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歷史學:從人文學視角出發的觀點
前言
「歷史」一詞對於大眾而言想必並不陌生,然而,這個詞延伸出許多涵義,出現在日常、學術探討中,我們卻未清楚辨別。「歷史」可以是過去發生並被記錄下來的事;也可以是研究過往記錄的學問。我們如何認識它,會影響我們與它的關係,進而回過頭來影響我們自己。所以本篇旨在釐清歷史的涵義,進而瞭解它與其他人文學科的差異,再進一步理解它與其他人文學科的關聯。
第一節、什麼是歷史學?
歷史具有多重涵義,今天提到的歷史有:過往、學科等意涵。即便我們將意思鎖定在學科上,「歷史」仍然有許多定義。因為歷史學因社會影響、思想變革等,經歷了許多變化,所以今日我們的「歷史」有了實證主義、自然主義、後現代主義等縮影。而撇去諸多觀點的打擾,以人文學的觀點來看,「歷史」究竟是意謂著什麼?
歷史研究的對象是前人存留下來的「過去」──前人的生活經驗,然而記載「過去」的史料不會說話,它依賴著人們的解釋。因此史學家與史料的關係十分重要,但我們無法窮盡歷史,因為「過去」是前人篩選後的結果;而今人只是從它們的篩選再選擇我們認為重要的。同時,我們又難跳脫時代、社會的限制,因此我們的篩選、詮釋是為了因應時代的需要。
我們是用當代的觀點來去理解「過去」,因為過往已逝,我們無法還原過去,只能夠盡可能地回到當下的情境進行思考。但究其而論,「過去」是否能夠提供我們有用的指導,在後現代主義的摧殘下,過往認知的學科實證性被其一一擊破。但我們依然需要歷史來為我們的生活進行指導,因為只有透過對「過去」的理解,才能賦予現在的生活一定的意義,進而面向未來。所以可以說,對「過去」的解讀是十分重要的,因為並非要還原歷史,而是為了現在,來指導人們如何迎向未來。
然而,對過去的瞭解真的能夠知悉現在嗎?誰能保證歷史學家整理、詮釋的歷史事實真的是影響現在的原因,難道不是史學家對號入座的論證嗎?──畢竟無法用實驗證實。我們不能保證歷史研究的實證性,但這並不意味著歷史沒有鑑古知今的功用。雖然意義是跟隨著人的需求而更動,但並非代表更動是任意的,而是站在人的立場去探索人的需要。這也是為什麼當歷史學受到社會科學的異化,或是後現代主義的衝擊後,其本身並未消失。因為人是需要過去的經歷、身分認同,所以對人而言,過去的經驗(或者是歷史記憶)是必要的意義。因此,用什麼意義連結過去與現在──鑑古知今──便是歷史學的不變的功用。
同理,以史為鑑也是相似的道理。對於後現代主義而言,歷史並未有以史為鏡的預測效果,因為過去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所以歷史並不能有借鑑的作用。結合歷史學的非實證性來說,此點確實沒錯,但因為歷史學並非科學(按:研究方法的層面),所以也不能用實證的觀點解釋。而是要以人文的角度出發,說明借鑑的功用。之所以有些歷史研究──如《叫魂:乾隆盛世的妖術大恐慌》──能成為學術經典;有些史學家──如司馬遷、費爾南·布勞岱爾──能被稱作偉大的思想家。乃因為他們賦予意義的詮釋貼近了人們需求,不僅僅是現在的、更是未來的。因此當歷史研究者賦予「過去」的意義能夠符合人的需要,用人文學建立的知識才會成為定論。以此而論,只要意義符合我們追求──知悉、真實,歷史知識便能達到借鑑、預測的功用。
第二節、它與其他人文學科的差別
雖然歷史學是以人文學為出發的學科探討,但它與其他人文學科終究有本質上的不同。以哲學、文學為例,雖然歷史學與兩者相似,都有相同的立場,以提供人類生活指導的知識。然而,歷史學與它們在本質上仍然有明顯的差異,例如: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的細節上。
與哲學不同,哲學是以抽象觀念為文本,進行的探究。但歷史研究是在人類生活經驗的基礎,進行的學術研究。他是用真實經驗為對象,構築的知識。以孔子思想為例,其重視「仁」並講究同理心,此點從他與宰予的故事可以看出。宰予與孔子論辯服喪三年的禮制合理性,而孔子的回答是,如果父母過世自己錦衣玉食,不會良心不安心安就好,但之後孔子便對其他人說:
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孔子的「仁」以「心」為標準,是一種從同理心出發的道德觀點。如果站在歷史學的角度來看,宰予的言行代表著春秋禮樂的崩壞,是井田制度、封建采邑制度,隨著社會發展的不合時宜與影響,產生的思想。從中可以看出,歷史研究與哲學研究的差異,前者是生活經驗的解讀;後者是思想觀念的分析。
而文學亦是如此,文學是傳達思想、觀點的學科。文學是重視表達的藝術,雖然歷史研究或其他學科的確也重視表達,但文學的表達方式眾多,是其他學科無法比擬的;劇作、小說、散文、詩歌等皆是文學的研究對象。它的種類繁多,有真實、亦有虛擬,而這也是它與歷史的差異。雖然它們都是在傳達意義,但是歷史講求真實經驗的分析詮釋,而文學講求生命情感的修辭表達。以《史記》為例,它是歷史學與中國文學的共同經典。以該書的〈高祖本紀〉為例:
高祖,沛豐邑中陽裏人,姓劉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劉媼。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
司馬氏將帝王與神話生物連結,從象徵意義上解釋了劉邦為什麼可以建功立業;以此旁證亡秦興漢乃是天命所歸。但站在歷史學來解釋,此段說明了為什麼當項羽作勢要殺劉邦父親時,劉邦無所謂的態度之依據;因為劉邦可能與其父親無血緣關係。
第三節、它與其他人文學科的關係
但真要平心而論,歷史與文學、哲學的關係可能相似大於差異,就像傳統的說法那般──文史哲不分家。很大的程度上,這三者的關係是彼此依存的,歷史學不能脫離敘事,同時也不能撇除分析;缺乏兩者的歷史作品只是史實文字的堆砌而已。而哲學不能脫離經驗,同時也不能撇除描述;缺乏兩者的哲學作品只是象牙塔裏的祭文罷了。文學不能脫離思想,也不能撇除真實;缺乏兩者的文學作品只是市井中的囈語爾。
以歷史學系學生在進入大學一年級時,需要學習的必修科目:史學導論(或史學方法)來說,其內容大部分都在教授歷史理論,如近代的史學思潮(史學史);歷史學的本體論、功能論等等。這些抽象的思辨比起關注生活經驗的歷史研究而言,更接近哲學;因為這些是過往歷史學家的經驗之分析總結。在進行歷史研究時,不能沒有思考、分析的方法。不能跳脫立場──無論是研究者的家世背景,抑或是研究上的思想觀點──去研究歷史,因為這樣撇除立場的研究沒有人文價值,無法提供人類生活的指導,充其量只是「為研究而研究」。
在闡述自己的研究成果時,如果沒有恰當的修辭文字工夫,那便無法清楚地向外界呈現。臺灣學界在史料學派的影響下,這點尤為明顯。戰後早期,在傅斯年等學者為首的帶領下,臺灣史學界間接受到了實證主義的影響,認為「史料會說話」。因此在研究的論述上,大多以各種的史料排列為主,頂多加諸一段說明。但近來的史學界(特別是西方史學界),受到後現代主義的挑戰,敘事史學興起躋身主流,成為學界的典範之一。因為當研究者在完成歷史研究後,敘述成果上不能跳脫敘事,乃因敘事本身就是歷史的特點之一。重分析而輕敘事,並不能讓歷史學晉身科學之列,因為它本身就不是具有科學性質(按:指研究方法)的存在,而是為了人文需求的存在。
結論
歷史學的功能便是透過意義連接過去與現在,它服務的對象不是過去,而是現在。但並不意味著歷史學,所謂的瞭解現在之功能是一種拼湊或對號入座的工作。而是經由過去來追尋現在的意義,來探究人的需求,為人文提供價值服務;對於人類而言,有價值的「過去」與「記憶」何嘗不是一種意義呢?同時,也不意味著歷史學從此失去了預測的功效。從為意義服務的層面來說,倘若一名研究者,他的研究成果之闡述符合了未來價值觀,其所提供的意義在這個層面上亦能賦予預測的功用。
而歷史學與哲學、文學相同,亦屬於人文學科,但它們之間仍有一定的差異。如:歷史學重視過去的生活經驗,而哲學則重視對抽象觀念的分析;歷史學講究對真實過往的描寫,而文學講究情感共鳴的修辭表達。但這並不代表彼此的涇渭分明,傳統認知上三者的相似還是大於相異。歷史學無法沒有哲學的立場,也無法沒有文學的修辭描寫;哲學不能缺乏歷史學經驗的認識,也不能缺乏文學的內容表達;文學難以捨棄哲學的思想觀點,也難以切割歷史學的知識建構之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