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雄的現實
第四節
七個人，七把劍，穿著一模一樣的長袍，戴著一模一樣的面具，整齊劃一的一字排開，站在運動場內地面鋪設的軟墊上。
看見這副景象，「英雄講座」的學員們發出一陣小小的騷動。
「我的天，『獨孤劍俠』的七名成員全都到了？」
「這陣容也太豪華了吧，只有最窮兇惡極的罪犯才有機會一次面對他們七個人啊。」
「本來只是抱著打發時間的想法來參加這場『英雄講座』，結果現在看來真的是賺到囉。」
一號劍俠舉起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然後他清了清喉嚨，用渾厚豪邁的聲音說到：「為了提升各為學習『擒拿術』的效率，我請了其他六位劍俠來當我的助教，讓每位學員能夠獲得更多的指點。」
其中一名劍俠語氣陰沉的說：「結果助教和講師的人數，加起來比學員還多，我看這個『英雄講座』根本就沒什麼人在乎嘛。」
一號劍俠哈哈大笑，說：「六師弟，千萬別這麼想，只要還有學員來聽這個講座，那就代表這些人有想要進步的渴望，那我們就應該竭盡所能幫助他們才對。」
接著，一號劍俠對眾人說：「首先，由我來親自示範一次『擒拿術』給大家看，那麼……」他看掃視眾人一圈，最後把視線定格在洪亞廉身上：「這位英雄，請出列來當我展示絕招的對手吧。」
「我？」洪亞廉愣了一下，稍微有點被嚇到，然而，他現在戴著「紅蓮術士」的面具，這無形中給他增添了許多勇氣，所以他毫不遲疑的走出人群，站到一號劍俠面前，說：「沒問題，交給我吧。」
一號劍俠擺開架式，說：「好，那我準備要開始囉，三、二、一！」
下一秒，洪亞廉只覺得眼前一花，雙腳一陣踉蹌，身體重心不穩，不由自主地向前跌了出去，當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趴在地上，後背被一號劍俠的膝蓋壓住，右手腕則被反扣在身後，看起來相當狼狽。
眾人發出一聲讚嘆，一號劍俠鬆開對洪亞廉的壓制，並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這就是『擒拿術』。」一號劍俠對眾人說：「其實就只是綜合格鬥常使用的壓制技巧，但我們門派對其進行微調，在施力的方向和巧勁上稍加修改，讓這招的威力變得更強，施展起來更加出奇不意，能夠更佳有效的制伏罪犯。」
儘管洪亞廉被這個招式摔得灰頭土臉，但他依舊不服氣，在心裡犯嘀咕：「這招是挺不錯的啦，但是我有超能力欸，我可以用我的火焰拳頭把罪犯暴揍一頓就好了啊，這個招式我就算學了，也一輩子都用不上吧。」
倒是站在他身旁的鋼鐵戰士，用認同的語氣說：「這個招式能迅速制伏敵人，又不會讓敵人受傷，確實是在身體層面和法律層面，都能有效保護我們自己的好招式。」
一號劍俠開始向眾人講解「擒拿術」的施展技巧與訣竅，講解完後，再由其餘的六位劍俠把眾人帶開，分散到體育場內的各個角落進行一對一的練習。
「哎呀，我又做錯了。」
體育場內的其中一個角落，洪亞廉正抓著自己的腦袋，有點不好意思的道歉。
由於他對這個絕招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一直提不起勁來認真學習，這導致他在接受了無數次的反覆指導後，還是沒辦法順利的把「擒拿術」施展出來。
而且，對於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失敗，洪亞廉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散漫的態度太過明顯，指導洪亞廉的劍俠雙手插腰，有點惱火的說：「你態度積極一點好不好？我們花時間來這裡指導你們，可不是來陪你們胡鬧的。」
被當面這麼一罵，洪亞廉頓時覺得無比慚愧，他連忙收斂心神，擺好架式，說：「不好意思，請再讓我試一次。」
洪亞廉雙手往前一伸，一手抓住劍俠的手腕，另一手扣住劍俠的肩膀，接著身體撞向劍俠的腹部，然後再把自己一隻腳伸進劍俠的雙腿之間，試圖勾倒劍俠的一隻腳。
只可惜，洪亞廉這腳無論怎麼勾，劍俠都絲毫紋風不動，更別提將他翻倒在地。
洪亞廉又失敗了，他感到十分氣餒，緊張的想著：「糟糕，又要被罵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這名劍俠並沒有責罵洪亞廉，只是讚賞的說：「不錯喔，這次的動作比剛才好多了，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這名劍俠抓住洪亞廉的肩膀和手腕，說：「來，你注意一下，在我完成這個動作之後……」接著劍俠做出和剛才洪亞廉一模一樣的動作，用自己的身體撞向洪亞廉的腹部，並同時把一隻腳伸進洪亞廉的雙腿之中。
「撞腹部和伸腳這兩個動作，是要同時進行的，你剛才動作不夠流暢，所以才給了我穩住重心的機會。另外，撞腹部的動作並不是單純的碰撞而已，你要往對方的腹部短暫迅速的施力，這樣才能更好的打亂對方的平衡感。」
這名劍俠鬆開抓住洪亞廉的手，說：「來吧，記住我剛才提示的重點，然後再試一次。」
在這名劍俠的鼓勵之下，洪亞廉再次對劍俠施展「擒拿術」，他緊閉雙唇，全神貫注，絲毫不敢怠慢，試圖將這名劍俠剛才提點的訣竅確實的執行到位。
就這樣，洪亞廉又嘗試了好幾次，但總是差臨門一腳，總是沒辦法把這名劍俠摔倒在地。
洪亞廉喪氣地垂下雙肩，這名劍俠哈哈大笑，拍了拍洪亞廉的肩膀，說：「這部分確實是最困難的，別灰心，多試幾次，感覺你快要抓到訣竅了。」
洪亞廉毫無自信的說：「好吧，我在試一次看看好了。」
他再度朝這名劍俠發動攻勢，抓向劍俠的肩膀和手腕，剛才反覆練習了無數次的招試，越來越熟練的動作細節，在這一刻彷彿整合了起來，成一個完整的、流暢的動作組合。
下一秒，連洪亞廉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這名劍俠就被他翻倒，趴在地上，肩膀被洪亞廉按住，手腕也被他扣在背後。
「咦？成功了……嗎？」洪亞廉都還沒來的及高興，那名劍俠就連忙喊到：「膝蓋！膝蓋要馬上壓到我背上！」
「喔，喔，抱歉。」洪亞廉立刻照做了，至此，他才總算是成功的施展了一次完整的「擒拿術」。
「幹的漂亮。」被壓在地上的劍俠說到：「我就說吧，你快掌握到訣竅了。」
「成功啦，我真的成功施展『擒拿術』啦！」洪亞廉開心的跳了起來，用盡全力朝空中揮了好幾拳，以宣洩自己心中的喜悅，緊接著，他才想起劍俠還趴在地上，於是連忙蹲下身去把劍俠扶了起來。
「我真的成功了！」洪亞廉自豪的對這名劍俠說。
劍俠微微一笑，說：「你看一下其他人。」
洪亞廉愣了一下，不明白劍俠這番話的用意，但他仍好奇的轉過頭去，看向運動場內的其他英雄。
結果他驚訝的發現，除了「小斗篷」已經成功施展「擒拿術」以外，其餘的英雄們仍在努力的練習這個招式的動作。
「你學的已經算很快了。」這名劍俠說：「坦白告訴你吧，當年我在拜師學藝的時候，學這招所花的時間比你還要久，你的資質挺不錯的。」
洪亞廉轉頭回來看著這名劍俠，振奮的說：「既然今天的課題我已經達成了，那可以發結訓證書給我了吧？」
這名劍俠嘻嘻一笑，搖了搖頭說：「當然不行。」
洪亞廉大驚失色：「為什麼不行？」
劍俠說：「戰鬥瞬息萬變，所以當我們想要施展某個招式的時候，就必須能夠立刻下意識的施展出來，而不是還要回想招式的每個動作細節。」
「因此，你必須反覆的練習，同樣的動作重複無數次，直到你熟悉了，直到你覺得枯燥了，直到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習慣了，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學會了『擒拿術』。」
劍俠轉了轉自己肩膀的關節，說：「所以，來吧，讓我們繼續練習，直到你練習到想吐為止，我都不會放你走的。」
「英雄講座」結束了，洪亞廉也順利拿到他的第一張結訓證書。
所謂的「結訓證書」，其實只是在他的U-hero帳號內，新增了一項「任務過程中自我防範的意識與技術」的結訓證明，而不是一張實體的證書。
員工大姊開著轎車，來市民運動中心接洪亞廉。
「怎麼樣，今天好玩嗎？」開車返回英雄休息站的路上，員工大姊隨意的問。
「還不錯啊，居然見到排名第二的頂尖大英雄欸。」洪亞廉看著車窗外，隨意的回答。
「有學到什麼有用的技術嗎？」員工大姊又問。
「有學到是有學到，但是……」洪亞廉轉過頭來，用比較認真的口吻回答：「但是老實說，我覺得今天學到的東西，對我來說派不上用場，畢竟我都有普通人所沒有的超能力了，幹嘛還要學普通人使用的擒拿術。」
員工大姊輕輕一笑，說：「如果『擒拿術』真的像你說的這麼普通，那U-hero幹嘛還花大錢把這個招式的所有權買下來？況且，多學一項招式對你又沒有什麼壞處，有什麼好抱怨的。」
洪亞廉歪著頭，說：「我是沒在抱怨啦，只是覺得自己多了一項沒用的招式而已。」
隔天，上學時間，洪亞廉班上的同學們，流行起了一個全新的話題。
「欸，你有聽過『紅蓮術士』嗎？」陳聰向另一名男同學問到。
聽見這句話，洪亞廉渾身一震，耳朵豎了起來，全神貫注的偷聽著。
自己班上的同學，居然在討論自己的英雄身分，這讓洪亞廉興奮的彷彿心臟快要爆炸了，但他又從來沒參與過班上討論的英雄話題，所以只能竭盡全力假裝在滑自己的手機，裝出和平時一樣的不在乎的模樣。
「沒欸，那誰？」
「是最近才出現的新英雄啊，他活動的範圍就在我們學校附近欸！你看。」陳聰把手機螢幕湊到另一名學生面前。
這幾名男同學興奮的討論著，並用手機觀看洪亞廉打倒家暴男的英雄影片。
「哇靠，他的手是在冒火嗎？帥欸！」
「是啊，我看了他的英雄簡介，這是一名有超能力的英雄。」陳聰說。
「猛欸，我們學校附近居然出現了個有超能力的英雄，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遇到他本人。」
「我本人就坐在這啦！」洪亞廉興奮的心想，極力掩飾自己上揚的嘴角。
「哇，影片一下就結束了，有沒有別部能看啊？」男同學問。
「沒啦，這是剛出道的新英雄，就只有這一部影片。」陳聰說。
「等等……不對啊，這支影片不是好幾天之前的了，你怎麼現在才看到？」
陳聰聳了聳肩，說：「我有什麼辦法，這影片的標題有夠無聊，根本不會吸引人點進去看，要不是我無意間發現案件發生的地點就在附近，我也不會對這部影片產生興趣。」
聽到這句話，洪亞廉興奮的情緒被澆熄了大半，他低下頭，在桌子底下偷偷使用手機，觀看自己的U-hero帳號。
那部前幾天打倒家暴男的影片，影片的標題是這樣的：「『紅蓮術士』，5月26號下午5點30分，中清路二段，制伏一名家暴的男子。」
完成英雄任務後，U-hero的系統會自動調取附近的監視器畫面，把打擊犯罪的過程上傳到官網上，這就是時下最流行的「英雄影片」。
只不過洪亞廉這支影片不是取自監視器畫面，而是員工大姊的手機拍下來的，畢竟案發地點根本沒有監視器。
因為是自動上傳的影片，所以影片的標題也是自動生成的，只會寫下最基本的資訊，處理事件的英雄的名稱，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還有任務要處理的是個怎麼樣的目標。
像這樣的標題，根本超級無聊，完全不會有任何人想點進去看，所以U-hero也開放讓英雄們修改影片標題的功能。
洪亞廉看著自己影片的數據，只有一千多次觀看量，二十幾個人點讚。
對於一名擁有超能力，又是全新出道的英雄來說，這樣的數據實在是低的有點驚人，想必是標題太不吸引人造成的。
所以洪亞廉點開修改標題的功能，一字一句的輸入：「全新英雄誕生！擁有火焰的超能力者，擊敗作惡多端的家暴男子，戰鬥過程驚險刺激！精采絕倫！錯過可惜！」
洪亞廉猶豫的看著自己打出來的這段文字，總覺得這些句子看起來有些彆扭，像是什麼低俗的推銷文宣似的。
掙扎了許久之後，洪亞廉把這段文字通通刪掉，然後惱怒的關掉U-hero的app。
「煩死了。」洪亞廉心想：「我又不是為了成名才來當英雄的，幹嘛在乎自己的影片觀看數量多不多。」
正當洪亞廉把手機塞進口帶裡的時候，陳聰在他面前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來。
「喂！阿黏！」
洪亞廉在心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煩人的傢伙又出現了。
「幹嘛？」洪亞廉沒好氣的說。
陳聰用裝模作樣的神祕語氣說：「你，有沒有聽過『紅蓮術士』啊？」
這個問題，讓洪亞廉頓時愣住了。
他自己就是「紅蓮術士」，又礙於U-hero的規定而不能洩漏身分，所以被當面這麼一問，洪亞廉剎那間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彆扭錯覺，剎那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呃……」洪亞廉還在組織言語，陳聰卻搶先替他回答了。
「肯定沒聽過對吧。」陳聰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容，說：「畢竟你只看Youtuber，沒在看U-hero，所以連我們附近多了個新的英雄都不知道。」
洪亞廉皺起眉頭，有些不悅的說：「這有很重要嗎？」
陳聰誇張的搖了搖頭，說：「我們這個地區，出現一位有超能力的英雄欸！這難道不重要嗎？你怎麼連發生在自己周遭的事情都這麼漠不關心啊？」
洪亞廉被陳聰這番話氣得七竅生煙，他睜大雙眼，惱怒的瞪著陳聰，心裡有一股強烈的渴望，想直接衝著他大喊：「他媽的，林北就是『紅蓮術士』啦！」
只可惜，他不能這麼做，也不敢這麼做，所以只能用虛弱的言語回擊：「關你屁事喔，我爽就好啦。」
放學後，洪亞廉來到英雄休息站，與員工大姊會合。
「員工大姊！」兩人一碰面，洪亞廉就迫不及待地喊著：「今天的任務是什麼？我今天一定要打擊到犯罪，可不想再參加什麼英雄講座了。」
他在學校被陳聰搞得很不爽，所以想在放學後執行英雄任務來洩憤。
相較於洪亞廉的積極，員工大姊顯得異常冷靜，她說：「別急，今天當然會讓你打擊犯罪，英雄講座本來就不是每天都有了。」
員工大姊深深嘆了口氣，反常的透露出氣餒的情緒，說：「但是，在今天的任務開始之前，有件事必須先讓你知道。」
洪亞廉沒看過員工大姊表現出如此明顯的負面情緒，因此不由自主的緊張了起來，問：「有什麼事要讓我先知道？」
員工大姊咬牙切齒的說：「那個被你送進警局的家暴男，就在今天稍早的時候，繳納了兩萬元的保釋金，所以不用坐牢。」
洪亞廉聽了先是大吃一驚：「只要兩萬元？這比我的零用錢還少欸！」接著他才感到怒火中燒：「為什麼？她把他的老婆打到頭破血流欸！」
員工大姊既惱怒又無奈的說：「這就是現在臺灣治安這麼差的原因，我們英雄拚了命的抓人，結果法院又拚了命的放人，多麼嚴重的罪犯都只判個坐牢一兩年，隨便關一關就能出來了，這樣罪犯的數量怎麼可能會減少。」
洪亞廉問：「我們U-hero不是有很強的法律團隊嗎？他們不能確保被我們逮住的那些罪犯會受到重判嗎？」
員工大姊看著洪亞廉，苦澀的說：「我們的法律團隊，光是要保護我們的英雄不被起訴就竭盡全力了，沒有多餘的功夫去管罪犯會不會被重判。」
洪亞廉低下頭，若有所思的沉默著，過了幾秒後，他才擔心的說到：「那個被我打倒的家暴男，事後會不會來找我報復啊？」
員工大姊鬱悶的語氣稍微放鬆了一點，她說：「放心吧，你出任務時都戴著面具，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紅蓮術士』就是洪亞廉。」
洪亞廉仍不放心的追問：「但是，U-hero不是擁有我的真實身分的資料嗎？那如果公司的伺服器被駭客入侵了，我的身分不就洩露了。」
「你擔心的問題，其他英雄當然也會擔心，他們打倒過的窮兇惡極的罪犯比你還要多呢。」員工大姊說：「U-hero的官方伺服器，是由一群擁有數位超能力的英雄負責保護，正常的駭客根本不可能駭的進去。」
「這樣子嗎……」洪亞廉低下了頭，雖然心中仍有些疑慮，但他也不再多說些什麼了。
「總而言之，家暴男被輕判這件事，我只是順便說給你知道而已。」員工大姊說：「這其實不關我們的事，你就不用再擔心了，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專注在處理接下來的英雄任務上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