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世界之王的窩巢
惡夢和太陽將阿德帶到新北市一間廢棄十多年的老舊度假飯店外,告知他人類店長就藏身在裡面。
臺灣並沒有毀滅,路上車輛照樣排放廢氣,高樓大廈在充滿粉塵汙染的空氣中有些模糊,城市風景依然熟悉,阿德不由得希望審判日只是開玩笑。
但太陽他們和天使不會說謊,審判日的確是用某種安靜又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悄悄開始了。
阿德看著幾乎把小路都遮起來的野草雜樹背脊發涼。
店長果然選擇臺灣──基本上是大臺北地區開始體驗單純當人類的感覺,因為這裡也是寧靜海女王陛下居住活動的範圍,雖然店長已經自廢武功,但他在失憶前鐵定有妄想過跟小海妹妹不期而遇的可能性。
「我上了!」阿德說。
「加油!阿德哥哥。」惡夢揮揮小手。
「阿德哥哥,可否把店長的懷錶借我?」太陽突然發話。
「好的,懷錶怎麼了嗎?」阿德沒有異議照金髮少年的話做。
「我想給阿德哥哥加道保險。」太陽順手打開錶蓋,這個動作不知怎地讓阿德寒毛直豎,幸好骨董懷錶就是普通的懷錶而已,太陽以指尖在上頭塗抹,又交還給阿德。
阿德接過打開的懷錶一看,純黑錶面沒有數字或時針,卻出現一道散發金光的螺旋圖案。
「七天倒數計時,當光之線消失到盡頭,夢想交易所地球分店的壽命就結束了,人類歷史將因審判日和幻影旅團出現重大變化,屆時我會召開新的諸國會議討論對策。」太陽說。
「好像線香哩!我懂了,謝啦!」阿德本來怕在細節上算錯時間,差個幾十分鐘或一、兩個小時搞不好就功虧一簣,現在有了太陽的體貼善舉放心許多。
鞋底踩過舊網球場的破碎地面,阿德東張西望沒有警衛,趕緊走到被芒草遮住的建築物入口,發現大門已遭破壞,走進去滿地都是木條、碎玻璃和垃圾。
店長怎會躲在這種地方?他的情況到底有多不樂觀?
阿德繼續一層層搜索,起初幾層的房間窗戶都破了,主通道相當昏暗。
阿德經過充滿懷舊感的電梯,尋思這飯店的歷史起碼超過五十年,聽惡夢說這裡曾經發生兇殺案,後來因為業主經營不善倒閉。
那不就是所謂的鬼屋嗎?
──真不想意識到這個事實。
「沒關係,現在是白天,陽氣夠重。」阿德自動忽略侜張說過鬼魂和殭屍都可以在白天活動的事,偏偏這麼剛好又讓他瞄到貼在角落的符紙。
「店長?你在嗎?聽到的話吱一聲也好!」阿德不敢喊得太大聲,以免先引出其他存在,其實店長若真如太陽他們所說的失憶,當然不會回答阿德的呼喚,甚至有可能因此躲得更裡面。
考慮到合理性後阿德就閉嘴了。
終於來到五樓,走上逃生梯時阿德就發現臺階被打掃過,走廊也很乾淨,感覺上有人居住,而且是長期定居,不可能是店長,阿德正走進某個不明人物的巢穴。
是幫派嗎?還是殺手?阿德沒辦法以寡敵眾,就算一對一他也沒有勝算。
「不準動,我有槍。」身後忽然響起陌生的男聲。
有埋伏!對方躲在虛掩的門後監視,趁阿德沒有防備經過從後方突襲。
「放下背包,雙手舉高。」
「我我我沒有惡意,只是想來找人!」阿德充分配合,他不想在這時候跟兇神惡煞起衝突。
「左手呢?」男人只看見阿德舉起右手。
「我左手車禍殘廢不能動,真的。」
「你來找誰?」大概看阿德模樣好對付,聲音中的威嚇褪去不少。
「一個男人,他有銀色長髮和紅眼睛,大概二十五歲。」偏偏店長沒有名字,要怎麼稱呼現在的他變成新的難題。
「你是他的什麼人?」
對方會這麼問,表示他見過現在的人類店長,既然店長選擇封印幻想商人的一切記憶,應該也不會記得阿德,他得編一個方便接近哥布林還可以光明正大質問情況的來歷才行。
阿德立刻迸發靈感,雖然他想到的點子有點噁心。
「我──是他弟弟,你對我哥哥怎麼了?我可以轉身了沒?」
「威脅解除。」男人彷彿特種部隊般很認真地說完口號。
阿德轉身看見男人的廬山真面目,穿著倒是很普通,年約四十,過肩長髮紮在腦後,給人不修邊幅的印象,手上還真的有拿槍。
「跟我來。」他把手槍上好保險插回褲袋裡。
「呃,請問怎麼稱呼?」阿德根據他跟兇神惡煞打交道的經驗,一開始有好好招呼過,就算無法變成朋友,起碼互動時也比較自在。
「你就叫我泰哥吧。」泰哥帶阿德進入五樓的總統套房,也是他的據點。
觸目所及,阿德以為他來到玩具反斗城,各種日用品、家具、書籍、專業工具、男性或女性物品──甚至連嬰兒用品都有,堆積木般在總統套房中又形成一個內部要塞。
「咦?這裡有電力?」阿德慢半拍才意識到這處房間有照明,卻是由放置在各處的燈泡或檯燈照亮一小塊區域,導致這處由雜物搭建成的迷你要塞像舞臺劇布景般超現實。
「從這裡爬進去,你先走。」泰哥移開除溼機,露出由桌椅拼起的狹窄通道。
幸好阿德身材瘦小,鑽進去倒不費事,但通道最狹窄處卻只能匍匐前進,讓只有單手能使力的阿德爬得滿頭大汗,甚至因為黑暗與奇特的光源開始暈眩起來。
希望幻影旅團不會忽然從這堆障礙物的縫隙鑽出來咬人。
二十分鐘後,阿德判斷他差不多該爬到總統套房最裡面的臥室了,泰哥刻意不讓入侵者接近核心位置,動線設計得相當複雜,障礙物甚至還用木板、鐵釘固定補強。
眼前出現一小塊鋪著地毯的空地,人類店長就躺在抱枕堆中沉睡,更詭異的是他換過衣服了,此時穿著過大的長袖舊T恤和寬鬆牛仔褲,阿德直覺猜是泰哥拿自己的衣服給店長換,銀髮青年看上去既無辜又純真,散發出一股讓人想猛尻他的頭的白目氣質。
「哥──」阿德及時醒覺後面還有泰哥在監視,趕緊把剩下的「布林」兩字吞進肚子裡。
大概是阿德陰錯陽差的真心呼喚相當具有說服力,泰哥望著阿德的表情和煦多了。
「我哥怎麼了?為什麼還在睡?生病嗎?」俗話說狗改不了吃屎,阿德以為店長就算失憶還是工作狂,他會安靜不動表示一定有問題。
「他昨夜太累了。」泰哥說。
「忙……忙什麼事那麼累?」阿德一瞬間冷汗爆了出來。
「幫我修理發電機和電暖爐,看不出來他年紀輕輕,手藝卻很行,搞不好是天才。」
早說嘛!害阿德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果然幻想商人部分的記憶封印起來,店長百科全書式的所謂人類常識還留著,這傢伙對人類的定義到底有多寬?
一月的天氣又溼又冷,阿德一路爬進來也摸到不少電線,店長現在的確正享受他的勞動成果,在暖爐旁呼呼大睡。
「讓他繼續睡吧!我想問你那傢伙的事。他叫什麼名字?為何會在路上流浪?」泰哥看出許多疑點。
「我哥哥叫李小綠,他……那個精神有點問題,我要工作沒辦法一直看著他,他有時候就會亂跑……」活該!跟他最看不起的店員姓吧!臭哥布林!誰叫他要搞出這些飛機!
「你們真的是兄弟嗎?外表差這麼多。」
「嗯啊!看過的人都這樣說也沒辦法,我們同父異母啦!外國人也沒有紅眼睛白頭髮呀!我哥有白化癥的遺傳疾病,從小就不喜歡跟人互動,可以說討厭人類!」
阿德不忘幫店長醒來以後的惡形惡狀先打預防針,並認為他急中生智亂扯也滿像一回事,暗暗得意。
「我倒是覺得小綠的個性很好,很親近人。」泰哥說。
完蛋了這頭哥布林到底自我洗腦得多徹底?
「那你們的父母呢?」
「都過世了。」
「聽起來不容易,平常都是你照顧哥哥?」泰哥又問。
「對!從打掃買東西煮吃的都是我!」提到店長對阿德的奴役,阿德應得果斷有力。
「你哥哥被我收留的時候,跟你一樣都穿高級西裝,你們到底過何種生活?」
那麼多衰事都遇過了,現在這種質問根本不算什麼!
「我在執事喫茶店工作,這是工作制服,有時候缺人店長答應讓我哥打工,那種地方頭髮眼睛顏色誇張一點大家也不會介意。」阿德端出營業用笑容。
「小綠精神有問題是怎麼回事?」
「哥哥有時候會性情大變,不記得原來的事,然後一個人走掉。」
「你是說多重人格?沒帶他去看醫生嗎?」
既然泰哥自己提起多重人格就好辦了,等下店長醒來不認識自己,阿德就順勢推給另一個人格。
「沒辦法,我們沒錢,不過他不會傷害別人啦!」阿德還是良心發現幫人類店長說點好話。
「話說回來,泰哥,你怎麼會住在這裡?而且有這麼多東西?」是時候換阿德問清這個收留店長的男人底細,泰哥看起來也很不普通。
從泰哥布置房間和選擇住處的習性,阿德本以為他是遊民,但他這個一應俱全的要塞,物品品質卻不是從垃圾場和資源回收處就能撿到,觸目所見甚至有不少是具有紀念性質的手工物。
泰哥正要回答,人類店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