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雄的現實
第六節
小小的火苗，極度渴望成為熊熊燃燒的烈火，渴望成為照耀大地的太陽，所以他積極的追求著成功，積極的尋找證明自己的機會。
只可惜，他太過積極了，腳步邁的太大，不小心犯了錯。
「英雄休息站」內，員工大姊坐著，洪亞廉站著，兩人一言不發，場面死寂而尷尬。
員工大姊雙手環胸，表情嚴厲無比，掩藏在墨鏡下的雙眼，散發著令人心寒的冰冷殺意，死死的瞪著洪亞廉。
洪亞廉內疚的垂下雙肩，低頭看著地面，完全不敢與員工大姊對視。
員工大姊問：「你昨天，自己跑去接任務了？」
她的語氣毫無起伏，完全聽不出來憤怒的情緒，然而這平靜的語調，卻讓洪亞廉嚇的肝膽俱裂，雙肩垂得更低，脖子縮得更緊，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一般。
「是，對不起。」洪亞廉唯唯諾諾的說，他知道自己做錯事了，所以才會表現得那麼怯懦。
員工大姊又問：「你在前往任務地點的途中，被家暴男偷襲了？」
洪亞廉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覺得自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魚肉，他更加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對不起。」
員工大姊身體微微向前傾，語氣稍微加重，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實習英雄』的所有任務，都必須由我這個監護人來承接？」
洪亞廉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有。」
員工大姊再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實習英雄』執行任務的時候，必須要有我這個監護人在一旁陪同？」
洪亞廉回答的更小聲了：「有。」
員工大姊說：「那你為什麼還要自己偷接任務？自己偷跑去出任務？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在任務過程中不小心出了什麼意外，那我這個監護人必須承擔所有責任？」
洪亞廉不敢回答，只是抬起頭，內疚的看了一眼員工大姊，接著連忙低下頭，再度看著地面。
員工大姊說：「你是『實習英雄』，不是『正式英雄』。『正式英雄』和『實習英雄』最大的不同，就是『正式英雄』已經是成年人了，必須為自己的人身安危負責，所以『正式英雄』如果承接了自己無法處理的危險任務，導致受到重傷，甚至是丟了性命，那也都是自己必須承擔的後果，不能有半點怨言。」
「然而，『實習英雄』就不同了，你還只是個未成年人，你的安危必須由我們這些成年人負責，一旦你們在任務途中出了什麼意外，那麼這個後果必須由我們來承擔。這就是為什麼，U-hero會限制『實習英雄』挑選任務的自由，你們還沒有能力與權力，來為自己的人身安全負責。」
洪亞廉抬起頭，說：「可是我最後打贏了啊，這樣不就沒問題了？」
員工大姊說：「那如果你打輸了呢？那我現在可能就在醫院裡，和躺在病床上的你說話，或者我已經再你的墳前上香了，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今天事情發展成這樣，我要怎麼和你的父母交代？我要怎麼負責？」
這時，洪亞廉又開始不服氣了，他挺直了腰桿，理直氣壯的對員工大姊說：「不需要妳負責，雖然我還沒成年，但是我的一切行動，都是經過自己思考後才決定去做的，我已經有足夠的常識能夠判斷是非對錯，我已經可以為我自己的行為負起全部的責任。」
員工大姊說：「不對，你不行。」
洪亞廉說：「就只是因為我還沒成年？」
員工大姊說：「就只是因為你還沒成年。」
洪亞廉說：「所以說，就只是因為我的年齡？人的心智是否成熟，和年齡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吧？又不是一過了十八歲，我的思想和行為就會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聽到這番話，員工大姊揚起眉毛，上半身向後倚靠到椅背上，說：「從頭到尾，我在說的都不是心智是否成熟，而只是年紀是否成年，因為現今這個社會，在你滿十八歲的那一刻起，你就突然變成『成年人』了，你就突然有了決定自己行為的自由，你也突然必須承擔自己行為後果的責任。所以，不會有人問你心智是否已經成熟，只會有人問你年紀是否已經成年。」
洪亞廉語氣不滿的問：「反過來說，只好還沒成年，就一定沒有決定自己行為的自由？就一定沒有承擔自己行為後果的責任？只要是未成年人，就永遠沒資格成為『正式英雄』？」
員工大姊愣了一下，然後陷入沉思，似乎是認為這個問題必須謹慎思考該怎麼回答。
沉默了良久後，她才開口說到：「並不是這樣的，我知道有幾位還沒成年的『實習英雄』，他們展現了超越年齡的成熟，展現了超越常人的智慧，深受身邊所有人的信任與依賴，U-hero才放心的讓他們擔任『正式英雄』。這就是『實習英雄』這個職位存在的原因，我們要觀察未成年英雄的行為是否脫序，也要培養未成年英雄變得值得信任。」
員工大姊認真的看著洪亞廉，說：「那我問你，你違反了我提醒過你的規定，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接任務，做出這種事，你覺得我還能信任你嗎？或者說，你自己會信任做出這種事的人嗎？」
這下子，輪到洪亞廉愣住了，他恍然大悟的看著員工大姊，有點呆滯的微微張開嘴巴，然後猶豫的，緩慢的開口說：「確實……作出這種事的人，我也不願意信任他……原來如此，想要成為『正式英雄』，不對，想要成為英雄，重要的不是解決多少罪犯，也不是打倒多強的反派。而是更加基本的，必須先擁有別人的『信任』。」
員工大姊微微一笑，說：「既然你能想明白，那麼這次的事件，也算是有個好的結果了，所以我不會為此對你做出任何懲處。更何況，你是在前往任務的路上被偷襲，而不是接下太困難的任務而害自己身陷險境，所以這整起事件，也不能完全算是你偷接任務而引起的。」
說到這裡，洪亞廉驚呼了一聲，大喊：「啊！對啊！我是在路上被家暴男偷襲的，他為什麼知道我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地點？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員工大姊說：「我猜，他大概是用這個辦到的。」她拿起手機，把手機螢幕秀給洪亞廉看，只見螢幕上展現的，是U-hero英雄任務的畫面。
「U-hero？」洪亞廉疑惑的說：「這不是我們英雄在使用的東西嗎？家暴男是要怎麼靠這個追蹤我的位置？」
「很簡單。」員工大姊說：「只要在搜尋欄位裡輸入你的英雄稱號，就可以查詢你執行過的任務的資訊，利用這些資訊的時間和地點，就能大致鎖定你現在的位置範圍，然後在這個範圍內搜索，如果運氣夠好的話，瞎貓碰到死耗子，就能逮到執勤中的英雄了。」
洪亞廉張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著員工大姊，說：「這個方法聽起來成功機率超低的啊，反過來說，我就是因為運氣太差，所以才會剛好被家暴男逮到吧？」
員工大姊點點頭，同意的說：「正確。」
洪亞廉接著說：「而且，如果這些英雄任務的資訊，是任何人都能去搜索的話，那對英雄來說也太危險了吧？感覺只要隨便惹到一個會尋仇的罪犯，那英雄在值勤的時候就很容易被偷襲啊？」
員工大姊皺起眉頭，說：「這……不太正確，因為一般情況下，普通罪犯不會主動找英雄尋仇。」
洪亞廉兩手一攤，說：「哪有，家暴男不就來找我了。」
員工大姊說：「主動攻擊英雄是重罪，可不是關個十年五年就能算了的，只有身分特殊的『超級反派』會主動攻擊英雄，至於這個家暴男，他只不過是個嗑藥嗑到腦袋壞掉的瘋子，做事根本不考慮後果，所以才會主動找你尋仇。一般來說，這種小混混根本不足為懼，但是……」
員工大姊看著洪亞廉，說：「但是你在和他打的時候，他身上多了個之前沒有的超能力。」
洪亞廉說：「對，而且還是專門克制我的火焰拳頭的水鎧甲。」
員工大姊點點頭，說：「最近，這個區域附近開始出現這種狀況的報告，原本沒有超能力的普通罪犯，不知為何忽然獲得超能力，對附近地區的治安造成隱憂，目前U-hero已經和警方聯手，試圖查清楚這個現象背後的原因。」
洪亞廉躍躍欲試的說：「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我跟家暴男打過兩次，可以提供一些情報喔。」
員工大姊說：「你現在想要幫上忙，最好的方式就是多解決一些低危險度的任務，分攤其他英雄的負擔。」
洪亞廉失望的垂下雙肩，垂頭喪氣地說：「唉，早就猜到妳會這樣回答了。」
於是，一如既往的，員工大姊替洪亞廉挑選了一個比較不危險的任務，一如既往的，洪亞廉坐上了員工大姊的白色轎車，一如既往的，兩人一同驅車前往任務地點。
這一如既往的行動模式，讓洪亞廉感覺到，自己昨天犯下的錯誤，應該是已經被原諒了。
「對了！」洪亞廉坐在副駕駛座上，忽然興奮的說：「我昨天在和家暴男戰鬥的時候，居然成功的使出『擒拿術』欸！」
員工大姊平淡的說：「我知道，我看過影片了。」
洪亞廉繼續興奮的說：「所以說，『英雄講座』教的東西其實超實用的啊，我以前實在不應該這麼瞧不起『英雄講座』。那麼，還有沒有什麼厲害的『英雄講座』能讓我參加啊？我想要多學幾招。」
員工大姊皺起眉頭，噘起嘴巴，做出思考的表情，並說：「嗯……老實說，能學到戰鬥技巧的，還真的只有這一場『英雄講座』，其他講座的內容都和戰鬥沒有只接相關。」
洪亞廉大惑不解地說：「怎麼會？『英雄講座』不教戰鬥，那是要教什麼？」
員工大姊說：「我在開車，你自己查，去U-hero的app裡面找。」
洪亞廉照做了，他在手機螢幕上點了幾下，很快的就找到了其他場『英雄講座』的詳細訊息。
「呃……『基礎急救知識』、『疏散民眾時的注意事項』、『道路安全宣導』……確實，這些聽起來都和戰鬥沒什麼關聯啊。」
洪亞廉轉過頭來，瞪著員工大姊，說：「你之前不是告訴我，『英雄講座』是修行，聽越多的講座，實力就會越強嗎？可是我現在看，這些講座的主題都和戰鬥無關啊？」
員工大姊理所當然的說：「本來就無關了，你想想，你原本沒有『疏散民眾』的知識，聽完『疏散民眾時的注意事項』這場講座之後就有相關的知識了，這樣你不就多了一項技能，不就是『變強』了嗎？」
洪亞廉皺起眉頭，懷疑的說：「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員工大姊大方的承認：「我是在敷衍你，當初我把『英雄講座』形容成修行，其實只是想騙你去聽而已，畢竟，『實習英雄』本來就必須聽滿指定場次的講座，才有資格成為『正式英雄』。所以，把你騙去……說服你去聽『英雄講座』，就是我的工作。」
洪亞廉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轉頭回來看向前方。
在聽完員工大姊剛才的一番話後，洪亞廉的腦袋裡，勾勒出兩個畫面。
第一個畫面，是自己成了萬民景仰的超級英雄，施展著毀天滅地的超能力，摧枯拉朽的打倒罪犯，萬夫莫敵，一枝獨秀，他的雙掌噴射而出的火焰，是焚燒罪犯的地獄業火，同時也是照亮世人的璀璨朝陽。
洪亞廉想像的第二個畫面，自己仍舊是英雄，但沒有那麼的偉大，只是在天災的現場中與其他英雄合作，有條不紊的保護民眾，協助民眾安全撤離。
在這次的想像畫面中，他不再是耀眼奪目的全場焦點，而只是救災現場的一枚小螺絲釘，看起來和其他英雄並沒有什麼不同，看起來是那麼的平凡。
然而，如此平凡的自己，在洪亞廉想像的畫面中，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專業，那麼的……帥氣。
「好像也挺不賴的。」洪亞廉若有所悟的說：「好好接受『英雄講座』的訓練，充實自己的各項技能，和戰鬥無關的技能，然後在任務的時候更好的保護民眾，這樣也挺不賴的。」
從洪亞廉的口中聽見這番話，員工大姊震驚的差點踩下剎車，在大馬路中央急煞。
所幸，她是一名極端冷靜的女子，所以能夠克制自己的情緒，只不過她仍花了好幾秒鐘才撫平自己的震驚。
「哇。」員工大姊由衷的讚嘆到：「我還真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洪亞廉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說：「畢竟，就像我們剛才的結論所說的，在成為一名『英雄』之前，必須先贏得別人的信任，所以我現在已經下定決心了，我要成為一名值得信任的人。」
小小的火苗渴望著成功，盡力的追求著成功，結果他的腳步邁的太大，不小心犯了錯。
犯錯之後，他經歷了責罵，經歷了反省，變得比原本成熟了一點點，變得比原本穩重了一點點。
小小的火苗，逐漸成長為一團穩定燃燒的火焰。
一間昏暗、封閉、但卻十分寬敞的房間內，「魔爵」身穿白色西裝，坐在沙發上，嘴裡叼著一根菸，白色的煙霧迷漫繚繞，籠罩著他的半張臉。
「魔爵」的心情看起來十分煩躁，他鎖緊雙眉，眼神中流露出濃烈的怒氣。
一名男子走進房內，在魔爵面前立正站好，畢恭畢敬的說：「老大，小豪又被英雄打敗了。」
魔爵心不在焉的說：「小豪？誰？」
男子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說：「就是前幾天因為家暴被打敗，然後跑來向您祈求超能力，和您簽下契約的那名家暴男。」
魔爵說：「喔，是他啊，我有印象。」從魔爵回答的語氣和態度來看，他對這個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男子又說了一次：「小豪又被英雄打敗了，又被關進監獄裡。」
魔爵又心不在焉的說：「那還真是遺憾。」
男子無奈的看著魔爵，用語重心長的語氣報告：「老大，最近幫派內的人們都在抱怨，他們想和你簽『契約』的意願越來越低了。」
這句話總算是吸引了魔爵的注意力，他倏地抬起頭，看向那名男子，語氣暴躁的說：「為什麼？我的『魔鬼契約』有什麼問題？」
男子說：「組織裡的人們都在謠傳，說你對『契約』的態度似乎並不是那麼的……誠實。」
魔爵咬牙切齒的說：「不誠實？我怎麼可能不誠實，『魔鬼契約』是古老而強大的魔法，契約上的內容必須嚴謹，不能有半個字的謊言，而且，簽約的雙方必須完全自願，不能存在任何脅迫的成分。如果不嚴格貫徹這些法則，契約將會無法成立，告訴我，為什麼幫內的人還會覺得我對契約不誠實？」
男子說：「因為小豪來找你，是想要打倒『紅蓮術士』，但他自己卻被打敗了。」
聽見這句話，魔爵右手向下用力一甩，掌中憑空冒出一張老舊的羊皮紙，羊皮紙上書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他把羊皮紙湊到男子面前，說：「他想要打倒『紅蓮術士』，我就把我的『水鎧甲』借給了他，而他必須付出他的靈魂來當報酬，契約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我也完美的履行了這份契約，到底是哪裡讓人覺得我不誠實了？」
男子用責備的眼神看著魔爵，說：「小豪要的是『能打倒紅蓮術士』的的能力，你卻對他說水能打敗火，然後就給了他『水鎧甲』的能力，你只是在玩文字遊戲罷了。」
此話一出，魔爵頓時語塞，他緩緩的背靠到沙發上，吸了一口菸，然後不情願地說：「不然要怎麼樣？我總不可能把我全部的超能力都借給他一個人啊？」
男子聳聳肩，說：「所以，類似的事情發生太多次，幫派裡的大家都不太願意跟你簽約了。」
魔爵摸著下巴，喃喃自語：「就因為我們是同一個幫派裡的人，消息很快就會傳開來，所以才會引起其他人的警惕……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趕快找到下一個願意簽約的人才行。」
男子說：「哪裡還找的到這種人？周遭這一帶的小混混，幾乎都已經被吸收進我們『魔鬼幫』內了，而除了這些小混混之外，普通民眾應該不會有用靈魂換超能力的需求，所以你哪裡還找的到人來和你簽約？」
魔爵抬起頭來，看著男子，說：「沒有需求，那就創造需求。」
他站起身，臉上忍不住流露出得意的笑容，說：「有一群不是小混混，卻充滿野心，但又沒有腦袋的白癡，這些人只想著一飛沖天，不肯腳踏實地，是最容易操弄的一群人，只要用花言巧語稍加說服，他們就會想用靈魂交換超能力了。」
男子問：「你口中的這群人是誰？」
魔爵回答：「學生。」
「更精確的說，是國高中的學生，正值叛逆期的青少年，正處在自以為是的年紀，不正是最好洗腦的目標嗎？」
男子猶豫的說：「您……想要把幫派的魔爪伸進校園裡？」
魔爵蠻不在乎的說：「有什麼問題嗎？反正其他幫派也早就這麼做了。」
他的臉上，流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冷酷的說：「這附近，不是有一所星勇高中嗎？就從這間學校開始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