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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四章 追尋(三)

虎藍道夕 | 2023-12-24 10:21:31 | 巴幣 0 | 人氣 78

完結??第四章 追尋
資料夾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的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皆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夢與現實交錯的大冒險
最新進度 第四章後記

※ ※ ※ ※ ※ ※ ※ ※

 溫冷的雨夜,半戶外的棚架下一盞燈光昏黃,托馬士吹得柴火劈啪燒熱上方鐵桶中水,漢斯如湯內裸雞浸於其中。

「啊──」

 他的神情彷彿回歸母胎般安寧祥和,曠心解放,即使下一秒就闔上雙眼再也不動,也不會讓人感到有任何的不對勁。

 一旁,約瑟和莉莉亞把握難得可以鬆懈的時刻,卸下旅途中一直穿戴著的輕甲裝備與行李同放,與主客兩名安努特人圍坐小火堆燒的鐵鍋邊煮起肉湯。畢竟狼與野豬或其他動物也不是笨蛋,知道這裡是座村莊,卡羅巴住這麼久也沒聽過牠們沒事會主動襲擊。

 閒談間,卡羅巴注意到即使卸下了全身大小裝備,約瑟腰後的扁長灰布包裹卻依然掛著,故好奇發問。

「我看很多冒險者都有包成那樣的東西,那很貴重嗎?」

「嗯,會這樣包裝的,大多是稱為魔導祭器的武裝。」

 簡單說了說魔導祭器是什麼給卡羅巴聽時,因為索然特也沒有事先提醒或警告,也就順便把目的地作為閒談的材料講了出來。

「喔,那個水池嗎。」

 卡羅巴聽了皺眉頭摸起下巴。

「我已經跟他們提過那裡的危險性了。」

 索然特注意到他的臉色後說。

「啊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給了個否定,卡羅巴接著道出其實已有不少來到特斯拉庫的冒險者目的同為該處,起初村人們也都極力勸告千萬別靠近那個地方,但冒險者們終究還是都去了。話到這他喝了口肉湯,眾人靜待其續。

「但是去的人當中有些沒多久就失望地回來村子,說那裡根本什麼都沒有,還質問我們是不是故意隱瞞,沒說出真正的地方。」

 約瑟與莉莉亞互瞥一眼,索然特則難以相信地追問。

「怎麼可能!你的意思是傳說都是假的?」

「喂喂,我可沒這麼說。」

 卡羅巴連忙澄清只是去過的人越多,回來就越多,大家反應都差不多是事實,就連水都帶回來的人也有,不少村人也親眼見過,就是普通普通再普通的水,實在很難繼續相信傳說。

「那些沒有再回到村子的人呢?」

 約瑟詢問。

「嗯──聽有回來的冒險者們說,他們覺得村裡人都只是想賺外人錢的騙子,所以不想再回來就直接離開了。」

「……。」

 見約瑟無語,卡羅巴獨自苦笑,才又繼續說。

「不過啊,我覺得你們還是別靠近那個地方比較好。」

「怎麼說?」

 既然沒有危險也不會害到村子,那還能有什麼理由?約瑟內心暗自疑問。莉莉亞則靜靜喝湯,眼睛直盯卡羅巴。

「近年來教團的人越來越不喜歡外人一直衝著這傳說來來去去。」

 他語重心長。

「教團?」「教團?」

 索然特跟約瑟同時疑問,也一起獲得了點頭。

「你離開村子很久了所以不知道。」

 距今大約十多年前,如現在冒險者從外到來般,有一行人來到了特斯拉庫。起初,村民們非常不歡迎這些外來人物,程度乃至主動引發了不少次的驅逐械鬥。但隨著時間經過,或許因為外來者們持續釋出善意,如同械鬥時他們總是採取防禦而不願傷害村民那樣,漸漸也獲取了多數村民們的接受與認同,而得以融入村中。

 雙方趨於和睦之後,外來者所帶入的知識,協助了村民修復、建立過去因戰爭而佚失原有或者遭到拒絕的新型技術,影響範圍從基礎的農林漁牧、製造、建築,足以與外銜接的經濟、文化、教育等,大大地促進了村莊的建設發展及經濟流通。

 特斯拉庫的人們也從排斥、接受到最後與外來者攜手,共同為了村莊的繁榮與拓展成立了特斯拉庫教團,並且在村中建有集會所。

「對了,如果各位不嫌棄,明天可以跟我到集會所看看。」

 卡羅巴這樣說著,視線落到了索然特身上。

「呃、不,我得避人耳目,去集會所很奇怪吧。」

「說得也是,的確很怪……」

 聽了回答,卡羅巴貌似思考。

「不過,你也不想永遠在外,或每次回到村裡都得躲躲藏藏吧?看看村子現在的模樣,你能想像以前的我們和外來人友好相處,共同建設嗎?明天一起去集會所看看吧!那裡有代理師範在,絕對不會有人亂來。而且我相信都過了這麼久,大家也一定會原諒你的。」

 卡羅巴樣子滿懷希望地說。

「可是……可是我還得領路,帶委託人到水池附近……」

 索然特隨話看向了約瑟。

「嗯,去看看吧。」

 約瑟微笑著說。

「真、真的好嗎……」

「當然好,這裡是你的故鄉,不是嗎?」

 青年以溫柔的語氣反問,毛髮灰白的安努特老人默默點頭。

「太好了!那明天早上就讓我帶各位過去。」

 老人再次頷首,他於身前交握的兩手並沒有扣的太緊,掌底反覆相互摩擦,神情壓抑不下猶如即將獲得獎勵的孩子。

 是夜,跟在漢斯之後利用了鐵桶,或泡澡或以熱水拭身,一行人在卡羅巴的家中渡過。這是自八洞以來的安眠,只有一個人例外。

 啾、啾、啾啾──

 鳴鳥天明。

「各位早啊。」

「早安。」「早。」「呵啊──」

 卡羅巴向客廳中醒來的眾人招呼,並忙著拿東西出走。

「卡羅巴先生你起得真早。」

 莉莉亞隔著後門朝外頭棚架下的他說。

 啪搭、啪搭──

「妳看,我從認識的漁人那拿到的。」

 他笑著上下輕搖兩手中如大盤子的竹簍,上面的魚就跟著跳動。

「我也來。」

「哦,幫了大忙。」

 莉莉亞很快綁起長髮落成銀白馬尾,出門棚下幫手捌格鮮魚,陰鬱的天空仍舊細雨拋絮,偶有輕雷。

 掏空魚的內臟,撈出木盆中水稍加清洗再用細木串起,炭火烘烤過抹上薄鹽,再配上一杯便宜的兌水酒便是早餐。

 魚香之中獨缺一人,莉莉亞走進木屋客廳叫人。

「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快點起來!」

「再躺一下,再一下就好,我腰又開始痛了。」

 兩人互相拉拔身上毛毯。

「唉,昨天不是才泡過澡,真是。」

「……。」

「我幫你把早餐拿進來喔。」

「感激不盡。」

 取得了家主許可,莉莉亞把漢斯的份盛於木盤,放在仍倒臥地上的他的身邊,不急不徐地外出與眾用餐。

 餐後,托馬士隨索然特將魚的內臟混合昨天剩下的山豬肉,拿去棚下一側,餵食韁繩圈綁於入土七分粗柵上的迅爪。事畢,冒險者們換穿起平時裝備,準備隨卡羅巴前往集會所。

「搞什麼,你還在睡啊!」

 莉莉亞對著門內大喊。

「我腰好痛,不想去。」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莉莉亞無奈嘆氣,約瑟尷尬傻笑,於是留下了漢斯一人屋內,眾人出發。

 行經路上,小型果園與範圍不大的私豢牧場不斷,自家旁地墾出菜田者亦不在少數。等到房子開始較為密集時,還可見上了年紀的村民悠閒地在自家門口擺設攤商,多為果魚禽肉且沒有標價,說是攤商其實更像一般農村與鄰家互相,半買半送,以物易物那樣。

 走著走著,路邊一名外表人類的黑髮馬尾青的年女子,身背長弓和箭筒,正在與屋前的安努特老太太交談,看起來正用手中的少量貨幣打算換取幾個樹果。隨後換到的樹果皮紅泛有片黃,她左手挨著自身捧了兩顆,另一手抓第三顆在袖子上擦了擦,一口咬下。

 咀嚼時的吹來微風中,女子似乎有所察覺,自然別首。

 約瑟與她對著了眼,但也僅僅視線相對,並無發覺她咀嚼時有那麼一瞬的停頓。

 雙方相錯後,前方路頭所至的廣場中,可見以人頭左右大小且形狀不等的石塊所堆砌圍出的圓形花圃,種植了鮮艷的花卉。

「到了,就是這裡。」

 人在花圃旁轉身,卡羅巴手指。

 眾人往所指左方看去,所指建築的風格形同六神教會於各國村莊可能設有的小教堂,若有差異,也只不同的建築物本就不盡相同,真要挑剔來說,就是正面的屋脊上並無立有教會的符號。

「怎麼了?」

 繞走花圃行至門前,正要推開門時,卡羅巴瞥見唯一身罩斗篷的索然特緊拉蓬緣,模樣些許卻步,爰關心詢問。

「我……不,沒什麼……」

「是嗎,那太好了。」

 卡羅巴笑了笑,推開大門。

 咿扣扣扣扣──

 不只建築外觀,集會所內也和普通教堂一致。門後就是廳堂那樣的大空間,近乎坐滿村民的橫椅兩行於中央夾出了筆直走道。左右牆面係由腰粗的梁柱複數並排,柱間夾有直立長形的玻璃彩繪令陰鬱的天光含色透入,與佇立於走道末端的司儀桌兩側那兩盞約莫一人身長的高腳燭臺所盛起的多柱燭光共同混出柔和的明亮散布集會所內。

 真要挑剔來說,就是司儀桌再過去的底部是片普通的牆壁,並無內凹之壁面或臺座,自然亦無形象。

「卡羅巴先生,這幾位就是你說過的人嗎?」

 砰──

 隨問闔上了手捧書本,問者是司儀桌前方所站的人類男性。男性戴著眼鏡,臉型略長,身著與教會規制的白色基底相異的法袍,法袍以見紫的暗紅為基調,兩襟袖口等則以黑布鑲邊成帶。

「是的,代理師範,就是他們。」

 卡羅巴回答時,座上村民也因好奇,猗猗靡靡回頭看向門口。

 扣扣扣──啪噹轟隆──

 答後門關,關上的聲音恰好與雷聲重疊。

「那麼,請各位到我的身邊來。」

 語畢,卡羅巴便頭也不回地走向代理師範。

 索然特則有些猶豫,手抓著斗篷看往身旁的約瑟。約瑟輕輕拍了他的肩膀點頭,他才提步跟上,冒險者們也才隨之直到師範身前。

「我已經聽卡羅巴說過你的事情,關於過去的種種。請別害怕,勇敢顯露你的面容來。」

 見師範文質彬彬,慈眉善目,索然特緩緩地拉開斗篷頭罩,期間眼角一時飄往左前方燭臺旁所站的卡羅巴。大概是因為卡羅巴正好站在了燭光朵朵之前吧!索然特霎時看不太清楚他的臉。

「各位冒險者也可自由入座,請不必拘束。」

「感謝你,代理師範。」

 約瑟代表冒險者們答謝後,蓬帽拉下的索然特露出了整個頭。

「請你轉身面對大家。」

 師範如此對索然特說的時候,冒險者等人並無入座,只是改站到了另一邊的燭臺前。約瑟自側面細盯師範手上書本,封面上題目〈六座經注疏讀本〉,表面看來與教會出版的經書無異。

 索然特轉身,不消幾秒,記憶便如小石入水,漣漪擴蕩。那一個是從前住在隔壁的人,那一個是死去朋友的妹妹,那個是童年時候和自己相當要好的玩伴,那個是、那個是、那個是、那個是……

 當然,村民中也多數認出了他,原本的靜默漸漸紛嚷。

 隨著紛嚷漸漸,索然特也漸漸不敢再看村人,只是雙手緊握於自己肚臍前,聳肩縮首呆呆站立。

「來吧,勇敢地說出來吧!你究竟犯下了什麼罪過?請在大家的面前全都說出來吧!」

 索然特一語不發,只不斷想壓抑自身顫抖。

「請等一下,代理師範,請問這是要做什麼?」

 站在一旁的約瑟見狀詰問。

「做什麼?令罪人誠實面對自己的罪過,這當然是審判。」

 滋、磅ㄤㄤㄤㄤ────

 窗外閃光後雷聲大震,剎那間打散了室內的柔和。

「沒錯,是審判。」「那個人必須受到審判。」「沒錯。」「應該要審判。」「他應該要面對自己的罪。」「沒錯,認罪。」「認罪。」「快點認罪!」「認罪!」「認罪!」「認罪!」……

「請各位冷靜一點,這樣的做法就只是挾帶仇恨的報復罷了!」

 約瑟旋身掃看座上高聲的村民們,同時他的左手亦緊緊握住腰後灰布包裹的劍柄。因為他們也就只是村民而已,況且放眼望去還有不少孩童在場,莉莉亞快近約瑟,雙手蓋放於他緊握劍柄的手上,托馬士也跟著提高了警戒,保持心態在隨時可以亮兵一戰。

 村民們的激動並沒有因約瑟的說詞緩減,而是直到師範舉起四指併攏的右掌於身前示意,此起彼落的叫喚才慢慢安靜下來。

「仇恨…… 為什麼你要以這樣的字眼加諸在受害者的身上呢?」

 師範隨問轉向自身左後面看,令約瑟提高了警戒。

「平白無故受到了傷害,想要知道原因,想要討回公道,不是身而為人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嗎?」

「那麼更應該讓公正的第三方以理性來衡量,而非流於當下一時激憤的情感。」

「為什麼你要否認?」

 師範隨問踏出了一步,約瑟半秒左瞥,退了一步,身後的莉莉亞等人也就跟著向後。

「不是只有理性而已,情感理所當然也是人們天生擁有的部分,否定了這理所當然的部份可以說就等於否定了人,否定了理性。」

「不對!」

「哪裡不對?」

 師範又踏出一步,冒險者們自然也又退一步。

「你真的認為局外的第三者更能秉持公正嗎?縱然有再多同情,精細的同理,但那終究不過是內心所呈現的虛像,和實實在在感受血與肉的痛楚根本無法相比!我們不該逃避,也不能否定人性,應當自然地接受情感,面對情感,令憤怒因正義而平息,才是真正的審判。」

「師範說得沒錯!」「不要再讓外人踐踏我們的情感!」「審判!」「審判!」「審判!」「審判!」「審判!」……

 師範再次示手,阻止村民們鼓譟,然後回頭走至索然特身旁。

「請你說出來吧,索然特先生,說出你的罪。」

 索然特沒有動作,只是頭上的狼耳壓低向後,杵著發抖。此時近於身後的莉莉亞則輕聲在約瑟耳邊告說。

「見解不同,說再多也沒用。」

 約瑟點頭,向索然特跨出一步並伸出右手。

「你不該接受虛假的審判,來,跟我們走吧。」

「可、可是……」

 面對大眾的索然特側眼左邊伸來援手,忽然又神色不解地別頭想看往右後方燭臺前的卡羅巴。

 身旁的師範也在他視線尚未抵達之前便對他開口。

「就像你現在想要知道原因,大家也都想要知道。」

 頭才別過一半便因話停了下來。

「我……我……」

「卡羅巴先生和我說了,他一直都很感謝你。在他因過往戰亂失去了妻子、兒女、朋友而空身一人的時候,對他伸出援手的人,是你。」

 師範說話的聲音悲憫,悲憫到像是在剛才還在哭泣。

「但是這不是很奇怪嗎?」

 磅ㄤㄤㄤㄤ────

「如果不是因為你為外人領路,他們也就不會死了。」

「你這傢──」

 莉莉亞使勁拉住夏諾握劍的左手。

「說得對,都是你的錯!」「你們這些勾結外人的王八蛋!」「要不是你們這些叛徒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沒錯,快點認罪!」

 座位上的村民們也開始對索然特喧嘩怒告,並開始有人站起。

 正當低著頭的索然特嘴巴開合,因喧嘩吵雜而聽不見到底在說什麼的這一刻,約瑟一個箭步向前抓住了他的手,轉身就跑。

 當然,托馬士也早有默契地更先一步帶頭衝往門口,四人一列走道上走並由莉莉亞殿後。

「你又要逃走嗎!」「別開完笑了!」「留下來認罪!」「接受審判!」「認罪、審判!」「認罪、審判!」「認罪、審判!」……

 喧嘩的村民們起於座位上開始有所動作,而師範只在原地觀望。

 碰、咿扣扣扣扣──

 推開大門,外頭已非飄絮細雨。

 以門外不遠的花圃為中心,廣場周遭聚集了不少村民,他們手上持有鋤頭、草叉、鐮刀、鐵鎚、棍棒等等任何可作為武器的東西。

 托馬士往右側看去,見尚有兩支小隊裝備明顯不同,應為冒險者的傢伙堵在來路,一切就像是早已計畫好那般,於是他退了半步,出手按壓約瑟一直握住劍柄的左手。

「我來當盾,別拔劍。」

「嗯。」

 獲得允諾,可當下也不能一直杵在原地,集會所內的村民們已經都拿起了預先藏好的武器,緩緩走近。托馬士熟練地抄起背後圓盾即盾下的鎚狀包裹,帶頭直衝到花圃邊,驟停轉身,隔著一段距離面對兩隊攔路冒險者。其他三人亦在矮人身邊警戒著周遭伺機的村民。

「祭器嗎,身後的那個男人也有。」

 攔路者之中一名只右眼蓋有黑色眼罩,體型中等的人類男性隨觀察低語後,高聲向周遭伺機的村民們大喊。

「不想死的傢伙別靠近他們,交給專業的就好!」

 村民們聽了,原本就緩到不能再緩的腳步順理停下。

 托馬士也在此時倒鎚狀包裹落地以空出右手,自腰間小袋中抓了把東西。就攔路者們的視角看來,矮人抓出的一把東西似乎交給了遭圓盾遮蔽的左手,接著再像取了一顆東西放入口中,咀嚼起來。

「你要抓哪邊?」

「左邊。」

「知道了。」

 約瑟從麥格農口中得到回覆,先是看了看確認,攔路者們大體呈橫向排開一共九人。想像以托馬士作為起點,直往攔路者方向畫出無限遠去的中線與攔路者所成之橫排垂直交錯,中線左側兩、三步距離所站的,是看似頭領的黑眼罩男,左手小盾,右手持比一般長劍還寬的砍刀。黑眼罩男隔中線的對稱處則是一個貌種蜥蜴的獸人,左手扶著頸高的大盾抵地,右手握著表面佈滿矮短圓錐的狼牙鐵棒。

 其餘七人左三右四排站兩人身後,匕首、長劍、法杖,以及右四之中有一名人類男性弓箭手。

 確認完畢,約瑟右手食指便點上自己的眉心開始唸唸有詞。艾蜜也施予四人柔風之靈以降低負重提高些微移動能力。托馬士則握回鎚狀包裹,拇指彈解鏈扣,束縛包裹的細鏈立刻似海中章魚四方揮舞八爪張揚,鏈下灰布也隨之崩解,崩解中如抽刀,抽出所包短鎚。

 單手短鎚鎚柄、鎚頭皆漆黑,鎚柄之黑可見多數紺青線條呈四十五度曲折回直,延伸至鎚頭散布於整把短鎚表面,方柱形鎚頭兩端的黑色鎚面更滿出了紺青晶體,晶體覆蓋厚約兩指不等,錐凸齒臼。

「小心點,那祭器是沒看過的類型。」

 眼罩男與其同夥說。

 索然特在莉莉亞的指示下回收了細鍊及灰布。

 答答答答答答── 哦喔──

 雨中,矮人高昂一聲舉鎚,立見鎚身線條光走,光走達鎚頭兩面令臼齒晶體如透含光,後單面搥之擊地。

 磅──

 自擊地處始,一道腰寬範圍似有物鑽地直線衝去,行經路徑如同鋤頭耕過的土地蓬鬆隆起,矮人亦即刻扛鎚舉盾,左移了一步,於隆起所成的路線左側衝鋒追趕隆起之先。

 矮人們與獸人同樣,都是適合擔當抵禦手的種族,只在取向方面略有不同。獸人普遍較為適合鈍足重裝,最大的理由乃身材──獸人普遍身高體闊受擊面及較大,不太可能善用直徑近身高的圓盾,那樣的圓盾過於笨重且左右面積過剩,必須削減成廣義矩形、鳶形、橄欖狀的眼形等。而矮人正好相反,一般只能擋住成年人類半身的圓盾即可覆蓋全身。又圓形在使用上不必在意邊角,例如原本能夠遮蔽全身的矩形盾牌在打橫時就無法遮全,但圓盾無論怎麼轉也不會有變,戰鬥時握持姿態可得較多自由,都令矮人更適合機動輕裝。

 當然,這是泛指注重小隊機動性的旅行冒險者而言,範疇若至大型團體戰乃至軍隊攻城的話,情況又不一樣了。

 約瑟、莉莉亞、索然特稍後,也依序追跟托馬士腳步。

「強行突破嗎,想得美!」

 就在眼罩男話後兩秒,地中魔力抵達兩小隊之間,一秒平靜,旋即炸開。沒有火光的爆發炸出濕氣、爛泥與拳頭大小不等的石塊,可是對熟練的冒險者,如此時長早已足夠反應。

 眼罩男話時早已迅捷步退,原本身後的兩人則循其兩側,箭步換位至前,壓低身姿縮頭,合併兩個矩形木盾成方,擋下飛濺石塊。中線右側的蜥蜴人也持大盾令同夥躲避後方,閃擋之際兩邊亦各有持杖者與閃躲同步詠唱,一切動作不拖泥帶水,相當老練。

 爆炸後抵達的托馬士直接圓盾衝撞合方木盾,兩人因縮頭盾後暫時沒了視線,又因爆發已過,拆分木盾當下遭突然衝撞一歪一跌。

 此時,自一歪一跌的兩人之間看去已無眼罩男的身影,他藉此機會繞從側面竄出位在矮人左前,同一時間蜥蜴人亦舉起狼牙棒在矮人的右手側身後,打算自兩個相對角度共同夾擊。

 左前砍刀右後狼牙,自然難以一起擋下,可托馬士卻笑出了聲。

「嘿嘿。」

 然後左手一橫朝眼罩男揮灑,並連同左手灑甩之勢右後回頭朝蜥蜴人吐了口口水。

 呸──

 黃石!拇指指甲大的黃石上各個符號光亮,光亮中黃石並無碎裂直發火焰燃燒成球,雖然全都只有拳頭大小左右但數量眾多,令眼罩男不得不止步緩勢,改斜砍刀與左手禦於自身當前。

「到手啦!」

 蜥蜴人大喊。

 喊時,矮人的口水也將打到蜥蜴人臉上。在已然沖濕全身的雨勢當中不過口水又如何?如是想法正處進行時,手上的狼牙棒也已經跟著揮出──然而,也在揮出此刻,打臉的口水竟含有硬物碰撞感。

 原來矮人所吐乃一顆紫晶黃石,且符號光亮。

─Lightndown─
 【離光落】

 嚓、 磅────

 約瑟比棒擊更快朝向紫晶黃石隔空一指,光現後聲。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光一閃不偏不倚劈於蜥蜴人身上。

 當攔路者們的注意力全被眨眼的閃光巨響吸引震懾之際,約瑟等人也移動到了托馬士身後不遠。

「貝基塔!」

 朝蜥蜴人大喊的眼罩男下一秒就被逼的後跳,好閃避約瑟揮砍劍形包裹的攻擊。同時,托馬士也將右肩所扛戰鎚搥向身前兩人。木盾擋箭格刀尚可,但戰鎚不行,兩人當然各自退避,豈料剛好正中了矮人下懷,擊面含光再次落地,搥出隆起往後方捧著火球的女性直去。

 女性見隆地直來,趕忙將手中火球脫手拋向矮人,隨即側向撲跳翻了一滾,遠離爆心。退避鎚擊的兩人亦轉身面向了錯身而去的隆地走痕最終定著之爆點,預舉木盾要擋立刻將來的土石護身。

 蹦磅──

 土爆風壓從後追上火球,托馬士手舉圓盾。此盾亦為祭器,且刻於裡側的符號已然發光,連動引發外側表面所鑲的四顆黃寶石釋放所藏展開了一面無形障壁以擴張盾擋範圍,把火球連同飛石一併攔下。

 另一方面,就在約瑟和眼罩男閃避或擊落飛來石後,兩人繼續相互牽制,同一時間吃了雷擊的蜥蜴人甭說再戰,連站立都有問題,抓不住的大盾任由傾倒,跪地以狼牙棒苦撐上身。固然矮人發動了障壁阻攔飛石間接也幫到了蜥蜴人,但更重要的是讓現正經過的莉莉亞可以不用閃躲,把握機會釋放雙掌中的壓縮氣旋自蜥蜴人頭頂掠過。

─Densind─
【縮風彈】

 頭頂一過,拳頭大小的壓縮氣旋瞬間擴大成直徑近民房兩層樓高的球狀高壓噴發氣團,朝蜥蜴人身後四人壓襲吹去。

 在此攔路者們分左右遭受壓制的短暫瞬間,莉莉亞與索然特很快從中穿過。約瑟側首見狀,亦當機跨步,橫甩劍形包裹大砍腰高,做出令眼罩男難以接下並只能退閃之一擊,得拔腿就跑。

 幾秒過,砂精靈造成的風壓也逐漸減弱,蜥蜴人小隊的弓箭手壓中拉弓,毅然朝索然特放箭。

「嘖。」

 箭自中線右去,故正從左側追趕兩人的約瑟揮劍不及,眼看飛箭就要擊中。

 鏘──

 該箭竟遭另一側來飛箭擊落。

 奔跑中的約瑟看向一旁橫箭所來的樹叢,只隱約捕捉到黑影躲藏。

 同夥三人皆已突破,殿後的托馬士自不必纏鬥,閃擋木盾二人幾次的武器連攻後,伺機搥地一爆,轉頭跟上。

「去你媽的!」

 眼罩男先是怒罵又接著喊。

「先治療他的眼睛,剩下的都跟我來。」

 留下兩人加上傷者共三,蜥蜴人小隊中的弓箭手與魔導士隨眼罩男小隊四人追去。

「真、真的要追嗎?對方感覺還有留手。」

 六人中的一人邊跑邊問。

「廢話!那種魔法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我們還有人數優勢。」

 眼罩男回答的口氣明顯不悅,但也不能怪他。即使天候適當,想不到青年人能夠一面移動一面實現那樣的魔法非常正常,只能說經驗反被經驗誤,注意力過度集中在矮人手上那未曾見過的祭器──戰鎚形狀的祭器並不少見,可寶石堅硬卻常無鋼鐵之韌性,裝嵌在武器用來打擊的物理接觸面實在非常奇怪,眼罩男邊跑邊想。

 速、速── 刷── 噗哧──

 雨中,一個持盾的男人遭水流從身後劃傷右肩,鮮血迸出。

 更精確地說,是自漢斯手中所持的那把短權杖形祭器之杖頭所延伸出的普通清水形成的鞭體。該權杖長度約略手肘至指尖,色澤漆黑且表面帶有複數的紺青線條,杖頭有六尖突冠似屈指握球,所握之中空集水成鞭得自由操縱,遠距離就各種刁鑽的角度予以對象斬擊。

「呼──呼──沒見過可以這樣操縱的魔法……」

「你還好吧?」

 遭斬的男人同伴之一靠近他問。

「嗯。但跟情報說的不太一樣,除了老安努特人以外,剩下的那個老人應該是沒什麼戰力的腰痛傢伙才對……」

「呵呵呵呵,要給你們時間開個戰術會議嗎?」

 雙方相隔有距的雨落聲中,漢斯只見敵人嘴動而不聞其聲,故主動出聲挑撥試探。

「臭老頭,還有四個人就不信弄不死你!」

「小心一點,別逞口舌之快!」

 蹲跪於地的負傷男人急忙提醒同夥,之後便凝視起老男人手中那把獨特的魔導祭器。漆黑祭器上散發著光亮並非圖騰式的符號,而是不明所以,直曲又直的單純線條。又鑲於杖底的寶石同線深藍,但在寶石學中,象徵意象為「操控」的應該是紅寶石才對,況且就算頂級紅寶石也多是讓元素操作變得更好上手,沒見過可以將元素聚集操控到猶如自身手腳的情況……負傷男心想。

 本以為是五個人包圍了一個老人,萬萬想不到在這雨天裡四處是水的泥濘當中,其實是一個老人包圍了自己五人。

「弄死我?那得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小鬼!」

 漢斯咬牙一笑,撈起橫持腰高的權杖甩出水鞭。

 速、速、速、速──

 水鞭的長度非但看不見限制,又似鞭非鞭。那匯聚的水流時應祭器揮舞之勢勁而掃,時又有意識般如蛇首攜身鑽竄,與揮舞祭器的勢勁兜不起來,扭曲蜿蜒的一段斬往左邊時另一段卻轉折掃向右側,只靠普通的常識及直覺根本不可能閃避完全。而更加麻煩的是水流無法用武器格擋──應該說無法用不夠寬大的面積擋住水鞭使其分斷,可縱使以盾擋斷水鞭,分斷的兩截也會在掠過了障礙後的該人身後處再度接合,方才男人的右肩會負傷便因角度如此刁鑽。

 一邊僅原地動動手揮舞祭器,另一邊就得使出渾身解數閃避。

「去死!」

 男人翻滾於地上泥濘閃過斬擊後,乘隙投出匕首。漢斯就抖手甩了祭器一下,長長水鞭的不同段落便同時擊落來刃又斬向該人。

 數十次的斬擊與閃避過後,投刃男已經氣喘吁吁。

「混……混帳……沒完沒了。」

 另外三個同夥也像投刃男一樣,耗費了大部分體力,卻無一人能夠接近水鞭老人,遑論刺殺。

「齁齁齁齁,牛皮吹那麼大,連走過來都辦不到嗎?還想殺我。」

 語畢,漢斯動鞭於身前,逆時針轉了兩輪,令水鞭流形塑造出一個漂浮的圓圈,再落下高舉的祭器斬圈。水流的鞭體自不會打結,而是應斬下動作連同圓圈所發的四條水流,鞭襲五人前去。

 正當五人看準流向各自閃避之際,漢斯遂將斬落身前腹高的祭器右後拉抽過頭,身前的水流之圈即刻應抽收縮,縮聚當下,以其為基所發的四條水流頓時以滴塊破碎樣貌旋轉集束,束合於杖頭所延伸出的主鞭體成為僅只一條的粗大水流斬向投刃男。

 刷──

「嗚──」

 投刃男遭斬後呈蹲跪之姿,右指抓陷地面泥濘拉劃成線,穩住了身軀不倒,左手所壓的腹部已遭劃開,鮮血流出。

「哼,真不盡興,看來該收拾收拾了。」

 漢斯左手朝向敵方開掌伸直,不可一世地這樣說後,便握拳微收手臂像要讓大型禽鳥停靠其上般,再轉高舉過頭的右手一圈振鞭後立時下甩,終令祭器如鷹停靠前臂,水鞭自然應甩飛出垂落身前。

 咔──

 接下來,漢斯至今一派輕鬆的神情也就嚴肅起來。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周圍落雨吵雜不停,在這寧靜的吵雜之中,恐怕只有漢斯一人靠著自身脊椎,聽見了方才奇妙響聲。

 對峙的五人聞水鞭老人厥詞後便擺出架式嚴肅不動,皆屏氣凝神不敢大意,腦中不斷預想他將如何操鞭,抑或放出何等高強魔法,甚至有人暗中傷覺今日,自己可能就要死在這裡。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周圍落雨吵雜不停,落打之聲點滴分明,寧靜中不動的對峙已經湊秒成分。

 五人中之一人忍不住退了半步。

「別動!小心被一下劈成兩半。」

 右肩負傷的男人出聲警告時目光炯炯直視不敢偏,退了半步的傢伙聽了直震點頭止步。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分鐘成雙,雙方依舊不動。

「席── 漢斯,你沒事吧──」

 猛然間,有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劃破寧靜,從五人身後傳來。

「糟、糟了,援軍嗎!」

 右肩負傷的男人驚訝回頭,內心作想,來得這麼快,莫非另外兩個小隊全被幹掉了?隨想冷汗直流,不過混著雨水分辨不出來。再聚精看向了水鞭老人,見他似笑非笑。此時此刻,他與同夥的另外四人皆已失去了大部份的戰意,心中所思相去不遠。

 體感不到十秒,男人、砂精靈、老安努特人以及矮人便結隊出現在了後方,並且一副隨時準備作戰的樣子。

「怎麼辦?」

 其中一人問了右肩負傷的男人。

「戰術性轉進。情報有誤,不是我們的責任。」

 說完,他率先把雙掌攤於身前,表現出沒有敵意的樣子。同夥則撿回掉落裝備的撿回,收刃的收刃,舉手的舉手,雙方邊警戒邊緩緩繞圈移動,交換位置。至互換完成,五人小隊迅速撤離,撤離後約瑟四人快步走向了漢斯,他也終於不用再忍。

「啊、啊、啊啊,腰、腰,我的腰……」

 莉莉亞前去接住老人求援的左手。

「你一定又得意忘形了吧。」

「大姐妳能不能誇獎一下!我可是冒著腰痛危機把大家的行李給整理好還守住了迅爪。」

「不要叫我大姐!」

 確實如他所辯解。約瑟見迅爪們完好無傷,立即指揮起現場,要索然特先去牽漢斯的迅爪過來,莉莉亞最短時間幫他急救,自己則去搬行李上迅爪,並要托馬士守望追兵。

「喔嗚。」

 矮人爽快應答。

 眾人默契分工,很快地取得了各自的隨身行囊,送腰痛上了迅爪後莉莉亞和索然特也分別騎上之時,追兵來到,剛才才剛撤離的五人身影也在追來的六人之後。

「別想跑!」

 眼罩男大喊,隨後十一人中飛出了十數支冰箭,夾雜了幾支纏繞旋風的箭矢,襲向約瑟等人。

 漢斯揮動水鞭將飛來全數斬落,約瑟則乘機跨上迅爪,手牽無人乘坐的最後一隻去給矮人。矮人也握緊戰鎚,一個立定跳起以光亮鎚面擊地,擊出了扇形衝擊,一時阻止了追兵動作後即在約瑟手把手的助力下踏鐙俐落翻上迅爪,一行人順利地揚長離去。

 眼見獵物全上了迅爪從眼前溜走,追兵們皆固於防禦之姿,止步於矮人衝擊地面所吹出的那片扇形掃痕的弧邊。

「媽的混帳!」

 眼罩男忿忿跺地,濺起泥濘。

 轟隆隆隆──

 雷聲中,小雨持續降落。順利自特斯拉庫脫走的一行人,移動時應後頭約瑟的聲音,帶頭的索然特停在了幾棵扎根相鄰的樹蔭下。

「索然特先生,還需要多久才會到水池所在地?」

「照現在的移動速度,我想天黑前就能到附近吧。不包含花時間找出正確位置的話。」

「嗯。」

 約瑟在迅爪背上摸出懷錶看了看,時間明明沒過正午,但天色已顯極度昏暗。

「那不如在這邊紮營,明天天亮之後再出發吧!追兵應該不會追到這麼遠,而且我也希望這些傢伙的體力能保持在一定的水準上。」

 隨話他手輕輕拍了拍跨下迅爪,迅爪微晃身體輕搖尾巴。

「我知道了。」

 索然特應後下了迅爪,約瑟亦然,其他人也都落地,除了需要別人幫忙的那一個。

 既然選定地點,矮人與砂精靈便去周遭狩獵,腰痛則負責鍋碗等輕勞動,約瑟與索然特搜拉藤蔓綁聚枝葉,並於下方搭起帳篷。作業期間只雨聲偶雷甚為靜謐,而率先出聲打破靜謐的,索然特也。

「為什麼……」

 舉手投足一向有禮的約瑟難得像個路邊流氓蹲姿開腳,拉緊了營釘上的繫繩,挑眼看向發聲的老安努特人。

「為什麼不惜動武也要帶我走,把我留在村子裡不就得了。」

「因為我們還需要你帶路呀!」

 約瑟毫無遲疑地開朗笑說,後便站起身來。

「說、說得也是,哈哈……抱歉,問了個蠢問題。」

 轟隆隆── 隆隆隆隆──轟──

 耳語般輕聲之雷響過,約瑟才又開口。

「另外,無論你過去犯下了什麼樣的罪惡,即使非得拿命相贖,也絕非以那樣的形式償還。」

 隆隆──磅ㄤㄤㄤ────

 或許是索然特看錯了吧,目光從自己身上稍稍挪開的青年,這位打面識以降皆展現出積極正向的青年,在雷電一瞬劃出的閃亮下看起來彷彿染上了一層深影,遠比俗世仇忌還要更加深邃。

「是嗎……」

 但那「彷彿」也不過蠅翅雷光,索然特的意識下一秒即轉向,轉向理解了眼前青年會決定出手相助絕非出自廉價同情。

「可能對於曾經受過傷害的人而言,我這樣說就僅僅只是不著邊際的漂亮話,但我還是──」

 鏘、灑──

 一旁的漢斯打翻了裝水的鍋子,鍋子碰上了腳邊石塊。

「啊,要重裝了。」

 他扶腰站起,緩緩走至樹蔭邊緣,一時吸引了兩人的目光。

「肚子好餓喔,他們怎麼還不回來。」

 持鍋接起雨水時仍自言自語。

 隔天天亮,雨停了好一陣子,乾暖的陽光照耀沒有多久,於一行人出發的前一刻又轉陰晦,終飄細雨。

 或許出於自責,或許是想回報,出發之後索然特暗自決定要全程陪著這些人一同找出水池。

 午前,一行人便抵達目的地所在的山麓,小憩之後進入山中。

 午後,漫步於山林間的迅爪踢到了東西。

 鏘、喀咔──

 眾人立刻要迅爪停下,只約瑟一人率先跳下座騎,手牽著韁繩走近滾至石邊的東西。彎身細看,發現東西上的破洞及洞邊凹陷正好合於女人腕粗的腳爪,是一口滿是鏽蝕的鐵鍋。

 其餘的人陸續跳下了迅爪,於鏽蝕鐵鍋附近的木枝草葉之中發現了細碎的破布,曾經像是木桶的殘骸,失去了木柄的槍頭,鏽蝕的金屬器具,還有一些雜七雜八並非自然所生之物。

 嘩啦嘩啦──

 大夥集合在搜索範圍裡的一條小溪邊交換起意見,這裡明顯過去曾有個聚落或是營地。根據同夥安努特人的經歷,並綜合範圍內不見任何的斷垣殘壁以及洞穴來看,應是前者。再以槍頭群聚推估,可能是座軍營,且很可能是以人類為主的軍營,畢竟獸人身高體壯,使用的長柄武器自然偏愛鎚、斧等相較重型的類別,少有輕型的槍。

 不見什麼有用情報,正當眾人上了座騎正打算離開此地之時,約瑟竟冷不防拉緊了韁繩阻止迅爪移動。太過突如其來的舉動就連當事迅爪也好奇側首,回眸看看背上的人類到底想幹什麼。

「怎麼了?」

 莉莉亞駕座騎接近,關心地問。

「有誰在看著這裡。」

 此話一出,同夥皆繃緊神經。

 微風吹得周遭枝頭搖曳,約瑟韁繩緊握不斷轉頭觀察四周,看著看著竟看向了自己緊握,張開了右手盯向掌中。

「沒錯,看著這裡。在邦格靼的時候會感覺到有不對勁,就是因為有誰一直在看著,看著我們這裡……」

「欸?從哪裡?」

 莉莉亞與問瞥眼左右。

 然而,「從哪裡」這個簡單明快的疑問卻在夏諾.梭德拉貢的心中勾起了奇異的漣漪。從哪裡?為什麼自己會看向自身掌中?因為追尋感覺到的視線最後,竟非由外部前來,而是打從自身自己。他者的觀察由內而外,如此錯置奇異導致處於當下的夏諾不知如何表達給同伴知悉。在外人角度看來,也只是他模樣像不斷在進行自我確認,說有視線卻一直看自己掌中,一時間大夥也不太確定他想傳達什麼。

「那邊!」

 約瑟手指了個方向。

「視線從那來嗎?」

「不是,是水池就在那邊。」

「蛤?」

 不敢大意,一行由托馬士持盾帶領,團隊往所指方向前去。一下子抵達了古營地的邊緣,為兩、三樓高的斜坡,坡度陡峭,整體看來平均在了四十五度左右。如果騎的是普通的馬,一般就此結束了,但是這類起伏的林地便是迅爪擅長的地形,牠們厚硬的皮膚可以防止移動時遭枝葉荊棘割刮,粗壯的雙腿與有力的指爪可以像巖釘那樣深入土地根鉤木抓,一步一跳承載著人們在崎嶇中前進。

 三兩下就到了坡頂,眾人繼續往所指方向一路前進。

 前進、前進……究竟行進了多久?直到山林間一陣柔風吹來,陽光再次探照,才發覺雨已停歇,何時雨停?索然特甚至想不起不久前還在古營地時究竟有沒有下雨。

「啊!那裡。」

 隨柔風拂過的方向看去,約瑟手指一行人現行之左側。

 那裡的樹林圍起了一片空地,空地中波光的水池淺而不大,池中有一巖塊高出了水平,與傳說中的樣子相近。

 眾人隨即止步於樹林口外,莉莉亞也駕迅爪靠近約瑟詢問。

「視線嗎?其實在爬上坡過後沒多久就斷了,抱歉一直沒說。」

 依然沒說明視線之奇異,答畢的約瑟率先跳下迅爪背上,順樹林口徑看入當中水池。

「不過我直覺就是這裡了,應該不會錯。」

 約瑟希望莉莉亞與自己一同進去查看,要其他人暫時先在樹林口外待機。莉莉亞自然也義不容辭──

「嗯。」

 即時笑著點頭答應。

 可惜的是漢斯隨後表示自己對水池也頗有興趣,打算同行,令莉莉亞馬上又收起了笑容。

 進入之前,其他人的迅爪都乖乖讓人繫於樹旁,休憩給食,唯獨漢斯乘坐的那隻不斷抗拒,甚至不屑食物引誘,還反過來牽著手拉韁繩的漢斯,樣似想要跟著一起進去。

「牠看起來對你的態度感覺跟之前都不一樣,是我的錯覺嗎?」

 莉莉亞瞇起眼睛疑問。

「啊啊,大概是之前那些人想殺牠的時候被我阻止了吧,到這的一路上都跑得很平……等等,所以你先前載我一直跳都是故意的嗎!」

 迅爪當然不會回答,牠只是盯著漢斯搖晃身形緩擺長長尾巴。

「唉,為什麼我受歡迎時都是這種的。」

 最後沒有辦法,只得三人一隻同行走入樹林口徑。

 咕嗚── 咕嗚──

 空地之中可以聽見周圍鳥鳴,越近池邊腳下雜草越盛,臨池一看清澈見底,不見游魚。

 艾蜜維亞撿拾木枝,小心翼翼地蹲於池邊插入輕攪試水,再用手指觸碰木枝沾上的濕潤,結果如同卡羅巴所說,就是普通普通再普通的水。後來即使現場觀察不出池水有任何異樣或特殊,艾蜜維亞仍與席維斯特合作取樣池水封存於數個小瓶中。就在兩人採樣的時候,夏諾也獨自漫步池邊,四處張望,詳細觀察這塊樹林所包圍的空地。

 呱呱── 噗通──

 踢草驚蛙,青蛙敏捷投水,游向池中高出水面的石塊。夏諾睜眼看牠游水,如果水有問題的話那小動物不可能生存在這個地方,幾乎可以打定就是普通的水。可這麼一來便奇怪了,傳說若是虛假又怎麼會流傳上千年?夏諾心中推敲起傳說中可能會藏有的暗示。

 沙沙──

 包圍空地的樹木枝葉因風搖曳,夏諾不自覺地左手握上腰後斜掛的包裹劍柄,握碰的瞬間才訝異自己為何驟然警戒至此,並回想起先前所「理解」的視線,再次放眼探看圍林。

 徐徐轉動腳步掃視了好一陣子,只發現採樣的兩人正在將小瓶塞入墊有布巾的皮製包中,迅爪也乖乖站在兩人身邊。

 沙沙──

 包圍空地的樹木枝葉因風搖曳,夏諾看往兩人的視線餘光撈到了微風於池面所撫出的漣漪。不經意別頭看向,他即刻撐大眼睛,就別頭這短短不到半秒的時間,原先視線餘光所不見的紅色正乘著池邊的漣漪如煙擴散,紅色中透露著複雜情感,不知所謂亦不知所以。

「小心!這池子果然有什麼不對!」

 夏諾向兩人發出警告的同時,兩人也尋聲看向了他,而後追他的視線看向池邊,但不兩秒很快地又看回了他,神情皆疑惑流露。

「看不見嗎……」

 明明池子的邊緣就像會滲血一般慢慢正在染紅清水。

 夏諾皺眉,劍柄握得更緊,一面凝視池邊血紅,一面身懷警戒走向兩人。而就在幾步過後人正行經滲血的池邊之際,突兀所踏一步倏忽停縮,緊跟著便是一個閃躲後跳蹲落。

 看在艾蜜維亞和席維斯特眼中,夏諾似乎是踩到了什麼所以要拉開距離,可是雜草雖盛卻不高,根本藏不了大東西,席維斯特因此率先主動靠近查看,艾蜜維亞慢了一步跟上。

「慢著!小心一點。」

 急忙站起身來的夏諾出示右手警告,不過席維斯特和艾蜜維亞僅只對了一眼過後,照樣在他跳離的地方蹲下查看。

「什麼也沒有嘛。」

「約瑟,你怎麼了?突然變得很奇怪……」

 艾蜜維亞擔心地問。

「你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嗎?」

 夏諾詢問時的表情依舊謹慎。

 艾蜜維亞看著夏諾搖了搖頭。

 席維斯特出手,於身前的不同位置撥開雜草細看。

「確實什麼都沒──」

 幾次的撥草下,手指霎時有觸碰到物體並且穿過其身的感覺,類似劃過水流,席維斯特先是瞠目呆看。

「嗚哇!」

 才向後跌坐。

 池邊本來什麼都沒有的雜草地上趴著一具骷髏,姿勢呈現雙手超過頭部的模樣,最前端的右掌垂入池水,血色擴散。幻覺?不,骷髏下雜草因受壓而歪斜折倒,理應打開始就趴在這裡……也不對,那剛剛不見骷髏的時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什麼都沒看見才是幻覺?

「怎麼了?連你也變得怪怪的,到底是有什麼?」

 方才跳開的夏諾走近,兩個男人對視點頭,席維斯特試探性地指著雜草被骷髏壓橫的地方詢問,艾蜜維亞表示除了草什麼也沒有。再來席維斯特來回指碰骷髏看似硬實的肋骨,果然如劃過水流穿透,後便定向指著肋骨,要什麼也看不見的艾蜜維亞觸碰該處。

 半信半疑的她還是彎下了腰,出手碰觸眼中的雜草草尖。

「呃!」

 固然有著會出現什麼的心裡準備,但唐突顯現的骷髏還是令她迅速縮手,此時她所能瞥見的池水血色也已淡去許多。

 三人圍站骷髏議論,就其骨架樣貌幾乎與人類相同但尾椎骨延伸細長看來,是一名男性安努特人。周邊沒有一點殘留的血水屍肉,應死去已久,不過就其曝曬野外竟色澤潔白,形狀完整,又很難認定為歷時之物。既然無辦法判別死亡時間,那很大機率非正常死亡──意即八成與魔法有關。最關鍵的是明明存在眼前如此真實,再次碰觸時卻絲毫沒有摸到東西的感覺,可說根本就是因魔法而生的幻影。

 問題也就在這裡。

 無法觸及的虛假幻影又怎麼能壓倒雜草?而且若與「看見」骷髏的存在之前所觀察到「雜草自然生長」的情況相互對照,能同時滿足兩者的答案只有一個。

「早在踏入這塊空地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處於幻覺之中了。」

 艾蜜維亞判斷。

 沙沙──

 包圍空地的樹木枝葉因風搖曳,夏諾聽完判斷愣了一拍,才急迫又嚴肅地慌下指示。

「動作快,快點離開這裡!」

「喔、喔。」

 席維斯特應聲後和艾蜜維亞轉頭,一個趕忙去牽迅爪一個收拾起置於地上的裝瓶皮包,三人儘速往樹林口徑奔去。

 咔──

 林徑中,跑前面的兩人察覺到少了一人,瞬時回頭。

 看見席維斯特已經站不直腰,表情便秘。

「我去──」

 夏諾才正想返回趕去幫手,迅爪就先一步從後銜咬衣領將席維斯特提起,叼著跑來。

「啊──啊──慢一點、慢一點。」

 三人與空地外的兩人會合後,迅爪也輕輕地把腰痛放下,腰痛跪趴在地呻吟哀號。

「還好吧?讓我看看。」

「怎麼急急忙忙跑出來?」

 莉莉亞上前看護腰痛時,托馬士模樣臨戰地問。

 約瑟沒有回答,而是手指水池反問他和索然特。

「看起來什麼也沒有啊。」

「我也什麼都沒看見。」

「真的看不見嗎?池邊那裡趴著一具只剩白骨的屍骸。」

「啊,這樣說確實有。」

「是、是嗎?我沒看見。」

 蛤?怎麼回事?約瑟內心疑問。托馬士並沒有踏入空地,更沒有碰觸到骷髏,為什麼只是跟他一說就看見了?

「讓我再確認一次,那裡有什麼?」

「像是死人骨頭的東西。」

 索然特則是搖搖頭。

 約瑟一臉凝重,難道並非踏入空地時才進入了幻覺當中,而是更之前就……古營地嗎?還是邦格靼?有可能嗎?是什麼樣的魔法?

 越是思考問題越多,所以比起待在這裡想出答案,約瑟催促眾人趕緊先遠離此地,即使這個決定此時此刻難以見得是最佳選擇。

──北方三王國 塔羅米那──

 深夜,城市巷弄中的一間酒館燈火闌珊,座客蕭條,店裡常客的五個粗野大漢把酒言歡之際,也不時偷偷窺看角落那桌的兩人。

 那裡坐了個一身黑的中年男人,與一個深藍色長髮的女孩。

 方形木桌的兩側擺著大致等長於桌邊的長板椅,中年男人坐於長板椅中央左手捧著一冊裝訂華美的書本。即使書本因手捧的高度導致書背遮擋了桌上飄來的燭光,他依然專注看著陰暗的頁面,偶而才動起右手翻頁,點來後在桌上的一杯啤酒和肉排則完全沒動。

 女孩表情空洞坐在中年男人的對座,長時間不見任何動作。

 砰──

 空杯碰桌,常客之一的男人喝乾了啤酒後馬上又高聲向吧檯點了下一杯,再信誓旦旦地與同桌的熟人打賭。很快地店主送來啤酒,他立刻抓起尚未接口的新杯,走向了角落的那一桌。

「喲,沒看過的面孔,旅行者嗎?」

 男人問候過露齒而笑,可見上排門牙的左邊少了一顆。

 一身黑的中年男人沒有理會,只是盯住頁面,靜靜翻了一頁。

「喂,我在問你吶。」

 仍舊不獲回應。

 熟人那桌也傳來恥笑的聲音,缺牙男不悅地拉下了臉。

 在他三度將要開口之前,明明無風的室內桌上火光卻片刻傾倒至只剩螢藍一點沾在燭蕊頂端,然後轉瞬即又向上跳出尖黃。缺牙男這也才發現右座的女孩早已轉頭注視著自己。

「妳的同伴似乎不太懂禮貌,妳說說看應該要怎麼辦啊?」

 女孩面無表情,呆滯幾秒過後才彎起笑容,隨笑手勢旖旎指向門外沒有回話,之後退開椅子起身落地,逕自朝門外走去。

 缺牙男看著女孩舉動先是一愣,待收門前女孩的轉視回眸,才高舉酒杯向熟人那桌擺了個得意笑臉,看著他們一個個愚蠢又困惑的神情愉悅一口喝了過半杯,留杯客桌,追上女孩,兩人前後出了門去。

 門外右轉,經過了門窗緊閉且沒有燈光的隔壁民房,女孩再度右轉進了民房邊那大概兩人並肩稍寬的暗巷之中。

 缺牙男也搓起雙手,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跟上。

 一個醉漢手抱一袋肉乾,另一手提著酒壺走在街上。行經自右側透灑火光出來的酒館時,隨意窺看門內,駐足喝了一口,才又搖搖晃晃繼續原路向前,走到了民房邊的那條巷子口。

 喵──

 一隻黑白相間,四足如同穿著白色短襪的貓,從醉漢左前方不遠的屋外木桶上跳下,對他叫了一聲後,向他走來。

「嗝、小貓咪,肚子餓了嗎?」

「喵──」

 醉漢身形搖晃,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蹲下。

「想要肉乾嗎?」

「喵嗚──喵──」

 拿出肉乾在貓眼前晃了晃挑逗幾下,便放在地上給了牠。

「嗝。」

 打嗝帶動身體一抽,一個重心不穩屁股落地,不過醉漢比起自己跌坐在地,心中更在乎的是想摸摸貓咪,無奈一手酒壺一手肉乾。他不太願意將肉乾整袋放在地上,鬆開手抓的壺繩更不用提,極盡人智絞盡腦汁的結果,他一面佩服起自己的聰明才智,一面把紙袋夾在提壺那手的腋下而得騰出手來,摸了摸正在咬嚼肉乾的貓咪。

「救救我── 快點救我── 拜託你快來把我拉出去──」

 眼睜睜看著巷口的醉漢陶醉摸貓,無論缺牙男怎麼呼喊,只相隔十多來步的醉漢都像是沒聽見。

「救命啊── 喂──沒聽到嗎── 為什麼不理我──」

 嘶聲力竭地叫喊,自己眼前伸直求救的雙手卻突然變得像似不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般,違背意志,緩緩往自己的視野外側折去。

「啊、啊── 不要、不要── 拜託你快來救──」

 劈啪── 咔──

「呃啊啊啊啊── 求、求你了,嗚── 快救救我──」

 聲淚俱下,巷口的醉漢如故,絲毫不聞自己的哀求。縱使視線已因淚水而模糊,缺牙男仍清楚地察見眼前開始天旋地轉,視野的整個景象正慢慢在逆時針轉動。

「求……由……裡──」

 啪咔──

「喵──喵──」

「啊呵呵呵呵、嗝,還要嗎還要嗎。」

 見到貓咪撒嬌的樣子,醉漢邊問邊抽出又一塊肉乾,晃了晃玩弄過正打算給貓時,右邊的暗巷裡忽然間就飛出了個帶尾巴的小球。

 啪嘰──

 小球猝不及防的落地聲響嚇到了貓,令貓直盯小球。

 醉漢帶著疑惑,伸手撿起了小球,觸感是頭一次摸到,拿在手中也才發現小球帶有尾巴,是故拿近臉前想仔細看看。

 一近,手上的眼睛也盯著自己。

「呃噁!」

 嚇哈── 啪嘰──

 貓威嚇叫,拱身炸毛,炸後肉乾也不要地跑離。幾乎同時,他拋掉了眼球後酒也醒了一半,趕忙從地上起身。

 站起身來的幾秒間,一瞬出自於好奇,好奇貓咪威嚇到底是看見了什麼東西炸毛,遂賊賊地看入了右邊的暗巷之中。

 須臾瞪眼。

「嗚哇啊啊啊啊──」

 拼啪──

 連難分難捨的酒壺也摔了,酒醒的他逃命似地狂奔離開。

 女孩走出暗巷,朝右看了看酒醒男人逃離遠去的背影後,靜靜左轉走回酒館。

 劈──

 途中,沒有注意腳下那樣踩過了酒壺的碎片。

 酒館裡的常客們見女孩只一個人又這麼快回到座位,雖覺奇怪但也沒有特別反應。直到時間經過,缺牙男卻一直沒回來,他們才開始感到不對,其中的一人也才決定出去看看。

 男人走出酒館前側眼角落那桌,自己幾個熟人也在這裡待上幾個小時有了,然進門前就已經在位置上的兩人──尤其那女孩從頭到尾都像個娃娃似坐著動也不動,現在想想不禁有些發毛。抱持如是思緒故無靠去詢問,男人便走出了門外。

 閃過了酒壺碎片,男人左看右瞧到了暗巷口,看往裡頭。

「喂,你一個人在那幹什麼?大家還以為你怎麼了。」

 見到巷子裡熟人安好,男人一派輕鬆地笑說,後也毫無防備就要走入暗巷裡頭。

 一跨過巷口地上的月光與建築陰影所劃出的那斜界線,落在牆角的那顆眼球上附著如尾的筋肉血管便默默開始扭曲、膨縮、旋轉、分支開岔,最終一一變化為粗細不等的昆蟲節肢形狀,以不對稱的輻狀環張撐起眼球本體,動如蜘蛛一般迅捷地追入暗巷。

 歷時,酒館裡。常客們眼見去找人的那個傢伙也沒回來,所以又去了一個,結果等到酒都要醒同樣等不到,剩下兩人越想越不對勁後匆匆付了全部五人的錢趕離酒館,門外往反方向遠離。

 此後,再也沒人見過那三人。

 答答答答答答──

 小雨不停,所幸事先有空了超過半天時間讓迅爪儲備體力,約瑟等人一鼓作氣遠離了水池所在的地方,直到剛換日不久的深夜時分便回到了特斯拉庫附近,現在正在樹蔭下休憩。

 當然,他們沒有打算再進入村莊。

 轟隆、轟隆──

 將防水布繫張於上方的枝葉成斜天幕,搭了簡易木枝架起鍋具作為雨遮營起了篝火,眾人討論起池邊所見之異象。

 雖然當時猜測是身陷魔法而產生幻覺,但先不說身為啞士的矮人托馬士和相較年輕的約瑟,就連曾為學會大魔導士的漢斯與一生長過人類許多的莉莉亞也理不出究竟是哪門子的魔法。因此,約瑟決定就這樣先返回梅路撒溫的教廷一趟,將取得的池水樣本交給教會研究人員分析,並配合教廷藏書體量以查是否有水池與關的文獻記敘。

 劈啪、劈啪──

 投入含有水氣的枝木燃材,幾秒過篝火作響。守營的托馬士與約瑟分享起扁鐵罐中的烈酒暖身。酒汽果香,是用產於梅路撒溫的莊園葡萄所蒸餾製成的好酒,以香醇順喉又不辣口而遐邇聞名。

 劈啪、噠喳──

 托馬士接過了約瑟遞還的扁罐時,兩人不約而同對周遭的聲響起了警戒,匆促喚醒了其他人後,約瑟也握住腰後的包裹劍柄,立於營地同伴之前直盯聲源。

 噠喳、噠喳──

 不久,透過營地篝火散發的火光,隱約可見雨中一個步步秒隔且樣子搖晃的身形逐漸接近。直至足以確認對方是個人的距離,同樣也能夠見到其身上血跡斑斑,篝火昏光看不清散亂長髮底下的表情,只知其咬牙的嘴中不斷有血液混合著雨水滴落。

「是誰?回答我!」

 昂聲質聞,人影無答,正當夏諾暗自推估是否為喪屍之流的低端不死者時,人影步步逼近,已經能由外觀判別是一名人類女性。不知是因火光所吸引抑或聽聞人聲,女人加快了腳步,可就在距離約瑟僅僅五、六步的位置時人影頓步,緩慢向前伸出了右手,朝向營地。

 碰喳──

 女人隨伸出的右手前倒趴地,水花泥濘四濺。

 畢竟無法得知是否為陷井,約瑟並沒有第一時間上前攙扶,而是眼看女人倒地過後數秒,才謹慎接近。叫喚觸身時察覺女人殘留有微弱體溫,並非已死之物,又全身傷痕累累,便喊了托馬士過來幫手。

 持鎚舉盾,準備好要在這濕冷的夜間戰他一戰的矮人聽了,略為悻悻然地放下武裝,快步前去。

 兩人合力將一身泥濘的女人翻了身,只見她左手於胸前緊握,呼吸孱弱,於是約瑟將之橫向抱起,轉身帶入營地打算救傷。當他將女人輕輕放下在篝火旁邊,雙手皆尚未抽離當下,女人忽然像是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驅動右手抓住了約瑟的領子。

「太好了……神、神還沒有……拋棄、我們……」

 隨話她的左手自然鬆開,手中所緊握看似遭血染紅的墜飾,形為代表教會之符號。

 此時約瑟也認出了女人,她是前天跟著卡羅巴前往集會所的途中所見到的,那名在路邊購買樹果的女子。

 將她的頭部安置在作為枕頭的小型置物包上,約瑟輕拉出她左手中的墜飾指腹觸抹查看。抹去了血跡,確定了材質是以赤銅打造,乃教會組織中專門對付異端的「抹除者」才會配戴的墜飾。

「村裡……特斯拉庫裡……有、有怪物…… 拜託你救、救村民……勇者大──」

 女人失去了意識。

「艾蜜,跟我走。」

 很自然地,抹除者皆具備了相當程度的戰鬥能力,或者保有優秀特長之人,能傷之如此者絕非尋常。但夏諾還是要漢斯與托馬士兩人留在營地,因除以藥物黃石幫女人治療傷勢外還得顧守迅爪,然後問索然特確認了村子正確方位並換上裝備,兩人隨即徒步奔去。

 跑了一陣子,兩人藉由人聲以突如熊燄的火光判斷位置,迅速朝左側林木枝葉中透來的木屋方向穿林而去。

 一踏上村子邊緣,立刻見到村民們懷抱驚恐四處逃竄的模樣。

 深入村內,一路逆逃亡人流而上,兩人最終順利抵達了集會所前的廣場,除了慘叫求救外,第一眼所見便是廣場中央的怪物。周圍房屋燃燒所提供的光亮令夏諾清楚地見到褐綠怪物那比馬車還大且形狀扭曲不定的身體上長滿了通透酡紅像是眼珠的半球,自不同眼珠的暗濁瞳孔中還伸出了複數的黑色長條附肢。附肢條條皆似昆蟲節肢,不同在於肢節數量眾多使之能如章魚觸手般於空中蜿蜒舞動,配合肢節硬殼上凸出如荊棘的殼刺,得以圈抓刺取獵物。

「救、救命啊!」

 一名安努特人身邊正有附肢游過,下一秒便遭攔腰圈圍捕束,人手指節乃至手指全長不等的殼刺隨束扎入肉裡,鮮血注出。該人慘叫哭喊之際,那自附肢前端的黑色肢節長出的四根色澤淺膚,形同人指又指尖黑鉤的指爪也游到了他的面前,對稱張開形同十字,十字中央滿佈尖銳小牙的圓口正如蛇吐信一般吞吐著圓管狀的細舌。

「不要,不要!」

 噗刺──

 安努特人雖然猛力搖頭拒絕,還是遭十字指爪攫首,爪尖黑鉤分別扎入了左右耳下、眉心與喉頭,管狀細舌同時自其嘴口侵入。

 見獵物嗚咽抖動,束腰的附肢開始圈緊,殼刺如鋸,待別條附肢先端的十字指爪游來抓住一條腿後,安努特人便像根脆弱的樹枝被拆折成半。怪物身上複數生長於眼球之間形似女陰的嘴巴們正開合滴流出淡黃色的酸液,迫不及待將熱騰騰的上半身送入其中一張嘴裡。

 喀咔噗滋──

 利牙咬下,咀嚼起來,肉屑血沫隨之噴濺。

 看著如是怪物,夏諾快步走向先前攔阻自己小隊離開村莊的冒險者小隊,他們輕則少皮缺肉,重則斷骨離肢,人數也只剩一半,正與其他的冒險者們分散於廣場周邊想盡辦法要對付怪物。

「是你啊!」

 沒了整條左臂的眼罩男說。

「村人都逃的差不多了,你現在來也沒什麼屁用,趁身體還完整的時候快走吧。」

 說完他咬牙笑了笑,要是去相親的話,那是對方一見到定會馬上拒絕的笑容。

「你們幾個呢?」

「別看那怪物沒腳,動起來很快,負傷大概跑不掉了。」

 語畢,眼罩男揚起手中砍刀示意。上次見面時刀面上不見作用的複數符號正處微光,細電閃走,乃良質祭器,惟刀刃已缺了數口。

「是嗎。」

 答時夏諾的視線早已離開了眼罩男身上,取下了腰後所斜掛的劍形包裹,於身前重重將劍尖落土入地。

「喂!都說了快走,你──」

 同時解開鏈扣,露出當中長劍。

「金、金色的……無刃劍…… 你是教會的人嗎!」

「艾蜜,劍鞘就交給妳了。」

「嗯,瞭解。」

 叮嚀過後,反握劍柄的雙手即向上鉛直抽出了厚重的無刃劍劍身當中藏刃──藏刃的劍身輪廓,即兩邊劍刃係由同於無刃劍身之暗金以約莫一指的寬幅自劍格描繪至劍尖構成,暗金輪廓所框的劍身中央則由劍柄及劍格上佈有的翠綠色線條延伸入內填滿。

 或者說,就像一片扁長草尖的翠綠寶石於周緣框以金屬為刃。

 眼罩男瞧劍格上的線條,回想起之前矮人所持的戰鎚,只不過翠綠紺青之差外稍有粗細分別。但更重要的是,雖然他不知矮人所持祭器為何,卻因太過有名而於頭一次看見便認出了青年所持的長劍。

「你是──」

 不待其問,夏諾持劍迅身西去。

 另一方面,吃了安努特人的上半身後在吃完下半身,怪物幾個眼球看向南邊集會所門前,那裡有著數十柱看似由魔法造成的錐狀巖刺斜向交錯,各自穿刺保存了十多個半活不死的村人與冒險者。附近森林邊緣還有幾個冒險者正合力拉住一名安努特女人要帶她走,而女人則是抵抗哭喊看著怪物所盯的倒地孩童,孩童腳受了傷在巖刺群前已無法自己行走,只能哭著眼看怪物漂浮半空游來。

「嗚嗚,媽媽──」

 飄近的怪物身上游來十字指爪,輕柔鉤破孩童上衣將之提起。

「放開我!那是我的孩子,我要去救他!」

「別傻了,妳過去也只是多死一個而── 嗚呃!」

 安努特的女人往攔住自己的冒險者手臂上狠狠咬下一口,而也就在此時,數十道聲音參差不齊地傳來。

「請放」「請放心」「請」「請放心」「放心」「請放」……

 沙啞分裂的聲音於複誦中緩慢疊合,疊合成一道溫柔聲音。

「請放心,現世的苦痛傷難皆是虛幻,我將帶領各位離棄血肉以達真實。」

 是代理師範的聲音。

 隨話,他也將孩童提往較近的一張嘴邊。

 咻── 啪──

 帶火的箭矢自安努特女人身後朝北射出,偏東掠過孩童的臉頰射往該附肢基座的眼球,可惜遭其他高速游來的十字指爪抓住。

「哦?」

 一步兩步前跨,配合飛箭從西南方衝出的一名冒險者,雙手高舉長劍重重地砍向鉤提孩童的附肢。

 鏘──

 粗同男人手腕的附肢彷彿走人的吊橋般搖晃,非常輕微地。反之砍下的長劍形似吃咬附肢,刃凹大塊。接下來怪物就像趕蒼蠅那樣隨手一抽,殼刺如鋸,鋸斷長劍並甩向了該冒險者的臉上。

 唰── 滋剎──

 冒險者隨鋸勁與劍斷,身體向左偏頗,偏時鼻子到左眼附近也被掃來的附肢之末削去了條塊血肉。

「咕嗚……」

 怪物的指爪因附肢甩出而鉤破了上衣,孩童摔落地面。

「嗚嗚,嗚啊啊──」「放開我!讓我去救、救他……」

 孩童哭叫,母親喊救時,眼見又另一指爪張開十字游來,抓住小孩頭顱。頭顱遭握,孩童的啜泣哭喊立刻隨顫抖止驟。

「真是抱歉,不小心把你摔在地上了。」

 複數滿口歪斜尖牙的大嘴共同譜出溫柔聲音致歉,並再次提起該名孩童,隨著提高,也扭附肢將之轉向與自己面對面──如果複數的眼球同時看往的方向就算正面的話。

「不必害怕,無須恐懼,我們只是合為一體,更加進──」

 話才一半,酡紅的眼球表面皆映金中翠綠西來,入自己提起孩童的附肢中段下側交錯形成十字,在這怪物還沒反應過來的秒剎,金刃已如重物陷入泥沼,向上沉入黑色節肢中。

 下個瞬間,左腳在前,雙手握劍刺出的夏諾提劍,協同腰部施力右轉自身,於身前順時針劃弧反斬至劍尖右上,附肢兩斷。

 酡紅眾眼看著面前左上的劍尖時,金色所框的翠綠發出光亮,右下斜斬,斬開一道空刃而來。

 呲剎──

「呃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那扭曲不定的身體遭空刃劃斬,斬劃之處如手拍水面濺出了褐綠軟塊,頓時那身形也一改不定扭曲速團成球,本就離地浮空的他似海中章魚拖游眾多附肢噴飄北去。

 遺落的褐綠軟塊在地上像水蛭般蠕動,夏諾沒有理會,而是把尖指左下的劍身持平,朝拉開了間距的怪物右一橫斬,便馬上闊步追趕空刃軌跡,迅捷地朝怪物奔去。

 怪物聚集多數附肢於身前,似荊棘交錯,以肢殼為盾遮擋襲來空刃使之散去後,即一甩眾多附肢就各種角度向奔來男人齊襲。不過男人手上的金綠長劍與路邊野生冒險者所持的兵器相異,一氣揮砍劈剁便把鞭甩弧來的附肢全數分段斬落,沒幾秒即衝破荊棘貼近怪物身前高舉長劍,令怪物那長滿複數眼睛與嘴口的身體明顯看得出表情。

「聖、聖劍威勒斯達!」

 呲剎──

「呃啊啊啊啊啊啊──」

 啪嘰──

 認出了聖劍並即時左游西躲,但還是被削掉了一隻眼睛。

 頭大的酡紅半球空中翻了幾圈,沾連褐綠肉塊的那一面落地,暗濁瞳孔延伸出的黑色附肢僅剩短短數節,宛若盆草風中搖曳,待酡紅眼球軟化、崩解,與褐綠肉塊混合成整攤黑色爛泥,附肢才像蜥蜴的斷尾在黑泥上抽蓄彈晃,最終安靜。

「法拉」「法拉崗海」「法拉崗海姆」「法拉崗海姆的」「法拉崗」「法拉崗海姆的勇者,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時之間無法統御和聲的怪物持疑,但看夏諾樣子沒有要與之對話的打算,只緊握聖劍西向追近。

「混、」「混、混」「、混帳」「混、混帳!」

 斷短的附肢縮入瞳孔當下可見瞳孔呈現圓形,帶有圓形瞳孔的眼珠隻隻閉上退溶褐綠身內,再從附近凸出另一顆褐綠色的半球,如剖魚腹開出酡紅新眼,新眼瞳孔十字。再生時怪物也從複數的嘴中噴吐出薄黃臭氣,臭氣所及泥地、石塊、斷枝殘葉皆似腐蝕,起泡溶解飄升白煙,夏諾自然也於薄黃滯留的邊緣急停止步。

 透過薄黃,可見完好的附肢如春芽相繼冒出,夏諾也馬上空出握劍左手自衣領中拉出墜飾。墜飾相仿聖劍,是由黃金合金框住代表教會的「示」形綠寶石而成,夏諾將其輕握左手之中開始詠唱。

「汝伴吾於罪惡 汝佑吾於苦痛 灼熱昏黑的明光啊……」

 怪物見臭氣有效隔絕,注意力便轉往集會所前的巖刺群,想要補充因傷損失的血肉,並迅速地游向該處。然而別角度的眼睛卻見勇者詠唱追隨,遂又自該角度的嘴吐出臭氣以隔絕彼此,甚至甩附肢牽動臭氣襲之。勇者單手持劍接應,雙方成平行線同往在南集會所移動。

「請攜我同行 領此識不惡罪惡 領此身不懼苦痛……」

 平行對面而走至巖刺群邊,正當怪物伸出指爪握住頭顱要把人從巖刺穿串上撕扯下來時,看見勇者放開了左手中的墜飾,墜飾輕飄於他的左掌之上,綠寶石散發出了強烈光芒。

「棄自我身憐以為岸 破竭──」

─Breezepirited─
「【柔風之靈】」

 附近的艾蜜維亞亦見機祝福予夏諾。

「別想接近!」

 於怪物褐綠體表上游移的幾張嘴如泡泡結合為一張大口,須臾便往勇者噴吐出大量臭氣。

 可是這一次夏諾並沒有閃避遠離,而是放下了輕飄的墜飾後舉劍迎面衝了進去,薄黃拂身掠過,僅幾處微末髮梢受到極小腐蝕。

「什──」

 雖然有預想勇者會做些什麼,但沒想過竟能一頭栽入臭氣,怪物情急之下速把多數附肢全朝速近的敵人鞭去。

 跟著便上演相似戲碼,夏諾披荊斬棘殺至怪物身邊,聖劍朝握住頭顱的附肢下側一刺,左上挑勾瞬斷,後斜斬右下。

 呲剎──

「呃啊啊嗚──」

 呲剎── 呲剎── 呲剎── 呲剎──

 啪嘰── 啪嘰── 啪嘰── 啪嘰──

 一劍一刃都削去了怪物的血肉。

 吼嗚──

 怪物扭曲身形令方才聚合的大口如狼嘴凸出,企圖張咬勇者,可勇者一個後跳敏捷閃過,立刻就再次逼近劍刃削嘴斷牙。

 削嘴斷牙此刻,怪物身體左右新長出的兩條附肢先端的十字指爪也抓準時機,冒出兩團火球。

─Fireball─
【火焰球】

 打算藉苦肉計以火球夾擊,拍合近於眼前的勇者身上。可惜夏諾的動作更快,以怪物也沒看清的速度率先斬下了拍來火球的雙手,左右斷肢猶如拋出的火把在空中旋轉數圈落地。

 呲剎──

「嗚──」

 呲剎── 呲剎── 呲剎── 呲剎──

 啪嘰── 啪嘰── 啪嘰── 啪嘰──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會死,我會死,必須逃走,對!必須要快點逃走!逃走、逃走、逃走……附肢、獠牙、眼球、血肉,不斷失去身體之際怪物也心生恐懼,盡力再生擠出新的眼球開始就不同角度尋找逃亡路徑。怪物更以現為球狀之身為盾,於面對勇者的相反方向長出新的附肢,以求不被即刻斬除而得以觸碰地面施放魔法,令泥濘地中串出巖刺,並配合勇者閃躲之機,疾速飄游往北方逃逸。

─Flinnocentark─
「【薄銀聖櫃】」

 疾速飄游沒有多遠,怪物的身邊憑空出現了十二條稜線,掌寬的線條銀白光亮,把怪物關在立方之中限制移動。

「唔!可惡,放開我!」

 如此魔法之於那樣對象,即使熟練魔法過於大魔導士的艾蜜維亞也至多撐個五、六秒。但是,這一點點時間就已經足夠。

 夏諾奔向怪物,奔時以右手單持聖劍自劍格至劍尖於左手所捧的團燄之中過火,抵達怪物身邊時側身劍左,左手同抓劍柄緊握,將吸取了火焰後翠綠光亮的聖劍劍身八成刺入了怪物體內。

「嗚……喔、喔──嗚哦──」

 眼見火苗開始從怪物身上的褐綠酡紅之間竄出跳閃,銀白立方亦恰好消逝黯淡,怪物的身體隨呻吟嗚咽不斷膨脹,夏諾也應時抽出已無光輝的聖劍俐落地取距遠離。

「嗚哦──哦啊啊啊啊啊啊──」

 砰轟──

 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怪物爆破,炸出重燄,滾血焦肉噴散。

 噴散光焰之中,一人影漸現,終跪落於地。

 不久塵埃落定,可見該人身著見紫的暗紅法袍,雖然膚色褐綠雙眼酡紅,還是認得出乃先前見過的代理師範。

「怎麼會,我做得很好,我一向都做得很好才對,但為什麼?為什麼你剛好會在這裡!」

 酡紅雙眼所映的男人走來,舉金色劍刃高於其身右肩。

「夏諾.梭德拉貢──」

 終末的怒吼裡,聖劍自師範的左肩斜斬而下,斬力之勁不令劍身困於血肉,緊接著劍刃輕抬,一平即橫右。

 咚、咚咚──

「請您、請您指引我……六指、大人……呀啊啊啊──」

 轉聖劍右手反持直插地上哀求的頭顱,直到嘶聲不再,膚色及眼睛顏色變回與人類相同,夏諾戰鬥以來含慍繃緊的神色這才鬆懈,鬆懈漸變憐憫,憐憫又暗藏一絲疑慮。

「沒問題吧?」

 艾蜜維亞走近夏諾,擔心地問。

「嗯,沒問題,他已經死了。」

 地上,師範的身體和頭顱皆冒起白煙,慢慢開始軟化、崩解。

「我不是指那個,我是說你。」

「嗯?我嗎?我連擦傷都沒有喔。」

 夏諾解開些微的詫異微笑著說。

「是喔……」

 艾蜜維亞於自身之後左手抓住右手手肘,與話移開視線,轉往地上那逐漸崩解灘成黑泥的頭顱。

 隨後,兩人前往集會所。

 一過門,即見門內腥穢狼藉,斷肢、殘肉、內臟、碎骨,黏貼遍塗於地面、牆面、頂面。艾蜜維亞皺起了眉頭,跟夏諾步入其中。

 保持警戒並花了些時間探看查找,確認了怪物應為隻身,至少集會所內不見其他同夥藏匿。期間夏諾亦施法,好從模糊四處的血肉中拾回兩個回應施術而光的「示」形赤銅墜飾,因而可以大概猜到前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八成不出討乏異教怪物卻錯估戰力而遭反咬。

 離開時,夏諾無意間注意到門內右側貼於地面的面孔,因為連同耳朵失去了大部分的後腦,故只剩下一張臉。該臉直覺地勾起了一股熟悉令夏諾注視起那張血污扭曲的表情幾秒,而後艾蜜維亞見狀也跟著看去──那是兩天前還親切接待自己一行人的卡羅巴的面孔。

「走吧。」

 在夏諾聲下,兩人步出集會所,天色漸白。

 走往眼罩男的方向,他的同夥手中正抱著暗金的無刃劍身,一些殘存帶傷的冒險者也都聚集在此。

「啊,欸,這個,還你。」

「謝謝。」

「這、這樣我們應該不會被殺了吧?」

 奇怪的反應,令夏諾順他的視線看往了艾蜜維亞,只見艾蜜維亞雙手藏至背後無聲靜默,笑容可掬。

「喂,村人們……」

 眼罩男低聲提醒,藏於樹後屋旁的村民們手上多數握有農具,少數撿了兵器,個個戰戰兢兢面向這裡,臉上寫滿敵意。

「走那邊。」

 所以聖劍並沒入鞘,夏諾揚劍尖指了方向,便帶頭打算領存活的冒險者們順自己的來路離去。在這詭譎違常而又無法肯定沒有其他怪物存在於村莊附近的情況下,冒險者們自然攜伴扶傷,一一跟隨足以打倒怪物的勇者,不會有人蠢於此時作對。

 來到村子邊緣的樹林前,幾名手握農具的安努特人逼近,一名手持草叉的男性出聲。

「都、都是你們這些外來者,都是你們害的,代理師範會變成那種怪物一定也是你們──」

「把路讓開,別再靠近,不然我就得在你們變成怪物傷人之前,斬了你們。」

「少、少開完笑了!這裡、這裡沒人會再相信你們!」

 勇敢的說詞之後草叉男看向了左右同行的村人,才見其他人早都已經退了數步,就像自己獨自向前一般。

「……。」

 再看回削砍怪物跟切菜一樣的暗金劍刃指著自己,手持草叉的安努特人吞了口口水,也向一邊退去。

 鏗──

 當冒險者們相繼穿林往村外離去,夏諾也守於行列周邊與村民們取距對峙時,一顆石子飛來打到他的胸甲上落地,然後投出石子的安努特小孩便躲到了一個老安努特人的身後。

 艾蜜維亞見了,極為不悅。

「喂,你──」

 剛踏出半步即遭夏諾手握聖劍的右臂橫攔。

「別理他,小孩子而已。」

「就是因為小孩子現在不好好教育才不行吧!」

「說得也是,那我換個說法,妳認為妳的幾句話能怎麼改變他們心中不無道理的仇恨?」

 夏諾神色嚴肅地問。

「……不無道理嗎,你這個人真是…… 好啦,我知道了。」

 嘴上這麼說,眼神卻惡狠狠地,遠遠瞪著那個小鬼。

 等到存活的冒險著們盡數離開村內,殿後的兩人才追尾離去。

 紮營處,麥格農和席維斯特眼見夏諾帶著一長串人回來。夏諾扼要說明過後,由麥格農出面統御現場。因為盆地裡的氣候本就悶熱潮濕加上最近剛好又都是雨天,即使季節並非盛夏,傷口斷面迅速惡化的可能性仍然不低,故接下來一段時間內必須優先穩定患者傷勢,才能談論後續要如何安全離開此地。又其中最為緊要當屬重傷處置,舉凡斷肢、大面擦傷、大量出血者,只要明眼人皆知絕非塗抹或飲用藥物過就能放置不管,因此麥格農意圖先整合出能行使治療術之人。

 雖然,在大多數場合下,個人所熟練的魔法或其實現動數這類底牌不願示眾乃身為冒險者的基本常識,也是人之常情,不過放眼現況猶如戰場實非一般,倘若還考慮保守情報那可能才是下策──在場多數冒險者如此判斷讓麥格農得以順利召集數員,並依當下需求盡可能保留底限一動以因應突發事故,妥當排出處理重傷的輪班。

 其次便是果腹問題。口頭統計後除勇者小隊外,這裡共聚集了九支小隊,皆有人員折損,殘存二十三人,必須從中挑出無或輕傷者分工狩獵採集。所幸好遠外地探索的冒險者們理所當然以習慣了悶濕燥濘的野外生存專家居多,乾淨的水源也可原地確保,問題不大。

 竭盡人事部份,時間也接近正午。

 受到了妥善治療,被留營兩人安置於帳篷中的黑髮女子醒來。夏諾知情後,第一時間來到帳篷邊告知並詢問。

「特斯拉庫裡的怪物已經被我親手斬殺。」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女子神情即便欣慰,也藏不住源自精神層面的疲憊。其他重傷休養的冒險者們亦然,他們現在主要的工作就是乖乖坐著或躺下,但就算閉上了雙眼也無法真正安心地休息。

 帳篷口,夏諾向內出示了掌中的兩個赤銅墜飾。

「可以告訴我詳細的情形嗎?」

 女子先微微撐眼注視著兩個墜飾,幾秒過才開口。

「嗯,我說。」

──勞倫斯帝國 梅路撒溫 教廷──

 教皇進駐之神殿其所屬地域即為聖城,聖城之中成為了教會中樞的神殿又稱「教廷」。

 一名身著制式法袍的神官在富麗堂皇的教廷內走廊快奔急走。

 地磚拼花講究不說,高闊的牆面、彩繪的玻璃、雄偉的梁柱、遙遠的天頂,每一項每一項皆工料俱盡,匠意令雕梁畫棟的吵雜之中又表達出了不媚俗世的典雅靜謐,金碧輝煌的耀眼更顯現出了莫在眼前現下的神聖莊嚴。在此猶如室外的寬廣之內,回聲亦顯遙遠幽寂。

 淡淡的腳步回聲和入了人聲響起。

「請留步,司教、司教大人,呵哈……呵哈……」

 神官眼前交談行走的四人當中,一名年過半百的男性回頭。

「怎麼了,跑得氣喘吁吁的?」

 半百男性問話時的笑容令人感覺黏上了些許嬉鬧,但散發出的整體氣氛來說又不失威嚴莊重。

「薩、薩卡萊大人,我們從來使的魔導士們口中接獲消息,說是有人期望親臨教廷與會諸位司教。」

「喔,魔導士嗎。是哪位高人?」

「埃鐸斯塔的旋名。」

 薩卡萊聽了,稍稍瞇起了眼。

 所謂「旋名─Spin─」,指的是魔法學會所設的名位之最,整個學會中僅三人保有,分別是埃鐸斯塔、米爾加爾崗圖書館、龍骨墓地此三大機構的派系領導人,政治意義凌駕實際意義,故也視作虛位。

「噢,旋名啊,這可不能置之不理了。那麼會面的目的是?」

「還不曉得,就連來使自身也不清楚的樣子。不過確實表現出了想要會面的意志,也希望至少在離去前能和任何一位司教會面。」

「好,我知道了。」

 正當傳話的神官想進一步確認與來使的會面時間時,他更先注意到了薩卡萊盯著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樣。

「薩卡萊大人,請問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其他司教人在何方罷了。」

「很遺憾,其他五位大人都不在教廷,我也是恰巧聽了墓園的管理人說才找到您在這裡。」

「哈哈哈哈,畢竟與世人傳播福音就是我們的義務,在教廷裡被你抓到的我似乎懈怠了呢。」

「怎麼會,您謙虛了。包括我在內,福音部裡很多人反倒更希望各位大人們能定期回來教廷一趟。」

「說得也是,這樣對你們來說一些律政方面的業務也比較方便。」

「我、我不全是這個意思!」

 哈哈哈哈──

 閒話過,約定時間,傳話的神官目送四人離去才轉身。

 教會裡,排除一般的信徒後,最基層的人事單位為專精戰鬥的神殿騎士,以及負責戰鬥外的總務,舉凡單位內部行政,向外傳教,直接觸及普羅大眾提供教育、生活資源等的神父或修女。而同時擁有上述文武兩道之經驗能力者,可於教廷經教皇的認定拔擢成為神官。

 神官可說是教會裡承上啟下的萬能中間職,主責傳教外也對下管理單位所屬的神殿騎士及神父與修女,對上則直隸司教與主教。其於教會內部的未來亦分兩路。
 一是進駐教廷以外的神殿擔任祭司──即神殿住持。主責該神殿的祭儀與庶務管理,經歷者爾後還有機會返回教廷就任奉常主教,專掌教會內部的所有財經律政。
 二為晉升六神司教。代表教廷聯絡、監督地方的神殿及教堂,乃至統御神官與神殿騎士,有權獨立對外發起聖戰。

 簡單地說,主教可以類比為一國之相,司教則為將領,職責雖不盡相同,但如外部人士帶目的性期望直接與會司教,可見一斑。

 與會當日,偌大的會客廳中常一椅一桌相夾成排,兩排靠壁,平行對開,每張椅座與背皆附絲絨軟墊,桌寬不過步伐一跨,長方空間深處寬面的壁爐前則置相同單桌雙椅,使團之首已經就坐。

 門開,團首見幾人步入廳內,起身朝往,排座隨團也都站立,雙方相會於矩形廳央。

「幸會,命運司教閣下,我是本次訪團代表。」

「有幸有幸。」

 雙方握手寒暄之後,並肩走向深處。

「我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數次來過,神殿的靜謐每一次都給了我不同的感受。」

「哈哈哈,跟埃鐸斯塔的悠久相比尚且不足呢。」

 髮色相雜成灰的女性使者笑著搖了搖頭。

「對於我們這樣短暫的生命來說,都是歷史。」

 兩人就座。

 雙方首先就近來世上發生的大事件簡單談論,例如吉魯德隆和晨霧樹海等,再來便是交換察覺了魔導覺醒發生之後便一直有在交換的相關紀錄與調查情報。很不意外地,幾個事件於目前階段雙方都沒有把握到表象以外的詳細資訊,於是話題才由薩卡萊之口單刀直入。

「諸君此次前來的目的當屬旋名之意,請問所為何事?」

 如是一問,使者即刻面有難色。

「關於這點,我也無意故弄玄虛。事實上我們就是接到了『來訪並湊合雙方與會』這樣的任務,可上頭究竟在想些什麼仍無眉目。」

「喔,也就是說,提出相聚的妳們其實不清楚與會目的。」

「說來慚愧,我也知道這聽來奇怪。不過作為中間管理層,很多時候上面的意思不一定清晰,我們也不能妄自猜動。」

「或者說,手段本身就是目的。」

 本就色難的使者聞話,費了數秒咀嚼後越發顰蹙。

「您的意思是,旋名的目的就是打算將六位司教湊在一塊嗎?這聽起來實在太……」

 薩卡萊微笑頷首。

「要真如此,安插一個名目不是更加妥當嗎?」

「反了,就是這樣警告的意味才更濃厚。」

 警告?警告教廷?要警告什麼?使者邊想不由得站起了身來。

「這樣的事只有圖書館那些傢伙才做的出來!薩卡萊閣下,我埃鐸斯塔從來就與教廷交好,絕──」

「我知道,我知道,妳先別緊張,坐、坐。」

 薩卡萊隨言出手輕拍空氣示意,使者膝蓋僵硬地坐下。

「那麼就雙方定個時間會個面,把事情釐清吧!這樣妳回去後,也比較好交代。」

 此時的使者不知應該怎麼反應,只得肅穆尷尬地點了點頭。

「我與旋名也幾年沒見過面了,想必其他司教一定也會期待,妳就別擔心了。」

「感謝您的寬容,薩卡萊司教。」

「什麼寬容,言重了。只不過大家要齊聚一堂需要點時間,與會時程由這邊決定,屆時再遣使前去,沒問題吧?」

「知道了,我會帶您的決定回去。」

 雙方四手緊握寒暄,又站著交談了數分,直到薩卡萊交付神官妥善招待來使們於教廷用午餐後,原地目送各位走離會客廳──並面無表情凝望注視著使節們出門前的背影。

「薩卡萊大人,我不明白,所謂的警告究竟是怎麼回事?埃鐸斯塔沒有這樣做的理由吧?」

 一位一起待著的神官試問。

「學會與我相同皆為歷史悠久的組織,情報網路組成複雜,假假真真交錯,旋名自有他的考量,姑且置於念頭但不必過度揣測。」

「嗯,是。」

「啊──啊,你看,談的太專注了茶都沒動。」

 看往桌上,兩杯茶連蓋子也沒掀,完好如初,薩卡萊連忙捧起一杯交給了問話的神官。

「來,喝了喝了。」

「欸,可以嗎?」

「不然要倒掉嗎,這可是高價的好茶呢。」

 薩卡萊又捧起剩下那杯,掀蓋鼻子挨近茶面聞了聞,啜了一口。

「不錯吧。」

「嗯。」

 神官邊喝,老實地如顫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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