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擺在皇城內的御花園,金黃的銀杏滿叢搖擺,明亮了整個園子,參差的木芙蓉含蓄爭艷,底下嬌而不媚的菊花伸展花枝的宣示自己存在,繁花似錦伴著桂花香氣漫溢,入秋的花佳麗都在園子了。
座席安排將近百席,分好幾塊地方,入座者被群花簇擁,花香不用貼近便會侵染到衣襬上。
群花爭奇鬥艷,明明是滿花緊密到窒息的景緻,卻華貴不俗,素雅不淡,總在驚豔高漲之處巧妙安排讓人停歇的布置,接著循序步入下一個精彩,這般的安排不是偏愛簡單閒適又禪意的哀帝手筆。
讓哀帝來,大概就是簡單的石山水點綴綠意,最多再加荷花池了,哀帝非常喜歡荷花,但不知何種原因,僅在瀚旦園栽培。
優先入座的朝臣百官熱烈的討論園景布置……
「這次有中山王爺參與其中,莫非這……這區華貴大氣的皇菊是出自王爺?」一個官員對著一區菊花品評。
皇菊,是宮裡特意栽培,綻放如碗公大的菊花。
「不不,依照往歷花宴,這區華貴大氣是哀帝內侍。那……未見過的唯美情調應才是中山王爺。」品菊的官員旁邊一人指著遠處的木芙蓉。
「可這當中還有一人,調適兩邊。雖顯青澀,卻著實厲害。」一個官員插嘴,看著那些在當中調和的花朵綠葉。
「這……是誰呢?」
幾個官員沒想京城有這號人物,正思忖哀帝身邊的誰這麼有本事?
唯美情調花景的中山王爺、華貴大氣菊景的福德內侍,手法各有千秋,兩人布置互不衝突,這要歸功第三位,從中調適兩邊過於張揚的氣勢。勘稱一絕。
百官互相招呼,品評花景,心底了然。若有個能這般從中協調的人才,定是各家都會爭相招攬的門客。大家叨叨絮絮的討論這個人,一邊看向遠方的上座。
座位以品階分開,圍著園景,哀帝與后宮嬪妃尚未入座,遠處另有一案在稍微下首,應是留給中山王爺。
「中山王爺會來嗎?不是說病的下不了床?」
「若下不了床,如何參與其中?」
臨開宴時間不久,百官因這花景想起不曾露臉的王爺,據說王爺將花宴之事攬下來,此次規模大到鄰近長安地方的官員都受到邀約,面面道道可見能力不比哀帝遜色。
哀帝做事向來讓人感到壓力,並非他一意孤行或蠻橫專制,單是他天生有的帝王威儀就壓人一頭。這般看著,王爺說不得平易近人許多。
「這王爺興許可以?」
「噓……」
差點脫口而出的稀疏言語噤聲,傅皇后鳳駕來臨,後頭跟著柳燕兩位良使,三人素白宮服一身。皇后雅緻玉顏,頭戴鳳冠,不特別出挑,一頭烏黑的髮絲整了髮髻垂到腰間,身著金鳳暗繡於淡紫色對襟連衣裙,衣擺花錦紋,外罩月白短氅,兩良使與皇后除了那隻金鳳跟花錦紋,其餘衣物樣式一般無二。
以一國之母來說,衣著著實樸素了點,聽聞已是得女官勸諫才勉為其難。
見鳳駕,百官相迎,低伏跪禮,皇后抬手免了在座的各位。
三人依序入座,眉眼平靜溫婉, 讓人誤會的慈眉善目,如神像穩坐端莊。哀帝想必禦下有成,讓皇后嬪妃三人彷彿親姐妹般的低聲細語,眉眼含笑。
在皇后三人落座後,哀帝皇駕遠遠將來,他前有羽林軍,後有宦官侍從,福德內侍隨駕在後,福德後邊跟著一襲深色正服的男子,面容清秀,如瓷白器溫婉,眉眼微帶笑意,男子膚色並非特別白晰,但深色官服一襯倒顯得溫潤無瑕。
哀帝下了皇駕,百官齊齊跪禮。哀帝不疾不徐緩步上座,俯瞰座下,不怒自威,王者威嚴震攝人心。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哀帝讓眾人起身,待百官落坐,福德與那清秀男子立在哀帝身後,看起來乖順有禮。這生面孔成為朝官們低語議論的對象。
位置稍遠,沒有羽林軍看顧的幾個就自己私下聊起來。
"你說內侍旁邊……是不是那最後一人?"這位官員說的是剛剛品評花景時,佈置協調的中間人。
"難說……"
"那是新科進士姜璧桬,無官無職,僅在皇帝內侍身邊當差。"
"打雜的?莫說內官,斯以為哪家倌館裡的兔!"
"一笑尊前相語。莫遣良辰虛度。飲興正濃時,兔琬聊分春露。"
"好好一首詩,怎讓你念起來意味深長。"
"哈哈……哈?"
幾人就這麼笑容一僵,彷彿看到哀帝有意無意的瞪過來,默默閉嘴。
哀帝吃著茶點,支著額,應付來拜禮的官員,面上看似無事,順便幾句寒暄,眉眼之間已將眾人分門別類。
哀帝體恤百官辛勞辦了這場百花宴,卻僅僅是要親眼見證,眼下形式是否如他推敲的暗潮湧動。
特別與王家親近的那幾個……哀帝知道他們的如意算盤,因挑不起浪就沒放在心上。肯好好做事便好,他也不冀望有哪個人心向著他。
比起蠢蠢欲動的浮心,福德旁邊立著的姜璧桬倒讓哀帝小看了些,人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拋開內侍的粗布衣,彷彿深藏著的璞玉,原本姿容看著就讓人舒服,現在倒是格外出挑許多,不枉費他囑咐福德讓姜璧桬換上官服。
在哀帝深品姜璧桬穿著的時候,遠處的官員譁然,從來不在眾人面前出現的中山王爺姍姍來遲,隨性灑脫的逛園子,吊兒啷噹的跑來哀帝面前請安。
「皇上,臣有些事情耽擱了,請皇上恕罪。」王爺一副正經模樣,佯裝恭謹的跟哀帝下拜。
哀帝看著裝模作樣的王爺都快起雞皮疙瘩,還是剛剛的吊兒啷噹樣來的習慣。
「免了,中山王入座吧。」哀帝拿起茶點品了一口,揮卻讓王爺下去。
短短一個君臣之禮,底下人各有所思,從未露臉的中山王,原來是個瀟灑翩翩公子,如臨春的暖陽白雪,一出現就將眾人的目光攬到身上去,整個百花宴像是為他所舉辦。
「今日有幸一睹中山王風采,卑職向中山王敬一杯。」遠處一位朝臣立身跟王爺敬酒。
「中山王當一表人才,是大漢的福份,卑職敬中山王。」又一個官員起身敬酒。
幾個朝臣起身向王爺敬酒,這讚揚讓人聽起來沒什麼,卻又彷彿含著什麼深意。看完王爺這邊再看哀帝跟皇后,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交談過。
哀帝無出,不是說與后宮嬪妃感情甚篤嗎?這看起來好像不那麼一回事。若一直無出,不知哀帝是否有立中山王為太子的打算。
哀帝坐在那居高臨下的觀察,相對的,底下蠢蠢欲動的脖子也伸長著影子,巴望著未央宮上的耀眼隨遠方夕陽西下。
太陽總是要再從東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