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我警告過你,你同意了。所以,交易成立。」白小嶽壓住膝蓋,傾身向前,亮澄的麒麟眼緊鎖在他臉上,冷冷開口:「說給我聽吧,黎卡──你什麼時候,離開方舟的?」
「方舟?」一旁的女子倒抽一口氣,嚇得掩住嘴巴。
少年的嘴巴一開一闔,像一條離開水面的魚。饒是他拼命抵抗,嘴唇卻還是自動蠕動了起來。
「十二,年,前……」
「你叫,什麼名字?」白小嶽慢慢地命令,勢在必得:「告訴我,你的,全名。」
「黎卡爾多·拉納洛。」
壓迫性的姿勢令少年感到害怕,遲緩的口唇亦不聽使喚。他哆嗦手指,無助地看著白小嶽,祈禱對方不知道這個名字的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事與願違,白小嶽的表情倏地變了。
突進的領隊揪住他的衣領,狠狠摔在地上。兇戾的臉龐迅速壓下,露出的獠牙堪稱嗜血。野獸的咆哮迎面席捲而來:「浪牙·阿卡西斯的死是誰指使的!」
「我不知道──!」黎卡爾多的雙目震顫,抖著聲音問:「他,他,他死了嗎?」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下方舟做什麼?暗樁是誰?襲擊火種的是誰?曙光軍裡面,誰在牽線?」白小嶽揪起少年搖晃:「說啊!是不是你?跟誰接頭,怎麼接頭?藏在卡蘭的,一共還有幾人?快給我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和方舟聯絡了,也沒有聯絡的手段。」黎卡爾多驚恐地搖頭:「我沒有襲擊過任何人──」
「少裝蒜!」
白小嶽反手往腰後一掏,摸空才想起砍刀已不在身邊,改拎起黎卡爾多往地上撞去。
女子的素手搭上他的手背。
「小嶽先生,你太過分了。」
冰涼的觸感稍微喚醒理智,成功令白小嶽止住動作。白小嶽紅著雙目,對上女子的漆黑大眼,才發現自己倒映在對方眼裡的表情如惡鬼般猙獰可怖。
「不管你們有什麼恩怨,戰爭都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還沒有結束!」
「結束了。」女子收緊手指,柔和地堅持:「『知無不言』還在流轉,他沒有騙你,我感覺得出來。」
巫者的安撫之力在空中飄散,白小嶽的喘息漸漸平靜,看向被壓在身下的少年。黎卡爾多哆嗦著嘴唇,一言不發,掛著惶恐的表情啜泣。
他深深吸氣,鬆開十指,短暫地取回理智上的冷靜。
「私人的,恩怨。」白小嶽簡潔解釋。
「不可以因為私人的恩怨,欺負手無寸鐵的人。」
「他,就是,最可怕的武器!他,空手,比拿武器,還要可怕,好嗎?」
白小嶽陰著臉龐低聲咕噥,慢慢將瘦弱的少年按回地上,卻沒有撤去對他的箝制。女子眨眨眼睛,看了看躺在地上、滿面涕淚、曾兩度餓倒在村口、懦弱得只知道猛哭的黎卡爾多,又看向一臉兇殘的白小嶽,向後者投以飽含疑問的眼神。
看著那瑟瑟發抖的亞特蘭特斯人,白小嶽似乎也覺得欠缺說服性。他從黎卡爾多身上跨了下來,坐上石頭,懷疑問道:「你,真的是『三劍』,本家直系的,長子?」
地上的少年喘著急促的氣息,似乎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仍在巫術的脅迫下慢慢地吐出:「是……」
「墜崖的時候,為什麼不用神術?剛才的情況,要是我們,沒有趕到。你大概,真的會死。」說著,白小嶽嘲諷地勾起嘴角:「告訴我,你有什麼企圖?」
少年忽然卡殼,雙目圓得駭人。
怒火就像是山洪決堤一樣爆發了出來。亞特蘭特斯少年翻起身子,劇烈地抽搐,強烈的情感幾乎要掙脫巫術的禁制。女子面色微變,想要上前,反倒被白小嶽迅速推開。
「我寧願死,也不會再用拉納洛的神術!」
只這麼一頓,黎卡爾多已爬到他的跟前。他捉住白小嶽的腳踝,憤怒地大喊。帽緣下露出黃橙色眼睛以及與自己顏色酷似的綠髮,相似的輪廓與大眼裡燃燒的銳利光芒,幾乎和某位已故之人重疊。強烈的既視感讓白小嶽一瞬間感到暈眩。
「就是因為這種力量──就是因為這種力量,大家才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感恩,只懂得破壞,掠奪,從不肯停下來回頭看一看!就是因為這種力量存在!」
白小嶽抽腳後退,讓黎卡爾多摔了個狗吃泥。黎卡爾多徒勞嘶吼,用拳頭捶在地上。赤裸的傷腳在地上一扒,爆出大量的鮮血。
白小嶽面色一變,衝上前去將他攔腰扛起。黎卡爾多又踢又打,掙扎著想從他身上掙脫,只不過無法造成任何效果。
「我受夠了!什麼三劍,什麼拉納落之名,我全都受夠了!我寧願死在異鄉,這輩子也不會再用神術。」
白小嶽高架住掙扎的少年,默默挨下槌擊,阻止他進一步傷害到傷口。等到黎卡爾多終於沒力,才緩緩屈膝,將亞特蘭特斯少年扶回石塊上坐好。
他跪在黎卡爾多跟前,握住滲血的腳掌,沉默地檢查。
洞穴裡只有營火和細微的啜泣聲。檢查完傷口,他仍跪在原地,將少年兩邊的腳趾骨捏來捏去,彷彿那是世間有趣的玩具。
「白小嶽先生?」
女子從背後喚了一聲,上挑的語氣飽含威脅和鼓勵,像是在催促不聽話的孩子。
白小嶽認命地低下高傲的頭顱。
「對不起。」
黎卡爾多抱著臂膀,並不發火也不接受道歉,只顧著啜泣。過了一會兒,他用雙手捏住帽緣,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
白小嶽扯過背包,低頭翻找,一邊悶聲解釋:「我以為,你留在村子過冬,打算做些什麼。」
「不,不是……」黎卡爾多斷斷續續地啜泣:「因為,冬天真的好冷,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你上次給我麵包,是個好心人,我覺得有你在很安心,就想和你多待久一點……村長家的壁爐好溫暖,大家對外來者感覺沒有那麼不友善,村子裡好像沒有人認得出我是亞特蘭特斯人。所以我想說留下來應該也沒有關係……」
說著,少年抱緊自己,將表情隱藏在寬大的帽緣底下。
「對不起。我已經很久沒有在溫暖的地方過過冬天了。但是我笨手笨腳什麼都做不好,也不像白先生擅長修東西,所以才想陪寥華小姐一同出來,想報答村長的恩情。我不是故意給兩位添麻煩的……真的很對不起。」
女子──不久前收留他們過冬的村長的女兒,寥華,用譴責的目光注視白小嶽,似乎在問他:你看看,多好的少年,這樣濫用巫術霸凌人家,你良心不痛嗎?
白小嶽不悅地抿起嘴唇。
搞了半天,竟然只是個混得比他還慘的流浪漢。留下來過冬的契機還是因為自己……
虧他一直以為少年是識得他的身分,偽裝成一般人潛伏在身邊想做些什麼,一路以來提心吊膽地等著。
他為黎卡爾多重新綁上止血帶,剪開包紮,擦淨血跡,從上藥的步驟開始重來了一遍。手邊能用的還是只有「知無不言」的巫藥,拿起剩餘的藥膏時,少年什麼也沒有說,消極地低頭任由擺布。
白小嶽刮著藥膏塗上傷口,沒有再進行言靈確認的儀式。黎卡爾多捏著帽緣,時不時因疼痛輕顫。也不知他究竟明白不明白巫術生效的關鍵,懦弱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憫。
白小嶽覺得自己真是混帳。
亞特蘭特斯少年的腳掌寬厚粗糙,有些變形,是真的走過了很多地方的足掌。皮肉握在手裡,回傳的觸感卻違和又詭異,彷彿什麼都沒有握住一樣。沒有冷,也沒有熱,感受不到體溫,像是微妙地缺失了某一張碎片的拼圖,會令人升起「不明白視覺中看見的是不是真的活物」的錯亂感受。
一般不知情的人士只會害怕,或是誤認為某種詛咒。只有少數的人們知道,這是亞特蘭特斯人的特徵。
亞特蘭特斯人,不被亞拉亞所接納,感受不到魔力,也感受不到活物的體溫;他們對少年如是,少年對他們亦是。
忙完之後,白小嶽坐回少年的對面。營火的躍動映著他陰沉的臉色。他沒有多加解釋,安靜地撥弄燃燒的木薪,反倒是黎卡爾多帶著鼻音開口。
「請問,你怎麼知道我是亞特蘭特斯人?」
作者碎念:
白小嶽隊伍,喜獲流浪漢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