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戰(zhàn)爭前的短暫休憩
本來隱約能夠望見星空的閣樓,如今籠罩在陰影帷幕中。厚厚一層的黑暗,不時挑起人類最深層、最基本的恐懼,對黑暗的恐懼。
芭婕特把小圓凳拖至窗前,夜風吹來很涼爽。我就佇在半敞的窗前,伸手取來她遞來的刻刀和木材。
「這麼說來,妳怎麼會帶著這些東西?」
「我想,應該會有用。」我執(zhí)起刻刀,指尖在上頭碰了碰,確認它的鋒利程度,一邊道:「沒想到現(xiàn)在真的用到了。」
「……畢竟我們家對這個也稍有涉略嘛。」
「什麼有涉略,我不太清楚妳想要幹嘛……」
「當然是禮裝製作囉,本來是打算當作魔術(shù)用的觸媒的,不過現(xiàn)在刻個義肢的話——」
「——妳還會刻那種東西?」
「當然,這可是基礎(elementary)——我的禮裝全是自己做的呀。」
我笑道,
撫過木頭的紋理,以摩娑確認邊角。多虧在參加聖杯戰(zhàn)爭之前,熟悉了一陣子二零零四年的生活,否則習慣網(wǎng)路時代的我,一定會厭煩於這種程度的摸索。
數(shù)度來臨的沉默,再次將我和世界分隔兩地。厚重的帷幕籠罩,彷彿連音波都能阻隔,留下的只有一個人,彷彿世間僅存的、形單影隻的我一個人。
面對黑暗的終究只剩下自己,心中的孤寂卻沒有預期的那麼強烈。反倒,在名為「劇變」的波動中,有無波無瀾的平靜。
沒有聽見腳步聲。
「芭婕特。」
我輕聲地呼喚她,因為方才答應要和她討論的戰(zhàn)略,我還沒有談論半個字。
「我們兩個輸了,反而不一定是壞事。」
刻刀在手中沉甸甸的。這把刻刀不是合身訂做的,作為工具不夠稱手,略微大了一點,但卻是我熟稔到閉上雙眼也能自如操作的工具。
攢緊它,緊到受到衝擊也不會動搖的程度。
「神父會覺得我們不再是威脅了,我們的處境就安全了。」
「我們是他不惜揭示身分也要除去的大威脅。現(xiàn)在,他認為他除去了威脅,從他的視角來看,芭婕特.弗迦.馬克蕾米茲失去了從者,魔術(shù)能力和戰(zhàn)鬥能力大幅下降,那個女人唯一的可取之處已經(jīng)不足為懼了。」
已經(jīng)用觸感確認過了,再以魔術(shù)確認一次——構(gòu)造和大小都與需要的差不多,我用出稱得上「暴力」的力道,在木材上留下第一刀,揭示了它「真貌」的冰山一角。
芭婕特微不可察的呼出一道鼻息,從中我聽出了落寞。顯然,我所說的資訊,她也深以為然。
「……克莉絲汀.埃爾門特已經(jīng)死了;Lancer也掌握在手上。已經(jīng)沒有需要提防芭婕特.弗迦.馬克蕾米茲的必要了。而為了不讓英雄王脫離掌控,也暫時不會將那個得到英雄王賞識的女人趕盡殺絕。」
「呵呵——很諷刺,賜予我們『死亡』的英雄王反而給我們留下一條生路。」我輕笑道,彷若自言自語,與芭婕特相隔一片黑暗對話。
「真諷刺……」芭婕特輕嘆了一口氣,應和道。
「可不是嗎?為了報答他,我們可不能僭越,要好好地領受王恩才行。」
「這樣,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芭婕特道:「明天,我會去鎮(zhèn)上偵查。」
「——」
刻刀停了下來,不出半刻,我又將它拿穩(wěn)。
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我任由思緒翻滾了兩下,眼下的局面,已經(jīng)嚴峻到必須如此了……嗎?
「給我用使魔啊,妳這個戰(zhàn)鬥腦魔術(shù)師!」
才思考不久,吐嘈就脫口而出了!
「我……」芭婕特一時語塞,聽得出來,「正論」讓她冷靜了下來。該不會如果沒有這樣提醒她,她明天就會出現(xiàn)在鎮(zhèn)上吧……
「芭婕特,著急的不是我們,不用著急。」
雖然,我們很危險就是了。
「明天不用偵查,但我們必須轉(zhuǎn)移出這個據(jù)點……」
「……關(guān)於這個。其實,在妳『醒來』之前,我已經(jīng)這麼打算了。」芭婕特說道。「我有一些人脈可以動用,給法政科的吸血鬼們賣了好大的面子,才讓他們同意協(xié)助我。」
「……妳的人緣其實不太好吧。」
「……哎!妳拚死獲得的情報,雖然很重要,但我一點也沒有透露。」芭婕特沉聲道。「所以才要賣面子……不然,賣情報就好了。」
「言峰神父的行為,已經(jīng)是對魔術(shù)協(xié)會的宣戰(zhàn)了。作為聖杯戰(zhàn)爭的監(jiān)督者,居然擔當最幕後的黑手,操弄御主爭奪聖杯的權(quán)力——這是對這個魔術(shù)儀式的蔑視,不只如此,他所攻擊的還是隸屬魔術(shù)協(xié)會的我。」
「看不順眼聖堂教會的老頑固們,藉此製造擦槍走火的機會也不是不可能。這是價值很高的情報。」
我摸了摸逐漸成形的木雕刻,笑道。
「沒想到妳還是和平使者。」
「……不。我只是覺得,如果讓他們借題發(fā)揮的話,我的目的,就達不到了。」
「妳的目的……取得聖杯嗎?」
「……可能吧?不過,這個目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目的不重要了——我皺起了眉頭來。
「——妳原本想幹什麼?說喔!」
「……我可以不說嗎?」
我舉起了刻刀來,改了個朝向。
「我說、我說,雖然妳應該刺不到我……」
可惡,太氣人了!明明就是同伴,賣什麼關(guān)子!
我差點像高舉獅子王那樣舉起木雕。
不過她馬上就開口了,我的氣消了大半。
「……想向他復仇,就是我本來的目的。」
「不只要擊潰言峰神父,還要讓那該死的英雄王付出相等的代價——而且,要由我,親手讓他償還。」
就憑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她本來的目的,也太……
我感覺好像猜到了什麼,心頭有些暖呼呼的,勾起嘴角,說道。
「居然那麼愛說大話……就不怕丟了性命嗎?」
「……當然,很怕啊。」她笑了一聲:「但是,那時我才後知後覺的發(fā)現(xiàn),那個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也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擁有它。」
她用近乎呢喃的細語,嘆道。
「既然這樣子,就算只有送命的可能,我也想為了降臨在我生命中的奇蹟……再相信奇蹟會發(fā)生一次。」
「哪怕,只是復仇這種醜惡無比的願望。」
芭婕特旋即,有些結(jié)巴的道。
「就、就是這種微不足道的目的而已……但是現(xiàn)在,就是字面上意義的那個……不需要這麼做了。」
彷彿能看見她雙頰有酡紅般的紅暈。
我的表情又是如何呢?
我不知道。但,由衷的,溫暖從心中滿盈。
我輕嘆了一口氣,自己的表情和感覺,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妳、說什麼呢,這麼煽情。」
低聲的嗔罵,在臉上留下的卻是微笑。
僅僅只是停下腳步,為了某個人而駐足。不為任何其他的事情,而是除了陪伴外,不需要更多也無所謂。
這種感覺,還真是久違——我以為,只有排球能夠帶給我這種陪伴。
所以才不小心,笑了出來。
靜默籠罩在這地,連木刻的聲響都驟停。但那並不是一段難耐的時光,反倒,會令人希望時光永遠停滯在這一刻,瀰漫在這美好之中。
只可惜,不能如此。
我以刻刀輕柔撫過木造品的響聲,喚醒了這彷若沉睡的場景。
隨之,我輕咳了一聲,作為話語的開頭。
「……咳,現(xiàn)在時間也晚了。戰(zhàn)鬥了一整天,趕快去休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明天,我就會做好的,這件禮裝。雖然不能保證跟原來的一模一樣,但至少能夠還原六成以上吧。」
「不過,今天要小心,不能讓傷口惡化了。」
芭婕特嘻嘻笑著。
「嘿嘿,知道了,治療傷口的魔術(shù),我也多少會一些呀。」
「傻笑什麼,快去休息吧。」
「好——」
「雖然妳很習慣了,但也要早點睡喔。」
「……嗯。」
腳步聲逐漸變得微小,彷彿聲響也會長腳遠去。
我長抒一口氣,將想法全都趕出腦袋裡。接下來,才是我魔術(shù)造詣的實現(xiàn),才是佔據(jù)成品成分大半的「魔術(shù)」——呃,這裡指的是我原本認知中的魔術(shù)。
換了個場景,魔術(shù)師這個詞語給人的印象就完全不一樣了……不過,我想說的是「魔術(shù)師不做無準備的表演」的那種魔術(shù)師。
「星之形(Stars)。」
想像處於極度乾渴的狀態(tài),置身在半點水分也求不得的旱漠中,我輕聲吐出話語。在寂靜中有如每個排球攻防開始前,那聲來自發(fā)球的巨響,隨之,魔力如在空中舞動的排球一般順暢的流動。
基本構(gòu)造,解析、精簡;基本概念,成形、再架構(gòu)。
概念理解,正常;形體完整度,正常水準;魔力輸出……
「唔……」
比平常大了很多……真奇妙。
感受到異樣,我重新審視了自己,發(fā)現(xiàn)迴路比起以往更加活躍——
糟糕,有點太多了……
魔力不自覺的逸散而出,猶如阻隔水流的閥門過於單薄,不巧遇見了洪水那樣。
本準備在禮裝上刻下的術(shù)式,可承受不住過量的魔力。
……魔力流淌的速度,比風還要快,還有些捉摸不定,代表留給我的思考時間非常有限。必須當機立斷——否則,術(shù)式的崩毀只是禮裝毀壞的第一步而已,來到最後素材都可能不可逆的損毀,素材我可只有這一份。
哎!順水推舟,船到橋頭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