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盤腿坐在地上,神情悠然地摩娑著手指,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掃過遠處的地面。
那裡有幾塊不大的黑石堆在一起,周圍的地面上依稀能看見一些斑駁的古文痕跡,可惜已經被消磨到看不清原本的樣子。
黑石之間的隙縫處插著一把短刃,此時短刃正向外散發著陣陣白色寒氣。
「嘿,真是幸運??沒想到來了個神骨骷髏,還是個傻骷髏??只要它能夠替我爭取到一剎那,我就能逃出去!」惑臉上突然露出一抹奸險的笑容,喃喃說道。
正想著,後方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他隨即回頭看去。
遠處,一個身影從白霧中漸漸浮現,手中的漆黑長棍明顯昭示著來者的身分。
惑輕笑一聲,精神為之一振:「來了!」
他立刻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確認自己的儀容沒問題後,隨即起身走向後方的牢籠邊緣。
「還順利嗎?」惑臉上露出儒雅的微笑,刻意問道。
對方走到離牢籠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不再靠近,點了點頭,說道:「我的真名??叫做狩。」
「沒聽過的名字??」惑停頓片刻,隨後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沒聽過的才好。」
「我們可以簽契約了,你走近一點。」惑臉上又恢復那份親切的微笑。
狩似乎有些猶豫,但仍是跨步向前,走到了惑的面前。
等狩站定後,惑輕輕頷首,伸出手指在面前開始比劃。
隨著惑的手指劃過,空中留下淡淡的黑色軌跡,從軌跡上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似乎正在繪畫。
每當惑畫好一個圖形後,那個圖形就會自動飛到他的斜前方排列好。
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惑總共在空中畫了九個圖形,最終在他的斜前方排成一列。
然後惑打開手掌,輕輕向前一推,九個圖形緩緩飛到狩的身前。
「把你在溯源碑感應到的那個圖形??也就是你的真名,填上去就可以了。」惑狀似隨意地說道。
隨著九個圖形飛到身前,原本看得一頭霧水的狩,此時突然明白了那些圖形所表達的意思。
而最後一個圖形的意思,就是惑。
狩看著那些圖形,卻沒有立刻填上自己的真名,而是將目光轉向惑,問道:「真名??代表什麼?」
從溯源碑出來之後,狩隱隱感覺真名似乎對自己非常重要,但具體是如何他也弄不清楚,因此這才開口問道。
惑眨了眨眼,他沒想到狩會提出這個問題。
不過他現在心情很好,為了讓契約的簽訂趕快完成,他並不介意回答狩這個小問題。
「真名??代表著一個靈魂的本質,對於死靈界來說,這是一種真實的身分象徵,獨一無二,無法造假,所以真名契約才會有如此強大的約束力。」
「不過??」惑神秘一笑,說道:「真名其實還有另一個用途??」
說到這,惑故意停了一下,等著狩開口問他。
「什麼用途?」狩果然馬上追問。
惑露出得意的笑容,看著狩說道:「當你境界夠高的時候,只要有人提及你的真名,你便能隨時感應到,並以此定位,甚至??能夠直接前往對方所在之處。」
狩的眼中幽光閃爍,他思索片刻,提出疑問:「意思是可以藉由真名,被其他人所召喚?」
惑偏頭想了想,回道:「你要這麼理解的話,也是可以。」
狩聽完之後,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沒有再問其他問題。
過一會後,他抬起手臂,學著惑的樣子,在那一列圖形的最後方,畫上了自己的真名。
當他畫完最後一個線條,虛空中的十個圖形忽然散發出強烈的金光,緊接著,黑色的圖形線條逐漸融入金光之中,然後光芒一分為二,分別朝惑及狩的方向飛去,迅速沒入他們的胸口之中。
惑閉上眼細細感知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睜開眼睛看向狩,笑道:「契約完成。」
「為表誠意,就由我先來履行契約吧。」
「好。」狩開口表示同意。
隨後,惑十分乾脆地用意念傳了兩招術法給狩,沒有任何拖沓,接著又溫和地說:「若是還有哪裡不明白,儘管提問,我會一一跟你說明。」
狩感知著腦海中的兩招術法,一邊問道:「界域穿梭術??可以讓我找到主人?」
「可以。」惑輕聲回答。
「那??死靈轉生術,可以讓我成為人?」狩又問道。
「不、不、不??是變成人,契約裡有明確的標示。」惑搖了搖手指。
分不清楚兩者差異的狩,不再對此糾結,畢竟相較於成為人,他目前最想要的是離開死靈界,回到白雪身邊。
思及此,狩立刻按照著腦裡「界域穿梭術」的施展方式,開始架構術法。
隨著他逐步運轉體內的死靈之力,周遭的氣息也跟著開始震盪波動,遠處的白色霧氣緩緩聚攏過來,像是被其牽引一樣。
感受到狩身上傳來熟悉的術法波動,以及周遭死靈之力的變化,惑驚訝地挑了挑眉,隨即抬手阻止道:「等一下。」
聞言,狩停下動作,疑惑地看向惑。
「天份不錯,術法架構的很完美。」惑先是誇獎他一句,然後又說:「不過我看你??剛剛架構的是界域穿梭術對吧?」
見狩毫不猶豫地點頭,惑沒好氣道:「你這術法架構得如此完美,一但施展完,飛走了,我該找誰履行契約去?」
狩遲疑片刻,對惑說道:「那??」
「先試試另一個,死靈轉生術吧。」惑抬了抬下巴,示意狩先驗收死靈轉生術。
狩不疑有他,轉而低頭思考起死靈轉生術的架構。
惑這才點點頭,低聲嘀咕道:「小小的骷髏位格也想施展界域穿梭?有點意思??」
狩在腦海中將死靈轉生術的術法架構複習幾次之後,開始緩緩地施術。
惑閉上雙眼,感受著周遭死靈之力的再次波動,神情間露出幾許癲狂,雙手不自禁地跟著微微向上揮舞了起來。
突然,閉著雙眼的惑皺了一下眉頭:「錯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正沉浸在施法狀態中的狩,身形陡然一晃,正在架構的術法頓時消散開來。
惑就像個導師一般,對著狩一指:「太心急了,再來一次。」
狩點了點頭,再次凝神架構起死靈轉生術的術法。
惑這才輕聲笑道:「界域穿梭術難的是必須具有相應的位格,而死靈轉生術本身就是施展難度較高的亡靈法術。」
不清楚惑內心真實想法的狩,此時正在專心架構術法,並沒有餘力能夠分心思考惑話語中的意思。
他已經到了架構死靈轉生術的重要關頭。
與之前洛翼所施放的血肉再生之術不同,死靈轉生術的效果是讓死靈具有充滿「生機」的血肉,而血肉再生術則需要他人持續提供魔力修補,來保持血肉的完整。
死靈轉生術所再生的血肉如果受到損害,除了可以用死靈之力進行修補外,「具有生機的血肉」也會緩慢的自我修復。
施展此術的死靈,雖然本源依舊是死靈,但其身體的血肉特徵已經與活體無異,可以說是「轉生成人」,因此稱為「死靈轉生術」並不為過。
當然,活體所謂的要害,對於使用了死靈轉生術的死靈而言,依舊是不存在的。
有過剛才失敗的經驗,這一次狩熟練了許多,在他的操控下,體內的死靈之力逐漸流暢地運轉起來,不一會兒,他已經完成了術法的架構。
部分的死靈之力緩緩從體內溢散而出,在身體外化為白色的氣息型態,將他整個人完全籠罩住。
惑斜靠在牢籠邊上,懶洋洋地往這邊看了一眼,等狩完成施法之後,接下來就該換他的事情了,現在他只要等著就行。
濃白的氣息瀰漫在狩的身周,從外望去,已經看不清他的身形。
「啪嗒!」
一塊黑紅的血肉掉在地上。
乾萎的肉塊不再鮮嫩,失去了水分之後縮成一小團,外層甚至已經開始發黑。
第二塊血肉很快也掉了下來。
第三塊、第四塊??
緊接著,更多的血肉紛落而下,頃刻之間就在周圍地上堆成一個小圈。
待到不再有血肉落下,那團濃白的氣息開始向內縮去,迅速地在神骨上凝為實體,化為新生的血肉與毛髮。
整個過程只不過短短一瞬,圍繞在他身周的白色氣息已經盡數消失,失去了氣息的遮擋,狩的身形再次顯現。
此刻,狩已不復先前的狼狽模樣,新生的身軀上沒有半點破痕傷口,略顯破爛的衣杉下甚至隱約可見精實的肌肉線條。
他低頭看向雙手並來回握了幾下拳,彷彿是要確認什麼似的,接著往自己身上摸了摸,又往臉上也摸了摸,直到確定沒有出任何差錯,這才抬起頭,邁步跨出地上那圈乾黑的血肉,朝前方的牢籠走去。
牢籠中,惑正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手,一聽到腳步聲靠近,立刻換上親切的微笑,轉頭看過去。
「如何?這死靈轉生術可是??」
一句話還沒說完,惑卻突然沒了聲音。
狩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惑的臉瞬間變形扭曲了一下。
像是觸發了什麼連鎖反應一般,眨眼之間,惑的全身上下都開始出現激烈的變形扭曲,緊接著整個人突然在他面前炸成一團黑霧!
「璟殷——!!!」
黑霧大聲驚叫著,一邊疾速朝後退去,那聲音不再溫潤如玉,而是有如從水中傳出般的畸形怪異。
牢籠內的空間並不大,沒有多餘的地方可供閃躲,黑霧霎時就撞在了牢籠邊上,整個牢籠震盪幾下,發出鋃鐺巨響。
「怎麼會是你!我都躲回死靈界了,你、你居然還不放過我!」
黑霧歇斯底里地大聲尖叫,那不斷扭曲變形的身軀卻越縮越小,最後擠成一小團黑影,瑟縮在牢籠一隅。
狩感到有些錯愕,雖然他早就懷疑惑不是以真面目示人,但也沒料到惑的真身竟然會是這般奇怪的模樣。
那是一個如影子般漆黑的形體。
形體上沒有肢體,也沒有五官,像一團水,又像一團霧,邊緣不停地在流動變化,似乎隨時可以變成任何形狀。
看著惑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模樣,又想起剛才惑對著他叫了「璟殷」的名字,狩不自覺微微皺眉,對著那團黑影說道:「我不是璟殷。」
惑見他皺眉看向自己,頓時渾身一抖,嚇得一陣亂叫:「你別過來!」
恐懼之情,溢於言表。
當年他僅僅是被璟殷的攻擊擦中,就險些魂飛魄散,實力大退,若不是最後一刻他拼命逃回了死靈界,恐怕早就命喪在璟殷手中!
這還是由於璟殷是活人無法進入死靈界,否則他覺得自己連一線生機都沒有。
記憶猶新,惑看著眼前的神族,懼怕的感覺不斷湧現,不禁又將身軀縮得更小了些。
見到惑這副樣子,狩眼底浮現一絲不耐,又強調一次:「我不是璟殷,我是狩!」
「我也不是惑,我是一顆球!」惑下意識回道。
雙方沈默了半晌。
過了一會,只見惑漆黑的形體上緩緩幻化出一片白色的骨面,覆蓋在原本應該是臉的地方,接著他轉過來看向狩,猶疑道:「你??不是璟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