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佛陀與妖怪客人
今天店長一直焦躁不安，夢想交易所裡可能會出現(xiàn)大人物。
這是非常罕見的情況，除了阿德被陷害到夢想交易所當(dāng)?shù)陠T的那一天，太陽和惡夢這兩個自稱偉大神祇，讓店長阿諛諂媚到阿德想吐的角色，的確算得上店長標(biāo)準(zhǔn)裡的大人物，其他時間店長不常留在店裡，就是因為他說地球這種偏遠(yuǎn)地區(qū)並且尚未正式營業(yè)的交易所，不會有什麼大人物特地過來。
當(dāng)然，這句話的語意是，能配得上讓哥布林店長親自招待的客人，自有一套嚴(yán)格的檢查標(biāo)準(zhǔn)，那和你是不是住在白宮沒有關(guān)係，而店長也享受和他身分相當(dāng)或更高級的人物交際往來，這點(diǎn)特性幾乎和人類沒什麼兩樣。
因此阿德知道，等等一定有好戲看了，然而他也有點(diǎn)憂心來者會超過自己的忍受範(fàn)圍。
當(dāng)阿德被店長一踢屁股跌跌撞撞到玄關(guān)前，站在平常都沒這麼前面的位置時，他忍不住在心底詛咒店長被豬撞。
玻璃門叮噹叮噹地?fù)u動門鈴後，龐然大物擠入門框，阿德啞口無言。
「海象人！」那寬厚的肩膀，那細(xì)小的眼睛，還有那伸出嘴巴起碼一尺半長的牙齒！分明就是……好吧！阿德知道就和店長絕對不是ＢＺ（註）開發(fā)出來的奸商種族一樣，眼前這個客戶也只是剛好和他玩的《魔獸世界》遊戲種族有像到而已。
題外話是這種「剛好」還要來幾次？這些異世界住民是怎麼回事！
些許觸鬚分布在廣大的人中上，客人袒露著兩乳，但潔白的膚色彷彿要發(fā)光般讓阿德覺得眼睛有點(diǎn)刺痛，無法直視。
阿德忍下揉眼睛的衝動，對方至少看起來很乾淨(jìng)。
最特別的是，有兩朵很漂亮的藍(lán)色火焰分別在海象人客戶雙肩上燃燒著，猛一看像是天藍(lán)色的翅膀梢，也像是兩朵紫藍(lán)色的睡蓮。
阿德不禁想起他也有個客戶，曾經(jīng)畫出一張藍(lán)色翅膀的天使。
「歡迎光臨，親愛的客人，我們這裡是……」
「夢想交易所，我知道，孩子，我們進(jìn)去吧！」
沒搞錯吧？是中文！而且是非常好聽的中文！
阿德並非指客戶說的是京片子，基本上對方也沒有捲舌音，但聲音就是非常柔和又清晰，彷彿漣漪透進(jìn)腦海，以致阿德分辨不太出來，那句話到底是從耳朵進(jìn)去還是直接傳到他心裡？
然而海象人客戶體態(tài)畢竟有點(diǎn)龐大，阿德無法和他在走道上並行，緊張地退進(jìn)店裡，再退到燈先生旁邊。
店長帶著一朵花衝出來，阿德認(rèn)出那是之前客戶菲留下來的代價「純真」，接著詭異的情況出現(xiàn)了，那個唯利是圖的店長居然將百合花高舉過頭遞給海象人客戶，後者也微笑接下，兩人用阿德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對話起來。
怎麼可能？制服不是會幫他翻譯所有語言嗎？
好啦，所有是阿德自己加上去的誇大效果，畢竟制服是店長讓銀色夫人趕工的成品，看他沒多久就拿出來，目前實驗效果已經(jīng)很神奇了。
店長親自招呼的時候，店員基本上就是裝飾品，阿德縮著脖子同時偷偷向燈先生打聽。
「老闆這次反應(yīng)落差也太大了，那個海象……我是說客戶大人到底是何種來歷？」
雖然店長面對惡夢和太陽時姿態(tài)也很低，但業(yè)務(wù)用和真心歡喜還是有差別，情況很明顯是後者。而且現(xiàn)在就是店長一直希望的情況，把地球上換到的代價再拿去和異世界的客人交易嗎？
阿德忽然有點(diǎn)不太高興，雖然答應(yīng)接下這份工作時他就知道，自己交易到的代價都是店長的財產(chǎn)，但是店長這次也太快就把菲的代價送出去了，還是給一個海象人！
「『白玉齒邊流舍利，紅蓮舌上放毫光』，阿德，這位可是大客戶。」燈先生聲音裡帶著笑意，同樣悄悄回答。
「啥？」阿德聽不懂燈先生忽然吟起詩來的意思。
「用你們?nèi)祟惖脑拋硇稳荩@位客戶是從其他大千世界來的『佛陀』。」
佛──
阿德吞了口口水，瞪大眼睛看著海象人，他小時候也跟奶奶去拜拜過，佛陀不都是頭上掛盤光輪，坐在蓮花上有點(diǎn)胖胖又昏昏欲睡的男人嗎？
佛轉(zhuǎn)頭看了阿德一眼，祂與店長暫停對話，注意到阿德正偷窺自己。
阿德害怕地朝燈先生後面縮了縮，但全身都是金屬骨架的燈先生顯然藏不了阿德這個大活人。
「這位蓮友好像聽不懂巴利文。」佛說。
「別理他啦！人類就是這麼笨。」店長冷酷地說。
喂，這兩句他聽得懂好不好！也許是佛陀正對阿德說話，但阿德無法回應(yīng)的原因是，可能那海象人身上真的有某種偉大力量讓他覺得無法動彈，這種感覺有點(diǎn)接近當(dāng)初被惡夢綁架的經(jīng)驗，但是又有很大的不同。
佛從肩膀上的藍(lán)火取下一小朵火焰，朝阿德彈過來，火焰明明飄得很慢，阿德卻無法也不想閃避，就這樣讓火焰沒入眉心。
忽然他知道那種古老的語言是什麼了，那些語言在他腦海裡跳躍了一陣然後沉入意識深處，阿德也知道佛陀明明會一切語言卻為何要用巴利文，因為這會讓祂記起以前遇到的，已經(jīng)不在這個時代的人們。
頓時阿德相信，祂就是真正的佛陀，這位客戶在地球的名字有許多，隨著剛才的問訊傳遞到阿德心裡，最明顯的那個就是「大焰肩佛」。
「我可以問問題嗎？」阿德小心翼翼地開口，得到無言許可。
「您來這裡是打算交易嗎？」
「是的，聽說地球改變了不少，上次我來時，人類還能活上八萬四千歲左右……剛才店長說，現(xiàn)在人壽命能到一百年就是長壽了，怎會如此短暫呢？」佛陀搖搖頭，手持著百合花悲傷地說。
「您沒有一直在地球上渡化眾生嗎？」阿德一直很好奇，宗教裡的神佛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有求必應(yīng)？上次去過亂七八糟的飛天麵條神國，不但沒有獲得安慰，反而使店員更在意神鬼問題了。
一次也好，難道沒有正經(jīng)又偉大的神嗎？佛也好呀！
「我的同伴較為關(guān)注娑婆世界。」佛陀說。
「可是，人類這麼短的壽限，實在難以洗清罪孽，超脫業(yè)力，投生淨(jìng)土，最近聽說出生極樂的都是一些歷經(jīng)輪迴的非人，罕有以人身解脫。」
「噢。」好像不意外。
「您想要交易什麼呢？這個代價是『純真』。」阿德多此一舉的解釋百合花。
佛陀笑了起來。
「這是店長給我的布施，我其實想要交易的是『緣分』，我與店長各自交易，可謂之『結(jié)緣』，以緣換緣故爾。生從有起，有是生緣；有從取起，取是有緣。一來一往，正是從無到有的緣分。」佛陀笑言。
難道佛陀很欣賞那個哥布林店長？阿德快要爆炸了。
這是當(dāng)你認(rèn)為一個人小氣慳吝，絕不會把嘴裡的骨頭吐出去時，卻意外發(fā)現(xiàn)他背後偷偷對慈善團(tuán)體捐款的精神衝擊。
「哼，你這小鬼這麼囉嗦作什麼？」店長瞇著大眼睛不善良地掃射著阿德。
「我……我也想要布施結(jié)緣啊！可以嗎？拜託！」阿德不知哪來的膽子，反正機(jī)會難得，誰要讓店長一個人出風(fēng)頭！最讓阿德不爽的是，這個綠皮哥布林全身上下榨不出１c.c.純真成分，還不是阿德賭命去換回來的百合花！被他布施得這麼輕巧無辜，阿德一整個狂怒起來。
「好啊！歡迎。」佛陀說。
於是阿德忍受店長刺在背上的毒辣視線，三步併作兩步衝回心想事成房間，倉促地挑出他想要布施的代價。
「這是某人的祝福，很好的布施，我領(lǐng)受了，謝謝。」
「不客氣。」阿德心跳加速，臉紅喘氣地伸手說：「可以請禰幫我簽名嗎？」
「可惡！你這卑鄙的人類！」店長在旁邊跳腳，他顯然沒想到還有這招。
「沒問題。」佛陀伸出大手相當(dāng)靈巧地用指尖捉住筆，在阿德的筆記本上留下彎彎曲曲的線條，不愧是佛陀的名字，阿德完全看不懂，但是看起來很有藝術(shù)感。
「待會有場說法，諸佛海會，各談大千世界奧祕，也會提到人類最有興趣的極樂佛土，諸位有興趣一起同行嗎？」
「我很樂意。」店長開口。
「這小子得要看店，我付他薪水了。」
阿德見他很可能能從被哥布林欺壓和各種苦惱中解脫的機(jī)會就這樣被店長踢掉，不禁開口想要爭取權(quán)益。
店長一個回眸，那個眼神實在太難以形容，具體效果是讓阿德中了寒冰箭，只能原地凍結(jié)到店長親親熱熱地貼著佛陀離開後，才慢慢恢復(fù)行動自由。
哥布林根本就是魔鬼！
「混蛋哥布林──」夢想交易所裡傳出不甘心卻徒勞無功的怒吼。
※※※
「熱嗎？這樣用力可以嗎？啊！不要潑我水，你這可惡的小東西……」
「還潑？還潑！小心我不幫你搓了！」
夢想交易所的唯一人類員工，正因為被店長放鳥的滿肚子怨氣，硬是拗燈先生幫他看店，自己躲在浴室裡洗制服。
幾個月下來，阿德和他的制服培養(yǎng)出接近主人與寵物的關(guān)係，在一個孤離的，被怪物包圍的密閉空間裡生活，人總是會想找個精神依賴，阿德就這樣走入了某條不歸路中。
他漸漸覺得制服比小貓小狗還要可愛了，不過這個世界上戀物癖者多的是，也不用太計較阿德的心境，何況他情有可原。
阿德就用單手，偶爾用腳按摩溫水裡不時起伏的布料，一邊忿忿不平地想著，尋常人哪有機(jī)會看見佛陀，佛陀耶！
他沒吃素也沒修行，本來沒想過成仙啥的，阿德不過就是期待安分守己活到老死不要過得太慘就好，說不定還會有點(diǎn)好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自從那場車禍……
一個未成年的少年就這樣看見了門的那一邊，世界的真實，這個社會上是有好人和壞人沒錯，但現(xiàn)實是，人總是比較容易對美好的同類表現(xiàn)出好的那一面，對醜陋有殘缺的同類表現(xiàn)出醜惡的那一面，錦上添花的下一句是雪上加霜。
店員沒抱太大野心，覺得自己什麼好事都沒做，也沒突破迷障之類，他不認(rèn)為可以就這樣抱著佛腳到極樂世界享福，但阿德只是想要答應(yīng)佛的邀請去看看真正的佛法，讓自己得到一點(diǎn)感動，或者得到一些改變，說不定他就可以想開而已，店長卻小氣到故意陷害他！
愈想愈生氣！
「噗！」又被潑了一臉?biāo)⒌逻@才驚醒過來。
「對不起，我太用力了，乖喔～哥哥不是故意的，來，這次一定要給你洗香香！」
制服這才放軟身段讓阿德慢慢地搓洗它，這是店員的私人小樂趣。
忽然背脊發(fā)毛，又有客人了！
阿德來不及反應(yīng)，制服就咻地一聲纏回身上，阿德趕緊往店內(nèi)衝，沒客人時拜託好脾氣的燈先生幫他頂一下，它還睜隻眼閉隻眼，但如果店長知道有客人來而阿德跑去偷懶，他一定會活活將自己剝皮！
阿德就在狂奔中同時讓制服自動脫水，即將踏入店面的前幾步，店員驟然停下來調(diào)整腳步，心臟還是狂跳著。
「ＯＫ！要上了！」阿德靠著牆深呼吸幾次，衣服還有點(diǎn)溼氣，確定外表看來還好後，他立刻踏入店面。
再一次，阿德傻眼了。
※※※
註：Blizzard，暴風(fēng)雪，美國著名遊戲公司，旗下開發(fā)過「星際爭霸」、「魔獸爭霸」和「暗黑破壞神」等熱門遊戲系列。
達(d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