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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zāi)厄之女:妖言》28. 沙墘里

山容 | 2023-11-17 21:46:13 | 巴幣 12 | 人氣 118


28.   沙墘里


      小比得還記得他和魯賓一起溜出去玩的事,他們喜歡躲在垃圾箱後面,趁著天上的烏鴉放鬆戒心降落休息時,往來的冷不防跳出來嚇得牠們四處亂飛。可是烏鴉很聰明,玩過幾次之後要換新的躲藏地點,才不會被識破。後來烏鴉不過來了,他們又跑去玩來巡邏的警察先生。警察先生是大人,要走固定的路線巡邏,小比得和魯賓是小孩子,可以藏在不同的地方嚇?biāo)麄儯瑖樉斓倪[戲因此變得比嚇烏鴉好玩,而且更刺激。要是被惱怒的警察逮到,被敲個滿頭包就是輸家的懲罰。

      小比得後來學(xué)到這樣的遊戲有問題,可是長他幾歲的魯賓慢了一步。

      美心之家裡,通常同齡的孩子會盡量聚在一起,所以魯賓和小比得應(yīng)該會分屬兩個不同的遊戲圈。他們走在一起的理由其實很簡單,當(dāng)小魯賓依照美心媽媽的吩咐,把一小枝暗紅的花蕊放進小小比得口中時,神奇的事情就發(fā)生了。

      「他們夜裡會哭鬧,給他們一點花蕊晚上會睡得比較好。」小小比得聽見美心媽媽這麼說:「只要一枝就好了,這些東西很珍貴,一點都不能浪費。只要讓他們睡得著、吃得下,病就會好得快。聖福在上,感謝普萊堂牧送這些藥給我們,否則這可憐的小東西再咳下去只怕連命都要休了。」

      只是這樣嗎?不,小小比得聞到他過去做夢也沒有夢到的濃郁香氣,香氣在他眼前將昏暗的房間點亮,石牆上開出花朵。小魯賓一定也看得到,否則不會和他一起凝視著天花板下的蜘蛛網(wǎng),那網(wǎng)中滿是五顏六色的花朵。他們從來沒看過這麼美的花朵,小魯賓將第二根花蕊放進小小比得嘴裡,第三根給自己。美心媽媽沒看見,她正在教福福和芙芙怎麼幫其他孩子換尿布。

      從此魯賓和小比得同進同出,在只有他們看得見的世界探險尋寶。

      最好的寶物就是花香。他們知道美心媽媽已經(jīng)非常用心照顧他們,沒了她所有美心之家的孩子都要露宿街頭。但是平心而論,美心之家臭死了,就和外頭的染料街,還有更外頭的洗衣碼頭一樣。容易腐敗的東西堆在看不見的角落,得要將一身髒臭發(fā)酵散播出去,才會有人察覺搜尋,然後動手藏進更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這兒的遊戲規(guī)則就是這樣,所以出兩個特別喜歡尋找花香的孩子實在不足為奇。每當(dāng)美心媽媽從會堂回來,身上上發(fā)濃重的香氣時,小比得和魯賓就知道冒險的時候到了。

      那一天警察沒有走平時固定的路線。

      其實他們沒有多想什麼,平常遊戲多玩幾次,認識的警察已經(jīng)很少被嚇到,頂多揮揮手罵幾聲要他們快滾而已。可是這次事情有點奇怪,當(dāng)魯賓和小比得從垃圾箱後頭跳出來的時候,被嚇到的警察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還笑了。

      「你們兩個過來。」他說:「這裡有三福銀,你幫我把這包東西送給縹衣街的茹夫人。」
      「五福銀。」魯賓立刻說。
      「臭小鬼。」話雖然這麼說,可是警察從外套口袋掏出來的東西除了油紙包之外還有五枚銀幣,一定交到了魯賓手上。「黃昏之前一定要送到才行。」
      「遵命,長官!」

      那一瞬間小比得知道魯賓打的如意算盤是什麼,油紙包的香味一離開警察的口袋立刻繚繞在四周,好像有人在他們脖子上套了鮮花編成的花圈。警察點點頭,沒把他該走的路線走完就離開了,魯賓一確定他走過街角,立刻揭開紙包上的封條。甜美的香氣散出,比美心媽媽帶回家的還要濃厚百倍,艷紅的絲線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聖上真神呀……」

      小比得什麼話都來不及說,魯賓已經(jīng)禁不住誘惑捏了一根放進嘴裡。藥效之強小比得不用親自放進嘴裡,光聞到魯賓的口水軟化花蕊的氣味,就讓他眼前開滿鮮豔的花朵,銀鈴般的鳥叫蟲鳴充斥四周。

      「聖上真神,諸神福神……」魯賓腳步踉蹌。「好、好棒……小比得……」

      小比得趕緊抓住他的手,以免魯賓直接四仰八叉癱倒在地。突然間那氣味沒那麼吸引人了,小比得有些害怕,好像鮮豔的蘋果上鑽出一條蟲,有個感覺在短短一秒間變了顏色。

      「真的好棒……你要來一點嗎?味道很香呢。」
      小比得趕緊搖頭說不。
      「隨便你。」魯賓花了一段時間才喘過氣。「不要就拉倒,我們把東西送去縹衣街,到時候你想要也拿不到了。」

      小比得真的沒關(guān)係。

      他們?nèi)鐚嵧瓿扇蝿?wù),沒讓茹夫人知道這之間發(fā)生的小小插曲。好心的茹夫人還招待他們一人一杯涼茶,笑吟吟讓他們蹲在門廊上喝完才離開。不過事情自然不會只有好的一面,晃去縹衣街又喝了涼茶,回到美心之家的時候太陽都下山了。逮到他們晚歸的美心媽媽有些惱火。

      「我以為你們兩個是乖孩子,會看時間知道要提早回家。」她在玄關(guān)教訓(xùn)他們,餐廳裡的孩子輪流探出頭來偷看。
      「我們幫警察跑腿,賺了兩福銀。」魯賓把兩枚銀幣送到她面前。「美心媽媽可以用來買牛奶!」
      「你這孩子。」美心媽媽心軟了,她總是會心軟。「就算是這樣還是要處罰,跟我上樓去。」

      她收下兩枚銀幣,帶他們上樓。樓上的燈光昏暗很多,就算多點了油燈還是黑漆漆的有些可怕。不過有美心媽媽在,還有兩片黑麵包,小比得暫時也擔(dān)心不了太多事。他知道美心媽媽是故意帶他們上樓,以免其他孩子以為就算晚歸也可以像沒事一樣走進餐廳吃飯。只不過在美心媽媽的書房吃飯,和在樓下的餐廳吃飯對小比得和魯賓來說實在也是沒什麼差別。反正都是黑麵包,再加上一杯水。瑪莉煮的湯少喝一點是一點,不想短命全靠這招了。

      小比得啃黑麵包的時候,美心媽媽自己走到桌邊,就著煤油燈的燈火細看寫到一半的信。他有種奇怪的感覺,美心媽媽並不是第一次讀那封信,白紙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髒髒舊舊的摺痕。走進辦公室讀信這件事,有點像路德每次出門前一定要拍一下美心之家的門楣求好運,或是瑪莉端湯上桌之後一定要用湯勺敲敲鍋蓋才打開。美心媽媽在等待什麼,看她拿起信紙摺兩下又放回桌上,就知道她此時此刻的心情有多煎熬難受。

      為什麼?信是要給誰的呢?

      「你們吃完了嗎?」美心媽媽放下信紙,大概是打算明天再煩惱。小比得在褲子上擦擦手跳下椅子,準(zhǔn)備回一樓加入其他孩子晚上的故事時間。
      「看你這古靈精怪的樣子,準(zhǔn)備回去聽故事了對吧?」美心媽媽笑了。「我得說你們有吃藥的時候乖多了。不過現(xiàn)在這樣也好,去玩吧,告訴瑪莉和珍妮——」

      小比得永遠不會知道瑪莉和珍妮必須知道什麼,因為魯賓從椅子上直挺挺地栽下來,打斷美心媽媽的話。尖銳的呼喊從他的雙耳灌進腦子,四周隨之天旋地轉(zhuǎn),所有的一切失去顏色。小比得聽見慘叫聲此起彼落,從美心媽媽嘴裡、從樓下、從栽倒的魯賓身上、從他自己口中,還有外頭的街道上有個無臉的女人舉高雙手,尖聲召喚那些說不出名字的怪物。有什麼東西破掉了,小比得往後退背靠著門板。他聽見了什麼?美心媽媽正在大喊救命,魯賓手上的黑麵包連齒印也沒有,紅色的口水從嘴裡滴出來沾了滿臉。

      魯賓的臉融化了,和街上的女人一樣。這是關(guān)於魯賓的最後一段記憶,小比得忘了其他的事,卻永遠記得那一天。
 
 
      「這下可是天下大亂了。」

      可可小心繞過水塘,走進舊會堂的後院。前頭的廣場下本來有個地下室,不過經(jīng)年累月的雨水鑿穿了石塊,地板向下陷落陰錯陽差堵死四周的通道,從此廣場成了水塘,擋住後頭一塊花園。趁著大雨剛過,到街上多收幾塊人家不要的舊帆布,鋪在草地上夏天勉強睡個幾天不是問題。大公節(jié)剛過,下一場雨要一段時間之後才來。

      「我?guī)С缘幕貋砹恕!箍煽刹戎鴼堭N的石牆走進花園,手裡的籃子吸引所有孩子的目光。「快去生火把鍋子架起來,我來煮湯。」

      大夥動了起來,留守的孩子年紀雖然小,也很清楚現(xiàn)在必須分工合作度過難關(guān)。昨天看他們合力搬起一塊塊磚頭堆成灶臺,撿了柴枝鼓起腮幫子拚命想要生火的樣子,可可心裡頭實在百般不忍。突然間,五歲就到礦工餐廳洗碗賺錢的生活,和他們比較之下也顯得輕鬆愉快。只是吃不飽而已,沒有大批暴民追著要燒死她,可可算是幸運了。

      大孩子早上出去之後還沒回來,要記得幫他們留一份湯。女孩們倆倆結(jié)伴去敲廚房的後門,男生們則是到碼頭那邊找事做。大公節(jié)剛結(jié)束,不少人需要臨時的雜工幫忙打掃整理,或是搬運延遲的貨物。如果幸運的話,他們能帶回一些錢財或是食物給其他孩子。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需要快點找個能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並且和海荒莊園取得聯(lián)繫。紀雪和布莉姬的狀況只能說是穩(wěn)定下來,要說好轉(zhuǎn)實在勉強。可可把籃子交給女孩們,讓他們?nèi)ヌ幚硎卟撕蛢H有的一片培根,自己往花園後頭走。

      「好一點了嗎?」她問道,斜倚在石頭上的紀雪撐起身體,握住可可的手坐正。
      「我比較擔(dān)心布莉姬。」紀雪虛弱地說:「她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我,是知羞。」
      「恐怕這有點難度。所有的火車、馬車、船全都因為大雨停擺,想送信也送不出去,電報線也斷了。」可可說:「洗衣碼頭出了事情,現(xiàn)在騷動已經(jīng)擴大到市場區(qū)和泊船區(qū),短時間內(nèi)想要和邁格林外頭的人聯(lián)絡(luò)只能靠鴿子了。」
      「恐怕洗衣碼頭的事情我們也有一份。」紀雪嘆了口氣。「事情愈來愈糟,我們得想想辦法才行。」
      「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可可沮喪地問道:「我們原以為只是幾個孩子生病,誰知道來了才知道整個城市都瘋了。說來說去,我們到底幫忙什麼?搞不好我們一開始就撒手不管,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麼糟。」

      紀雪低著頭沒說話,輕輕拍了身前的草地兩下。可可知道是什麼意思,海荒療養(yǎng)院的規(guī)矩不能破,只好屈膝坐下任由紀雪牽起她的雙手。

      「你還記得娜娜桑達依嗎?」
      「我記得,是那個雪崩的小鎮(zhèn)。」可可回答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我從沒告訴過你,在我們見面認識之前沒多久,我的愛人和朋友全都死在雪崩之中。」
      「真的嗎?」
      紀雪點點頭,認識也有好些時間了,可可看得出來她沒有說謊。
      「我那時以為我的人生就此結(jié)束,被那可惡的魏爾森設(shè)計,親朋好友全都沒了。只差一點點,我就要自我放棄,和其他工人一樣被風(fēng)雪埋葬在毛蟲高原上。是你來得及時,告訴我除了娜娜桑達依之外,還有地方需要我。」
      「我以為你那時只是打擊太大了才會失魂落魄。」可可虛弱地說,聲音比紀雪聽起來更像病人。「難怪你從來不肯談娜娜桑達依上發(fā)生過什麼事。」
      「可不只是打擊太大而已,我整個人都毀了。」紀雪苦笑道:「住進海荒莊園之後,我下定決心重新開始。以前犯的錯,我會用未來努力彌補。所以,別再說從來沒幫上忙之類的鬼話,至少你救了我一個。對我來說,這比拯救全世界都還要重要。」
      「你倒是會安慰人。」
      「我現(xiàn)在也只能動動這張嘴巴了。」
      「那個女孩呢?」可可問道:「魏爾森家的那個獨眼女孩,你認識她沒錯吧?」
      「我在娜娜桑達依開工人餐廳的時候,有人託我讓溫琳在餐廳裡唱歌賺小費。我以為發(fā)生雪崩時她沒有逃出來,想不到居然會在邁格林見到她。」

      有一瞬間,紀雪的眼神箱左右飄了一下。

      「那女孩——我是說溫琳,有什麼不對勁嗎?」她又問道:「我希望你不要騙我,我去見魏爾森那天,多少也從魏爾森口中知道了一點關(guān)於溫琳的事。」
      紀雪嘆了口氣。「遲早都要告訴你,現(xiàn)在說讓你有點準(zhǔn)備也好。」
      「怎麼了?」
      「除了知羞之外,溫琳是我見過靈感力最強的人。」
      說可可沒預(yù)想到這個答案是騙人的,這也是她當(dāng)時隱瞞魏爾森關(guān)於能力祕密的原因之一。
      「當(dāng)然在娜娜桑達依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她有時候會出現(xiàn)的癥狀是怎麼回事,直到加入海荒之後,我才想通原來溫琳具有超強的靈感力。只不過對她而言這不是好事,她原先就有自己的問題,又沒有人教她怎樣控制力量,這樣的她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會加倍辛苦。」
      「你想帶她回海荒嗎?」
      「我當(dāng)然得帶她回海荒!」紀雪說:「除了利用她之外,魏爾森還會做什麼?那個心狠手辣的醫(yī)生只知道利用她,我甚至懷疑溫琳當(dāng)初根本就是被他拐騙下山!」
      可可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句公道話。「可是我看溫琳日子過得並不錯。而且如果不是魏爾森帶她下山,說不定溫琳就死在毛蟲高原上了。」

      紀雪陷入沉默,可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過,只是我覺得如果我們要繼續(xù)下去,很可能會需要幫忙。」她說:「魏爾森比我們更了解邁格林,這些年也非常用心研究瘋霾和邁格林的異狀。我們可以幫他,好讓他回過頭來幫助我們。我贊成別讓他知道能力的事,不過想解決異狀我們會需要幫手。」
      「和他打交道絕對沒有好下場,我們已經(jīng)夠難做事了。」紀雪說:「你讓我再想想吧。我比較擔(dān)心蕾米達這幾天人去了哪裡,你有找到她嗎?」
      「我不敢走太遠,查到的消息不多。」紀雪不想談,可可也只好暫時放下魏爾森,跟進話題談?wù)勊麄兊臋z察官朋友。「我很確定她沒有回美心之家,那周圍沒有她回去過的痕跡。檢察法庭有貼出李陶芬初級檢察官被停職的公告,所以她人也不在辦公室。」
      「我擔(dān)心她出意外。」憂慮的紀雪說:「那女孩被人盯上了。」
      「我懂你的意思。有人對她下咒,那女孩是運氣好才逃過一劫。現(xiàn)在洗衣碼頭一出事蕾米達就跟著失蹤,說這裡頭沒鬼我才不信。」
      「得快點把她找出來,確認是否平安。」
      「我盡量試試看。」可可說:「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孩子們把湯煮成什麼樣子了。」

      紀雪放開可可的手,說了這麼多話似乎耗盡她的體力,蒼白的臉色比以往都還要嚇人。可可實在放心不下,又不得不離開她身邊。紀雪扛著布莉姬出現(xiàn)在時眼前,兩個看護命幾乎都去了半條。要不是福大命大,現(xiàn)在可可能說話的對象就只剩兩甕骨灰了。靈薄和現(xiàn)實的界線破了,兩個不幸的看護首當(dāng)其衝,更糟的是唯一知道如何修補的人在千里之外,可可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及時和她聯(lián)繫。

      事情真的大條了。

      他們還能做些什麼?就算紀雪和布莉姬恢復(fù),也不可能揮個手就解決整個城市的難題。漏洞是有人刻意鑿出,經(jīng)年累月在每個居民耳中放進蠱毒,惡意盤根錯節(jié)深入靈薄,要拔除恐怕困難重重。如果可可能再聰明一點,或者像布莉姬和紀雪一樣有特殊才能,說不定就能扭轉(zhuǎn)乾坤。只可惜,除了不穩(wěn)定的能力之外她什麼都不會,頂多只能煮煮湯,勉強充當(dāng)廚娘。

      人生真是不公平呀!

      有人在宅邸中享用大餐的同時,可可正在想辦法用豬骨、菜根、麵包皮煮出像樣的一餐。孩子們看著可可接手湯杓,不曉得期待些什麼?也許滾燙的沸水左三圈右三圈攪一攪,再加上神奇的草藥魔粉,聽不懂的古老咒語,轉(zhuǎn)瞬間一鍋能餵飽整個邁格林的美味濃湯就會誕生。喝下肚之後所有受傷的心都能復(fù)原,傷殘病痛全部痊癒,所有人相親相愛,邁格林獲得重生。

      「沒有味道。」

      遇上食物總是搶在最前頭的瓦利喝第一口之後如此表示。他那受傷的表情可真是夠了,好像可可辜負了他的期待,還有眾多同伴的殷殷期盼。他們求的也不多,一整天總要有碗能夠填飽肚子的湯,讓他們撐過漫漫長夜。只不過可可辦不到,她終究不是童話故事裡的神奇廚娘,只用一條魚和一鍋水就餵飽整個村落的難民。

      「你們沒試過在吃飯的時候唱歌吧?」可可說:「你們應(yīng)該試試看,我小時候媽媽都說這樣一邊喝一邊唱,肚子很快就飽了。」

      從瓦利帶頭開始,每個孩子臉上都露出質(zhì)疑的表情。可可不怪他們,她自己從三歲開始就不信這一套了,又要怎麼強迫其他人接受?

      「為什麼不試試看呢?」她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老實說可可真的累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還有比照顧瘋霾病患更累的工作。躲避整個城市追殺的同時,還要餵飽二三十張嗷嗷待哺的嘴,加上兩個犯傻弄得自己全身病痛的朋友兼同事。能讓她喘口氣的救援人手在千里之外,可可沒有崩潰尖叫,已經(jīng)算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試試看嘛。」她又說了一次。「我們不就是從美心之家一路唱歌走過來的嗎?我知道一首歌,歌名叫作煮小孩的老太婆,你們聽過嗎?」
      應(yīng)該沒有,不過有幾個嘴角人不住向上抽動了一下。
      「我有段時間沒唱了……」可可清了清喉嚨。「煮小孩的老太婆說,我們沒有鹽。吃小孩的大魔王,我們把人醃一醃……

      她的歌聲只能說還好而已,不過笨拙擠出聲音的樣子,至少讓幾個捧著湯碗的孩子暫時忘記飢餓,揚起嘴角笑出聲音。

      「你們也一起試試看。」可可趁勝追擊。「我先唱一句,你們接著唱下去。煮小孩的老太婆說,我們沒有鹽——

煮小孩的老太婆說,我們沒有鹽!
吃小孩的大魔王,我們把人醃一醃。
煮小孩的老太婆說,我們沒有缸;
吃小孩的大魔王,我們把人洗一洗。
煮小孩的老太婆說,我們沒有水;
吃小孩的大魔王,我們把人燉一燉。
沒有柴來沒有灶,沒有胡椒沒有餡,
魔王要把小孩煮一煮,餵鳥餵馬餵小狗。
煮小孩的老太婆呀老太婆、我們沒有鹽呀?jīng)]有鹽!

      至少這當(dāng)下遊戲還蠻有趣的。可可讓左手邊的孩子喝一口,右手邊的孩子唱一句,然後兩邊互換過來重複一次。她心裡很清楚自己就是那個煮小孩的老太婆,東拉西扯拖延時間,希望他們不會注意到殘酷的事實。她希望他們能夠健康長大,可可不知道未來還有多少難關(guān),但至少在這當(dāng)下,她希望一首歌和一碗湯能暫時將他們從哀傷的境遇中解放。人生苦痛,但至少此時此刻值得記憶。可可覺得自己像個棉花田的女工,在颳起大風(fēng)的日子努力追趕飛散的棉絮。那是她付出血淚好不容易收成的果實,可是惡劣的風(fēng)不讓她留下這些心血,故意吹垮老舊的倉庫,想讓她血本無歸。

      老太婆呀老太婆、我們沒有鹽呀?jīng)]有鹽!

      終於那些白色、小小的雲(yún)朵不再四處亂飄,願意聚集在荒廢的花園上空,替他們遮一下仲夏熾熱的太陽。除了要留給大孩子份之外,小小孩們把配給到的份量喝個精光。今天暫時撐過去了,明天的事明天再來煩惱,可可要他們自行收拾,她得準(zhǔn)備紀雪和布莉姬的餐點。

      「做得不錯。」不請自來的紀雪現(xiàn)身眼前。
      「不是叫你要躺著多休息嘛。」可可低頭假裝收拾,沒讓紀雪看見眼眶中的淚水。
      「好久沒聽人唱煮小孩的老太婆,就過來聽一下了。」
      「少來,你知道這一套撐不了多久。不管心情再好,肚子空了就是空了,再不想想辦法他們同樣要餓死凍死。」可可說。
      「我覺得……」紀雪沉吟道:「我有些想法。」
      「真的嗎?」
      「是你給我的靈感。我不確定能發(fā)揮多少效果,不過或許能試試看,至少好過困在這裡等死。」
      「真的?你有辦法了?」可可大喜過望。「快說說看,你的辦法是什麼。」
      「從邁格林來的,終歸要回到邁格林。」紀雪說:「既然藥紅花是一切的罪魁禍?zhǔn)祝俏覀兙屠盟幖t花反擊回去。」
      這下?lián)Q可可搞不懂了。「你說要用藥紅花反擊回去?我們要當(dāng)……藥頭嗎?」
      紀雪失笑道:「是,但也不是。我說的是若福雅大公用的那招,料敵機先,以假亂真。」
      可可不敢說自己全都聽懂了,不過以假亂真是什麼意思?紀雪嫌洗衣碼頭還不夠亂嗎?
      「你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可可問:「比如說我可以幫上什麼忙?」
      「你有認識警察嗎?」紀雪反問。
      「警察?如果要說警察,我和先前來幫忙依薇處理案子的警察還算認識。」可可回答道。
      「很好,如果他知道怎麼弄到大批的藥紅花,我們會需要他幫忙。」紀雪點點頭說。可可突然有些擔(dān)心,他們真的要當(dāng)藥頭嗎?
      「再給我兩天恢復(fù)體力,除了藥紅花之外還有不少東西要張羅。在行動之前,先想辦法撐過這段時間。」紀雪還是有些虛弱,不過站起來和可可說幾句話而已,蒼白的臉色已經(jīng)漸漸染上一層暗紅。
      「你不要太勉強,先坐下吧。」可可拉著她坐在廢棄涼亭的柱石上。「別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膀上,我需要你解釋給我聽,告訴我該做什麼。只要我聽懂了,不管是警察還是藥紅花,我都會幫你找來。」
      「不是,你不懂……」紀雪的聲音細若游絲。「我又開始看見了,牠和靈薄禮的那些恐怖事情,好多人都死了。邁格林現(xiàn)在非常危險,只要走錯一步我們?nèi)家兔⑶У丁⒃撍赖奈铱床粔蚯宄绻夷芸吹皆撟鍪颤N事才對就好了……」
      「我們?nèi)フ覀€有經(jīng)驗的人幫忙如何?」可可試探地問:「除了警察和蕾米達之外,再找個有經(jīng)驗的人。」
      視線迷茫的紀雪花了點時間思考可可說的話。「你在暗示我們應(yīng)該回頭去找魏爾森?」
      「你不喜歡這個點子?」
      有那一瞬間,可可以為紀雪會說她寧可邁格林滅城,也不願再見到魏爾森一面。
      「你讓我想想。」

      可憐的紀雪,可可真不該把這樣沉重的問題丟給她。娜娜桑達依的慘狀可可見識過,在那之前她只從一些四處做工討生活的礦坑工人口中聽過雪崩,從不知道原來天災(zāi)如此嚇人。把恐怖的天災(zāi)全當(dāng)成魏爾森的錯實在有些不公平,只是可可不是紀雪,沒有辦法代替別人原諒並放下過去。紀雪態(tài)度強硬,恐怕有生之年他們的心結(jié)是解不開了。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呢?

      尋思煩腦間,可可手上也沒閒著。她讓紀雪回去休息,指示幾個比較愛好安靜遊戲的女孩守在布莉姬身邊。閒不下來的人讓他們幫忙洗碗整理環(huán)境,要確實規(guī)範(fàn)二三十個孩子屎尿的正確地方可不容易,要是環(huán)境髒亂引來疾病和害蟲,用不著暴民動手孩子們就全都要一起入土,順便搭上三個外地來的看護。在淺灘上洗好碗盤,再來就是他們沾滿泥沙屎尿的身體。河水再不濟還是能沖掉些泥沙汙垢,然後他們身上的衣服也該好好打理打理。

      千頭萬緒呀,忙完一樁又一樁。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煮小孩的老太婆似乎真的發(fā)揮了些作用,至少今天孩子們做起雜事時勤快不少,也沒像前兩天一樣愁眉苦臉,甚至還會互相潑水大笑,追著玩鬧起來。這給了可可一點寬慰,多少知道自己不是瞎忙一整天毫無收穫。她能想辦法把每個難題挨過去,在無止盡的雜務(wù)之外幫忙紀雪。好不容易總算把事情告一段落,可可把所有的孩子從河口的淺灘趕回廢棄花園,再次提起空籃子準(zhǔn)備前往西南二分局,偏偏又看見還不到中午,大男孩們已經(jīng)三三兩兩回到廢棄花園。

      「這是怎麼一回事?」可可問道:「我以為你們應(yīng)該在碼頭工作才對。」
      男孩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把年紀最大的路德推出來說話。「碼頭沒有工作。」
      「碼頭沒有工作?」連可可這樣的鄉(xiāng)下看護都知道,離離河河口是全奧特蘭帝亞大陸全境最忙碌,航運吞吐量最大的港區(qū)。說離離河的港口沒有工作,不如騙大家太陽從西邊升起更有人信。
      「碼頭沒有工作給所有人。」路德說:「可可阿姨事情是這樣的,碼頭給人關(guān)掉了。有一群自稱鐵頭幫的人佔住碼頭,不是他們的人和船通通不許進出。」
      「鐵頭幫?佔住碼頭?」

      總有一天可可會弄懂這些瘋子腦袋裡都裝些什麼,只是在那之前,她得想辦法讓二三十個孩子活過今天。即使沒工作、沒食物、沒衣服、沒住處,只有一首歌,一整個發(fā)狂的城市。
 
 
      身為沙墘里的破落客,其實覃先生不太懂該如何在這城市中自處。六十年的人生光陰中,他從來沒看過異地的景色,不論是春楊市、荒澤嶺、瑯馬地區(qū)、曙海鎮(zhèn)、毛蟲高原,通通沒有。對他來說所謂的遠行,就是童年時跟著家裡的大人們到噴泉廣場,幫忙搶貴族議員進入邁若雅廳開會前撒的糖果和硬幣。再來呢?跳上漁夫的船在近海繞行一圈,在渾身的魚臭味還洗得掉之前跳下船,用半鹹淡的河水刷洗乾淨(jìng)。一起出海的同伴總會笑他神經(jīng),可是覃先生很堅持。

      破落客又有異鄉(xiāng)人、外邦客的意思。來自春陽市,不是破落客。洗衣碼頭的孩子,也不是破落客。但曙海部落的人是破落客,沙墘里的人也是。覃先生以前不懂,後來漸漸了解是怎麼一回事。同樣的稱謂毛蟲高原和山下的甘露谷也有,只是比其他地方模糊一些。

      破落客,意味著無處可歸,漂流不定。窮愁潦倒,落魄失格。

      覃老先生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依然弄不懂這樣的形容詞怎麼會纏上沙墘里的居民。他們生在這裡,長在此處,也許捕魚出海或是當(dāng)船工苦力賺得是少了一點,可是漂流不定?他書讀得不多,或許那些住在青頂白牆內(nèi)的教授、學(xué)者,能夠解釋得比酒吧裡的醉漢更清楚。只可惜他一個都不認識,而從很久以前開始覃老先生就不去洗衣碼頭的酒吧喝酒了,連醉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沒得聽。他年輕時還覺得老人們聚在廢棄的花園、會堂裡生火喝酒很遜。明明碼頭和市場區(qū)有更多更好的地方能去,何必在毫無遮掩的地方坐困愁城?

      只是原來沒什麼更好的地方,老地方能長久有它的道理。破落客在富麗堂皇的邁格林不受歡迎,沙墘里鬆散的沙灘著不了根,生在上頭的馬鞍走不了又留不住,一節(jié)又一節(jié)四處蔓生。海風(fēng)吹來萎了紫色花朵,新的枝節(jié)、子兒試著爬遠一點,看有沒有個地方能夠安身。只是風(fēng)吹風(fēng)吹,日日月月年年沒有停息,覃老先生始終沒看見馬鞍找到能落地著根的地方,大片的綠毯今年生了明日掀了,在沙灘上和沙墘里的居民一樣生生不息。

      有天風(fēng)向變了,變成從陸地吹向大海,帶了腥紅的色澤和氣味。老人們發(fā)現(xiàn)一起圍坐在火邊的年輕人身上的影子變了樣,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他們從口袋裡掏出來分享的不只是糖,沒有糖能甜到連人心都能腐化。甜膩的氣味引來蠹蟲,來自看不見的世界,鑽進人心中蛀出一個個孔洞,讓更多親戚朋友入住。沙墘里還走得動的老人們急著想知道這是什麼,怎麼會如此陰損,殺人不見血。怎料年輕人們聳聳肩,輕描淡寫回了一句想拿再多也沒有了,我們是破落客,沒錢分不到好東西。

      所以連災(zāi)變的風(fēng)都不願意吹進沙墘里?

      這可真是好消息呢。

      今年大公節(jié)的雨特別大,大到覃老先生害怕老人們慣常圍坐的舊會堂崩壞,或是海浪被雨水餵得太肥太大,太貪心吞掉漫佈馬鞍的沙洲。大公節(jié)的早上大伙依照傳統(tǒng)整理家裡,下午覃老先生找出拐杖撐著走過還淹在海水裡的沙灘,趕到海女神的舊會堂去。一如他所預(yù)料,有人比他來得更早。

      「你們一群老不死、老不死的走真快。」覃老先生喘著氣說。
      年紀最大,身高最矮的韓婆婆翻了一記白眼,瘦弱的手攀在杖頭上,氣球漏氣般的聲音吹出雙唇之間。「過來仔細聽聽,別只會說廢話。」
      「聽什麼?」
      「噓!」

      被另外三個彼此不對盤的老傢伙一起豎起食指噓上一聲,這樣的體驗倒是前所未有。覃先生放輕腳步,慢慢走到他們身邊,五人一起側(cè)耳傾聽。

      是小孩子的歌聲。

      時間應(yīng)該不長,至少他們唱完時太陽還沒落下。從沙丘上往下望看不清楚,不過覃先生認為自己應(yīng)該看見了一個黝黑的女人,領(lǐng)著一大隊的孩子走進他們的舊會堂後花園。這是精靈的惡作劇嗎?還是那些毒害邁格林人的毒藥,終於隨著雨水滲入他們眼中了?

      「識相的話他們過幾天就會走了。」葛根老頭像隻沙丘鶴一樣拉長脖子,壞脾氣的扁嘴巴出言不遜。「全是女人和小孩惹出來的玩意兒。」
      「我聽說過這種玩意兒。」重聽的防先生喊道,脖子下火雞肉垂般的贅肉上下擺動。「這叫作郊遊,有錢又有閒的女人和小孩最愛這一套。」
      「你們真該聽聽自己說了什麼。」嗲聲嗲氣的翠翠太太搖搖頭,手上還忙著抓住身上披披掛掛的紗巾以免散架。「一群可憐的小東西,我們就讓他們個幾天也無妨。沙墘里這麼大,難道找不到地方喝酒嗎?」
      「韓婆婆家門前有一疊板條箱,搬一搬也能當(dāng)作椅子。」覃老先生說。
      「臭小子專打我的主意。」韓婆婆嘴上從不會認輸。「想找好地方,你們這群手短腳短的,不會多走幾步路爬上來在這裡燒火喝酒不是更好?海風(fēng)、沙丘,還有小孩子唱歌給你們聽。婆婆我只管享受,裡頭是真人還是鬼怪,一點興趣也沒有。」

      葛根老頭和翠翠太太沒有說話,望著不遠處的老地方不知道想什麼。防先生就沒在客氣了,扯著喉嚨說個沒完。

      「這落日真噁心,都是屎尿的味道看了就討厭。你們聞聞看,洗衣碼頭那邊吹來的風(fēng)全都成了什麼樣子,我屁眼上的毛嚇得都要縮回去了。難怪年輕人怕得要死,都不敢回碼頭工作。邁格林?哼,我看是霾格林,馬上就要沉啦!別看了、別看了,回家收拾家當(dāng)逃亡要緊。別人都逃了我們還站在這裡坐什麼?」

      矮矮胖胖的他嘴巴上光說,兩隻腳倒是老老實實一動也不動。覃老頭猜想現(xiàn)在是不是好時機,該不該把掛在腰帶上的小酒瓶拿出來傳著喝。倖存的馬鞍葉子在風(fēng)中像蚌殼一樣招搖開闔,不知道對著風(fēng)裡的精靈說些什麼,搖曳的斜影在沙子上磨擦發(fā)出嚓嚓聲響。

      「我酒喝得夠多了。」覃先生喃喃說道。
      「少喝一點,對身體會好一些。」翠翠太太說:「我說得沒錯吧,韓婆婆?」
      「我的身體好得很!哪個不信的,從今天起太陽出來後跟我比賽,看誰先爬上沙丘。」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比起五個老人坐在舊會堂裡看著斷垣殘壁,唏噓過去未來,在沙丘上聚會換換口味沒什麼不好。

      「我叫小葛根幫我弄幾條魚乾,吹過海風(fēng)的烤魚才能稱得上是烤魚。」
      「我有多餘的布料,可以縫一張?zhí)鹤愉佋谏车厣稀!勾浯涮f:「不曉得那些孩子會不會也需要毯子?」
      「妖魔鬼怪把所有的東西都弄得烏煙瘴氣,像是裂了縫的屎尿桶,灑得到處都是。到底是哪個沒有公德心的壞傢伙、臭王八?你們看看那個穿黃衣的妖怪,張大嘴巴四處撈,天上到處都是長了牙的瘋鳥,這下怎麼辦才好?沙墘里真是有夠倒楣,好處都沒有我們的份,城裡頭的人亂搞我們也要跟著受罪。」

      韓婆婆用拐杖敲了一下防先生的小腿,他才總算識趣,閉上嘴巴悻悻然別過頭去看著海灣。海灣外是一片寬闊的天空與大洋,天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才會困在這小小的沙丘上苦惱思索。

      「叫大家出入小心,千萬不要被城裡的人沾上了。」韓婆婆說:「我們進不去,也叫它們過不來才好。」

      沒有人確實知道它們是誰,不過韓婆婆說話,跟著應(yīng)是總沒錯。人生中第一次,覃老先生覺得被邁格林人當(dāng)破落客,排擠隔離反倒幸運。至少在城市陷入大火,瘋子暴民急著找替死鬼吊上路燈時,他們還能躲在沙墘里這小地方。只是可憐那些必須進城的人,一個弄不好說不定就有去無回了。

      「叫小葛根明天來找我,我知道哪裡有鯰魚可以撈。」覃老先生說:「這季節(jié)鯰魚最好吃了。有時候不想買麵包,我們家的人兩餐都喝鯰魚湯。」
      「鯰魚湯不錯,適合下酒。」葛根老頭點點頭,算是訂下協(xié)議了。

      黃昏的夕陽下,五個行將就木的老破落客望著半塌的舊會堂,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魚湯和藥酒。他們說到應(yīng)該多準(zhǔn)備幾隻船,家裡的行囊乾糧藥品同樣都要注意。一陣風(fēng)暴過去,另一陣風(fēng)暴即將來襲,他們誰也沒把握可以挨過每一次災(zāi)變。情況嚴峻,只是站在這沙丘上,想著剛剛聽見模糊的歌聲,不知道為什麼又讓覃老先生有了期待。末日還沒到,他們還有時間。破落客總是思索著離開,只有城裡人才會想著定居。破落客這次想待得久一點,不曉得努力能收到多少回報。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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