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完結(jié)篇向我最愛的段子之一、相聲瓦舍作品〈十八層公寓〉,還有電影《讓子彈飛》、「活著的祖宗」萬曆,以及烏托邦實驗,和莫言的《蛙》(一小段)致敬。
關(guān)鍵字:尪姨、語言的藝術(shù)、美女還是老虎
「明夢,明夢,多少罪惡假汝之名......好了,現(xiàn)在他主角光環(huán)不見了,多可憐啊,主角界的敗類,恥辱,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杉田妳看,他的假掰身心障礙輔具戒指通通在我手裡。」瑪吉兩根指尖炫耀式地捏著戒指,催動異力光彈從細小的孔洞中射出,震耳欲聾的爆破聲跟激盪而起的沙塵威嚇得反對者退了兩三步。「而且明夢本來就沒有主角光環(huán),加官晉爵全靠關(guān)係,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同時認識阿蛇、阿光,叫人怎能不起疑?」
「說到重點了!阿香靠爸、他吃阿香的軟飯,這什麼變態(tài)獵奇生態(tài)食物鏈,真夠噁的,女性族群獨立自主多年,阿香敗壞風(fēng)氣姑且不提,娘子軍哪一個都比他強好嗎?小心我打到他叫媽媽!」
替身插話道:「你們女性主義宣稱男性做得到的事,女性也能做到。感情世界裡,一方依靠另一方是挺普遍的現(xiàn)象,女性讓男性依靠著自己的肩膀,只是把傳統(tǒng)分類上的男女角色對調(diào)過來而已,你們卻反而不鼓勵男性依靠女性。」
「不是性別的問題,你造成人家負擔(dān),給人家製造麻煩,都幾歲了還在當(dāng)軟爛的米蟲,行為本身就不對啊。」杉田抿嘴嘲諷,酸辣成分搔得替身內(nèi)心愈癢愈不耐。
「是說沒差啦,反正啊,他專門來給人借種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一種抵萬金,再說明夢不接收,我還真不知道有誰收容得了阿香。」
「瑪吉妳好壞!」
杉田、瑪吉耽溺於唱雙簧不可自拔,極盡侮辱之能事,宛如表演諷刺喜劇專場而兩人不管觀眾的回應(yīng),逕自往節(jié)目單的下一個劇目推進,一個開酸貶抑狂轟濫炸,另一個附和在旁加油添醋,消費時事得多愜意,八婆七嘴八舌,開啟無我的境界,不停進行強勢的文化輸出,企圖令明夢對女權(quán)至上的社會型態(tài)心生畏懼而叩首跪拜。
「欸,妳們偷了我的主角光環(huán),還來啦。」
不知從哪冒出這句的,相聲二人組轉(zhuǎn)頭,見那乳臭未乾的明夢嘴動得奇快,反過來學(xué)她們的脫口秀語氣,瑪吉本準(zhǔn)備開版權(quán)砲,左思右想回歸本能跟隨直覺駁斥:「什麼我們偷了你的,不要平白無故冤枉人喔!」
「妳們能冤枉我,我不能懷疑妳們嗎?」替身順著她們的邏輯,依公平的原則頂撞道。
「我冤枉你?森永瑞夢,你有點是非觀念好不好,我所指控的你的罪行,都是罪證確鑿的,要嘛阿香吞了你的光環(huán),要嘛你天生沒主角命。況且你若認為判決有失公允,應(yīng)該早早提出異議,不是庭開了一大半才在跟本席叫囂!」
「瑪吉議員妳反應(yīng)真大,是禁不起我懷疑嗎?倘若問心無愧,即使被錯怪也能抬頭挺胸。兩位願意展示那樣的氣度,讓我冤枉一次看看嗎?」
替身裝填了炸藥般的言語愈炙燒,瑪吉、杉田的心愈受不了這種奇癢無比卻無法透過抓癢緩解的惡作劇。突發(fā)的小事當(dāng)然不會擊垮經(jīng)營主席臺頗有心得的國會巨砲,瑪吉砲口更改方向,緊張的汗水未乾,同杉田一起變招數(shù)。
「你照照鏡子吧,孤僻、社恐、自閉、怪裡怪氣、王八蛋!配得起人家總理女兒阿香嗎?」
「對啊,瑪吉,小阿香太倒楣了,碰到髒東西還被吃死死......」
「不要以為苦苦哀求,我就會接受妳的感情!」瑪吉裝成渾厚誠懇的語調(diào),模仿完了之後兩根食指同時打響指。
聽了幾句的肯伊拉明瞭這潑婦是在藉由明夢拒絕圓香的經(jīng)典臺詞揶揄夢香,如果誰友情贊助針線包供他縫住瑪吉那張嘮叨嘴,他必定謝天謝地。為民除害,永不嫌晚。長舌瑪吉跟替身隔空叫罵已經(jīng)好一段時間了,哪邊都不肯認輸,這邊酸一句,那邊丟十句過來,不知內(nèi)情的人經(jīng)過,鐵定把他們誤認成歡喜冤家或講對口相聲的。
「你這貨色不撒泡尿照照,在那裡耍大牌欲拒還迎,齁,人品最好有那麼高潔啦,把到光夫千金,少奮鬥二十年耶!」
「唉啊,對嘛,男的沒一個好東西,圓香啊,我都替妳感到不值欸!放著暖男不選,偏選中這坨甘蔗渣,他稍微嘴甜,妳就當(dāng)成寶,殊不知喝到的是殘渣不是汁!」
瑪吉、杉田二人唱黑白的絕活,兩次內(nèi)戰(zhàn)期間將多少無辜良民抹黃抹黑......抹得五顏六色。趕鴨子上架似地把冤民趕上土臺,再羅織罪名公開羞辱人格,玩它千遍也不厭倦。
這兩個惡類團團繞著圈巡迴夢香耳邊,存心氣死頭號公敵明夢,但她們有所不知,扭曲事實對於明夢的替身而言,是不痛不癢的。
夢香的愛情故事,雖然在戰(zhàn)鬥員之間聲名遠播,大部分人的認知僅停留於表面,而對其中的利害關(guān)係不甚了解。瑪吉戲仿的那段,內(nèi)容滿貼近夢香拌嘴的原始版本的,不過她的理解不夠準(zhǔn)確。武斷地將明夢的決定詮釋為薄情使然,並不足以解釋他接受褓姆任務(wù)卻又一心一意離開圓香的動機。當(dāng)天的情況比瑪吉輕率的臆想要複雜得多。
夢香撇除視訊,在學(xué)校以外的地方線下會面的初期,車禍跟甩巴掌事件還很久才發(fā)生。
明夢心靈深處渴望愛,卻抗拒拉近距離,一旦安全的間隔與屏障消失,他便不再是他自己、圓香也將不再是圓香,還未能從病癥解脫的脆弱的心,現(xiàn)階段無法再承受期待破滅的痛苦。
經(jīng)歷綁票性侵事件、淪為女權(quán)黨舊部的禁臠,幾乎摧毀了他長成健康異形的全部資本,內(nèi)臟破裂導(dǎo)致日後生理機能衰退、異力來源亦嚴(yán)重受損,前途跟出路處處被堵,不僅他爸媽為此忙碌到最後心煩意燥,他也埋怨著自己為何不能照成為偉大異形的計畫走。因此,假如有外力弄亂他既定的計畫,他將傾盡所能地像保護珍視的東西一般,朝著外力全副武裝吼叫。
明夢背包都整理好了,放置於門口。後方圓香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腰,明夢越去扳開她手指頭,圓香越不肯放鬆,兩眼淚珠兒似是要湧出。「阿香,夠了吧,兩個人如果想長長久久,不能只憑熱情。考量現(xiàn)實面,我注重的是產(chǎn)值,妳依賴性那麼強又被妳爸管得死死的,是可以創(chuàng)造多少產(chǎn)值給我?與其我們一個被另一個綁在身邊綁得死去活來,不如我走,妳好過,我也好過!」
他後悔莫及,千不該萬不該應(yīng)允光夫平日週一至週五下課後顧圓香的這項粗活,不只正中圓香下懷,他這段過程裡更動了真感情,天雷地火難收拾,愈喜愛愈害怕失去,權(quán)衡取捨的結(jié)果,他親自斷了這份前方充滿不確定性的念想,好過胃腸不停地受膽顫懼怕的熬煎。
「我不要!我知道我很爛,可是在你身邊我不會吵你,也不會妨礙你,安安靜靜地跟你並肩坐著,這樣不行嗎?」
「我是一個很容易散發(fā)負能量的人,如果說阿香承接不住,不光救不了我,還會讓妳自己受傷。阿香這麼有元氣又活潑外向,我不希望妳變成跟我一樣憂鬱陰暗。我的情況如同死水,阿香來,改變不了多少的。」明夢誠懇並極度壓抑著悲哀地說道。
「好啊,你以後不來我家,我去找你總行了吧?就算翻遍整個千代目市,我也要找到你家!」圓香堅定握拳道。
「那我會先請妳吃跟騷!妳講什麼都是無用功,在學(xué)校碰面我們就各自忙各自的,也不要交往聯(lián)絡(luò)了!」
「誰怕誰啊,好,我對外表示你薄情、你負心,你準(zhǔn)備愧疚一輩子。」她壓平聲線,喉嚨由笑轉(zhuǎn)哭,隱微之處透露一絲絲肝腸寸斷的無奈。「反正我跑到馬路中央給車撞,我死了,你也不可能來參加我的告別式啊!」
「妳講這什麼話?貿(mào)然尋死對得起妳爸爸媽媽嗎?」
「你又不關(guān)心我,一直把我推開,一直推,一直推,不讓我靠近你的生活!我愛你,明明你也愛我,你怎麼捨得對一個愛你的人那麼殘忍?」
「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啊,妳告別式我會去參加,我告訴妳,我一定去!今後我們分道揚鑣,我若死了,妳不用替我哀悼,就這樣而已,很難嗎?」明夢的尾音,糾結(jié)著絕望、不捨、遺憾、悲戚咆哮出來,聲音飆至高點分叉了,淡紅溼潤的眼睛只倒映著圓香一人。
「所以呢?你死掉了,我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為什麼不趁現(xiàn)在抱緊緊,人都好好的,一定要拖到頭七那天才在夢裡相見嗎?」
圓香全身貼上明夢的背脊,兩隻手交纏得愈用力,她孩子氣地嗚嗚哭泣的時候,明夢閉著嘴淚流成河。
他倆的苦戀主要肇因於圓香個性太熱,而明夢太冷,冰火交融導(dǎo)致的熱脹冷縮激烈到兩敗俱傷,甚至掀了屋頂,最終誰都沉悶不語,心裡打死結(jié),困在自己的孤城裡痛苦不堪。現(xiàn)實世界中的圓香正被替身揹著,肚腹與背脊的親密接觸,無形帶給她溫暖,可她人在昏迷中,感受不太出這層變化。
夢香決裂的掙扎故事忽隱忽現(xiàn),晦暗裡幕幕重播,之後畫面漸遠。圓香睜眼恢復(fù)了意識,驚覺自己身處整片濃霧之中,雙腿浸泡在白綠晶瑩的水裡,草香撲鼻,天色灰陰。
「這是......阿夢的......死水嗎......?」她腦子沉重且抽痛著,思考機制有些迷濛,右腳試探性地邁步,不料踩空,猛地沒入深水區(qū)下沉,某道黑影從水底漸漸浮出,及時抬起她邊游邊往岸邊送,圓香才免於滅頂之災(zāi)。
黑影朝溼漉漉的她走近,她吐出一大口水,呼吸困難似地咳著,過了半晌好不容易拼出完整的詞句:「西塚!為啥你在這啊?」
「我迷路了,覺得說找到妳就能找到明夢,但我賭錯了。......我應(yīng)該跟他道個歉的。」
由暗處轉(zhuǎn)明處的西塚,右手瀝乾刺刺短髮的水分,甩了一甩身體,觀看著的她,面容呆板驚惶。
「你啥時變狗腿的?良心發(fā)現(xiàn)?」圓香不解。
「我也搞不懂,明夢那傢伙就是有一種啟示人、引人向善的特質(zhì)。他主動同理我、了解我,儘管我口氣差,心態(tài)又糟糕得不行......」西塚兩手手指交錯成拳,背於身後,無聊地轉(zhuǎn)圈消磨時光。
「我醒來人在水中,沒看到明夢,可惜你問錯對象了。」
「沒關(guān)係,這裡大概不是現(xiàn)實世界。救妳之前,我爬到樹上眺望過,那池妳踩踏的水,和周邊的一棟大宅,好像都只是位於這整個城區(qū)的邊緣,真正的......整座城的天守閣,離這裡很遠很遠。」西塚摸摸下巴揣摩道。
「你說城?明夢怎麼沒向我提起過,還有那個天守閣,你開玩笑的吧?」
「中心位置聳立著一座特別高的建築物嘛,隨便取名字將就將就而已......我稍稍飛往天空勘查地形,發(fā)現(xiàn)池水的角落其實有一條淤積的河道,再往前也全是泥沙淤積。想通往天守閣,沿著河道步行,路徑最單純,我不敢直飛過去,怕被暗器射中。」
圓香突發(fā)奇想提案道:「有了!我們把堰塞的部分挖除,讓死水回復(fù)流通變活水,幫明夢取回異力!」
緊要關(guān)頭還為人設(shè)想,西塚暗暗笑著她的正向,下意識看了看手掌心。某件會澆熄她熱情的事,似乎別告訴她比較好。
***
肯伊拉、替身、山名校長三者皆持器具,尖端朝向中心蓄勢待發(fā)。不在場的光夫、安柏,甚至是桃妃以及光夫的妻子小空等深受瑪吉之害的人,彷彿一個個都將空位補齊,圍成防守嚴(yán)密的城牆,威武肅穆地逼視著造成一連串家破人亡慘劇的源頭,而中心被矛尖、刀尖、槍口......指著的僅僅是瑪吉,跟慌亂失措的杉田。
她們一個是小暴君的僕役,另一個則是僕役的附庸物,小暴君死了,充其量不過從明處換到暗處活動,兩人信奉的意識形態(tài)有百年來累積的基礎(chǔ),死而不僵。人類既脆弱又膽怯,會因為一點點小事痛苦不堪,同樣會因為一點點小事手舞足蹈,只要世間還存有貧富差距,階級鬥爭便永遠是最受歡迎的麻藥,也是圖利的好工具。
憑這兩個在同心圓十分外圍的存在,哪怕餘黨奄奄一息,都能夠結(jié)合民間延燒的不滿,洗腦數(shù)量龐大的群眾成為友軍興風(fēng)作浪,原地復(fù)生。彩瀨光夫率領(lǐng)的溫和左派最大的錯誤,可能就在於沒對激進左派趕盡殺絕,留他們一息尚存。
「杉田,好久沒體驗到這種深陷敵陣的感覺了,真懷念啊。」瑪吉回頭,熱切地跟杉田訴說,用一副慷慨赴義的豁達表情,擁抱無上的榮耀。杉田點了點頭呼應(yīng),雙將背靠背,氣勢不遜當(dāng)年無畏前總理及其底下盤踞的惡龍吐出的一排毒辣火焰。
與團體核心漸行漸遠的兩個異端,想取得大權(quán)唯有聯(lián)合次要敵人,消滅主要敵人,瑪吉也怕進清算名單,識時務(wù)地去戰(zhàn)鬥員那落戶,等前總理這個威脅已成歷史,她嗜殺好戰(zhàn)的本性才逐漸顯露。這場決戰(zhàn),她乾脆不演了,貪得無厭的吃相令人髮指。
山名校長哀憐地嘆息著說:「我欣賞過妳,所以妳拋棄病中的我的時候,我還覺得是自己不好,給妳添了太多麻煩。但安柏跟明夢點醒了我,妳抱怨我拖住妳、讓我意識到痲瘋是原罪,同時把我變成了一個即使看見別人傷痛也無感的人。」
瑪吉休棄他後,他眼裡唯獨映著對擺脫名為無能的陰影的渴望,幸得貴人相助,他的痲瘋被治好,過關(guān)斬將、力爭上游,一路升至校長。過度追求地位使山名做事以效益為優(yōu)先考量,不僅如此,吃膩嫩草的瑪吉得知山名仕途亨通,竟開始偶爾吃回頭草似地來找他,藕斷絲連、難分難捨。山名雖年老憔悴,拜天人族的基因所賜,風(fēng)韻猶存,不至於落到糟老頭子的等第。
今日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確該做個了結(jié)。山名問道:「我以為跟安柏在風(fēng)景區(qū)受到太史郎襲擊只是偶然,兩相對照之下,太史郎的臺詞,跟妳的主張有七八分像。是妳派他來的吧?」
「太史郎牆頭草,兩邊倒,打給他點賞錢,他立刻乖得像看門狗一樣。而且親愛的前老公,跨性社運的業(yè)務(wù)不歸我管喔,我做的只是炒點新聞,令太史郎這種憤青對反跨性,或女裝男寵阿蛇開的宗教會所感到厭惡。」
瑪吉銀鈴般的妖媚笑聲放肆著,山名明白柔性策略於事無補,長嘆一口氣。「那沒辦法了。」他左手單手牽引,錆乃竟被祖父隔空死拉活拽過來,錆乃表情崩潰含淚,赤手空拳往瑪吉胸口直挺挺揍下,異力勁道驚人。
「哇!咳......」瑪吉嘔出唾沫,然後吐出點血絲,兩眼發(fā)愣,正對錆乃。她千算萬算,沒算到孫兒陣中突發(fā)地背叛自己,山名也沒意料將異力拉成隱形的銀線,遠端沾附人體,居然一次過關(guān),借刀殺人成功。「孽孫!爺爺我的話都不聽了,去幫魔女?」失望透頂?shù)睦闲iL一記手刀擊暈錆乃,錆乃向後倒地,昏睡不起。
瞧瑪吉摀著遭重擊的部位嘶嘶亂喘,肯伊拉他們只覺天理總算昭彰,以往這蛇蠍老幫她大姐搞宣傳工程跟養(yǎng)側(cè)翼。
光夫好幾次參與公益活動、致詞演講時,中途皆少不了一批自稱穢多的民眾砸場擾亂並試圖攻擊與會人員。暴民哭訴的內(nèi)容不外乎光夫忘恩負義,被大戶人家收養(yǎng)、飛黃騰達了,便拋棄穢多的兄弟姐妹們不管,場場搞破壞,鬧到光夫的穢多血統(tǒng)盡人皆知。引發(fā)的負面影響環(huán)環(huán)相扣,賤民的血快速成為競爭對手打擊光夫的箭靶,包括多摩對其的好感度急遽降低乃至兩者交惡,也與上述抗議行動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係。
陳抗民眾每年臺詞千篇一律,根據(jù)線報,他們或多或少拿過瑪吉姐妹的贊助,資金流向噁心低級得令人不忍直視,買酒、簽賭、柏青哥......領(lǐng)了酬勞不久,再度變回窮光蛋,終其一生在底層摸爬滾打,自己逃不出去,還要拉有為者下水,見不得好,瑪吉姐妹精準(zhǔn)拿捏人性,訓(xùn)練他們成永不斷流的軍隊。
手段之齷齪骯髒,肯伊拉等均有目共睹,巴不得她戰(zhàn)中猝死終結(jié)禍害。
「到此為止了,瑪吉!」仰頭探看,阿蛇肩頭掛著一對手臂凌空馬步,摩耶隨侍在側(cè)抱著雙手,橫眉冷目、殺氣升騰,嚴(yán)肅之極、勢頭之高,壓境的威逼感震懾瑪吉心頭。她掩飾住頹唐假裝鎮(zhèn)靜,囂張道:「是笨蛇啊,跟叛變摩耶,你們兩個掠食者跟獵物的組合,當(dāng)這裡實境約會節(jié)目,來祭出鴛鴦殺招的啊?你可別幫明夢喲,他內(nèi)神通外鬼,是不折不扣的害群之馬,我不樂見你一個功勳卓著的聲譽受牽連。還是說,你們師徒早就沆瀣一氣了?」
阿蛇隱忍著不悅,朗聲宣告:「妳先收下這個吧!」隨後把背扛著的重物快刀斬亂麻扔出,一具形狀怪異的大體積物品自上而下碰地掉落,伴隨宏亮如雷的聲響不偏不倚且唐突地倒於瑪吉身邊。
「你......啊!怎、怎麼會?怎麼這樣子?這這這......啊啊!」
橫陳的屍體,左眼朝左下、右眼朝右上,舌頭掛嘴邊,七孔流血,情況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那容貌確實是西塚,瑪吉既憤怒又驚恐,再三測試鼻息,真的沒氣了,她梅紅色的雙唇抖著抖著,隔了數(shù)秒發(fā)出撼天襲地的絕吼,萬種淒涼,痛徹心扉。
「妳兒子過度內(nèi)疚,妳的所作所為使他恥於面對眾人,所以他自殺了。」
暗沉的血液如假包換,汩汩地匯流成池,瑪吉愈凝望愈難以自持,頭也不回咻地躍起往天空飆衝,疾首痛喊:「你們把他殺偽裝成自殺,你們動的手腳,該死,賠我兒子的命來!」
地面,杉田瞥了瞥倒臥的大體,又瞥了瞥瑪吉、阿蛇,雙手捧腮,竟欣喜若狂叫道:「啊啊!瑪吉她,瑪吉她終於為我們的寶貝兒子哭泣了,哈哈,哈哈哈哈,阿嵐,阿嵐妳看到了嗎,我感化她果然不是沒用的!」瞳眸茫然地邊轉(zhuǎn)頭,投入阿嵐懷抱尋求慰藉。豈知她撲向前,居然穿透過了阿嵐的身體,「阿嵐」化作無盡光華與玫瑰花瓣,夾帶刺骨寒風(fēng)強襲,密集衝擊過後她肌膚被割破出疤疤洞洞,撕心悲吼席捲四方,驚破凝重空氣。
「咦......阿嵐?肯、肯伊拉,你進化成連女兒都拿來做人形武器了嗎?阿嵐呢?」杉田六神無主,亂槍打鳥,抓著兩鬢出氣。
「我原本就沒帶阿嵐出門,那個是我的『霜凍玫瑰2.0』。預(yù)先製造冷氣團與花瓣,再用異力捏個假的阿嵐包住冷氣團,妳被人際危機沖昏頭,果真中計了。」
肯伊拉決絕冷靜,字字如針扎進杉田心房。她不屈服於鐵打的事實,反手重重地推開肯,清出條大路,慢悠悠地闊步邊舉起手,愴然涕下。梨花淚滴滴滑墜,她嗚嗚道:「我是......我是西塚廣琳欸,我,我兒子西塚大鹿,不可能這麼簡單就被你們殺掉的!不可能!」
「杉田」這姓氏,說白了是她媽媽娘家的姓,她出生時原姓西塚,直至進大學(xué),親密愛人前總理要求她改姓以符合女權(quán)黨的意識形態(tài),她才不情不願地改的,「西塚廣琳」這一人格存在隨時間流逝淡化,始終刻在她血液中。喪子之痛的深沉打擊令她回憶起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她後悔沒慫恿西塚大鹿脫離瑪吉控制。
杉田失魂落魄地徘徊行走,山名見狀,惆悵地搖了搖頭。
「他媽的,我讓你們兩個變亡命鴛鴦,下黃泉祭奠我兒!」瑪吉向阿蛇、摩耶發(fā)勁吐碎沫,逆攻而上,裸露的皮膚紛紛長出牡丹花紋鐵甲纏滿身,腕部袖口夾層的小孔探頭出一把闊頭槍,團團捲著霞紅煙霧狀異力往阿蛇刺將來,摩耶雄渾的掌斜斜地接了紅霧,掌槍相鬥快得不見蹤影。
「犯了錯,靠這女人保護,你這條懦夫蛇!敢作要敢當(dāng)啊!」
「這叫團隊合作,瑪吉。我們不像妳成天打小算盤使喚爪牙,同時我勇於承擔(dān)責(zé)任,妳髒水收起來別潑了,改沖點冷水醒醒腦子吧。」蛇的右手牽摩耶左手,摩耶的掌無法搆及之處,阿蛇剛硬的鐵拳補足漏洞,轟向那執(zhí)迷不悟的女魔。
洩氣的瑪吉「嘶」地悶哼,回馬槍一敵二左晃右閃,槍尖無頭蒼蠅般戳擊,紅霧瀰漫得愈濃聚集成團,似要固化成黏膠包縛住鴛鴦檔。阿蛇金鎖鏈上手,催動鏈球撞散霧氣,甩出短钂鈀縮小間距,他本人再給予推力向前突刺,頃刻,落難瑪吉的臉龐跟她親姐希頓重疊了。
瑪吉比較瘦高,身段靈巧像條錦鯉一樣,哪兒贏往哪兒跑,狡兔三窟更為難纏,相形之下,希頓體型稍矮些,但噸位不可小覷,她若結(jié)合體術(shù)壓制,敵方瞬間斷筋碎骨。
那一役,他和摩耶拚盡全力聯(lián)手誅殺希頓,發(fā)出劈天裂地的質(zhì)問、雙槍不止歇地炮擊,長盾反彈棘手的突刺,配合左右不對稱的擾敵之術(shù),希頓精疲力竭,最終伏法。回溯原因,若非明夢激勵他智取希頓、直面心魔,或許阿蛇至今仍猶豫不決,後半生沉浸恐懼於畏縮中度過。
瑪吉壯年期的大將之風(fēng),搬到這卻更顯現(xiàn)出力不從心的逞強,她不把阿蛇放眼裡,詭異的是自己落入頹勢,節(jié)節(jié)敗退。
那八個魔女欺負了蛇跟蛇父,吃乾抹淨(jìng)父子倆的青春年華,阿蛇以為罪孽會結(jié)束在他們這一代,沒想到惡行延續(xù)至下一代,魔女的殘部無法無天,對幼小的明夢伸出魔掌。蛇非常歉疚沒趁著內(nèi)戰(zhàn)將息一次剷除,太過仁慈放了瑪吉家生路,害得明夢遭此大不幸,心軟的代價必須自負。
阿蛇揮钂鈀、甩鏈球、射匕首,誓言自我證明,兩人四腿圍堵瑪吉,後邊蛇愈靈活殺得囂狂,雙人合戰(zhàn)漸漸轉(zhuǎn)為他個別的秀。瑪吉狠毒道:「你只聽從這女的的對吧?她往東,你不敢往西,果然單挑我是她下的指導(dǎo)棋啊,笨蛇,都到尋仇的階段了,你還甘願為奴?」
「誰把我當(dāng)奴隸的......妳應(yīng)該最清楚!」阿蛇拳拳連發(fā),椎心泣血,暴君式的鐵掌閉鎖瑪吉去路,一掌力度勝過一掌。重重金鏈包捲成巨大的星囚禁瑪吉,阿蛇引長鏈奮力甩過肩頭,鏈子末端的彎鉤連同鏈條本身從瑪吉胸膛穿刺而過,鮮血湧流噴濺,染紅金環(huán),瑪吉冷汗如雨,失心瘋地驚叫出聲。
以前魔女主導(dǎo)的政治團體如日中天,魔女保鑣摩耶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入賓館總摟著不同的脂粉面孔,他阿蛇作為團體的附屬品,被她排在第二、第三順位,只能遠望嘆息,苦等摩耶和小狼狗、小奶狗享完歡。蛇不止一次抬不起頭,直覺氣勢上長期矮人一截,感到被孤立,陷入自卑的死循環(huán)。
「誰說我天生比妳差的?這戰(zhàn)、過後、妳好好看看、妳自己啦!」阿蛇大手落雷豪雨似地揍得瑪吉鼻青臉腫,金銀閃爍的電子義肢掃堂腿踢斷她引以為傲的長腿,高過蛇以致總睥睨蛇的她,落到比蛇卑下,僅有仰望蛇的餘地。兇殘金鏈甩開,向後折她的斷腿再靠齊兩腿綑綁住,朝上延伸捆包瑪吉肩頭如項圈,牢牢地束縛兩手。
蛇抓瑪吉降落,瑪吉跟杉田你看我、我看你的,忍著疼痛互相責(zé)罵不肯罷休,山名校長慢慢閒步過來。
***
意識世界,圓香提議用手挖、或用鏟子挖空淤泥,西塚聽信她的話化現(xiàn)出鏟子,兩個一人一支鏟起爛泥,進度緩慢過頭,勞動又費力,工作得滿頭大汗,圓香焦急,手亂比劃竟意外利用紅綠兩種異力仿效破冰船的概念造出了一艘「破泥船」。
新船下水便兇猛霸氣地破開淤泥,直直朝著這森林環(huán)繞的心臟地帶航行,駕駛速度飛快,她心跳砰砰的,憂愁著等等會不會暈船。
「妳還願意跟我同船,我可是前科累累喔,孤男寡女共乘一船,妳不怕嗎?」
「你敢動我,我推你下水不就得了。是你說無論如何得跟明夢道歉,我好心給你搭便船,你不珍惜,我也沒辦法。」圓香插腰嘟嘴道。
「好啦好啦,不逗妳了。我說真的不能對妳做什麼,就算我腦子想要,生理方面已經(jīng)配合不了了。我媽很相信偏方,我不乖、不聽話,她就給我吃雌性荷爾蒙,長期累積下來導(dǎo)致我性徵發(fā)育不全。前陣子我情緒暴躁也是攝取荷爾蒙藥的副作用。我爸偷偷帶我看過醫(yī)生,醫(yī)生說我可能很難有正常的性生活了。我不甘心,想證明自己還是男人,我體內(nèi)屬於男人的那部分在哀號著,所以我之前無法控制地對那些女孩子那樣,覺得那麼做能夠治療好我的性功能障礙......搞到最後,我什麼都不是,也啥都成為不了。」
西塚的實話告白傾洩而出,圓香一時呆然,不知如何應(yīng)對,瑪吉過分至極沒錯,西塚卻又愛著她,愈陷愈深,救贖遙遙無期。
「明夢救了我兩次。我羨慕他,儘管不屬於任何一個類別,他活出的色彩卻比我們其他人更鮮豔也更華麗,跨過族群的藩籬持續(xù)耀眼著。這最終戰(zhàn),我?guī)臀覌屢膊皇牵瑤湍銈円膊皇牵瑠A在中間進退兩難。進到這處非現(xiàn)實的地方,是我去到明夢身邊的唯一辦法,我把所有異力寄放進這枚晶片裡了,請妳幫我--轉(zhuǎn)交給他好不好--」
薄薄的、翡翠色的晶片由西塚的手傳至圓香的手,西塚影像自此消散、與船融合,船艦暴風(fēng)似地加速,跨越了次元轉(zhuǎn)移至某條陌生的斜坡街道。
「喂,西塚啊......」圓香呼叫,頓時腳下船板不見了,船整艘不見了,獨留手心晶片。她翻背面,中間偏下的位置貼了張空白標(biāo)籤紙,分析不出端倪。
圓香謹慎地呵護著西塚的餽贈,左晃晃,右晃晃。街邊雜音此起彼落,「妳回去啦」、「我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準(zhǔn)來找我」、「妳這不怕死的傻瓜」、「尊重點我的隱私行不行」......等等之類套用明夢聲音勸退她的話語縈繞耳邊,圓香猜中了七八分是心魔作祟,可她沒法不管。
每句兇得像真的明夢口出惡言,每句單刀直入又怨毒,圓香瑟瑟發(fā)抖。晶片變成臺萊姆綠的電動摩托車,當(dāng)即載她一路飆衝,呼嘯過兩旁低矮而多彩的洋樓的舊街區(qū),拐了個彎,開進敞開鐵柵門的一座圍牆內(nèi),引擎在老公寓前面熄火。
她側(cè)身下車,摩托車又變回晶片,正巧落到了手掌夾縫給她捏住。圓香生物本能般地推門進公寓,單手貼著漆成辣椒紅的扶把,胸口一緊。樓梯間沒有往上的階梯,往樓下的倒是有,而且陰陰暗暗、深不見底。
她一階一階向下探著路,起先映入眼簾的邊牆很明顯擠滿了噴漆塗鴉文字,全由侮辱性極強的髒詞組成,隨著高度降低,字串愈來愈稀疏,字數(shù)也越變越少,隱約可排列為好幾條政治學(xué)的公式。圓香讀了覺得沒甚趣味,只顧著趕路。
不知又走了幾層樓,抵達一座平臺,平臺布告欄處張貼著白紙黑字:「掌握原因就能控制結(jié)果。掌握結(jié)果就能得知原因。掌握了因果律,即可去到時間軸上任何一個你想去的點。此規(guī)則適用於意識世界全境」
「怎麼可能啊?只有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件,人才能夠同時掌握原因及結(jié)果吧。」圓香自言自語。重複的動作麻痺了感官,空間感融化、崩塌,她迷糊了分不出現(xiàn)在是上樓還是下樓,只心繫著意中人,服從本初的欲念繼續(xù)邁進。樓板也不見了,公寓內(nèi)部自此改組成偌大的三維宇宙,地理界線幾乎消失,僅餘片狀的階梯供她踩踏。
樓梯扶把外純白的迷你空間略微可見搭載環(huán)繞音效的動畫劇場上演著。有只封閉的小箱子,白鼠在裏頭獲得充足的糧食與水、享受著完備的照顧,無須競爭生存資源的情況下不停繁衍後代。
族群急速增長茁壯、蓬勃發(fā)展直至迎來數(shù)量爆炸,鼠隻擠滿了箱子,開始發(fā)狂似地撕咬著同伴的肉軀,只為了減少壓力跟多吸一口氣;最初有序的鼠鼠們個個找不著自己該待的位置,母親遺棄孩子、同類相殘相鬥,家庭單位分崩離析,社會毫無規(guī)則可言。
幾代以後,許多白鼠顧影自憐,寧可保持孤獨也不願和其他個體進一步接觸,整個群體失去運作的動力,從而失去了生產(chǎn)力,最終停擺凋亡,走向永遠的沉寂。
過於寫實的童話故事定格在箱子中心的最後一隻鼠鼠,圓香伸手抓取試圖挽救悲劇性的命運,畫面倏忽被闔上變成一本繪本,幼小的明夢接了過去,帶書上樓,彷彿與她僅隔咫尺之遙。
「都死了,鼠鼠都死了,我不要牠們死掉啦......」小明夢哭聲慘烈,大抵處於低年級的年紀(jì)吧,肯伊拉不管兒子掙扎強硬地拽他爬上樓梯,小明夢像匹可憐的馬兒,腳底屢屢磨著地板。
「白癡喔!男生哭什麼哭?我都不敢這樣哭!你吵死了!」阿肯怒氣沖天。
圓香眼睜睜看小明夢百般不願地進了一扇鐵門,心如刀割過意不去,跟在父子倆屁股後面,尋獲鐵門,將其拉開。門竟然沒鎖,門把一壓就開。圓香長驅(qū)直入。
客廳窗戶全部被砸毀,碎玻璃落了一地,滿屋子的物品倒的倒、壞的壞,書報參差疊成沙丘。她進屋聞到股濃濃的化膿的異味,定睛端詳,黃黃的膿液匯積在一些書頁、紙張跟照片表面,浸溼甚至泡爛了原本完整的影像。
她視線停留在被膿水泡糊掉的明夢與家人的合照,裂縫傾斜地分割開了他跟其他四人,如一道引起防衛(wèi)心理的閃電。
「阿夢!阿夢!你在哪,回答我啊......」圓香打轉(zhuǎn)邊呼喚著,不放過現(xiàn)場遺留的一點點蛛絲馬跡,目光穿過飯廳偶然投射至將去路封成死胡同的書架前面,魔女裸露上半身餓虎撲羊似地威迫小娃娃明夢就範(fàn)、阿玲趴在茶幾旁邊奄奄一息,明夢失聲落淚:「玲玲,玲玲......妳幹什麼?走開!走開,妳們這群人渣,禽獸,畜生,豬狗不如的傢伙,我咒妳們不得好死--」
稍稍凝神,魔女跟雙胞胎兄弟轉(zhuǎn)眼不見蹤影,屋內(nèi)時有時無地漏著水,碰觸到地磚形成的水漬指引她往唯一亮著的寢室探索,走沒幾步路便發(fā)現(xiàn)明夢跪坐床邊,額頭倒落於床墊呈半昏迷狀態(tài)。
牆壁掛的畫框跟相框橫七豎八,泰半都像遭受了外力入侵而慘白空蕩。圓香急成熱鍋上的螞蟻,用盡吃奶力氣搖醒明夢,偏偏對方一動也不動。秀髮滑到了脖子兩旁正好顯露出他後頸的雀鳥屁股型囊包上,有個正方形的凹陷。她反應(yīng)神速,把西塚託付的綠色晶片裝進凹陷,明夢才漸漸解除沉睡。
「誰啊?」他撓撓頭撥掉蓋住視野的亂髮,左顧右盼跟圓香對到眼。
「阿夢,到底發(fā)生什麼事了?有人闖空門嗎?」圓香喜出望外,忙攙扶著他,唯恐他再度喪失意識,屆時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還不就是前總理那夥人,那幾個魔女又上門,」他睏意愈發(fā)地重。「她們把我身體弄成一架噴氣式飛機,抓著我的頭去撞牆,說我是右派遺毒、封建餘孽,順便連我祖先也一起批鬥。這下倒好,我家被砸了個遍,人全走光了,算什麼?」
「我陪你整理吧。」
「不用!這裡沒有妳的位置,那半邊床也不是給妳躺的,妳走啦!」明夢異常地憤恨道。他指尖朝外,圓香順著看過去,除了明夢屁股坐的地方和供他睡覺的空位,床上幾近被成堆的琳瑯雜物佔滿,彷若送她一大碗冷冰冰的閉門羹。
「我都特地來了,你有必要惡言相向嗎?」
「特地,是啊,別人為我特地做的事可多了呢,都沒問過我的意見。倘若妳也打算步上他們後塵的話,妳請便。」明夢無情吐露著:「妳讀過老鼠烏托邦的故事吧?我爸說我衣食無虞還這麼憂鬱跟沒活力,就是感染了社會敗壞的風(fēng)氣所致,我一天不恢復(fù),就一天找不回自己該待的位置,找不到定位的我,會淪為害世間秩序崩塌毀滅的兇手。我就是禍源。所以我照著我爸的詛咒,放著亂亂的房間不管。自從被魔女恣意妄為以後,我沒再整理過這房間,自由自在的還挺不錯的對吧?」
「我不準(zhǔn)你看不起自己,阿夢!你開創(chuàng)新局,讓死水流動,不只千代目中學(xué),連我身邊的人都有所改變了。明明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為什麼你要抹煞自己的努力......你叫我愛自己,卻一點也不自愛,像話嗎?」圓香三步併兩步,一翻身把明夢蓋了個大火鍋,意外床咚心愛的小情郎。「拜託你振作起來好不好,你是我,不,我們心目中的精神指標(biāo)耶,你這樣,叫我們大家如何是好?」
「阿香,我累了,拜託妳別再糾纏我了。你們認識的明夢只能躲在一層領(lǐng)軍人物的外殼底下見不得光地活著,他丟失過自己的人格一次,現(xiàn)在這個新的,是他辛辛苦苦重構(gòu)跟經(jīng)營出來的,能夠延續(xù)生命多久不確定,身邊沒人,對他來講反而減輕負擔(dān)。」
「那我不糾纏你,我坐這裡,直到你願意敞開心胸再走。」圓香眼神藏不住些微的失落。「你跟我約好,要給我看素顏的,我不會兩手空空回去。」
「喔,天啊,我......我怎麼解釋妳才肯死心?我在家的樣子跟在這也不會差太多,耍小孩子脾氣、亂摔東西、罵難聽話,這就是我的素顏,我的本性!」明夢瞪大眼睛嚴(yán)肅說道:「妳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是死水,即使妳試著跟我情感交流,死水的反應(yīng)就那麼平淡。在我眼中,妳的愛只是精力過剩,不會給我愛的感覺。悲哀、苦悶、憤怒這些我也都感覺不到。甚至於別人被欺負了哇哇大哭,我只會在心裡偷偷笑他怎麼不爬起來!因為我看得太多了,歷史總是一再循環(huán),使我冷感,再到無感。以往我被欺負,沒人安慰過我,大人叫我把眼淚往肚裡吞,說不哭才是強大的表現(xiàn),我一直恪守著這份強大,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會四處跟人哭慘,我才明白原來我的哭臉讓他們看著心煩,自己被謊言欺騙了很多年。我曾經(jīng)拚命地想愛全世界,結(jié)果全世界害我失戀......我對這個薄情的世界,已經(jīng)沒有期望了。妳還要說,憑妳一己之力能夠改變當(dāng)前的事態(tài)嗎?」
他聲音拔尖似地激昂,大手抓住驚恐未定的圓香的手腕往房門帶,剎那圓香變得力大無窮,掙脫他的手,反著嘶吼:「我就說我不要走了,你聽不進去是不是?」
明夢傻愣住了,那瞬間他好像窺見自己幼時堅決反抗父母、師長,甚至威權(quán)替他做安排的光景。他瞅向自己的兩隻手,指尖有些乾掉的血漬,指甲縫裡堆積的皮屑儘管部分是他受魔女脅迫,出於自衛(wèi)而從她們身上刮下來的,但經(jīng)過多年,他這雙手早就沾滿了世俗氣息,被汙濁的空氣傳染了卑鄙無恥、搬弄口舌、貪心不足等等的習(xí)性,由於主動抓傷敵人而得到不少血腥的皮屑,更甚者還有肉屑。
魔女破了他的身無疑人間悲劇,後續(xù)他自己不也在墮落嗎?曾幾何時他手腳再也不乾淨(jìng),面容逐漸向他討厭過的大人靠攏而腌臢不堪,放任下去他害怕總有一天會傷及圓香,所以不敢太親近她,壓抑愛慕卻怎麼都澆不熄情火,這使他萬分苦惱。
「該死的,如果罵我,你心裡能健康點,我站著給你罵,不然你就不要戰(zhàn)鬥力那麼強了心裡還像個廢物一樣!堅強起來啊!我會包容你,在這個房間裡包容你,全部所有的一切,像小孩子的地方、脆弱的地方交給我來承接,你放心交給我,我?guī)湍阌烙肋h遠保守秘密。本人我雖然樣樣不如你,至少我可以做到不傳出去。」
「我很髒啊,阿香,我已經(jīng)不是什麼漂亮高貴的仙女了。而且我很死、很喪,我就是個死到讓妳絕望的人,妳不要跟我一起死在這邊,我會感謝妳的大恩大德的。」
「髒了就去洗澡啊!笨蛋!就算我要死,也要牽過你的手再死!」圓香震天一喊。
明夢驚得語無倫次,整個人恍恍惚惚,發(fā)了呆一會兒道:「妳是真的不在意嗎?」
「對。我想通了,既然世界末日註定到來,社會解體,人群離散不再有家的存在,我們不妨反其道而行,兩人一組相互扶持,為死氣沉沉的環(huán)境注入活水。我再也不嫉妒你了,我願意把我擁有的都分給你......」
圓香雙手環(huán)抱他肩膀,夢香眉目傳情、心心相印。對視不久之後,換明夢難為情,抿嘴退陣,臉羞紅得跟顆蟠桃一樣。「妳這個厚臉皮的女人,我都下逐客令了......」
「不要啊,我要你回來乖乖當(dāng)珍多駙馬爺啊。」
「妳為什麼要害我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啊!煩死了!說那麼多就只是想抱我吸我的陰謀啦,還活水咧,妳求歡的技術(shù)可以再蹩腳一點。」
「我、我不......」圓香黃花大姑娘一個,黃腔開過不少,然而一旦談到真槍實戰(zhàn),臉頰比明夢紅一百倍。「你去哪裡?」
「洗澡啦!」明夢險險心臟病,其實憋得可急了,年輕力壯,慾火正旺的時期,偏偏他性子又拗,加在一起就是特級傲嬌。他被逼急了,臉蛋脹紅分不清前後,胡亂繞著,欲找浴室卻遲遲找不著,圓香看不下去,把這位拗相公轉(zhuǎn)正送進浴室門。
她只依稀記得他嬌羞著臉蛋瓜兒,雙性身軀因為沒了束胸而渾圓迷人,腿間微微可見飽滿的行貨,馥郁清爽,滿室芬芳,疑是天上人間,飛天身材披著薄紗出浴,巧笑嫣然,美目盼兮。估計福還沒享到,圓香這小色鬼會先噴鼻血至死。
***
作為戰(zhàn)場的千代目中學(xué)校地,滿目瘡痍散發(fā)著無聲的悲鳴。圓香從夢中驚醒,自己仍被替身揹在背上,周遭宛如大戰(zhàn)過後,阿蛇跟摩耶搭著肩整頓心情,山名校長則和跟他有愛恨糾葛的杉田、瑪吉聚成一橫排,安安靜靜地照看地面的遺體。
金鏈條穿過瑪吉鎖骨間的空隙使她大口喘氣嘶鳴著,臉色灰白,意識朦朧,嘴角血汙斑斑,混合著不斷冒出的白沫形塑出一幅駭人景象。瑪吉齜牙咧嘴、青筋猛爆,冷汗屢屢滑落,胸部瑟瑟顫抖不止。阿蛇本想一掌給她個痛快,思慮再三覺得這妖女罪大惡極,最有力的懲罰,莫過於讓她的生命之火在痛苦懊悔中一點一滴消逝。
以前笑說行刑前的人犯是砧板魚肉,動彈不得。向來都是她幫著前總理串鹹魚,天理循環(huán)輪到她自己成了串上的鹹魚。她真該慶幸不是被夾在整串鹹魚中間一同送去懸崖邊,一旦隊伍兩端有魚中彈,那可是一長串鹹魚跟著落海。
「啊啊啊啊啊!我只是想保護他們兩個啊,包括加入戰(zhàn)鬥員也是以他們倆的最大利益為考量,因為歷史上的很多男寵,都會跟著主人一起被除掉,所以我趕快和前總理劃清界線,帶著杉田跟山名逃到勝利者的陣營,起碼我們?nèi)四軌蚝推降囟冗^一些時日......呃啊,為什麼會這樣?」
瑪吉膝蓋跪倒,沉浸在自己悲劇英雄的幻想裡,雙眼茫茫感到左右半邊失衡。她把慘遭滑鐵盧歸結(jié)於敵佞太過奸險,嚕囌著是時局不對盤,始終不理解堪稱完善的連環(huán)計謀敗因在哪。
「瑪吉,善惡終有報,我坦然接受處罰。縱容妳,我應(yīng)當(dāng)受罰!」山名輕輕撈起鏈子,回握感受金屬冰冷的溫度。
「不行,不行,不行!你跟杉田給我好好的!我是千代目的地下校長,你們再怎麼說也該敬重我一些吧,竟然敢像對待奴隸般折磨我......啊,痛死我了......」
瑪吉強忍創(chuàng)口痛楚醜陋地蠕動著,那椎心的一刻,她跟山名、杉田同時對望,只有她獨自一人在鏈條左端,其他兩個她的摯愛皆在右端,猶如三人拔河,卻隔了萬丈深壑。她瑪吉八面圓通,卻從沒有另立門戶的勇氣,沒法及時營救杉田脫離苦海,說實話她滿佩服摩耶能放下一切跟阿蛇奔向遠方,如果她追隨摩耶的腳步,搞不好杉田就不會接受整形手術(shù),而是用原生的面貌優(yōu)雅自信地過著新生活了。
凝視瑪吉悻悻的側(cè)臉,山名扼腕深嘆。就他和瑪吉的認識,這女人做的決定大多數(shù)都出於自利行為,綜觀其武將生涯,即使她幫助光夫政府屠殺惡龍,民生問題獲得緩解不過是附加的效益,掩飾她在為競選大位鋪路的真正目的。聰明反被聰明誤,畫地自限半輩子,她善人的面具悶死了她自己。
山名口氣變了,轉(zhuǎn)而惡狠狠地告訴阿蛇:「鎌倉蛇子,我也許有機會和安柏、明夢友好相處,但對你我只有鄙視。你奉上級之命潛入千代目中學(xué)假裝成老師,除了就近監(jiān)督我,就是想逼我供出瑪吉的事情。」
「我不能讓校長你包庇瑪吉。杉田、瑪吉蛇鼠一窩,你也算是個英傑,寧願跟淤泥廝混在一起,不是等於搞臭自己名聲嗎。」蛇不理山名的挑釁。
「你們不就是贏了,才能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zé)我嗎?對,我跟瑪吉離婚了,她做那麼多錯事,我還是愛她,我有病,我斯德哥爾摩癥候群行了吧!我們每個月按時打砲,我跟誰混,不用你管!」
「我本來也沒打算管,我是好心勸告。」蛇道。
「你若真的好心,你讓我這條老命隨著她去吧,年輕的時候我委屈自己聽你們的,現(xiàn)在終於能自己定奪生死,你別攔我了......」山名淚漣漣,手臂垂地胡鬧激動道。
腳邊倒著的屍體驚悚地抽動了兩三下。
「兒子,是你嗎?是你顯靈嗎?你顯靈了對吧?」瑪吉大喜般爬過去搖那具遺體,奇蹟發(fā)生了,毫無血色的死人被她劇烈搖晃,居然睜開眼睛還陽了。
「媽......為什麼要讓我那麼痛,我死得好冤,媽媽為我報仇!」
「好,好!媽替你報仇啊,沒事了啊,乖兒子,媽捨不得......」瑪吉不顧人鬼殊途,哄著白白瘦瘦、眼圈深重的「兒子」,疼惜他。
「我要找我媽,又沒叫妳,妳誰啊?」西塚的身體發(fā)出驚人之語。
「我是你媽啊,不認得媽媽了?」
瑪吉心肝欲裂,老天爺,肯定是鬼門關(guān)前的地獄之火把他腦袋燒壞了。他不領(lǐng)情,推走瑪吉,怒目圓睜逼視著她:「有妳這種媽媽,我不如死了快活。天底下哪個媽媽會強灌小孩荷爾蒙阻斷劑?為了展示她的主導(dǎo)權(quán),寧可讓小孩永久失去生育能力,跟愛人的能力,妳有什麼資格為人母親?」
「媽媽只有你這個孩子了啊,你不能死!你原諒媽好不好,跟媽回家,媽保證從今以後不會再虧待你了。」瑪吉俯首認錯,無意間瞄了一下肚皮,她呼吸急促,鬢角充滿汗水。
「妳說謊。」她的「兒子」冷冷道。「肚子裡面明明還有一個三個月大的小孩,好意思說我是唯一的一個!妳舌頭都不會打結(jié)嗎?」
「你這小兔崽子!」瑪吉驚慌失措:「驗孕棒我都另外包起來處理掉了,怎麼還被你看到--」察覺說錯話的她急忙閉嘴,可惜為時已晚,木已成舟,在場眾人臉色驟變,轉(zhuǎn)而對瑪吉懷有身孕的事議論紛紛。
「哎喲,不打自招了。」替身側(cè)過腰桿解開紗籠背帶,輕柔地卸下圓香,圓香揉揉睡眼,頭暫時不太釣魚了,因為精彩的來了。
「你敢算計你媽,你跟明夢串通好陷害我,早知道你沒死,我戰(zhàn)中就不會分神,我養(yǎng)你養(yǎng)了十幾年,你這樣報答我!」
瑪吉氣炸了,若非肩胛遭到穿孔血流如注,她絕對揍得這孽子屁股開花。
「要死還要看時機,人死了哭得淅瀝嘩啦,活了又怪東怪西。再說了,我是誰的兒子,幹嘛跟他串通,那很好笑耶。」他兩手交叉抱胸,嘴角微揚。對面圓香盡力忍笑,依然克制不了表情管理崩壞。他眉宇間的得意如此明顯,好在瑪吉夠糊塗,被耍得團團轉(zhuǎn),兩邊相互襯托之下,製造出拔群的喜劇效果。
「你不要鬧了!」
「妳才不要鬧了,從開頭就叫錯人,自個兒耍嘴皮子耍得很開心,到現(xiàn)在還是叫錯人,可悲喔!」替身將圓香拉近身邊依偎,同時指著瑪吉鼻子捧腹大笑。
背脊面朝著替身的瑪吉還不曉得發(fā)生何事,地面就長出一根木樁把她帶得略為離地,天空中電閃雷鳴,青光大作,狂風(fēng)怒號。穿過肩膀的金鎖鏈自動繞圈將她跟木樁綁縛在一塊,瑪吉疼痛難耐,憎惡地望向嘲諷她的賴皮鬼,驚訝於對方行蹤飄忽,眨眼間鼻頭幾乎貼到她的臉。她叫「兒子」的那個人,額頭長出一隻豎立著的、綠如橄欖的天眼,那眼散發(fā)出的瑞光閃得她頭暈?zāi)垦!?/font>
他擦拭掉血漿跟屍體妝容,後頸黏貼的晶片清泉一樣噴灑出碧波蕩漾的異力如同八心八箭型的軌跡,回轉(zhuǎn)覆蓋體表為他編織金縷衣,重塑美麗姿儀。有層像胎膜的物體升起密合,保護住他,當(dāng)膜裂開成兩半癱軟滑落,明夢出現(xiàn)在中心點,周圍一片歡聲雷動,唯獨瑪吉臉臭得要命。
明夢以原住民服飾強勢回歸,頭帶、外搭袍、內(nèi)裡、綁腿等無一不全,整身豔麗多彩、韻味香濃。有的人喜歡、有的人不喜歡,堅持自成一格,這就是他的本色。
「瑪吉同志,妳覺得妳這個人怎麼樣?」明夢冷冽中帶奸險地瞇瞇笑著,腳步無聲無息地繞近她身邊,順勢取走戒指一只一只在瑪吉面前戴回手上。兩手的飾品都齊全了,燦燦發(fā)光,他心情愉悅。
「什麼怎麼樣,你這小娃兒口氣真大!我--噯喲!」
瑪吉不滿頂撞,明夢張手就握著藤條朝她的小腿揮了三連鞭,藤鞭移走,本來白淨(jìng)的腿肉乍現(xiàn)鮮紅血痕。
「別打,別打!我求你,就算你是阿光欽定的主將,對個身懷六甲的女人用刑不會太悖離人倫了點嗎?」邊上跪著的山名頻頻發(fā)抖。
「既然她目無法紀(jì),我們也不用遵紀(jì)守法,校長,內(nèi)戰(zhàn)前她還不是打著抓反賊的名義,對黨裡頭挺著個大肚子的姐妹們嚴(yán)刑拷打,強制讓那些先天異力不良的姐妹絕育?我這強度不及她的百分之一,女人最懂女人的身體,怎麼凌虐,女人會最絕望,她一清二楚,我不過以其之道,還治彼身!」明夢駁道。
如驚弓之鳥愕然無語的杉田,過了俄頃也出聲了:「她肚子裡有我的親骨肉,你敢傷害她,我拿命跟你拚!」
「哎喲媽呀,這都第三胎了,能不能不要這麼感人?一個個聽到她是孕婦就改風(fēng)向,難怪當(dāng)年弱者至上的激進左派意識形態(tài)能夠野火燎原般地散播出去。」明夢臉孔一板:「杉田啊,妳回去吧,小孩不是妳的。」
「不可能啊,難道說瑪吉妳......」杉田經(jīng)明夢一挑撥,赫然回憶起瑪吉有次曾留徒弟阿七過夜、隔日起床之後氣色紅潤,不覺心頭涼了半截,兩腿向外開開滑倒在地。
心理素質(zhì)差勁的杉田淘汰出局,山名也不可靠,眼看鷹犬全滅、防線崩潰,瑪吉破口尖叫道:「你敢捶下去試試看!森永瑞夢,兩年前你替阿蛇出謀劃策殺死我姐姐希頓,而且也設(shè)計讓殘餘的魔女送命了,現(xiàn)在是怎麼回事?復(fù)仇上癮了?」
「唉,妳讓這孩子來到世界,教養(yǎng)方式不當(dāng),三觀不正,他遲早長成一個壞種,還不如我舉手之勞,提前幫社會滅了孽根禍胎。」明夢說完兩手交疊握成顆拳,猛烈往瑪吉肚子敲下,拳頭將落之時,痛批他違反人道的聲音蜂起不絕。
「好了,明夢!」
「對啊,過分了,我都看不過去。」摩耶亦附和道。
「你這次真的太誇張了,腦筋動到孕婦身上,萬一出了個差池,那可是一屍兩命!我不同意!」肯伊拉鼓足丹田,怒然制止兒子,他心裡黑白善惡的天平再不容許他旁觀。
「你們都偏袒她,那我呢,我跟誰討,你們害我的夢想流產(chǎn),不是明擺著欺負老實人嗎?」
明夢一聲報復(fù)似的低吼,場內(nèi)舉眾譁然,特別針對他所述的「流產(chǎn)」二字各自討論定義,意見分歧。「......不,阿夢啊,你還年輕,夢想再拚就有了嘛!」跟替身比肩的圓香照明夢事前交代的逐字唸誦出來,臉色紫青,彷彿吃到酸橘子。
「阿香,妳還說,就是妳害我的,不然以我的才幹,怎麼可能升不到總司令?都是妳給我看那什麼邪書!」
夢香共讀確有此事,具體來說是小學(xué)在圓香家,明夢唸故事書給她聽。書海無涯,包羅萬象,當(dāng)中唸到過一本愛情類的。內(nèi)容大致為在一個半開化的國家,平民與公主的禁忌戀情被揭發(fā),國王下令捉平民到競技場定他生死,場子裡左右兩扇門任他選,如果打開門走出個侍女,他就必須跟侍女遠走高飛;如果打開走出頭餓虎,老虎將會把他撕碎......。小明夢傳神的描述下,小圓香聽得津津有味,故事講至一半,她真性情地抒發(fā)道:「幸好我們活在民主的法治社會,跨階級通婚不再是天方夜譚了。」
小明夢呆愣地盯著她。他反覆思索,某個節(jié)點眼珠一轉(zhuǎn),疑慮漸漸撥雲(yún)見日。他到底在固執(zhí)什麼?沒有階級的枷鎖封住他的路,也沒有外力拆散他倆,光夫更是恨不得女兒立即跟明夢湊成對,他辜負人家的一片赤誠真心也就罷了,可是他能辜負先烈用血淚換取的戀愛自由嗎?小明夢的心房軟化了,好一段時間停滯不前的兩人的感情線,總算又開始慢慢進展。
「阿夢,我沒害你,是你說你願意的......」圓香急哭了,縱然預(yù)先知道是在演戲,真假難辨的演出氣氛仍舊感染得她潸然淚下。
「是啊,阿夢,我們之中很多人也都被迫放棄了夢想,你不能遷怒於阿香!」阿蛇仗義執(zhí)言道。
「那你當(dāng)初為什麼可以遷怒我?」明夢的提問刺啞了阿蛇。
蛇夢師徒尚未成軍前,友善的明夢出於想破冰,跟蛇約在人氣漢堡店,離峰時段正好店裡清靜,體驗類包場的感覺。一人一杯泡沫綿密的斑蘭葉奶昔,撒上滿滿椰糖粉跟太妃糖醬,卡路里爆炸。他那天跟蛇手機自拍了成堆的美照,敘聊到夢被凌辱的過往時,阿蛇出人意表地不以為然:「死小孩,我在你這年紀(jì)早就體會過什麼叫做被『玩後不理』了,而且不止一次,很多次。你被魔女搞一次就想把她們告到死,那我怎麼說?」略微帶著批評他抗壓性低的暗示的語句,明夢聽著焦躁漸增,心想不宜硬碰硬,改日再戰(zhàn)。
有日在蛇家兩人對打Switch,談得歡了,蛇索性去冰箱翻燒酒出來,結(jié)果喝到醉,大哭一場,明夢趁機啟動第三隻眼鑽進蛇腦子裡面探個究竟,窺見古堡要塞烏漆嘛黑長蜘蛛網(wǎng)的迴廊間,小鳳仙蛇從這邊的房間門被拉往那邊的房間門,身手輕盈矯健,眼神卻流露哀怨。形形色色的手渴求著他,稱讚他「在床上很有用」。於是蛇發(fā)自內(nèi)心點頭,「我要做個有用的人」,便朝著迴廊盡頭飛奔而去,不管娼嫖之間隱藏多少不公,以及會吃多少苦。
從情色牢獄逃出生天,回歸到現(xiàn)實,明夢聽蛇呼天搶地說他每天在多重身分之間掙扎橫跳,渾身難受得想尋死。「啊啊啊啊啊!他們憑什麼自作主張把我老家變成博物館?我的刷牙小杯杯,跟我的小被被,我還記得起來它們擺在哪裡哪裡欸......山精王府跟君主制,在新政府眼中就是一種該被廢除、消滅到一點連結(jié)都不剩的東西嗎--」
阿蛇摀臉縮腿消沉,明夢不忍再深剖。那天等蛇稍微平靜了,他們倆一同穿上山精民族的外衫搭配蠟染印花紗籠裙,隨音樂跳韓舞跳得十分入迷,樂在其中。明夢假裝自己穿越回去變成山精王族,陪阿蛇重溫宮廷舊時光。
阿蛇靈魂深處其實渴望復(fù)辟、重建山精王室,骨子裡右得不行,包著左派的外皮而已。但一切的一切,窮其因他只不過想跟家人團圓,藉詞幫無法達成的夢找尋個依託。
回顧結(jié)束師徒共同的記憶,蛇神情慌忙地吞吐道:「我下班後全身疲累,控制不了用詞啊,阿夢,我不是故意的......」
「你們每個都在推諉責(zé)任,像你,阿蛇我問你,你有師父的樣子嗎?自己懶惰不帶新人,通通丟給我訓(xùn)練,我還得義務(wù)性幫你瞻前顧後,當(dāng)免費的奶媽!做你阿蛇的徒弟,吃力不討好,我看下次別做了!」
「你別瞎說,我已經(jīng)改了!」雖說明夢誇大言詞只為營造深刻的矛盾,被明夢戳中了老師不做叫弟子做的這個死穴,阿蛇心裡還是澀澀的。
「你不聽阿蛇這外人的話,總該聽你爸的吧?」肯伊拉心急如焚:「我怎麼礙到你夢想的,你說!」
「臉皮真厚,你就是罪魁禍?zhǔn)祝愀鷭屢黄鸱傅腻e,事到如今不要想賴帳!」明夢目眥欲裂,氣息不穩(wěn):「你們一人補一腳,最後養(yǎng)出了窮兇極惡的怪物,想不到我能從谷底深淵爬回來吧?」
「好啊你個混小子,脫稿來教訓(xùn)你老子了!我跟你媽辛苦養(yǎng)你十幾年,良心都餵給狗吃了是吧?你這小鬼,從以前就說謊成性,先要求我給你掛精神科吃那啥狗屁亂七八糟的藥,否則上吊給我看,還離家出走,嫌家裡管太嚴(yán),我們哪裡欠你了?」
「哪裡沒有?你們罵我的夢想沒有產(chǎn)值,說以我的年紀(jì)還沒有能力兼顧這個夢想和現(xiàn)實,沒有能力養(yǎng)育它,等我大一點再說!你們公認媽媽小孩流掉了很痛苦,但是有沒有想過,我的夢想就跟我的小孩一樣,付諸東流了,我比你們這群無情的大人還痛苦一百倍!我的人格也被打沒了,都是你們!都是你們!」
明夢轟然將選擇性失憶的阿肯打回原形,可憐他阿夢剛受過侵犯、餘悸猶存的那段日子,肯卻認為兒子哭說貞操被奪了,是件天大的丟臉事。每次明夢關(guān)房間裡頭以淚洗面,他阿肯就站在房門外兇個不停。肯家的母老虎碎念跟怨艾的功力不遑多讓,長子夠她頭疼的了,怎料次子比哥哥還吵翻天,跟個暴脾氣又愛耍小性兒的閨女似的。
他夫妻不自覺把一腔積怒往明夢這傾倒,樣樣看他不順眼,需要他時卻利用容易心軟這點對他頤指氣使。無止境的反反覆覆拉扯腦袋,神經(jīng)中樞緊密連接著的異力囊袋,某天因不堪負荷,隨著幼年明夢的精神崩潰、夢想破滅而徹底化膿糜爛。異力的孕育和身體主人的心情狀態(tài)息息相關(guān),一旦放棄想像力、對世間萬物都不抱持寄望,力量一去不復(fù)返幾乎是無法避免的結(jié)果。
肯伊拉耕耘異力研究已廿載,雖然不如光夫集大成,事實上他也明瞭兒子的異力流失不能復(fù)原,夫妻引以為恥,絕口不談。肯自我欺騙那叫疾病、意外,死都不認帳。萬一承認了,接踵而至的沉重責(zé)任還不壓扁他?森永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婦美滿,哪可能有父母做人失敗的道理--阿肯催眠自己、催眠他老婆,浸在幻覺中日復(fù)一日,寧願放任欠親人的愈積愈多,眼不見為淨(jìng)。
「那你夢想都沒了還幫人諮商?」嚴(yán)父阿肯抱頭驚奇道。
「就是因為我自己弄丟了,才不願意見到別人跟我一樣迷失自我,就算是想破頭也要幫他們找自己。」明夢娓娓道。儘管以他的條件有些不適任,明夢還是鞠躬盡瘁,負責(zé)到底。
光夫而立之年發(fā)明出可完全替代異力的穿戴式配件,轉(zhuǎn)換器,本想方便人群,奈何觸怒各界。如肯這般的右派集團異形恐懼地位受動搖,正好跟左派利益一致,兩派合縱連橫,殺光夫的計謀才那麼成功。沒想到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宿敵的發(fā)明套在不同時空背景下反而造福到了自家兒子,肯伊拉暗自慶幸光夫滿血復(fù)活,救了他也救了全家老小。
「媽對不起你、媽對不起你......」
午後的豔陽光打在了瑪吉臉上,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她瘋了,明夢力排眾議,緩步往這個萬惡女人的身邊靠齊,一隻手臂環(huán)抱住她的大頭,臉頰貼上她臉頰,似是給予對方生涯長跑結(jié)束後的安慰。
瑪吉由於被綁住了,雙腿只能彎曲作勢跪伏,乞憐道:「拜託你,拜託你給我個改過的機會,我看你有帝王之相,你才是真正值得我效忠的小祖宗,我給您磕頭啊......」
「妳一路走來辛苦了,但是我不跟作賤自己的人玩家家酒,這話妳留著去地下跟西塚道歉,還有向魔女黨創(chuàng)黨元老請安吧。」
精神攻擊過後,明夢露出個淺淺的微笑,放開瑪吉,左邊肩膀靠著替身、右手挽著圓香,三人並肩靜觀一代國會巨砲無處逞威風(fēng)的窘態(tài)。
圓香起步跨越長長的間隔,迎向明夢,從他的眼神中,香已辨別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半假半真,亦真亦假。那刻香牢牢抱住了夢,背對著他的臉喃喃細語著:「阿夢,你可不能再騙我了!」
夢輕聲訴說:「不會。我愛妳的心是真的。」
決戰(zhàn)告捷,他意識彷如回到那座陰暗潮溼的套房,他小時候被魔女團夥抓來充當(dāng)小孌童,一當(dāng)就是八天。魔女頭子赤裸上半身,對他陰狠嘲笑說:「你已經(jīng)不是○子了,你變成婊子了!」
「對,那又怎樣,婊子做什麼都沒人管,我自由了。」明夢金剛杵手起刀落,抽出滴血刃尖,妖魔應(yīng)聲倒栽蔥,化成灰瓦解飛散。
大戰(zhàn)一場的他踉踉蹌蹌走向出口,圓香在客廳等他,從胸膛取出一顆漂浮著的粉紅愛心遞給他,那心變成用金鍊串著的嘎烏盒,她為他戴上。盒子中間有個心形窗口,窗子裡裝著金光流溢的生命之草佛牌。鍊子加身的他,衣著變?yōu)槊⒐偕拿夼鄞笮洌狩俅鞴冢鷫嬃岘嚕娲刃纳疲鹑缣烊似兴_。
歷經(jīng)了百千劫難,終證得阿羅漢果,珍多夢菩薩頂著釋迦綠的編髮,胸懷中間偏右捨己為民節(jié)操、堅持政治不正確路線,攜手圓香一同投入光明輝煌的大千世界懷抱。
(第二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