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不遠處的柴堆旁邊,白小嶽蹲在地上,腳邊落滿攤開的紙張。四處都寫滿密密麻麻的算式,神術使兩手舉在半空,顫抖著捏住半截鉛筆,伸向腳尖前小小的一處空白,似乎竭盡全力。
鮮血從睿智繼承者的口鼻間源源不斷地湧出。
「白小嶽,你在幹什麼!」
白潭衝上前攬住養弟的身子,往地上看去。腳邊全都是蠅頭小字,密集的字符晃得他一陣暈眩。溢血的少年靠在他手上,還固執地把筆向前伸去,像是在跟什麼看不見的阻礙角力。
「再,再一下,等等──」
白小嶽眼前一黑,執筆的手終於落下,被白潭扛上肩膀往營車衝去。
「露西法!」
萬幸,露西法此時尚未走遠。還沒等白潭叫出終端機,大正祭司長已聞聲趕來。露西法一搭上白小嶽手臂,就面色大變。
「我的天啊,你做了什麼?」
他們將白小嶽合力搬回要塞,放上休息廳的沙發。露西法採取跪坐之姿,不是先處理白小嶽,而是閉上眼睛祈禱。
再度睜開眼之後,大正祭司長的氣勢一變。
「陛下,煩請您迴避。」
祭司的語氣平和平靜無波,看向白潭的雙眼澄澈剔透。那種捨棄自我、擯棄一切情緒的工作狀態,令白潭心生不妙。
白潭為他們關上車門,靠在冰涼的複合裝甲板上平復心情。過了一會兒,他走向空地,從地上撿起白小嶽散落的計算紙。
劃滿草書的紙張輕如鴻毛。一張張疊好捲成一卷,也不過一人手臂粗細。
腳下的地面沒有半點實感;白潭不確定自己還在不在原地。他拆下髮圈,捆起白小嶽的研究成果,橫放在膝上,安靜無聲地坐上柴堆等待。
冰涼的空殼很快喪失知覺。
在昏暗的午陽下等待了將近一個小時,後車門自己打開了。白潭拿起紙捲,單手攬在腋下,起身重新登上迷你要塞。
白小嶽已經恢復穩定,軍外套的前襟滿是血污,看起來半死不活。露西法拿著沾溼的布巾,覆上口鼻想為他拭去血跡,被白小嶽劈手奪過,自己擦了起來。
「嶽,請問你現在聽得見我說話嗎?」露西法問道。
白小嶽舉起右手,隔著手中的濕毛巾比了個圈。
「地上的紙我幫你撿起來了。」白潭敲了敲腋下的紙捲,發出梆梆的聲音:「這些是什麼?」
「我想,算出,龍脈,的規律。」白小嶽沙啞地解釋:「反推四十年,找到,靜月,拉出來。」
「我的天啊!」露西法驚恐地倒抽一口涼氣:「你腦子被門夾了嗎?」
「四十年來,的數據,我都,看了。沒有,那麼難。可惜差一點……」
「你真的是瘋了,龍脈你也敢亂看!被拉進去怎麼辦?」露西法按住他的額頭,氣得質問:「算式會讓你防禦力變高?」
「明明,就會。白癡。」
「而你的『一點』,通常都是零到一百那麼多。」
白潭坐進旁邊的單人沙發,沒好氣地拆臺。見養弟還有力氣惋惜,他這才鬆懈下來,整個人陷進柔軟的椅墊,吐出一口長氣。
「珮特拉,問的事情,我也想,知道。」白小嶽聳肩:「所以就試了。」
不久前珮特拉在指揮室裡面問了,神術語既然能隔絕意識,那麼對龍脈是否也有效?白小嶽便起了試試的念頭。只是之前忙著巡遊,到今天才終於付諸行動。
露西法一時間吐不出言語,咬住下唇,深深閉上雙目,看起來極度愧疚。
白小嶽將冰涼的毛巾折成長條,蓋上自己的眼睛。髒毛巾立刻被白潭拎走,不客氣地丟進水槽,換了一條新的。
「我只是,試著做了,能做到的事。」
他壓住冰冷的新毛巾,半晌之後,用左手覆蓋住露西法的手背,輕拍兩下說道。
「看來神術語與對上龍脈,是龍脈的勝利。」白潭環起胸口數落:「顯然數學好並不會賦予你高人一等的奇蹟力量,睿智繼承者。下次請搞清楚自己的能耐。」
「才不想被,廢物奇美拉,搭檔組合,這麼說,可惡。」
露西法被熟悉的兄弟鬥嘴逗得嘴角失守。他扶著沙發起身,不放心地警告:「你還需要其他的治療。現在的情況並不穩定,請你安靜躺著,好生休息。我先回營車上取些東西。陛下,麻煩您看著他。」
「麻煩你了。」
露西法邁著沉緩的步伐離開。休息廳只剩下兄弟二人。白潭直起身子,傾身向前幽幽地盯著白小嶽,皺眉不語。
「我,沒有,靜月的消息。」感測到白潭探究的視線,白小嶽的語調冰冷起來:「問我也沒用。」
白潭難得地沒有不悅,平淡地開口:「你覺得靜月真的還活著嗎?」
「笨蛋都很長壽。」白小嶽撇了撇嘴角:「你呢?你相信靜月,還活著嗎?不是從,數據,也不是指標,而是,你覺得。」
白潭安靜地看著他,恍惚的雙目陷入回憶,片刻後才開口順道:「阿兄幾年前差點就搆到她了。」
白小嶽迅速坐了起來,被白潭一巴掌拍回沙發。
「情況很驚險,他們隔著裂隙,只是擦身而過。可惜……」白潭垂下視線:「據說連面都沒能見到,阿兄只聽到了靜月的聲音。」
「她有,說,什麼嗎?」白小嶽急切地問。
「她說了一句話。」
白小嶽嚥下一口口水,豎起耳朵等待。
「『我在哪?』」
睿智繼承者先是一愣,回味過來之後捧腹大笑,兩腳在半空中踢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哥,大哥他,他沒抓狂嗎,哈哈哈!」
「你覺得呢。」白潭沒好氣地反問。
想起當時的情形,陛下仍覺得耳膜發痛。因為他對著闡述此事的武力繼承者,無知地問出相同疑問,躺在療養池裡面的白嵐怒火上頭,彈起來大吼:
『媽的我才想問她在哪好嗎她連她自己在哪都不知道鬼才會知道要去哪救她啊操!』
療養池的水液差點因此蒸發,整棟療養樓都在搖晃。事後,皇室收到療養院嚴正抗議,付了巨額罰款和群眾壓驚費。最後他乾脆捐款給第三療養院,請他們加蓋特殊奇美拉專用的強化加固療養池獨間,專供皇家使用。
因為治療期大發雷霆,白嵐原本癒合到一半的傷口崩裂,休養了很久才康復,害得白潭那陣子每天都提心吊膽。
雖然武力繼承者絕口不提,但是當時的情況驚險萬分。昏迷不醒的白嵐被阿翟爾人用騎獸載回;據載他回國的烏客大人所說,白嵐遇到了雙向裂隙,通道即將粉碎卻死不肯離開,拼命往聽見聲音的方向衝去。
同行者們都以為白嵐死定了,已經圍在一起思考起寄回卡蘭王國的弔問訃聞要怎麼寫才好。誰知道地下的龍脈正好抬頭,吞噬掉碎裂的空間,順帶將白嵐一起噴了出來。
因為白麗隔幾年就過世了,當時要是白嵐沒有因重傷返國,肯定會繼續遊歷,沒辦法及時將消息帶回國內。卡蘭王得以在過世前聽見靜月還活著的消息,這件事後來成為了許多人的慰藉。
白小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顫聲問道:「大哥應該很,崩潰吧?」
何止白嵐崩潰,白潭聽完後也很崩潰。
「本來就已經夠笨了。還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一待四十年,跟現代完全脫節……到時後萬一連通用語都得重新學習該怎麼辦?」
白潭摀住額頭,聲音接近呻吟,面色因可怕的想像畫面變得猙獰。抓著捲髮煩惱到一半,他靈光一現,轉向沙發上笑得不可抑制的弟弟。
「教育她新常識的重任就交給你了,白小嶽。」
白小嶽猛地噎了一下:「我拒絕!」
「上司的委任一開口就是拒絕,你的工作態度是否需要檢討?」
白小嶽有恃無恐地斜睨上司:「交給我,你不怕她學成,奇怪的東西?萬一我,一個沒教好──」
一想到不受控制的流浪漢從一個增加到兩個,白潭不寒而慄,馬上收回自己的提議:「還是算了。」
白小嶽再度狂笑起來。
「白小嶽!不是說了叫你安靜躺著嗎!」
祭司隊長抱著一大堆器具回到移動要塞,怒氣沖沖地將陛下驅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