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西曆2254年02月14日 10:21
「長義、對不起……讓你一個人背負這一切……」
這是主上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思索多日,他仍然不明白主上想表達的意思。
但、他很快就會得到答案。
今日,是審神者楓重生的日子。
而聽到答案後,他就能──
◇
她在書中看過,幼鳥會將出生後第一個看見的事物認作母親,並跟隨其後。
這個被稱作銘印的行為,不光是幼鳥、就連人類也會做出一樣的反應。
那她作為審神者喚醒刀劍男士時,他們是不是也同樣將第一個映入眼簾的自己,認作為一生追隨的對象了呢?
「……長義?」
張開雙眼時,澄澈如寶石的雙目少了會讓她懼怕的生氣,過於美麗的冰冷氣息反而令她感到安心。
山姥切長義稍微放鬆了些肩膀的緊繃,嘴角也淺淺地勾起。
「讓你久等了吧。」
說不上熟悉的杏白色天花板。
是她「死去」前所待的病房吧。
「我才是,讓長義等了那麼久。」她偏過頭,看見結界上映出的自己,對於稚嫩的新生面容備感陌生,但毫無疑問,這的確是她曾在相簿中看過的年幼的自己。
她再次地、降生在這個時代了。
「楓大人!」狐之助三步併兩步地跑來,快速跳上結界所在的平臺。
「啊……狐之助,早安。」
她少了過往銳氣的嗓音多了些剛甦醒的虛弱,狐之助見此、又難過地垂下耳朵。
山姥切長義一把抓起狐之助的後頸,看似平淡地開口。
「接下來管理部門的人會過來說明事件發生到現在的狀況。」
「還有……與你今後相關的權益。」
話音剛落,病房的自動門就應聲開啟,一名有著淺金色長髮的女性來到他們面前。
「初次見面妳好,審神者楓。我是隸屬於時空政府管理部監察課的職員,名為戚。請直呼我為『戚』就好。」
溫柔親切的聲音,她似乎有聽過對方的聲音。
啊……是在沉睡中,曾與長義一起出現過的聲音。
「請多指教,戚さん。」
她不知為何,下意識地不願直呼對方的名字。
或許……是那雙非人氣息的雙眼讓她不願這麼做吧。
「哎呀……嗯、沒關係,就照楓さん的喜好稱呼就好。」戚輕輕一笑,在他們面前打開了病床前的懸浮螢幕。
戚為她說明了襲擊事件的事發經過,包括政府改動過的政策、審神者們的去留,以及──事件的始作俑者。
「目前,安久的下落不明,政府這邊也在持續進行搜查。有關他的犯案動機,楓さん有任何頭緒嗎?」
過多的情報一次湧入她的腦海,本應難以負荷的思緒卻意外的清晰。
「不好意思,我並不清楚。」
她只能如此說道。
最想提出質問的人,不就是她嗎?
「好的,我明白了。」戚帶著些許的歉意,點了點頭,「最後,這是政府經過各方面的考量後,為審神者楓提出的方案。」
戚切換了螢幕上的畫面。
「由於楓さん的狀況特殊,作為政府方未能事先作出防制措施的補償,楓さん有權選擇是否繼任審神者。若不繼任的話,政府也會承擔楓さん的肉體年齡成長至十八歲以前的生活需求與支出。」
她錯愕地看著螢幕上亮出的契約,緩緩地將眼神移向一旁的山姥切長義,卻只得到他的平淡。
今後相關的權益……指的是這方面嗎?
「我理解這並不能馬上做出決定──」
「我會繼任。」
她打斷戚的補敘,看著他們的愣然,又再次開口。
「我會繼續擔任審神者。只要這個身體還能執行職務,我就會繼續擔任審神者。」
「主上……!」
山姥切長義緊握著雙拳,向前的腳步無聲地代辯著他的心緒。
「你終於又願意這樣稱呼我了,長義。」她安心地淺淺一笑。
「你明白這個決定代表什麼嗎?」山姥切長義失去了平時的從容,緊鎖的眉梢也滿溢著焦躁,「你今後都必須作為審神者活下去,就算再次遇到一樣的事件也會不斷地被轉移到新的身體裡,永遠無法離開政府!」
無法再輕易地與你重要的家人相會啊……
「長義、謝謝你為我想了那麼多。」她的笑容中帶了些欣慰,「但是我還是想作為審神者、作為你,山姥切長義的主上活下去。」
「!」
「所以、我會繼續擔任審神者。」她說完,轉頭看向戚,「麻煩妳了,戚さん。」
「我知道了。」戚帶著微笑,輕輕頷首,「我會重新向人資部提出楓さん的就任申請。在手續完成前,請楓さん暫時好好休養,並適應新的身體。」
「那……」她靜靜地開口,「狐之助,我的本丸還在嗎?」
「是的!但──」狐之助有些猶豫,接觸到她眼中的困惑後,又接續下文,「本丸的整修尚未結束,恐怕難以讓楓大人居住……不過政府已經為楓大人備好新居,請您安心!」
「是嗎……那、我能去看看本丸現在的樣子嗎?」
肉體尚未成熟的人類,總是被包裹在襁褓之中,獲得最完善的保護。
然而寄宿在脆弱肉體中的她,卻有著與這個身體不相符的靈魂。
她看著馬車車窗映照出的自己。
總覺得有些滑稽。
「呵呵……」
「怎麼了?」
抱著嬰孩的山姥切長義疑惑地低頭,還沒習慣的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抱歉、我不是在笑長義哦。」她壓下絲絲笑意,抬頭看向漂亮的一雙紺青,「我只是一想到小時候自己也曾經這樣被抱在他人懷中,就覺得很新鮮。」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都得麻煩長義了呢。」
山姥切長義不知為何地,在她的言語間汲取到了些微的感傷。
他無法理解這份感傷,卻不自覺地收緊了抱著嬰孩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不想再讓對方受到一絲傷害一般。
「楓大人、山姥切長義,我們抵達本丸舊址了!」
一下馬車,她就立刻嗅得相似那時的氣味。
燃燒過後的木柴,還混雜著雨後的潮濕氣味。
「在那之後,政府有派人調查並回收本丸的所有物,經過檢查、確保無虞的物品,都已經安置在楓大人的新本丸了。」
她看著殘破廢墟,或許是逃避現實、不願承認,她的內心彷彿時間靜止般死寂,只有劇烈跳動的心臟提醒著她被延續下來的生命。
「我們能……」她又深吸了一口氣,「能進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
一踏入本丸玄關,一道強烈閃光突然迸發──!
「!」
山姥切長義立刻背過身、掩護懷中的嬰孩。
「這是……!」
閃光過後,以術式刻下的文字逐漸浮現在地面……
楓さん 妳應該更自由的活著,妳不該被這樣的生活束縛。讓妳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並不是我的本意,請妳相信我。一切準備好以後,我會再來迎接妳的。
安久
一切似乎早就有了解答。
只是她一直不想相信。
朦朧意識中,她不斷思考著,從她身邊奪去一切的人到底是誰?她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無論思考了多少次,思緒最終抵達的結果永遠只有一個。
而那個結果,同時也成為真實呈現在自己眼前。
「……」
山姥切長義感受到了。
他懷中的人類正在顫抖,但並不是因為恐懼。
被自己遠遠拋下的情感終於在此刻迎頭趕上,不解、憤怒、扼腕、憤恨、悲痛──難以清算的感情正逐一佔據她的理智。
「這是……接收到相應靈力就會啟動的術式,恐怕是安久在失蹤前就留下的訊息。」
「楓さん。」
──好想逃。
好想從這種泥沼般的怨恨中逃走。
「在這之前的調查都沒有人發現這個術式嗎?政府的調查小組在做什麼?」
「楓さん。」
──好想哭。
好想大哭一場,然後回到一切平和的那時候。
「楓さん。」
「楓大人……?」
──不要再用那個名字叫我!
「主上……」
明明就沒有發出聲音,山姥切長義仍然明確的感覺到了她的抗拒。
那張泫然欲泣的表情,並不只有單純的悲傷。
連他都明白。
「抱歉、我……我有點累了。」
她只能吐出如此拙劣的藉口。
「……我們先去新的本丸。在那之前,政府的通報就交給你了。」
「我明白了!」
◇
螢幕中顯示的資料在她眼中有些眩目,她將眼神轉向身邊唯一的刀劍付喪神。
「好像把名字改掉比較好呢……」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告知。
「我來打字吧。」
他放下手中的毛毯,在螢幕前坐下。
「嗯……還是把讀音改掉就好,我還是蠻喜歡這個字的。」她伸出小手,將自己身上的毯子裹得嚴實。
思索了許久,她抬頭朝對方柔柔一笑。
「改成Kaede吧。」
笑啊。
楓(Kaede)。
不笑著的話,誰都無法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