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肆拾、與神接觸
紅褐色房門，不，具體來說那是通往外頭的大門，亦是曹明淵在穿過赤雷、符紋，紅黑色光彩交錯下，於尹詩雯手中展開的黑洞入口──黑紅之扉後，此刻所在的空間唯一的對外出入口。
之所以曉得，是曹明淵對這處空間相當熟悉。可說是在視線清楚當下便認出自己所在何處。
他正在自己家中。
其實賭上「不改變結局，卻能抽離的關鍵」，能使自己與尹詩雯抽離鯤籠村既定結局的關鍵，即透過黑洞──打開通往某處之「門」，結合不眠一族具備的「預知能力」，試探能否穿越黑洞前往另外由預知能力決定展延出的某條平行時間線的方法，就連曹明淵自己也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
沒錯，這一切都是「試探」。說白了，就是揉合一堆跨領域，不管是否建立在實證案例的空想；然而，於眼下這種早就超脫常理的世界，說不定放手一搏亦是快速導出結論……奇蹟的捷徑。
雖說是一場試探性質的賭注，作為骨子裡仍存有唯物科學觀和理性的曹明淵還是早做了心理準備。那也是方才尚沉浸在無法改變的絕望命運漩渦中的他，所預想好的結果。
其實，曹明淵沒有預設自己和尹詩雯都能脫離這場「邪紅的呼喚」，而是僅把希望交到尹詩雯手上，具備異能的她手上。
換言之，他認為自己作為一介任鬼神和超自然力量玩弄的「平凡人」，是沒辦法經由穿越擺脫既定宿命的。能夠真正抽離出去的最終只會有尹詩雯一人。
既使曹明淵說著黑洞「不知道會將人帶到什麼地方」，乍聽之下如同相信可能性中的奇蹟，事實上，他依舊害怕進入黑洞面對各種不如預期的結果。
如今任誰都曉得「黑洞」是什麼樣的可怕天體。它是宇宙中最簡單、也最難以解釋，充斥著諸多可能性和沒有可能性的存在。
正因「可能性」，人類文明才能夠不斷推進，它亦代表著超乎人智的未知。範圍包含生物、世界乃至宇宙內外的一切。只不過，另一方面「可能性」也侷限人類的可能。在於對於「知」的傲慢。
當然，正是基於好奇、慾望與貪心，無限擴展了「人擇下的可能」。可能性的擴展無疑好壞參半，好的如前所述的文明進步、突破限制框架，創造發展奇蹟；而壞的層面是帶來各種反嗜的災難、破壞、汙染，最終還必須被迫與這些「業果」共存。
之所以必須被迫共存是無力改變，抑或是正視到「無力改變」的──不必改變、不想改變、不能改變，無法改變。除非它已嚴重到影響了自己的生存。
但可悲的是，大多時候我們都還是只能選擇妥協，以改變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強迫自己去適應；形同改寫與生俱來上天賦予的生命準則。
最簡單能一言蔽之的便是現代常見的社會環境。
同時，「正視」或是要稱之為「保持清醒者」，擁有這類本質的人往往承受著痛苦。不光是眾人皆醉我獨醒以及被視為異類的痛苦，應該說，從夢中清醒本來就是一種痛苦的結果。
人類的「知」就是會帶來這種既喜又悲的感受。
因為「知」中所具有的傲慢，亦伴隨知道沒有可能性──名為「極限」的痛處。
藉由尹詩雯的異能離開鯤籠村是曹明淵所能想到最大的可能性／奇蹟，也是基於自身崇尚的邏輯、理性、玄學、科學等各種知識、常識，基於「知」的傲慢下的沒有其他可能性／極限的「答案」。
遺憾也在他認知下，握有打開答案鑰匙的不會是莫名其妙被召喚到這裡的他，這名平凡者，而是握有真正能夠突破可能性「異能」的尹詩雯。
這也是曹明淵有限的「知」中所尋求到的絕望事實。
正如數百年前的科學家、學者、先賢，透過理論和想像得出突破可能性的「可能性解答」一樣，在那瞬間感到欣喜卻也迎來了絕望。只因在那個社會環境、民智氛圍、科技技術未能跟上前沿思想的時代，自己沒有足夠的內在壽命或外在條件等待結果的驗證。
眼下不管是死吏既將突破曹家洗衣間滿牆符紙製造出的結界，還是清晨將到來的大潮祭，濃縮成微觀角度端看曹明淵的遭遇，儼然已經沒有見證奇蹟展現的緩衝時間和空間。
更不用說，他深知不管是實驗還是儀式的進行，都得有一連串的前置作業。
如今鯤籠神誘導他們前來的前置作業已結束，接下來無疑是雙方開始正式接觸的階段。可惜比起實驗，鯤籠神最終還是佔據時間和空間的優勢。
姑且不論這名邪神是選上自己或是尹詩雯，還是兩者皆是，沒有實際血脈異能，空有知識充當異能的自己，想必還是難逃兇險。看看外頭那些張牙舞爪的怪物便足以見得。
而這裡也將回到不改變結局，卻能抽離鯤籠村的關鍵。
從上述已經能看出這是特地為尹詩雯設想的解方，意即──透過黑洞和預知能力的結合，打開兩人現在所在的時間軸以外的「新可能性大門」，穿越其，帶來抽離既定結局的結果──此乃為真。即便它建立在一名醫師的理論空想。
只不過，曹明淵認為自己作為沒有血脈也沒有異能的普通人，沒辦法也沒資格穿越其中。當然這之中亦無法排除面對黑洞的害怕心理。
這樣看來，似乎存有曹明淵讓尹詩雯作為理論實驗品的道德瑕疵，不可否認那亦是像理性和感性倒錯過來的誘騙。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不也意味著曹明淵自己放棄了可能獲救的機會？
寧願將這樣的機會留給身旁更有資格擁有的人，或是讓他們以及後面的人成為結果的見證者。
就像常聽到的那句「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
事實上，過去的先賢學者面對的非單只是時代環境、時間空間和民智技術上的限制絕望，其中也包含對未來的寄託，造就了人類成就和文明綿延流長。
曹明淵確實像是放棄、絕望了，也無法見證後續的奇蹟結果，但不能懷疑他成為了這過程的關鍵一部份。就像曾經為了鯤籠村而努力的先人、巫女，居民等人一樣。
然後這長年鋪陳下來的伏筆，總算在曹明淵、尹詩雯、徐東和、左涵，甚至是幡天道者前來的現在，即將開花結果。
他們此時此刻仍然在努力對抗著、鑽研著，摸索著，但也走到了謎團逐漸解開的一步。
現實是，曹明淵給予了尹詩雯抽離鯤籠村，自己卻沒辦法一起抽離的解方「謊言」，沒想到現在自己竟也成功穿過黑洞，穿越回「自己的家」，驗證了那自己沒辦法也沒資格進入黑洞的「某種假設」。
靈魂出竅、意識抽離、意識投射、靈魂投射，太空投射，或是那過去就存在於神祕學圈的最初命名──星光投射，就是這個假設。
因為那次疑似靈魂出竅的鬼壓床經驗，後被記錄於《搔耳》中命名為《靈魂悖論》曹明淵的個人體驗故事，使他接觸到不少除了科學、宇宙學等現有主流領域知識之外的偽科學、科幻、玄學及神秘學派，從中找到了「星光投射」這也能解釋自己體驗的一詞。
在聽過尹詩雯的預知能力後，曹明淵不禁聯想其是否也與自己的靈魂出竅體驗有關，然後建立在這個基礎上設想出牽涉平行時空、空間穿越以及玄學力量，抽離鯤籠村的方法。
這也是他假設的巫女們最終抽離鯤籠村，不，是抽離既定責任、悔恨還有宿命的方式。
只不過這層假設亦包含一個極其嚴肅的可能性問題，也就是「人是否就此在原本的世界中『死亡』」的問題。又或者，只有在進入夢境以及死亡後，才能夠真正到達抽離原本世界的可能？
鯤籠村的巫女們最終的抽離究竟是以穿越還是死亡的方式？至少可以知道日誌中主司主要結界的那名左姓巫女是透過死亡抽離了鯤籠村。
可是所謂的「死亡」真的就意味著意識跟著肉身灰飛煙滅嗎？莫不是靈魂的穿越和肉體的死亡不過是一體兩面的事物？
尹詩雯手上的黑洞就蘊藏著這樣的答案，只不過那也是所有人都忌諱且害怕的。
死亡──沒錯，曹明淵害怕進入「門」的抗拒原因正是此。
但假如穿越後不會死亡，那就存在另外一種可能，也就是靈魂出竅，即星光投射這個現象。
星光投射是在人於活著的狀態下達到意識(或可稱魂魄)，有意識、半有意識或無意識離開肉身，以自由、無法自由移動呈現的結果。後世又衍生出諸多的可能說法，例如「星光體／靈魂」可以穿越到平行時空、過去、未來，甚至是不同維度，各種無法且難以考證的想像假設。
曹明淵認為尹詩雯的預知能力可能很大成分屬於此類。而在見證另外一個同樣存有穿越性質屬性猜想的「黑洞」藉由其雙手製造出來後，他更是靈光一閃出兩者結合抽離原本世界時間線的假想。
然後便是不久前針對尹詩雯的引入、誘導、操作的「前置作業」。只是曹明淵最終似乎仍無法抵擋對神秘未知的誘惑，又或者稱是本能、反本能，科學探求的精神，覆蓋過害怕情緒，糾結資格和血統上的理性，觸碰了禁忌，穿越到如今這個熟悉的地方。
儘管曹與尹個別進入「黑、紅之扉」，但至少醫師證明了自己的理論假設是正確的。同時他也慶幸能在活著的前提下見證到這個奇蹟。
他活下來了。儘管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正是那次靈魂出竅致使自己展現出「星光投射」的特質。
不，可能是原本自己就有這樣的特質，所以才成功穿越了。
挾著慶幸和恍然大悟的亢奮，曹明淵先是環視一樓僅透過樓梯壁燈微弱光源照亮的客廳後，開始朝二樓前進。
一階、二階，三階……
全身在顫抖著，因為未知和興奮而顫抖，之中少不了「回到自己家」的困惑、納悶與害怕。
曹明淵走過樓梯燈下隨著階梯持續往上，就在這時，一陣同樣熟悉的低吟夾雜穢語、經文的念誦男性嗓音傳入耳中，使他頓時茅塞頓開。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的聲音。
從當時他被鬼壓床的樓上書房方向傳來！
──原來我穿越回了「過去」，回到當時自己「靈魂出竅」的當下。原來那時候自己以為趁著鬼壓床入侵房子的入侵者還有視角，那名入侵者正是此時此刻從鯤籠村穿越回來的自己以及雙眼所看到的畫面！
催生出的大量腎上腺素將亢奮情緒瞬間拉到最高點，同時這樣的結果卻也訴說出徒勞無功的抽離鯤籠村計畫，最終依舊無法逃脫命運的掌控，為他帶來逐漸發酵的絕望。
然而不只這樣，曹明淵更進一步發現了一個可能真相，也就是做為普通人的自己為何會被鯤籠神選上的理由。
而這個理由，原來早就已經出現，只是他如今才驚覺。
──莫非就是因為我的「星光投射」體質？
與此同時，他察覺後方一陣強大壓迫感與惡寒襲來，隱約還聽到一陣某人念誦咒文的低喃，下一秒上頭突然出現被某種龐然大物或神靈，以幾乎要貼上頭頂的強烈注視感。
終於曹明淵也明白了，原來方才穿越回來第一眼所見的自家紅色門扉就說明了一切──那道紅褐色之門即是此刻於上頭注視自己的鯤籠神的「邪紅的呼喚」。
換言之，被誘導回鯤籠村的關鍵人物是他，而不是尹詩雯。
尹詩雯被邪紅的呼喚到鯤籠村的目的只是為了「開門」，就像在此之前曹明淵所假設鯤籠神看上她的目的假設。
一切都是為了此時此刻、為了現在！
下一秒曹明淵只能在本能驅使下拔腿逃命，可是又能逃到哪裡？眼下只能朝上奔至書房。
不知為何，他認為現在必須喚醒「當時候的自己」。
可惜頂上外神與後方誦經老者瞬間而至，在曹明淵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際，雙方終於自「邪紅的呼喚」故事中首次接觸，然後這名醫師的視線也和《靈魂悖論》中所自述的故事最後一幕一樣。
中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