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課鐘聲敲響前的最後一刻,我三步併成兩步壓線衝進教室內,但裡頭等待我的只有空無一人的寂靜——
接在數學課後面的是「虎姑婆」親授的英文,面對那隻沒有人性的肉食猛獸,就是再皮的頑劣學生都會準時坐在位子上不敢放肆,可在已經打鐘的現在??A班教室中卻連半個人影也沒有,難道班上所有人都一起忘記上課時間?這不可能吧??
我抱著紙箱緩緩邁開步伐,身下像綁了顆鏈球似的沉重難行,一抬腿一落步皆是顛簸艱辛。
這種情形簡直就像班上的人聯合串通好要一起整我一樣??
如果真的只是這樣、只是一個同學間無傷大雅的捉弄那就好了,我不禁這樣自我安慰地想著。
我將搬回來的紙箱整齊排放在楊璿的桌面上,再拖著異常疲憊的身軀走回我自己的座位上,接著我便倒頭趴在桌上,努力讓此刻腦中混亂躁動的思緒回歸最初的平靜。
這種事我早就見多了,我又怎會輕易地受它影響?
只要一如既往的冷靜下來、無視它、忽略它、別去在意它就行了,非常簡單就能辦到的。
可是,這一次??為什麼我沒辦法喊停腦中那正在高速運轉的思緒呢?
虎姑婆沒出現在這,應該是她有事臨時跟哪個老師換課吧,但這件事班上沒有任何人通知我,他們甚至連寫在黑板上告知一下都不願意——
我被他們理所當然的排除在外了。
換作從前的我一定會毫不在乎自行想辦法找到上課地點就定位上課,我不需要依賴他人,只要靠我自己就能解決一切難題。
但現在的我卻龜縮在這不敢跨出教室一步,這樣的我真像極了趙柏勛口中那句「烏龜」的綽號。
是啊,他們說得一點都沒錯,我這人既孤僻又窩囊,就像隻害怕見人的縮殼烏龜??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沒用——
「王立城,你果然還在教室裡!」
聽見那話語中夾雜喘聲的呼喚,我不情不願抬頭往聲源處一瞥,站在教室門口的是王立垣的青梅竹馬兼暗戀對象,同時也是我討厭對象之一的吳欣雅。
都已經上課了這傢伙還跑回來做什麼啊??是專程回來看我的笑話嗎?
完全想不明白啊??
「這節臨時改成上體育課了,趙??男生他們一定沒告訴你吧,真是一群壞心眼的幼稚鬼耶。」
吳欣雅邊說邊朝我走來,儘管她臉上掛著看起來還算真誠的微笑,但不知為何我的心中就是有一把無名火在燃燒、一股無形的憤怒正在醞釀等待爆發——
「??妳不也一樣嗎?要不是王立垣拜託妳照看我,妳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一瞬間的理智線斷裂讓我失控朝吳欣雅咆哮怒吼,然而當這些話一說出口我馬上就後悔了??
「你都已經知道了啊??但也是我想來才來的,不然誰拜託我都沒用。」
「我這個人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面對我無理的責難,吳欣雅仍是一派輕鬆寫意,絲毫沒被我的負面情緒給波及。她轉過身背對著我說道︰「你趕快在這把運動服換一換吧,我不會偷看的。」
「??我去廁所換。」
我從書包裡掏出運動服起身就想逃走,吳欣雅連忙轉身抓住我的手臂阻止我離開,她不抓還好,這一抓反而讓我一直深藏的某個秘密直接曝光——
「這是??遮瑕膏?你為什麼要塗——」
吳欣雅見到我亮起的手臂後沉默不再提問,我和她之間的尷尬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她才再度開口說道︰「王立城,跟我一起『翹課』吧。」
「??咦?為什麼?」
我不懂女生都在想些什麼,尤其是眼前這名一再超越我思考範疇的女生。
「到了喔,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裡是翹課的好去處~」
吳欣雅領著我來到位於頂樓一間無人使用、聽說近期準備重新修建的廢棄教室前,我望著門上「危險」、「禁止進入」的黃黑色封條,轉頭向吳欣雅投以疑惑的目光。
「這間教室已經封起來不能進去了。」
「誰說的?我跟你說,所謂的禁忌就是用來打破的。」
吳欣雅當著我的面直接撕開封條,接著拿起十元硬幣試圖解開教室的門鎖,她這一連串脫序的舉動連一向沉穩冷靜的我都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要是被大人給發現的話??
「??還是不要吧,要是被誰看到——」
「你這個人很囉唆欸,去,去那邊幫我把風,開了我再叫你。」
對方如女王般一聲令下,我雖覺得不妥仍只得跟從,誰叫我們早就是同一艘賊船上的共犯了??
「王立城,快過來看!」
門被打開後,我帶著不安的心情踏進廢棄教室,但眼前的光景卻將我內心的疑慮一掃而空——坑坑洞洞的天花板鋼筋水泥外露,同時明亮的陽光也透過這些洞口折射照進室內,在滿目瘡痍的地板上形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光圈,崩壞與新生、光影交錯的畫面深深震撼我的心靈。
「賓果!選這間真是來對了,我的第六感真準~」
吳欣雅把幾張課桌搬過來拼在一起,接著大喇喇躺在上面曬著日光,她微微側頭朝我說道︰「上來吧,這邊還有空位。」
這是我第一次清楚看著吳欣雅的臉,她烏黑俐落的短髮髮絲隨著清風縷縷飄揚、潔白乾淨的臉龐沒有一處有生痘的坑疤,修長的睫毛及水靈的雙眼像是在引誘獵物般一眨一眨的——
不行??要是再想下去的話會起生理反應的,真的發生那種事我會一輩子在吳欣雅面前抬不起頭!我必須趕緊轉移焦點來把眼前的事物拋諸腦後——
「妳人跟我在這邊,那體育老師那邊??」
「用不著擔心啦,我早就傳訊息請人告訴老師我因為生理期要待在保健室休息,我還順便麻煩『熱心』的副班長陪同我過去。」
「你也不想被小佳知道你翹課的事對吧?我會替你保守祕密的~」
「妳這個人真的是??」
心中所有的顧慮都消除後,我也放下一切躺到吳欣雅身旁,平靜地享受著陽光的溫暖與清風的涼爽。
「欸,王立城,你跟小佳現在相處得還好嗎?」
「明知故問。」
「嘿嘿~就是想聽你親口說嘛。」
「??我一直在惹他生氣,我讓他對我感到很失望,我不配當他的弟弟。」
「是這樣嗎?那我代你去安慰他好了,或許小佳會哭著對我說想回來育幼院——」
「不可以!」
我嚇得整個人從桌面上彈起來,神經兮兮地大聲否定吳欣雅的提議,然而那傢伙卻用一臉「我就知道」意味深長的表情注視著我。
「你知道嗎?在小佳的心裡有一個深不見底黑漆漆的大洞,我跟他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都沒能把那個洞填補起來,但你不一樣,我覺得你應該辦得到。」
「我的第六感是這麼告訴我的,它這一次也會神準無誤的,對吧?」
「一定,我向妳保證。」
「吳欣雅,我有一件事想問妳。」
我盤起腿坐在桌上向對方發問,果然關於楊璿的事我還是沒辦法放著不管??
「天才也會有不懂的事想請教我這個凡人嗎?給你問吧。」
「妳對楊璿??是什麼看法?」
「我很討厭她,各方面都是。」
吳欣雅不假思索地給出這個回答。
「那妳為什麼還要跟她當朋友?至少??她把妳當成朋友。」
「朋友?我跟她只是各取所需罷了,她得到她想要的安全感、我也拿到我需要的優越感,只要楊璿她不要太超過的話這樁買賣就會一直維持下去。」
我無話可說,這些話很刺耳,但也很現實。
「嘻嘻,我們女生之間『堅定』的友情有嚇到你嗎?」
「這些我早就知道了,只是??」
我從桌面上跳下來,轉身朝吳欣雅說了句︰「我還有事先走了,今天欠妳的人情我以後會償還的。」
吳欣雅依然躺在原位,她舉起手朝我揮了揮,應該是「同意了」的意思吧。
「你們男生真的都是傻瓜呢??」
在我衝出教室前,我彷彿聽見吳欣雅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楊璿那傢伙每逢體育課都會偷偷躲在無人的角落畫畫逃避運動,對於她的去向我多少還算是有些把握的,因此很快我就在戶外販賣機附近發現她的身影。
「就、就差一點點??」
只見楊璿趴在地上艱辛地將手伸入販賣機的底部,像是在探尋什麼遺失的東西,這傢伙??沒人跟在身旁就什麼都做不到嗎?
「手短拿不到的話就借用工具來幫忙吧,借過。」
我撿來一根樹枝彎下腰輕輕鬆鬆就把滾入販賣機底部的飲料順利取出,我將那瓶飲料交給楊璿,瞬間尷尬的氛圍再次環繞我倆。
「王立城,我、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也有話想跟妳說。」
最終在我來勢洶洶的氣勢下仍是我先開口了︰「剛剛真的很抱歉,我不該對妳說那些事不關己、看戲的風涼話。」
「我這個人只要一想到什麼就會說什麼、一點都不懂得看場合說話、也完全不想去迎合別人的喜好行事、只會一直給身邊的人添麻煩,讓他們為我擔心,我真的是??非常差勁的一個人。」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渴望能擁有一個真心的朋友,就算說錯話也不會跟彼此計較、不需要看場合看臉色來說違心的話、也不用刻意迎合對方的喜好、不必擔心自己會給人造成麻煩,跟對方有困難時互相幫忙,我想要跟人建立這樣的關係??」
「楊璿??我想跟妳做朋友,請問妳願意跟我當朋友嗎?」
我低頭閉上眼睛朝楊璿伸出顫抖的右手,靜靜等待對方的答覆。
「??哇!好冰!」
一陣冰涼刺骨的寒意襲來,我猛然睜開雙眼,這才發現我的後頸被悄悄放上一罐冷飲,我把飲料拿下來,不懂對方這麼做的用意。
「王立城,這罐飲料請你喝,原本我是想下課後找你道歉的??」
「結果聽完你剛剛說的話,我太高興、高興到都忘記我原本要說什麼了,真丟人??」
楊璿面紅耳赤地來到我的面前,恭敬有禮地朝我伸出她的右手。
「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
「嗯,多多指教。」
我回握楊璿剛才因拿著飲料變得冰冷的右手,感受對方手心那熱得發燙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