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該不會卡蘭王跟鬼面將軍在烈焰堡學習的是什麼絕世武功,所以不能寫出來吧……?
越想越有可能。她嘆了一口氣,鬱鬱不樂地一頁頁翻著。眼花撩亂之間突然捕捉到敏感的關鍵詞,趕忙翻了回去。
這是一篇作者曾經為報社寫過的專訪紀錄,特別被收錄在傳記裡面。見到標題,莫羽兩眼一亮,拿起字典忙碌了起來。
.夢想(專訪)
蘭紀18年,我們舉辦了一項投稿專題,叫做『刻在心底的傷痕』,邀請退伍軍人自由講述一位對他們而言最重要、深刻、或影響最深的人。
因廣受好評,此專題前後連開了四期。我們針對有名有姓找得出原型的對象做了詳細統計,原以為雲夢澤大公爵浪牙?阿卡西斯必定穩居榜首,結果卻跌破大家的眼鏡??偱琶鰻t,北門關地熱能源研究所所長(註1)的排名不只遠低於預測,甚至掉出了前百名以外。於是我們統計了投稿者的勢力分布,發現來自其門徒與學生的投稿壓倒性的少。
是低調謙虛?還是政治冷感?為破解這個謎題,報社特此做了另一個專題,直接去訪問地熱能源研究所的資深者。這次的主題是:『浪牙?阿卡西斯給學生的餽贈』。換過主題之後,眾人踴躍響應,主動接受採訪。
以下是從排山倒海中的投稿內挑出的經典節錄:
──自己的魅力不能等別人發現。連自己的美好之處都察覺不到的人,無法發揮用處。(約瑟爾·伊文斯 插畫家)
──不論身處什麼樣的環境,祈禱和感激都是上天恩賜的特權。(匿名 巡遊祭司)
──當狀況從糟糕變得難以理解,藝術就會獲得昇華!(匿名 電影導演)
──即使身置於苦難之中,也不要忘記人心中的美好。(匿名 自由業)
──老師教我們繪畫與音樂,歌舞打獵,與自然共處,以及如何花五個小時把所有食物的味道煮得都一樣。(匿名 登山教練)
──人的一生很短,但目光卻可以放得長,夢想越大越好?。ㄥ冗_爾 服務業)
──我們要謹記自己是個人,並不渺小也不偉大。只要還是個人,就會做出人該有的行為。(匿名 行政醫護人員)
──明燈永遠不會被奪去,唯有你主動鬆手投入陰影的懷抱,才會陷入黑暗。(匿名 金融業)
──「有時候你們會被迫忘記,自己是個人。重新想起是一件很痛苦的過程,所以有一件事希望你們謹記在心。不論忘卻多少次,只要還記得心中的明燈,就不會迷失方向。」原話好像是這樣,我不太記得了。但總之老師說的是對的。我親自驗證過了。(匿名 工坊創辦人)
奇怪的是,如此影響著多位建國元老的宗旨和理念,卻完全沒有在前次的投稿中出現。即使詢問理由,大多人都只是笑而不語。為了更深入探索這個謎團,我們親自去訪問了兩位殿下。(註2)
殿下的回答是:「大公將慈愛毫無分別地贈與每個人,一定也不希望自己成為任何人心中的『最特別』。我想,大家多少是基於這個考量,才沒有參與投稿?!?/i>
記:「可以請闡述一下大公的理想是什麼嗎?」
殿:「大公的願望有三。一是創造大家能憑自己的意志做出選擇的世界。二是創造所有的孩子都能夠平等獲得傳承的世界。三是希望亞拉亞再度充滿魔力,世間的萬物均受到滋養,無人再受困於魔力稀薄的空間,因缺乏照料而孤獨地死去。他的願望就是我們的願望,也是卡蘭皇室全體的目標?!?/i>
?。ㄔ]1:此處指雲夢澤大公爵浪牙·阿卡西斯。因曾為北門關地熱能源所所長,並以此身分活躍多年,在正式場合時偶爾仍會被人這麼稱呼。)
?。ㄔ]2:專訪錄音的日期為蘭紀18年,此時卡蘭王健在。為保留文獻的原本性,此處仍按照原紀錄,以「殿下」尊稱當今陛下。此舉已經過皇室同意。)
最後面的註解,莫羽看了兩遍才會意過來。意思是卡蘭王過世之後,由卡蘭王的丈夫、浪牙·阿卡西斯的次子知識繼承者,叫做白潭的人成為卡蘭王國的國王。
她帶著疑惑,茫然地返回前頁,不明白自己究竟都讀了些什麼。
奇怪,浪牙·阿卡西斯不是大將軍嗎?為什麼這個內容好像和打仗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大家對大將軍也太盲目崇拜了吧!讚美之詞一面倒的觀點,真的有真實性可言嗎?
她暫且將《卡蘭王》推到一旁,拿起魔族語的《百年內情勢評析》翻了開來。
這下莫羽如願地得到了平衡報導?!栋倌陜惹閯菰u析》言詞直白,簡單易懂,行文間不乏激烈偏頗之詞。唯一的缺點,就是真的很難看,通篇都很難看。
作者把鬼面將軍貶得一文不值,指控他靠著阿諛奉承,爬上戎奴(阿翟爾人對向亞特族投降、成為亞特族奴僕的人類的蔑稱)的床,情勢稍不好就換隊站,用美色迷惑極東皇女,還陰險地利用義勇軍為他賣命,簡直比牆頭草還不如……
她氣得闔上書本,用力拍在案上。
氣了老半天,莫羽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明明自己也接受不了鬼面將軍是奇美拉,卻還是見不得別人說他的壞話。彷彿她四處翻書,只是想尋找洗白大將軍的證據,好證明大將軍其實當得起英雄的稱號……
莫非她對大將軍也有點盲目崇拜?
莫羽憂愁地捧住面頰,轉而煩惱起是否該接受自己崇拜者身分的現實。順勢趴倒在桌案上之後,她才瞥見一旁的寒易天肩膀僵硬,正眨著水潤的圓鳳眼盯著她看。
她面色一僵,尷尬地抬頭。掛坐在欄桿上的莫宇帆一動不動,握著茶杯的手凝固在半空中。兩人都被她方才摔書的舉動嚇得不輕。
「啊哈哈,哈哈哈,師父,師弟,對不起,一時衝動,一時衝動……」
她連忙陪笑,把難看到讀不完的《百年內情勢評析》撿起來拍淨,放到書案邊邊的角落。
莫宇帆放下茶杯掃了寒易天一眼。寒易天後腦一涼,趕忙轉回去面對自己的功課。莫羽吐了吐舌頭,對上方的師父做了個撒嬌的表情,撿起《卡蘭王》遮住自己的小臉。
在莫羽重新翻開卡蘭王之後,寒易天才又從書堆裡悄悄抬頭,往上方的宗主看了一眼。
莫羽不知道的頻道波段裡面,師徒倆的交流其實是這樣的──
『鬼面將軍是師姐的心頭好,您怎麼找言詞如此激烈的書給她看?』小魔族鼓起臉頰,無聲地控訴:『現在她生氣了吧!』
『還不都是你,偷窺還那麼明顯,會被發現就不要亂看。』大魔族嫌棄地瞄了眼二徒弟的功課:『嫌功課太簡單了是不是?還不快點!』
礙於師父的威壓,寒易天只好乖乖低下腦袋,繼續和功課奮戰。
莫羽看著專訪的最後一段話,用指尖撫摸,反覆在舌尖咀嚼,重新讀了幾遍鬼面將軍的願望。
這是個很偉大的願望。有了充盈的魔力,就不會再有像花恆大叔的孩子那樣,孤單地困在寒溪谷慢慢餓死。光是想像那幅景象,她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那一年莫宇帆撿到她時,她餓了三天三夜,手腳都悲慘地打顫。即使好幾年前的記憶已經模糊,飢寒交迫的恐懼與絕望仍深烙在心底。
當時她也才餓了幾天,對魔族的孩子,那可是幾月、幾年、幾十年,時間漫長得看不到盡頭,而且永遠不會有找到食物的希望,多可怕呀。
如果書上說的是真的,那鬼面將軍的願望,也很符合大英雄的形象。
她可以相信嗎?
莫宇帆告訴他們浪牙·阿卡西斯原本只是極東大陸的居民。確實在很多極東大陸的書裡完全沒提過鬼面將軍的存在。但是在一些紀錄,例如《百年內情勢評析》裡面,又說他曾是名動極東的天才。有些人說得像戰爭是多虧鬼面將軍才打贏的;有些人又說得像鬼面將軍其實微不足道。從時間來看,劇烈的戰事都是等浪牙·阿卡西斯死後才發生的,許多人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受到讚譽。
每一本書裡面說的都不一樣,讓莫羽一時非?;靵y。不過仔細一想,如果帶入宸翰宗的情形,似乎又能理解。就像她也是宸翰宗的子弟,還冠了莫宇帆的族姓,意見在小恆山有很多人聽,還享有疼愛。但是從身份來說,她終究也只是普通的一枚長徒,實際的繼承人還是寒易天。
至於戰事的部分,她完全不相信《百年內情勢評析》。要不是鬼面將軍救出皇女,號召各路英雄,戰爭都不知道打不打得起來呢。坐享其成還只出一張嘴的人最討厭了!
要不要繼續當盲目崇拜者的問題一路想到下課,莫羽也沒得出結論。後面的《卡蘭王》她沒來得及看完,就這麼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地回了小寒舍。
第二天,身體和腦袋就著什麼叫「物極必反」,為莫羽上了一課。
她陷入心靈祥和的境界,快樂地讀起畫冊,得意發現自己第一次翻完畫冊不用查字典,轉身向師父炫耀。背了一天的單字,她又跑去工作棚,圍觀師弟在師父的挑剔標準之下製作符文石。
然後就下課了。
剩餘的《卡蘭王》被她忘在角落,第一天、第二天,連接幾天,孤單寂寞地躺在桌案上的角落。終於某天夜間,莫宇帆受不了了,偷偷將《卡蘭王》塞回書架。隔天莫羽就像是沒發現似的,來到書閣後四處看繪本,背單字、練習會話,然後挑了本挖掘東南地區草藥的書,津津有味地研究了起來。
鬼面將軍被她徹底拋在腦後。
莫宇帆和寒易天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懵了。莫宇帆看看手中的《卡蘭建國史》,陷入苦惱之中。本來他打算等寒易天的通用語進度達到水準後,把《卡蘭建國史》拿出來講課……
這樣他接下來還要不要講卡蘭王國的歷史?
寒易天攏起功課,在桌案上輕敲整齊。準備遞給莫宇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莫宇帆對著書櫃,化作一尊雕像的景象。
看來師姐又成功施放大混亂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