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鐘抱著焦糖爆米花桶正要窩到沙發(fā)的另一邊,忽然定住,放下零食伸手去摸正歪著身子纏住抱枕看電視的白鱗魔族。
委蛇的黑髮乍看總是柔順地貼著脖子,偶爾也會像泡在水中般違反地心引力飄揚,加上看不見接縫的鱗皮,冰涼的觸感,安靜的氣質(zhì),爬蟲類感覺相當明顯。
「你體溫為何這麼高?」幾乎比阿鐘還熱了。
「泡溫泉。」
「那溫泉該不會是海底火山吧?」阿鐘擋住委蛇的視線問。「你到底去做什麼了?」
「我也有想獨自逛逛的地方,帶著人類太不方便了。」他攤在沙發(fā)上懶洋洋的說。
「可是太師父說過你們?nèi)ツ难e都要帶著我們的……」阿鐘說到一半無以為繼,事實上魔族和人類召使的約定並沒有完全落實,譬如說蠪一開始就把王大德丟掉了。
阿鐘猛然湊近委蛇,「莫非……」
一個人逛比較開心的地方,委蛇的人形又是男人,答案只有一個──
「我沒有去紅燈區(qū)。」魔族直接讀心回答。
「我是想說你如果和女生一見鍾情,不用那麼見外啦!來人間就是要談戀愛呀!」阿鐘見邪惡的念頭瞞不過委蛇,只好轉(zhuǎn)了個彎說。
「不是。」
魔族一連否定三次,阿鐘再笨也知道不能深掘下去。他把自己裹進毯子裡,往嘴裡塞爆米花專心看影片,爆米花很甜,心頭卻有些發(fā)悶。
今天晚上為何這麼湊巧?大家都不在,害阿鐘無法和其他夥伴聊天緩和尷尬氣氛。鬿雀和夸蛾本來就喜歡環(huán)遊世界到處玩耍,把鏡元和小西一並帶走,原本一直家裡蹲的龍伯忽然想要親手蒐集食材野炊,抓著玄武一早興匆匆出門,不知何時才回來。
「大德去抗魔聯(lián)盟那邊做日常任務(wù)賺創(chuàng)業(yè)資金,我問看看他幾點回家?」阿鐘摸來手機自言自語。
天心五傑目前因各自外務(wù)有別,加上分配到的魔族興趣不同,出入租屋處的時間點非常不固定,半夜離開或清晨才回住處歇息都有可能,但除了阿鐘以外的四傑基本上都能在中理大學(xué)的舊校區(qū)碰頭。
「切!手機打不通。」阿鐘將手機放回茶幾上,熬到這檔影集演完,決定洗洗睡了。
帶著一身熱氣從浴室出來,委蛇還是窩在沙發(fā)上保持原樣動也不動,覺得還不到吵架程度的阿鐘默默回房間休息,畢竟他的舊傷經(jīng)不起耗損,不多睡點就等著耳根子不得清靜。
凌晨兩點三十五分,床頭鬧鐘發(fā)出輕微滴答聲,秒針緩緩移動,月光混著街燈光線穿過窗戶,照亮一小片臥室內(nèi)部,阿鐘抓住被角微張著嘴沉睡。
房門無聲無息打開,委蛇走了進來,雪白皮膚微微發(fā)亮,在他行進間流轉(zhuǎn)著一層鱗片的反光。窗戶外呈現(xiàn)某種奇異光景,灰塵、夜色與空氣揉合成一團霧氣似的東西,又像長在木桶底部的透明黴菌,緊緊黏著窗戶企圖鑽進鐘子牙的臥房。
魔族瞪向那團穢氣,窗玻璃「啪嚓」一聲出現(xiàn)裂痕,穢氣瞬間消散。
接著委蛇走到床頭,蹲跪下來凝視那張安靜睡著的臉孔。
人類總是暖呼呼的。委蛇忍不住將手伸進被窩裡感受那股蓬鬆暖意,他的手立刻被抓住壓在床上。
「委蛇?」人類青年猛然張開眼睛。
「你嚇到我了。」阿鐘還真沒感覺到他進房間,但一隻手摸過來再想睡也驚醒了。
「你沒對我說晚安。」委蛇向來認為別人有的他也要有,只有一個就搶過來。阿鐘既然對大家都會日常問候,漏掉委蛇那是不可以的。
「你特地叫我起來尿尿報仇嗎?」阿鐘眼皮沉重,倒回枕頭上喃喃道。
「方才有些玩意兒聚在窗戶前面,姑且趕跑了,但我殺不了那些東西。」
「什麼?」瞬間彈起。
「到處都有,特別是屍體多的地方,魔喜歡吃的食物。」委蛇說。
「魙又來了嗎?」阿鐘爬梳頭髮一臉疲憊,「看來總有一天我也會習慣這種怪物不斷登門拜訪,希望能快點靠自己應(yīng)付。」
委蛇坐在床邊,看著阿鐘越過他下床,拿起膠帶修補窗玻璃裂痕。
「也不完全是為了報仇啦!我被妖怪詛咒,不修煉鐵定早死,在下還想活久一點。」阿鐘拉來椅子坐下,上半身倚著拐杖說。「被鬼附身還好處理,聽說魙的附身很可怕,連道士都看不出來,因為神智還是很清醒,只是人『變壞』了。你可能會覺得和原來差不多,結(jié)果漸漸判若兩人,最後……簡直不是人。」
「我知道,魔化的原因之一就是被你們所謂的魙入侵,有的魔族大開殺戒正是為了在貧瘠的地疆創(chuàng)造更多魙,企圖將自己催化成新魔。也有些魔族反其道而行,不讓魙近身,想將魔化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狀態(tài)。」委蛇張開手指望著掌心。
「你們都是後者嗎?」阿鐘問。
「是。」
「沒辦法避免對吧?」
「沒辦法。」
魔族狹路相逢必戰(zhàn),天人過來討伐也得戰(zhàn)得你死我活,勝者被亡者業(yè)力荼毒的結(jié)果,像委蛇這些失落無根的孤裔外表與心性愈來愈趨向魔眾。
「只有純魔才能食用魙,魔族不能拿這個當食物吃,身上寄生的魙一多,腦袋就不清醒了,不清醒容易死,死了就會多出更多魙,到頭來,那些魙只是想無限增殖而已。」委蛇特意說這段話給同樣被魙盯上的阿鐘聽。
「人間有很多魙不就對你們很危險嗎?」
「就像防止細菌感染,注意衛(wèi)生就行了。」
「就是因為這樣才沒有大開殺戒囉?」相處這段時間阿鐘也有體會,搞不好委蛇很愛好和平──等等,這麼說也不太對,應(yīng)該說是很懶的生物,只要把肚子塞飽盤著不動,最好身邊還很溫暖,對委蛇而言就是極樂世界了。
「殺了不吃太荒謬,在人間吃東西除了滋味以外我的本體現(xiàn)在又受用不了,倮蟲太小了吃不飽,業(yè)毒超重又容易變魙,不劃算。」
「你好現(xiàn)實。」阿鐘指著他道。
委蛇微微一笑,那笑意像是在說阿鐘與他之間的差距從來不是人類自身能夠理解的程度。
「謝謝你幫忙趕跑魙。」阿鐘遲疑一下才說:「你該不會覺得我的被窩很舒服?」
「不能在其他雄性窩裡睡覺,這是常識。除非我要殺你把巢穴搶過來。」委蛇的語氣很認真。
「太好了,我還擔心你硬要擠一張床怎麼辦?」阿鐘鑽進被窩裡,只露出一雙眼睛。
「可是你比抱枕好用。」
「請不要為我破例,在客廳對我取暖沒關(guān)係,大家都看得到,房間裡面會被誤會。老爸已經(jīng)夠煩惱我和魔族當室友了,再說交朋友彼此還是要保留一些個人空間。」
「我在海邊看見寄居蟹上黏著海葵,它們就過得很好,為什麼王大德老是對我們靠近有意見?」
「大概因為你不是海葵,我也不是寄居蟹,還有大德欲求不滿,暗戀黑家監(jiān)院注定沒結(jié)果,我同情他。總有一天他會像我一樣坐懷不亂,這也是意志修行。」阿鐘帶著鼻音說。
「我想大多數(shù)倮蟲不會像你一樣。」委蛇輕拍兩下被子。
「只是覺得和異類相處,靠在一起取暖比企圖殺掉對方對我要容易些,呵呵。」阿鐘閉上眼睛。「如果有條蛇不會咬我或沒有毒咬不死我,我願意把那條蛇放在身上讓牠取暖,不限魔族,只要是不會傷害我的動物都很可愛。」
「會傷害你的存在呢?」
「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否則,我必以牙還牙。但我不喜歡那種感覺,太沉重了,會招來很多今夜你在窗外發(fā)現(xiàn)的東西。」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鐘子牙。」
房間安靜了一會兒,阿鐘偷偷張開右眼,發(fā)現(xiàn)委蛇還在。
「……魔族大哥,我再瀟灑房間裡有人還是睡不著的。」
「我忽然想到,人類有句話是受人點滴之恩……」
「……當湧泉以報。天心派門規(guī)裡就有這條。」阿鐘無奈地接上。
「你要怎麼報答我?」委蛇問得毫不客氣。
呆萌的巨龍,回來啊──阿鐘在心中對著遠方吶喊。
抗魔聯(lián)盟無數(shù)修道者曾群起質(zhì)疑司徒燭華找魔族救急的作法,五魔族暫時不與人類敵對就算了,權(quán)當不得已,讓連修道者皮毛都沾不上的天心五傑充當魔族分靈的擔保和引導(dǎo)人實在太過輕率,當時司徒燭華只說了一句話便泯滅眾多雜音。
『那些孩子和魔族住在一起。』
或許有些難題屬於司徒燭華這類高手做不好也不想做,恰恰卻是天心五傑勝任愉快的工作。
「可以不要這麼堅持在秋冬讓我以身相許嗎?感冒很難好呀!」阿鐘將棉被抓得更緊了。
「今天我的溫度比室溫高,入冬以後也會比室溫高,你會覺得我冷純粹是心理作用,事實上我比你的床還熱,感冒會好得慢是你在聯(lián)盟餐廳點心吧檯偷吃太多冰淇淋。」委蛇直接說出客觀事實。
「嗚咿!」嘴饞的青年索性用棉被蓋住整顆頭。
阿鐘曾經(jīng)向委蛇解釋過安全毯的概念,大意是指一種沒有必要卻離不開的物品,為主人帶來安心感,委蛇同意阿鐘可能會變成他的安全毯。
縈繞不去的藥香,喃喃細語的魂魄,脆弱又溫暖的小小生靈,卻能和委蛇對等相處,不可諱言很新鮮。但魔族也明白倮蟲非常容易走味,只要委蛇一個恫嚇,鐘子牙就會收回善意,但他要的並非測試鐘子牙有多堅強,而是好奇人類能展現(xiàn)何種面貌,或者說,能維持同一面貌多久不變?
「但你不保溫,而且凹凸不平。」阿鐘垂死掙扎。
「我允許你裹著被子,用你縫給我的抱枕取暖,然後我們在客廳睡覺。」委蛇想了想又說:「可以順便看電視,再從龍伯那邊拿食物來吃。」
結(jié)果是一起變成電視廢人的意思?魔族大概很少體驗這種爽日子,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
「不準和我搶遙控器!也不準心控霸佔頻道!」鐘子牙開始悼念未來一段時間的悲慘睡眠品質(zhì)。
魔族果然是不擇手段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