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夠俯瞰聖三一綜合學園校園腹地的陽臺,少女如我預料地坐在那裡。
「老師,您早。」
輕柔的聲音乘著徐風,拾去陽光灑下的暑熱,及帶來淡淡的紅茶香氣。
「在這麼早的時間過來,想必是有非常緊急的事吧?」
優雅的態度和溫和的語氣,幾乎讓人以為這只是單純地詢問,因而忽略潛藏在字句之間的微小指謫。
「渚,幫我個忙。」
聖三一綜合學園學生會──通稱茶會──代表,桐藤渚,爍金色的眼底掠過不透明的色彩,嘴角向上牽起:
「……老師,何不先坐下喝杯紅茶?今天使用的是春摘大吉──」
「我這有上禮拜去海邊玩時拍的日步美泳裝照。」
「──成交。」
茶會代表許可Get。
※※※
危樓、咳,在充滿歷史氣息且古色古香的傳統建築前,頂著小宇宙似的美麗光圈和蓄有秀麗淺色長髮的少女,聖園彌香就站在那裡。
踮起腳尖似乎坐立難安,捲了捲垂在側臉的髮尾,接著拿出手機撥撥瀏海,好像不是很滿意地嘟起嘴唇。
再看下去就太壞了。我在心底苦笑,走上前:
「彌香──」
「啊!老師早安!」
「──嘔喀、妳,妳也早……」
絲毫沒有剛直擊我肋骨的自覺的彌香抬起頭,困惑地歪了歪小腦袋。
「老師怎麼臉怪怪的?早餐吃到不好的東西嗎?啊,我剛才雖然說臉怪怪的不是說老師臉怪哦,就臉怪怪的……啊,是臉色怪怪的!」
「沒關係,我知道妳的意思。」
「那就好~比起這個,老師怎麼主動來找我呀?早上舍監說老師來找我時我嚇好大一跳呢!當然不是不好的意思,我很開心哦~不用上課還能跟老師出門玩呢。」
就像是要表達自己多興奮似地,抱著我的手臂原地跳呀跳的。
那有著傲人存在感的第二性徵也夾著我的手臂上下滑呀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沒事,為師還頂得住。
「彌香,興奮過頭了喔。」
「可是嘛~啊……對、對耶,畢竟曾是茶會的一員嘛,形象形象。」
一睜圓眼睛二往後彈開三捲捲髮尾四扯開話題五偷瞄偷看,感謝彌香帶來如此教科書的慌張反應。
這時就是為師展現大人的餘裕的時候了。我伸出手:
「今天就讓我擔任您的護花使者吧,我的公主。」
「……哇哦。」
居然一臉解High的表情。
※※※
地點是聖三一自治區知名的百貨商場。
穿過大門,涼爽空氣迎面而來,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層樓高的大型噴水池,仰頭能直接看到透明圓頂,是充滿開放感的露天中庭設計。
雖說是平日,但商場內仍有一定的人潮。暫且不說化妝品專櫃,一樓連鎖咖啡廳幾乎坐滿了人,而且還有客人陸陸續續從入口及連接地下一樓的手扶梯進來,可見商場人氣之高。
「哇~好涼快呀。感覺翅膀都變乾爽了呢。」
「彌香的房間沒有空調嗎?」
於是我得到一臉像在說著「你在開玩笑嗎」的表情。
「抱歉。」
「其實有裝啦☆」
把我的歉意還給我!
「但因為窗戶隔音差牆壁又薄,室外機又隆隆隆的感覺宿舍都要被震垮了,但渚說臨時找不到讓我住的地方,也只好忍耐了。」
「這樣啊……」
「但最誇張的是居然沒有紗窗耶!現在不是越來越熱了嗎?沒有空調,唯一的生命線就是自然風了啊!但開窗戶就有蟲子飛進來,根本是熱死和被蟲嚇死二選一嘛!最後我只好拿不要的絲襪代替紗窗,連我都覺得自己超天才呢。」
絲襪?紗窗?
「老師不知道嗎?絲襪剪開之後用強力膠黏在窗框就可以代替紗窗了唷。」
「不不不,就算妳說得好像跟常識沒兩樣,但這明顯不是那種等級的事情了吧?」
「但是要我認真起來對付蟲子的話,宿舍應該會先垮掉耶?」
腦中浮現矯正局的牆壁掛上人臉笑問「First time? 」的畫面。
「我們先去百元商品店找紗窗吧。」
「百元商品店?那種地方的東西可靠嗎?」
好一個標準的上流社會大小姐的疑問。我裝模作樣地眨了下眼:
「多的是妳想不到的寶物喔。」
我們依照手扶梯旁的指引來到百元商品店所在的樓層。和一樓相比,這裡的人潮明顯比較少,還能看到閒到聊天滑手機的櫃哥櫃姐。
「找到了,紗網。」
「哇,好大張,這真的只要一百元嗎?」
「現在驚訝還太早囉彌香。」
將紗網放進購物籃,我領著彌香走向下一個貨架。
「驅蟲用的長效清香貼片!而且還是十二個一袋的劃算組合包!」
「一百元就買得到嗎!」
「當然買得到。接著是涼感貼片120入!降溫有感,用過都說讚!」
「居然有這種東西嗎!」
「然後是這個!一公斤裝的翅膀用爽身粉!」
「……老師,你這是性騷擾哦。」
「為什麼!」
如此這般,在百元商品店搜刮個爽。
「想不到有這麼好買的地方耶!下次可以跟渚和聖婭炫耀了呢!」
「除了百元商品還有格子鋪、二手店之類的也很精采喔。」
我和彌香來到位在商場六樓的咖啡廳。
舒適的沙發座椅,小巧但空間足夠的二人餐桌,加上能將自治區街景盡收眼底的落地窗,說是這間店最棒的座位也不為過。
「所以老師今天怎麼會找我出來?就是買買東西而已嗎?」
「猜對一部份。」
「哎~賣關子嗎?還是大人都這麼狡猾?」
「這跟狡猾沒關係吧?」
「用這種像是在隱藏什麼的說法,不是狡猾還能是什麼?」
「彌香這麼說就太傷我的心了。」
「出現了~標準的情勒臺詞。」
不知道百元商品店卻知道情勒,這小妮子知識也太偏了吧?大概是我聳肩不回答讓彌香覺得自己拿下一城吧?笑得可開心了。
「給妳提示,另一部分就在這裡。」
「哎?這間店嗎?看起來很普通──」
彷彿算好時機,手拿托盤的店員走了過來。
「您好,幫您送上餐點。」
送上桌的是光看就讓人食指大動的水果聖代,以及綴以鮮豔果醬的方塊蛋糕。
「哇哇哇!這是老師點的嗎?可以吃嗎?可以吃吧!我開動囉!」
看彌香大快朵頤的模樣,讓我忍不住微笑。
特別是看她因為吃太急被冰到頭痛時,我笑得特別愉快。
「啊~好冰好好吃,要是聖三一也能吃到就好了。」
「餐廳沒賣冰淇淋嗎?」
「有是有啦,但每次我過去時都賣完了,運氣不好囉。」
我想起之前的泳衣事件,下意識收起拳頭。
「啊,老師不用擔心,就真的是剛好賣完啦。我現在狀況不是比較特殊嗎?上完整天課到有時間去餐廳的時候都很晚了,所以囉。」
說完,彌香右手捏著杯耳,左手端起茶碟,將紅茶送到嘴邊。
優雅端莊的動作,幾乎和渚如出一轍。同樣是茶會的成員,也同樣是為了學校著想,卻因為努力的方式不同,導致如今的局面。
不過彌香平時可不是這樣喝茶的。我苦笑了笑。
「那就只好由我帶妳出來吃囉。」
「哎?之後還會帶我來吃聖代嗎?」
彌香眼睛整個亮了起來,一口乾了紅茶就拿出手機開始喃喃自語。是在看行事曆嗎?也太早了吧?我又一次莞爾。
話說回來,居然讓學生顧慮我的心情,我想自稱老師果然還是太早了啊。
「好!老師,這禮拜六和下禮拜三和禮拜四,再下一個禮拜一和四,還有──」
「暫停暫停!用MOMOTALK傳給我吧!」
「對耶還有這招!」
然後我收到一串日期和當天想吃的聖代口味。
「既然休息過了,再來就稍微逛逛吧。」
「哦?老師還有想買的東西嗎?」
「這個嘛,有些東西是看到才會想到,比起出門前就帶著明確目標,到現場走走看看也不失一種選擇。」
「就是毫無計畫嘛☆」
不愧是彌香,一語中的。
雖然我沒明說,但彌香似乎察覺到我的意思,幾乎每間店都會停在櫥窗前看一下,即使拉著我進去,也沒有表達出特別想買什麼的意思,單純享受逛街的過程。
因此,即使逛了三層樓,手上的東西還是一開始百元商品店的那幾袋。
「嗯~對了,還是不知道老師今天找我要做什麼耶?」
「其實是因為我想過過當護花使者的乾癮。」
「啊哈哈,開玩笑的吧~」
我靜靜地跟著大步向前的彌香。
「怎麼會有……哎?老師?」
彌香困惑地回過頭,看我還是保持沉默,彌香突然抽一口氣,視線往旁飄了飄,不知怎麼扭捏起來。
「那個、剛才說的該不會……」
「嗯,就是開玩笑的沒錯。」
「什──老師!」
「這是回妳騙我宿舍沒裝冷氣的帳~」
「那種小事也記!這樣還算大人嗎!」
「大人有百百種,我就是幼稚的那種!」
「還說得理直氣壯!」
「所以幼稚的我決定要讓彌香度過開心的一天。」
彌香突然安靜下來,但我繼續說:
「不只一天,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我想讓彌香每天都──唔。」
之所以說不下去,是彌香伸手捂住我的嘴的關係。
左手疊著右手,就像使盡全力阻擋似的,但我只感覺得到和緩的力道和掌心的感觸。
不只不讓我說完,彌香甚至垂下頭不讓我看到她的表情。
「老師,你忘記了嗎?我是魔女哦。」
一樣輕快的語氣,但隱約聽得出顫抖。
「搞不好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為了博取老師的同情裝出來的哦。老師不會忘了吧?像之前宿舍的事……你、你沒學到教訓嗎?」
雖然彌香低著頭,但我看得到她那對明顯發紅的耳朵。
「所以……就是說……比、比起問題兒童的我,其他學生更、更……」
我握住彌香的手。這似乎嚇了她一跳,肩膀和翅膀明顯抖了一下。
接著輕輕將她的手移開。起初還拉不動,但她很快就妥協了,任我將她的手往下帶。
微微閃動的光圈和顫抖的翅膀,明確道出她心中的不安。
「如果妳是魔女,那一定是灰姑娘裡面的善良魔女。」
「……」
「或是睡美人裡的,雖然笨笨的,但是真心為女主角著想的魔女。」
噗哧一笑。就像是聽到什麼誇張的笑話,整個人憋笑憋到抱著肚子蹲在地上,翅膀上的掛飾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有點笨笨的是怎樣啦……老師你真的很不會說話耶。」
終於抬起頭的彌香笑到連眼淚都流了出來。我鬆了口氣,從包包拿出面紙。
「謝、謝謝……」
只見彌香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去。
「哼~~~~~~~~」
然後非常用力,是讓面紙發出旗幟拍打般的聲音的力道在擤鼻涕。
「哈啊~鼻子都通了,舒服多囉。」
看她一臉神清氣爽的模樣,簡直就像把煩惱和鼻涕全清空了似的。
不過好在渚不在這裡,不然八成會拿出蛋糕卷制裁。
「啊哈哈☆要是渚在這裡,絕對會大罵『成何體統』之類的大發飆吧?」
明知故犯啊妳。
「所以老師要幫我保密唷。」
食指豎在唇前,俏皮地眨了一隻眼睛。
「作為交換,我也會幫老師保密~大庭廣眾弄哭我的事!」
「什──!」
「雖然小春都不跟我說,但我其實是知道的哦~這種就叫做戶外……哎?欺負什麼的對吧?」
「微妙地搞錯了但這樣就好!彌香妳維持這樣就好!」
「老、老師?怎麼突然這麼認真?」
「沒關係!妳這樣就好!真的!」
「嗯……好。」
彌香怯怯點頭,縮著肩膀兩手交握著,跟幾秒前的淘氣模樣判若兩人。
「老師,我想確認一下,就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哦。」
為什麼特別強調?
「嗯,妳說。」
「說『這樣就好』……真的、就可以了嗎?」
我愣了下,隨即意識到彌香指的是什麼,鬆了嘴角。
「當然了。」
「可是,我可能會得意忘形哦?拉著老師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還可能像剛剛讓老師頭痛哦?」
妳也知道會讓我頭痛?不住搖頭,稍微屈膝讓視線和彌香的平行:
「現在這樣就好。就算要改變,也一步一步慢慢來,用妳的步調就好。」
我眨了眨眼,接續:
「讓我過過當護花使者的乾癮?我的公主。」
「……哇哦。」
居然還是回我解High臉!
※※※
在那之後過了幾天,我又來到聖三一綜合學園。
「早安,老師,歡迎光臨。」
渚一如既往地優雅,也一如既往地拿著紅茶。
「這次我是收到邀請函的。」
「呵呵,我知道。」
輕啜一口紅茶,似在暗示我先開口。
「謝謝妳,渚。」
「請問老師為什麼道謝?」
事到如今還裝傻嗎?不,我也知道原因。
「由於來自『夏萊』的壓力,茶會不得不積極考量老師的提案,進一步審視聖園彌香的生活環境並限期改善。這就是妳的目的吧?」
「任由老師想像。」
身為茶會的發言人,渚必須謹言慎行。儘管發生過那樣的事,但為了學校,她仍須貫徹這項行事風格。
「所以妳才會裝作自己想要日步美的泳裝照。」
彌香還真是有個好朋友啊。我扯起嘴角。
然而渚卻一臉詫異的表情。
「啊?」
「哎?」
隱約有種齒輪錯開的感覺。
「渚妳該不會……」
「任、任由老師想像。」
「我這有日步美在上游泳課的照片?」
「嗚咕……」
「花子拍攝,角度絕佳,僅此一張的拍立得。」
「你……你有什麼要求……」
彌香,妳的朋友真的沒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