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們這個據點效率真差,都不把民眾分流的嗎?」
「即使您是上校也要遵照叫號,踏進了大廳您和一般人並無二異,我們人力有限,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如果不編個號依次使用,內部系統會大混亂。」圓香耐心地解釋完畢。
上了兩年的班她學會藉由宣讀制式的注意事項來裝傻,長官怎麼囑咐,她拐個彎跟客人講明這個狀況會導致這個結果,無論對方再難搞,保持心平氣和乃最高原則;假設對方認為她聽不進去,她繼續以中性的語言應對,無所謂被當成聽不懂人話的蠢蛋,最小化衝突,降低全體損失至上。
上校「呿」了一聲,雙手交叉抱胸別往一邊去。上校的名字叫惠美,從阿光提出戰鬥員這職業的概念之前,她就在當上校了,所以她擅長運使純異力而非轉換器作戰。雖年過七十,風韻猶存,腰背挺得老直儼然環球小姐儀態。見架子沒處擺,惠美攤手也不是咒罵也不是,噘著海棠紅的嘴唇,兩枚紅寶石倒立愛心形耳環沒趣地搖擺。
惠美苦於連日的失眠,偶爾眼皮蓋好了幸運睡著,不出半個時辰,床都還沒躺暖,又噩夢纏身,據她所述,牛頭猴腮的精怪,或羊頭馬腿的妖異總在她夢裡到處破壞、丟泥巴球,更甚者公然扒她錢包。她該感謝明夢他們改寫了戰鬥員的服務內容,潛入意識修正偏執以穩定異形的異力、防止災禍是戰鬥員的必修課,明夢師徒那派多方奔走下使得原本用以壓制狂暴異形的心理治療術併入身心科的範疇,轉變為給心因性病癥的一類療法,她睡眠的問題也能藉著讓專人搜尋病灶而化解。
惠美不太肯承認自己虛弱到必須進公立的異形治療所,但睡眠債再積欠,累過頭的話反而愈加進不了黑甜鄉,心裡一路拉扯來到門前,最後乖乖掛號。
「上校,換您了。」圓香輕輕告知,相隔稍遠地帶路。惠美拒絕被攙扶,圓香伸出手掌,一隻手懸了半天她也不回握,香摸摸鼻子放棄表示熱情,履行職責為重。經過穿堂,進入診間,周圍明亮寬闊,整段路她板著臉卻掩飾不了驚弓之鳥的樣態,身子縮往一旁踮著腳移動,戰戰兢兢差沒拿把扇子遮擋面孔。
「那個叫明夢的是妳夫婿吧,我這異形給無異力者看診還真不放心。」惠美不忘嘀咕。
「上校,無異力者占了全國人口的六成多,況且近年因為環境荷爾蒙的影響,無異力的人數量有增加的趨勢,經過訓練,能力絲毫不遜色於異形,您大可安心。」圓香擺出職業微笑,惠美被她講得臉逐漸垮落,又緊閉朱唇不交流了。
終於見到親切的治療環境,護理師請惠美躺進療程用的艙室裡時她頻頻叨唸,嫌這黑箱嫌那詐財的。艙室形狀像顆鑽石,她看不順眼,抗議說合起來後和吸血鬼的棺材幾無差別,真觸霉頭,對病情百分之兩百有不良影響。圓香等待護理師將艙內牽著線的圓形貼片黏滿惠美頭部兩側,開關撥動,貼片產生出一種誘發人昏睡的波,惠美總算雙手雙腳伸直酣然入眠。接下來就是戰鬥員的舞臺了。
圓香的鐵飯碗不好捧,日拚夜讀擠進公家機關的窄門,分配到接洽大人物的任務,給她抽中個魔王級別的獎。正常情況由護理師引導惠美入場即可,決不會出什麼紕漏,非得再派圓香顧著。
長官表面講增援以防萬一,實際情形圓香成了惠美的陪襯,老太婆顯擺的舊習戒不掉,拉新人圓香隨行撐場面,哄婆子自是吃力不討好,何況哄得服服貼貼的。委屈點吧,圓香尋思苦難很快結束,待老人家打道回府,她肯定要順路買個太妃糖拿鐵冰沙加菜。
***
惠美的意識內,發達的交通路網橫亙過天空,基礎建設齊全,約等於座現代化的城市。明夢師徒沿途吃喝,意識界的食物不過是身體主人的記憶的投影,都是虛幻的,他們倆依舊樂呵呵的。
「兔崽子,只顧著觀光,心魔沒抓半隻!」蛇假裝掌打明夢的背,其實他可愛死怠工了,寧願從今以後接的案通通是假巡邏真遊覽。
「我總得填飽肚子了才有力氣開這第三眼嘛,您說對不對?」明夢兩手拇指扣著彎下的食指中指,置於額頭左右,指尖放出絢爛五色光彩,不久天眼睜開,那瞳仁子泛起櫻桃紅,夾道的約有十幾家店鋪跟著發櫻桃紅的光呼應。「希望老妖婆的線索別失準,她記憶錯亂我們就難以捉住問題點了。」
此處的兩人狀態類似於靈體,透過特殊的編程被傳輸進惠美的潛意識,肢體比起現實世界更為自由,高空落地、垂直攀登、極限橫跳如小菜一碟,不受物理法則限制,缺點是空間無盡延伸容易迷路,出了萬一除了坐等救援別無他法。
「她惹你了你叫她老妖婆,我們衣食父母欸,你這張嘴一定會爛掉,或者舌頭爛掉。」蛇邊和徒弟並肩跑邊呼喊。
「她沒惹我,惹香香同樣不行,我的天眼通不會說謊。」明夢透露第三眼跨越遠距離傳遞的訊息是良好的情緒催化劑,事情辦妥能從這顆長蜘蛛網的腦脫身之後,他保證擇日找惠美算點小帳。
「話說,這裡目標這麼多,你讓為師--」
「十來間同時出現反應,意思是都藏有蛀蟲,不能再縮小範圍。這不是賭運氣,這是清消,師父,勞駕您逐間施藥了。」明夢故意的拱手作揖令蛇心頭略略不爽,雖然職務劃分上明夢留守外頭,他作為老將承包艱險的內部戰場似乎挺合常理,可他左思右想,都像被徒兒糊弄了,為了面子與酬勞又不得不上樓打怪,徒兒手段實在是高。
阿蛇往前飛翔搜索,明夢全神戒備街道裡外的隱患。果不其然,環伺入侵地盤者的原生種生物中,有繃不住的了,呼唰一響,一隻墨玉果凍狀的蛤蟆型假想動物張口吞噬食糧而來。
明夢拿下頸間當首飾的銀圈,拋飛盤似地一甩出,銀圈迅速神準地橫著將蛤蟆一分為二,那上半隻蛤蟆跟下半隻蛤蟆正彼此靠近嘗試癒合,後肢旋即給擒住了朝著隨機方向扔去,直直撞上公寓長方形的空白的牆面,沙塵四起。
蛤蟆癱軟而扁平地鑲嵌在它撞凹的窟窿中央,明夢由下臂瑩亮的臂環拖曳整條卷經幡出來,示意幡緊實包裹蛤蟆。
現實世界明夢依靠轉換器馭使異力但轉換器效果終究不比天然異形,不可能百分之百納異力為己用,且一天可用的額度有限;在人的精神領域,明夢能夠無上限地使用異力,這時轉換器--比如他戴著的臂環,功能隨之轉變成攜帶道具的微型寶庫。
兩指併起收回卷經幡包蛤蟆,明夢左手五指控制變形量,經幡內物體激昂蠕動。沉重的一包軟軟蛤蟆愈擠愈小,再打開已鍛成把刃身呈辣椒形微彎的劍,墨玉色泛著棕,劍柄一彎一直、一主一副,副的不能握僅裝飾用,鑲了隻張嘴的蛤蟆,貫通蛤蟆嘴與屁股的弧跟主劍柄焊接於一點。
明夢的特技是把他人持有或內在產生的怪物轉化成較簡單而穩定的型態,蛤蟆體積大卻暴躁,不好掌握,變成劍相對實用許多,唯一可惜的在於這把劍沒辦法帶走,只能在惠美的精神領域用。
「算了,有勝於無,髒東西不斷聚過來了。」明夢執「蛤蟆劍」迴旋斬擊大的小的先遣斥候,猶如跟暗處的敵手比拚著排場。接著,明夢一屏息一轉劍,分裂出眾多分身棋盤式地守城。
開第三眼驅除心魔並非他首創,身為打擊魔障佼佼者的明夢發揮商業頭腦,借助科技將其系統化、大規模經營,成功替政府拓展財源。
第十一間街屋,最後的魔的巢穴,蛇依序追蹤病因、消滅怪獸,想著這間清完收工大吉,深吸口氣推門而入。惠美內心這類有整齊規劃的不常見,蛇猜她夢想中的居住地長得和這八九不離十。
推開的卻是扇包廂門,蛇站在人家方格花玻璃門的外邊,放眼方的圓的餐桌成群,筵席大擺,山珍海味,十里飄香。蛇低頭檢查標準裝備,綠綢緞繡彩牡丹仿旗袍上衣,白雪織錦披肩,火龍果紅棉褲,左右下方綰好各以珍珠固定的髮髻,魅惑心魔轉移注意及至抽衣中暗藏的髮簪逐個擊破通殺,沒太大疑慮。
「咦?我不記得我有點這條蛇啊!」
「唉呀,會親人的都是好蛇!阿蛇,敬酒!」
離他最近的滿桌的女賓客瞎起鬨,當中的一位戴了鐵珠的手拉他作陪,蛇羞怯裹足,另一位強硬脫他披肩,抗拒推託裡蛇把髮簪插進他最看不順眼的女客的太陽穴,突然苦思不得其解為何惠美意識世界的人物認得自己。他跟惠美的生活圈天差地遠,眼前景色和恐懼的形狀無比相似,阿蛇心裡毛毛的。
殺了個飢餓的胖婦,整桌垂涎的饕客跟著銷聲匿跡。一群瘋婦走了,來了群婆婆媽媽接替,原本的飯廳變講演廳。蛇往後靠,碰到座活動式的白板,愕然之餘婆媽們分成兩部分,人數多的虔敬地合十跪坐於蛇面前誦經一拜再拜,人數少的團團圍住蛇。
有個花白捲髮的老嬤嬤親暱反抓著他裸露在外的一截手臂,乞求道:「師父,您給我們講解佛典開個釋吧......」蛇佯裝平靜,好幾次興起擦手的慾望,他感覺被性騷擾了。
冷不防地,「轟隆」聲蓋過了室內的喧鬧,連貫的包廂門倒了一扇,灰煙漫溢,人心浮躁。蛇訝異顯身手之際有高人能破解他甕中捉魔的酒樓結界,前後顧盼,忐忑不已。
擅闖的勇夫頂著藍橘交錯的鳳梨頭,韓系的鬈毛瀏海亦為藍橘相間,鬢角髮束結成髒辮盤作跨過耳背的圈,散發不容忽視的民族風。阿蛇伸手抗衡運來的掌,這兩隻強健的手迸出清脆的交接聲,平推了三四回,互搏得熱烈難分。
蛇過了陣子方認出此人身分,本來預計若是外敵則痛毆對方,可他急中出錯了,剎那搞不懂他們過招的意義。
「馬哈里維!」蛇來不及收腳。
鳳梨頭躲避過蛇的側身高踢腿,頭下腳上身法飄忽,翻了個筋斗轉正。「唉,唉,抱歉,我也被叫來清魔物,想說借個道。既然您先出手,晚輩只好自我防衛囉。......恕我直言,您看起來需要幫忙的樣子。」
「用不著你費心。還有,一個委託者只會配一組戰鬥員,你不應該在這。」蛇雙臂交叉打量馬哈里維道。
「上級讓我支援的,你們這邊沒接到通知不關我事喔。」
對於馬哈里維的辯解,蛇冷冷地哼聲。這呆子同為戰鬥員且入行已久,決不會不清楚行規,因此當里維試圖翻出證明文件時,阿蛇連看都懶得看。他愛說大話引人注意以致信用破產,縱使白紙黑字在前蛇也懷疑是馬哈里維偽造的。
「你是想藉故內鬥吧?戰鬥員不被允許彼此內鬥,別奢求我陪你玩。」
「很好笑耶,你家弟子明夢滅了瑪吉就叫大義,到我這兒來變不守規矩,根本明夢條款!」
蛇給徒弟開脫:「那是經過最高層核準的討伐作戰,他替國家犧牲賣命,哪像你淨玩小把戲。」
剃頭擔子熱水灑了整地的里維理直氣壯道:「事實擺在眼前啊!我路過看到你很明顯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才好心遞橄欖枝的,至少拉高效率嘛。戰鬥員總體效率還是太低,我早建議過任務中別讓資深幹部身兼數職,而是開放分工,不出所料,構想講完,沒消沒息的。那些老屁股喔,該退休快點退一退啦,不要占著茅坑不拉屎。」
「你又來了,一貫的囂張不識好歹,青澀的毛頭小子得再多教育個幾年,你就是欠調教。所以我也該退嗎?」蛇說道:「我明白那年你遭到誣告策反,結果被活生生封進棺材挑去山裡,等著被燒死的怨恨跟絕望感,可是我們也救了你了啊。」
「那感謝你們的大恩大德好嗎,只因為我和阿七有交情,瑪吉倒了,阿七跟著倒,我被阿七牽連受盡無妄之災,不覺得誇張嗎!」
馬哈里維難掩激動,記憶深層的不幸彷彿一幕幕重現,不過再使勁演悲情,他確信蛇的眼神依然起不了波瀾。
馬哈里維的故事沒有明夢的慘,戰鬥員官方需要個勵志的樣板,明夢正好是最適任的人選,而蛇義氣相挺自家徒弟,師徒聯合,馬哈里維毫無勝算。於是話鋒一轉道:「......傲慢的傢伙大概聽不進我的話吧,我講點好聽的。你,不用退,總部可太喜歡你了,現成的吉祥物,誰不愛啊?」
酸水潑完,阿蛇兩眼呆然。馬哈里維求學階段被寄予厚望,曾是個積極向上的優等生,有天閉關神隱長達兩年消失在大眾視野,蛇一度掛念他的安危,未料馬長越大走越偏,回歸後人沒事但性格變得相當憤世嫉俗。現在基於工作緣故,一周至少見得到三次面,蛇反而巴不得馬哈里維調離崗位。
馬哈里維等走遠了,阿蛇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他偷偷抽出夾著評鑑表的板子,紅筆上手準備大開殺戒。
青椒沙茶肉絲好吃!來了,是江山樓結界(X (結界一開始的構想類似於捕食的陷阱
旗袍蛇,那叫一個香,一個美,五告讚(鼻血好評
:「在世界毀滅之前真想先成為自己~」
夢:「(開眼)」
原本要傣族雷鬼的馬哈里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