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瘦削的臺灣青年靠在另一名膚色雪白黑髮滴墨的男子懷中說。
「為什麼?」
「十一月了,我會冷。」
「可是我覺得很舒服。」
蛇總是覺得人類體溫恰恰好。
「你可以泡熱水澡,我幫你買了電熱毯。」阿鐘溫和的說。
「水很快就冷了,我不喜歡電磁波。」魔族委蛇另一個化身是比小鎮還巨大的白蛇。
「陽明山硫磺谷晚上沒人。」人類青年含蓄的暗示。
「討厭硫磺味道。」
「找別人不可以嗎?像大德,他比我大隻,體溫也很高。」
「喂!麥相害!我不要被男人抱!」正在一旁偷偷寫筆記的王大德立刻抗議。
「厚,大德,你把話講得好奇怪,告你妨害名譽喔!我跟委蛇明明就是互相調節體溫的自然共生關係,像螞蟻和蚜蟲一樣。」阿鐘不以為然的說。
「你們幹嘛非得要貼在一起!」王大德嘴角抽搐,這個畫面每天都害他直視不能。
「他說不盤住一點東西很不習慣,反正委蛇幫我很多忙又不會叫我做事,休息時間就給他抱一下了。」阿鐘覺得做人要禮尚往來。
「對嘛,阿鐘說得好,我都想跟他換了,每天一直買東西好累。」玄武從廚房探頭插嘴。
「那你上啊!」
「不行,啊就沒空!再說我能叫傷患跑腿喔?一次要揹三十公斤以上耶!」而且可以順便跟著吃很多美食,玄武還是認命成為龍伯的食物採買專員,最近龍伯也學起玄武的說話習慣,兩人對話都在句尾加上很多語助詞。
「龍伯也一直坐著看電視,盤他不行嗎?」龍首巨人魁梧壯碩,渾身樹墩似的肌肉看起來很溫暖,身邊老是環繞著食物香氣,像一座剛熄火的磚窯,連阿鐘自己都想貼過去靠著睡覺了。
「會忍不住想咬龍伯的頭,然後打起來。」委蛇說,似乎是他的經驗談。
阿鐘拿起衛生紙擤鼻涕,又重複了開頭那句話:「但是我們真的不能這樣下去了。」
「那怎麼辦?」白鱗魔族低頭,瞳孔倒豎的銀眸望著他。
「我知道臺灣已經很溫暖了,人類體溫對你是純精神上的享受,但適溫環境對我來說是健康需要,感冒很痛苦。」
「你不要我了嗎?阿鐘。」委蛇問。
「當然不是,別想太多。」
「所以我說你們的對話能不能正常一點?」王大德過去都不知道阿鐘這麼脫線。
「你對魔族要求人類的正常標準真是太沒Sense了。」阿鐘不以為然。
「哇靠!不理你們了。」王大德抱起精裝筆記本先到廚房從玄武的宵夜包裡徵收一袋鹹酥雞,鑽回房間,決定在他的魔族觀察日誌裡加註阿鐘和委蛇有可疑男男關係。
「總之,我縫了一個長抱枕,每天塞暖暖包進去,這樣可以嗎?」委蛇不管怎麼變體溫都不會超過二十度,夏天是很快樂,冬天就困擾了。聽說魔族以前是住在比絕對零度還冷的地區,他已經算超給阿鐘面子,連鬿雀都說委蛇有一招是直接凍死範圍千里內的敵人,阿鐘不好意思再勉強委蛇。
「我試試看。」委蛇放開阿鐘。
阿鐘走向房間去拿枕頭套和枕心,不忘招呼委蛇跟上:「幫我搬暖暖包,有一大箱,我們到客廳塞抱枕。」
於是冒出了魔族和人類合力拆暖暖包往枕套內側口袋和抱枕縫隙狂塞的奇特畫面。末了委蛇得到了他的專用抱枕。
「怎麼樣?」阿鐘期盼的問。
「勉強可以。」其實委蛇比較喜歡不那麼燙的恆定溫度。
「就這樣說定了,其實我覺得抱枕比我熱很多呢!」
阿鐘終於可以在長沙發上一人一邊裹著毯子喝熱咖啡看影集了,他由衷向委蛇致謝,感激魔族這麼配合。
另外體格修長的魔族蜷住長抱枕的樣子也好可愛,阿鐘打算再多做幾個小方枕溫暖委蛇的周遭。
※※※
王鏡元將正在抗魔聯盟裡學習的阿鐘拉到一個無人角落曉以大義。
「你和委蛇會不會太親密了?」
「你跟鬿雀才老是膩在一起吧?我們一整天大都各做各的事。」阿鐘覺得委蛇是他好不容易交到的異類朋友,自然不喜歡被說三道四。
「我那是委屈求全以免刺激到魔族好嗎?怎麼可能真的不怕那些怪物?」王鏡元一直懷疑魔族想精神操控人類,偏偏夥伴一個個都像快被馴養了,只剩他努力維持表面配合,實則築起內心的長城。
「可是委蛇說他本來是龍眾,流浪到了地疆後才被魔化,龍欸!古老又睿智的強大生物,有機會和凱拉辛做朋友超酷的!你《齊物論》都讀到背上了?」身為地海迷的阿鐘沒有任何困擾就接受了委蛇。
「他說是龍你就信喔?再說魔族怎麼可能真心把一個弱小人類當成朋友?」王鏡元不高興的說。
童年玩伴居然為外人說話,他們不是應該要統一陣線嗎?
「反正目標是和魔族搞好關係,開心一點去做也比較自然不是嗎?」阿鐘冷不防說了令王鏡元無法反駁的話。
「……我只是怕你受傷。」魔族詭計多端,擅於變化又陰晴難測,會覺得委蛇呆萌的阿鐘一定是哪裡有問題。
「神經欸你!和人類交往就不會受傷?你情我願就好啦!又沒有要委蛇幫我做事打怪或和他多元成家!你們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覺得可以認識一個神祕的新朋友很好玩,可以交流一些異世界故事還有睡不著時一起坐著看書玩牌打發時間。」阿鐘望著蔚藍如洗的秋季天空說。
阿鐘忽然起了疑心,皺皺鼻子湊向王鏡元:「該不會鬿雀背地裡對你不好,你才這麼疑神疑鬼?有事的話不要瞞著兄弟,我和委蛇商量一下去幫你。」
王鏡元退了一步頂頂眼鏡,額角冒出冷汗。
「是……是沒有不好啦!不如說太好了,反而有點恐怖。」
「你真的不懂惜福欸!」阿鐘扠腰指著他。
「你以為我喜歡擔心你嗎?從小到大除了我們以外你和其他人都好不起來,不是被騙就是想利用你,誰教你看起來一副好欺負的樣子!」王鏡元也有話說。
「我知道他們在利用我,所以後來沒和那些人當朋友啦!又不是笨蛋。」阿鐘沒好氣的說。「不過魔族那麼強,我們身上有什麼好處讓他們費心騙人?不如說有機會時還能沾光吧?」
「呃,這倒也是。」這傢伙今天口才怎麼那麼好?「總之,你是我們未來的掌門人,不要給我丟臉。」
「喝!看招,獨孤九劍~」阿鐘掄起柺杖不客氣朝王鏡元顏面正擊。
王鏡元上前一步輕鬆地撥開拐杖,與阿鐘胸對胸,眼對眼,這個動作原本是要趁勢擊倒對方,王鏡元當然不可能攻擊阿鐘,只是近距離嚴肅地看著他。
「你進步了。」阿鐘微笑。原本武功沒那麼好的鏡元現在都能呼吸不亂化解他的突襲,其他人一定有趁碰面的時候努力互相特訓。
「不要因為大家很忙就依賴那個魔族,以後在門派裡,是我們要保護你,還有把醫術學好點,才不會毒死人。」其實王鏡元真正擔心的是阿鐘因為落單覺得寂寞。
「看也知道是委蛇依賴我!行了沒?快回去上課,晚上我要吃舊校區轉角那間雞排攤的炸蘿蔔糕和高麗菜。」阿鐘用力拍了一下王鏡元的肩膀。
「好啦!幫你買宵夜,不過要付錢,車馬費兩成。」眼鏡青年又擔心地看了看他才搖搖手離開。
阿鐘仍站在草地上,一陣風吹動衣衫,他頭也不回低聲在風中輕語。
「委蛇,如果你在的話,下次不能偷聽哦!」
樓頂一道人影兀自佇立,直到阿鐘一瘸一瘸走回醫療部後瞬間消失無蹤。
※※※
「委蛇,我有個問題,你為什麼不用獸形載我?」阿鐘決定和魔族探討一下每天的接送行程。
阿鐘每回都是抱著人型的委蛇手臂一起飛回去。
「你想騎在我身上?」高大的魔族一挑眉。
「這是每個男孩子的夢想吧?你是龍。」阿鐘爽快的承認。
「現在不是了,只是魔物。」
「不用深究細節,在我眼裡你就是龍。」
「你騎不來,只能由我叼著。」委蛇一秒否定。
「努力想辦法總能成的,委蛇。這是我一生一次的夢想,拜託了。」
白鱗魔族低頭想了很久。
「我先把你變成有吸盤的魚再放到頭上?」
「這個似乎太那個了點,人龍組合的浪漫都沒了。」阿鐘搖頭。
「我拔掉頭上的鱗,找個透明容器裝上你再鑲進傷口?」
「聽起來好痛,還是算了。」
「鐘子牙,你怕我嗎?」
「不會。」
「為什麼?」
「太師父找你們來,目前為止你也沒傷害我。」
「我幫你報仇要不要?」委蛇知道這個小小人類每天忙碌都是為了一個遠大的目標,但他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達成。
「為什麼這麼說?」阿鐘問。
「不管在哪個世界,弱肉強食、欺善怕惡的敗類總是生生不息。魔的滋養只是讓它們更加強大。」
「我的仇人是操控這一切害死許多人的沐霖,學姊說過魔族也打不過真魔,何況現在的你只是分靈體,還有我也不想把自己的責任丟給別人。」阿鐘抱緊委蛇的手臂,雲層掠過他的腳下。
「你覺得我不夠強?」委蛇將他拎到眼前,兩人在半空中靜止。
「不是。」
「回答我理由。」
「你想打就去打,但不要是為了我。我不喜歡利用朋友,我們能當朋友嗎?」阿鐘瞬也不瞬望著他。
「像蠪那樣到處找倮蟲魂魄轉世太累了。」
「我聽說你們這些魔族閒得要命,這個分靈體留著別弄壞,找得到我的話,還是跟你當朋友。」阿鐘承諾。
「等我先找到有效的標記追蹤方式再說。」委蛇很實際的拒絕。
「好吧!」阿鐘聳聳肩,打了個噴嚏。
「委蛇。」
「又有什麼事?」
「秋冬晚上飛回去太冷了,不如你跟我一起搭公車?我順便帶你去逛書店和夜市。」忽然很想喝當歸羊肉湯。
魔族看著青年點頭。
「對了,你真的聽過世尊說法嗎?」阿鐘很好奇。
「有。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