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雎宮,風(fēng)捲簾動,四下幽靜。
軟轎停在院中,著人進(jìn)屋通傳後,我示意香憐待在廊下,等我傳喚。
一個月沒踏入關(guān)雎宮,這裡並沒有什麼不同。
兩年……我想甚至十年,這裡都不會有什麼改變。
麗妃的時間或許永遠(yuǎn)停留在了五年前。
我踏入屋內(nèi),她廳裡燃著銀炭,未免有些過熱。
但我明白她的心情,內(nèi)務(wù)府帳本上保留的春日銀炭本就是為了她。
她須要這樣的溫暖。
麗妃就坐在榻上,我一進(jìn)屋她便抬起眼來,翦水雙瞳,波光瀲灩,折射出奪人心魄的美麗。
麗妃本就是不遜於我的絕世美人,這也是她被封為「麗妃」的原由。
「妳來了,我知道妳會來。」
麗妃並未起身相迎,只招手要我在榻上一起坐了。
我倆之間本就不用那些俗套。
「妳知道?」我抬眉。
麗妃看著我,氣定神閒:「妳今天在御池邊拿到的東西,玉歡交給了我……放心,東西我收著,不會有事。」
我略有些意外,卻也知道東西不能留在合歡殿,玉歡已經(jīng)做了她能做的最佳處置,只有交給麗妃,才能保障那個人的平安。
我和麗妃最在乎的那個人,絕不能有事。
「這事帶累妳了,想想也只能帶累妳。」我深吸一口氣:「不過如果東西在妳手上,我現(xiàn)在待在這,恐怕太后疑到妳身上。」
麗妃卻悠然看了我一眼,她一向是無畏無懼的人。
西北軍領(lǐng)袖孟大將軍的女兒,怕過誰來?
「來都來了,說會子話也不妨。」麗妃看著我,一瞬不瞬:「我只慶幸一件事。」
「什麼事?」
「虧得妳在當(dāng)場,虧得東西落到妳手上,否則後果不堪設(shè)想。這計謀很毒辣,是誰想害妳?」
我側(cè)頭略想,很快放棄思考。
恨我的人實在太多。
「……不清楚是誰,不過我的確覺得不對勁,」我緩緩說出我的疑惑:「那個人的武功太差了。」
麗妃楞了一下:「你們過了幾招?」
「沒過招,我只出了一拳。」
「然後就偷龍轉(zhuǎn)鳳把匕首交給玉歡?妳見機(jī)還是這麼快。」麗妃沉吟:「若是那人這樣差勁……」
她陡然住了口,我也怔了一會,回望向她。
我倆顯然想到了同一個癥結(jié)。
「總之現(xiàn)在事態(tài)不明,各自小心吧,」我準(zhǔn)備起身:「我不便久待,這就告辭。」
「放心,」她又道:「東西我會護(hù)好。」
這句話是多的。
「我有什麼不放心?」我一笑:「東西在妳手上比在我手上還更讓我安心,倒是妳自己小心保重著,一個月沒來和妳說話,妳又清減了。」
「謝妳關(guān)心,不過說了有用的事才說吧。」麗妃淡然一笑:「妳也多保重,我是不成的了,只有靠妳,才能護(hù)他一世平安。」
離了關(guān)睢宮,坐著軟轎回合歡殿的路上我心緒不佳,一直在想著麗妃的事。
很多年前的麗妃不是這樣的。
她一直是我的好友,和我同年,也是我最信賴崇拜的人。
未入宮之前,她不是什麼麗妃,她只是孟雪棠,西北軍統(tǒng)領(lǐng)孟大將軍的女兒。
那時的她是一朵恣肆綻放的玫瑰,既美且颯,能騎最快的馬,能舞最利的刀,能飲最烈的酒,能愛最好的人。
那個邊關(guān)前橫刀立馬英姿煥發(fā)的白袍小將谷千峰是她此生最大的眷戀與羈絆。
但為了家族榮耀和存續(xù),她和我,和其他同樣沒有選擇的妃嬪們一起入了宮。
她很清楚和白袍小將這一別,就是此生不復(fù)相見。
她也知道往後人生各有各的路要走,各有各的責(zé)任要擔(dān),於是她瀟灑告別過往,走入宮牆之中。
白袍小將在她身後哭成淚人兒——他真的從小到大都很愛哭。
她是我們同年入宮的嬪妃中最早承寵的一位,憑藉家世、美貌和皇上的盛寵,她的位份扶搖直上,甚至在太醫(yī)宣布她有喜,還未誕下皇子或皇女時,就被冊為麗妃。
那時的她和皇上如膠似漆,腹中孩子一天天長大,我每日去關(guān)睢宮探她,手貼在她肚子上感受孩子的活潑胎動,也能同時感受到她內(nèi)心充盈的幸福和喜悅。
做為枕邊人,麗妃當(dāng)然也愛皇上,但她不可能完全擁有皇上,只有這個孩子才是麗妃真正全然擁有的、所有美好的寄託。
再後來,孩子沒有了。
五年前在麗妃飲食裡下了大量紅花的芳常在,以殘害皇子的罪名在宗人府受盡折磨而死,芳常在一家被流放邊關(guān),永世不得入京。
但又如何?
有些遺憾是再多事後追究都無法挽回的。
麗妃滑胎的時候月份已大,她自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回來後接到的是更大的噩耗。
這次流產(chǎn)傷了根本,此生她都不可能再擁有自己的孩子。
於是這朵靚麗嬌豔的玫瑰迅速地枯萎。
她和皇上之間再也沒可能回到從前。
位份仍在,皇上的憐惜和愧咎仍在,但她的心已經(jīng)不在。
而男人的憐惜又能持續(xù)多久?後宮中須要憐惜的鶯鶯燕燕實在太多。
皇上來訪的次數(shù)愈來愈少。
關(guān)睢宮從此成了她心門緊閉的冷宮,再多銀炭也暖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