小球,瞬間彈出,從而能產生可觀的爆發力。待未來練習到爐火純青,能夠隨心將魔力扭成想要的形狀,那麼只要魔力能滲透的地方,便能夠輕易地印上符文。
之後再結合他隔空繪符的能力,就是莫宇帆一年前答應過他的,「沒有天地創造,也能夠辦到近似效果」。
通常一輪基礎功練習下來,午後到晚間的時間就用盡了。今日寒易天有如神助,竟是比平時早了近兩刻鐘完成。見還有時間,莫宇帆拿起桌上的四枚小球,滿意地宣布:「今天試試新的。」
寒易天期待地嚥了口口水。
莫宇帆將球體染上自己的魔力,往空中一拋,落在寒易天腳邊,指著地面吩咐:「填滿。」
四顆球正好形成一個四方形圍住寒易天。寒易天思索片刻,應該是類似木環練習,用魔力覆蓋住指定的範圍?雖然空間比木環大了不少.形狀也改成了四方,但應該不會太難……
「你可以蹲下。」莫宇帆及時補充。
寒易天撩起袍角,蹲到地上,雙手貼近地板,慢慢用魔力覆蓋住腳下。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他站在自己身上、同時用魔力站在地上。倒錯的感受彷彿正在用某種不存在的器官倒立。
「再多一點。」
寒易天照師父的吩咐,往地上釋出更多魔力。魔力的壓縮很快費力起來。
「準備,起。」
還沒反應過來該準備些什麼,四顆小球在地上緩慢地滾動起來。腳底的四方形越擴越大,小魔族連忙凝神,將手中魔力拉像扯糖一樣拉開,追著移動的小球擴大範圍。
地上的魔力被越拉越薄,莫宇帆卻還沒有要停止的意思。正當寒易天覺得魔力要破掉的時候,
「止。」
小球突兀地停了。延展的魔力延遲了幾秒才緊急煞車,有一些蓋到了莫宇帆的腳上。這樣的操作超出寒易天的能力.薄薄的魔力不穩定地顫抖。彷彿嫌他不夠辛苦似的,莫宇帆下了下一個指令:「貼到地上。」
寒易天有些疑惑,但因為沒有餘力分心,仍然將視線鎖在地板上。他深吸一口氣,讓魔力與自己的意識一起緩緩地覆了上去……
那一瞬間,身體就像是延長了好多倍,有一層「皮膚」貼上地板。嶄新的觸覺連結蜂擁而至,他可以感受到粗糙的木紋,細碎的灰塵,潛藏的霉斑,閃閃發亮的油蠟,墊子布落下的毛線,他與莫宇帆掉在地上的頭髮──
「啊!」
大量湧入腦袋的資訊,差點要塞爆他的意識。緊急時刻,堅硬的手在他的腦頂拍了一下。排山倒海的資訊立刻倒灌,多餘的魔力被吸了出去,身外的「皮膚」和他斷開了連結。
他摀著腦袋,透過濛濛淚眼,委屈地看著師父。
「再來一次。」
四顆球回到莫宇帆手上,再度往地面落去,開啟了新的一輪練習。
就這麼用掉了剩餘的時間,寒易天跟在師父後面,腳步虛浮地回了小寒舍。
外頭的天色已經全黑。開始練習新的功法後,晚課時間越來越不夠用。為了讓寒易天有更多時間練習,莫羽開始會帶著千林先去廚房,除非她看書看到忘記。最近幾次,寒易天回到小寒舍的時候,師姐妹已經把晚膳都煮好了。
他覺得對師姐和師妹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莫羽再三強調,他應該認真專注修練,以爭取三月去恆山派登冊的時候,不會給他們宸翰宗宗主丟臉。
寒易天確實想多花點時間修練,以早日駕馭新的魔力迴路。於是便承了師姐的好意。
自從發現第二個魔力泉源,新長成的迴路便不停拓寬。雖然他分不清自己正呼喚哪個泉源,但是魔力量增長的速度較以前天差地遠。他像是抱著浮木的漂流者,忽然間看到一束希望之光,很難不激動,恨不得連睡覺都多吸幾口公共地界的魔力。
畢竟,他真的很想看師父的下一道身傳!
回到小寒舍後,晚膳已經做好擺在桌上,莫羽和千林做在客廳拿棋盤與棋子玩疊疊樂。寒易天連忙淨手入坐,朝師姐道謝。
小輩們用了一頓溫馨的晚膳。莫宇帆似是有事,和莫羽寒暄兩句便逕自上樓,不久又一個人出門了。寒易天洗漱完準備就寢的時候,師父的房門仍然開著,裡面空無一人。
今日的練習消耗了不少體力,故而睡前的巫文練習沒持續很久。他拖著空空如也的魔力迴路,早早躺上床,闔眼睡了。
三更都還不到,寒易天默默睜開眼睛。
他從床上坐起,揉了揉惺忪睡眼,發現新月高掛,夜空清朗,離天亮還有好一段時間。有心再睡,瞌睡蟲卻全散了個乾淨,於是小魔族決定起身洗漱。
不如趁夜色正好,去偏殿練習隔空繪符,或許他還可以把鱗片放出來,偷偷地曬一曬月光。去公共地界看會不會在奉獻池遇見地主大人,似乎也不錯……
他挑了一條新的抹額,躡手躡腳地踏出房間。月亮悄悄被陰雲虜去,為左翼走廊蒙上一片陰影。正在黑暗中摸索著門把,忽然間聽見細微的動靜,下意識扭頭一看。
走廊上停著兩道白影,無聲地佇立在樓梯口。
那兩道魅影慢慢扭頭,四隻眼睛森幽地向他射來。蒼白的臉龐在夜色下慘淡稀薄,一齊回頭來看他的詭異畫面,差點把寒易天嚇得神魂出竅。
驚呼差點衝破喉嚨,又被他生生吞回肚裡。定睛一看,小魔族才發現走廊上站的是他家師父,和新拜入門下不久的妖精小師妹。他眨著驚魂未定的軟鳳眼,水汪汪地看了回去,對視片刻才想到要行禮。
沒等他躬身問安,莫宇帆踏下樓梯,頭也不回地往一樓走去。
小妖精做了個嘴型,發出無聲的:「呦」,也跟在莫宇帆後面躍了下去。她一次跳下五層臺階,小腳輕盈地點在白玉階梯,愣是沒發出半點聲音。
出於好奇,寒易天也踮起腳尖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