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處在生長關鍵期的凪一個人住,常常以麻煩及起得晚為由而索性跳過早餐不吃,即便如此還是長了不少身高,因此他從來都不覺得沒吃早餐是一種損失;不過……這份好吃到不可理喻的鬆餅開始讓凪認真把早餐這個選項歸入有點想做的事情裡了,當然,僅限於玲王親手替他做好的那種,還要熱騰騰的。
最好是每個迫於現(xiàn)實必須離開床舖的早晨他都能在陣陣香氣中悠緩轉醒,一面躺坐在沙發(fā)上打著遊戲等意識清醒過來,一面在廚房稍嫌熱鬧卻仍舊輕柔的搗弄聲中憑著氣味猜測今天的菜色,如果折過玻璃窗的春日晨曦可以恰巧盪開在他跨於桌面的有些畏寒的腳趾上,他就會和小剪一起浸泡在日光裡期待美好一天的開始,那樣子會更好。
如果再多為他做幾次早餐的人是玲王更好。
玲王……嗯,果然有玲王在,那些麻煩的事情他都會想嘗試看看。
玲王都會幫他擺平的,不喜歡的事,縱使某些是無法避免的,也會因為有玲王和他在一塊兒而變得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地有趣,感覺還不錯。
因為他說過嘛──要一起以世界第一為目標邁進,要成為世界第一前鋒的那個人是他的寶物,凪是玲王的寶物,凪只要保持原本的樣子就可以了──這可是他自己說的噢。
玲王是言而有信的人,說了要待在一起到最後那就要負責到底才行,不得食言,老婆婆說過失約的人要吞一千根針;不過,他倒是覺得玲王一定做得到就是了。
這位大少爺可是連難能可貴的假日都特地空下來給凪了呢。
「剩下的等會兒去客廳一起吃吧!凪,這塊先給你。」轉過身來把還冒著熱氣的鬆餅放到盤子裡,玲王略瞅了他一眼又撇頭回去爐灶前。
興許是吮指佳餚美味得讓人心神恍惚,凪凝視著少年從容舉起手臂倒下麵糊的背影,驟然有些心不在焉。
仔細一想,習慣散髮的玲王總是只在上場踢球時會把頭髮扎起來。
那束短短的馬尾隨著主人的動作而在空中左右擺曳著,這樣的節(jié)拍器於凪顯然更生趣盎然,他忽地在想玲王平時有沒有護髮的習慣。護髮自然不是女孩子的專權,現(xiàn)在也是有很多男孩子很在意自身外貌的(不,當然不包含凪,他甚至懶得好好把頭髮吹乾),像玲王這樣重視社交、性格外向、又偏長著一張端麗清秀臉蛋的人,應該多少有在注意自己的外表吧?
會這樣臆測,是因為他老是覺得玲王身上有股很不一樣的香氣。
再怎麼說玲王也是個十足的青少年,在場上奔馳過後大汗淋漓必然是不可避免的狀態(tài),彼時別說香,在勢必會有的肢體接觸之間只散發(fā)出淡淡體味就是奇事了,更何況下球場後男孩子們全擠在一塊兒,味道是分不清也無人在意了。
即使如此,練習過後他習慣性地獨佔著玲王的後背時,鼻尖埋在被解下來了的柔順髮絲間,除了必然的汗水味,他還嗅到了另一種很溫和清爽的木質淡香。那股清幽氣味揉錯在少年的髮間,被微風拂過往凪的面頰上撲灑,起碼,他覺得就算是這樣的玲王身上也並不難聞,而梳洗完畢就更不用說了。
對此凪有些許不確定了,玲王的髮質一直都很好也打理得很整齊,洗淨頭髮後有沒有經過護髮這一道程序,他硬是勉強回想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講不清楚。
他有點在意。
「凪……凪……喂,你有在聽嗎……?」
「啊……抱歉,你剛說什麼,我沒聽?!?/font>
凪回神過來,玲王正一手握鏟一手扶著平底鍋的把手,無力地吊著眼睛望向他。這讓他想到那顆掛著無奈黑線的麻糬寶寶。
「我說──你有聞到嗎?鬆餅的香味?」用鍋鏟指向已經空了的麵糊碗,癟著嘴的玲王眨了眨一雙靈動的大眼,「這是最後一塊了,別跟我說你從頭到尾都沒聞到啊?!?/font>
香味……?鬆餅?什麼東西很香?
單手扶住下巴,凪晃一晃腦袋。嗯……這麼一聞似乎有呢,淡薄的、溫潤的香味……
「喔──」他不自覺地往氣味清甜處湊近,這會兒便更清楚了,「真的有,好香呢。」
「對吧?鬆餅剛煎好的味道最棒了?!?/font>
「嗯……香香的,不管聞幾次都覺得很舒服,是很清新很安心的味道。」
「清新嗎?嘛,應該是因為不會太甜膩吧,這可是運動員也可以放心吃的健康比例喔?!?/font>
「會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呢?!?/font>
「耶?靠近?鍋子嗎?不不,那樣太危……」
「趴在玲王背上的時候聞得更明顯,像夏天的森林……又有點像床單被太陽曬過的味道……感覺懶洋洋的……」
「等、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猛然回過頭去,玲王的動作卻凝滯在了後腦杓蹭過某柔軟溫熱之物的剎那。
因為此時的凪正俯下了臉,站在似能輕易使彼此鼻尖相碰的咫尺之處。
感覺到細碎的白髮在吸吐間搔過了臉頰,無預警撞入這段過分親密的距離裡的玲王嚇得不覺屏住了呼吸,玉石般清澈剔透的紫眸錯愕圓睜,他只微張了嘴一時間什麼話也吐不出來。
而凪歛著眼絲毫沒有不自在的樣子,甚至彎腰往玲王肩上又靠了一靠。
「在說什麼……當然是香香的味道不是嗎?」
「香、香香、香味……」
有些不解地盯住繃著微微泛紅的雙頰、擰起眉愕然語塞的玲王,凪用鼻子吐了口氣,下垂的眉尾讓那張白俊臉孔除了疑惑還流露著無辜,彷彿是玲王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在先而受了委屈。
見往上望著他的凪滿臉地莫名其妙,這下玲王可驚愣了。搞錯重點的人應該是凪才對吧?說了奇怪的話的人明明就是他啊?是說,都說了「趴在玲王背上聞到的味道」這話不被誤會才怪吧──?
凪怎麼忽然就說這個?難道他身上真的有什麼特別的味道嗎?
片刻後少年仍是那副腦袋發(fā)熱、平時極其罕見的面紅耳赤貌,凪於是歪過頭說:「是玲王的事喔?」
「啊……?」
「玲王身上有種很好聞的味道呢,香香的,我很喜歡?!挂蝗缂韧孛嫔届o,他卻一邊用誠懇的口氣說著令人害臊的話,一邊望向了在玲王腦後高高梳整而起的髮束,「啊,不過綁起來了……」
「竟、竟然說喜歡別人身上的味道……變態(tài)嗎你?」
「哎?這話玲王有資格說嗎?偷窺我睡覺的明明就是你。變態(tài)玲王?!?/font>
「哈?。课沂颤N時候──」
這話使玲王不知是急還是羞地漲紅了臉,甚至是因為在課堂上偷瞥凪的睡臉一事被當事人抓到,無論答案是哪一個,一向習慣以理性思維去判定結果的他頓時啞然到無法思考,只覺得腦袋暈呼呼地燙起來,連耳朵都似被鍋爐蒸起的熱氣燒得緋紅。
御影玲王最不缺的除了金錢,大概就是旁人對他的誇讚了。
課業(yè)出色、體能突出、交際更是如魚得水,玲王從小到大數(shù)不清接受過多少人的賞識與欽佩,時間一久,包括或赤心實意或流於表象的,他便把那些刻意針對自己優(yōu)點的言論看淡成了浮雲(yún),從不往心裡去,也從不會以此感到優(yōu)越。
縱使收到不少讚賞與傾慕,他是完全不曾聽過如凪這般的發(fā)言。若是一般的讚美就罷了,竟然說喜歡他的味道……?喜歡一個男人的味道?原來凪還有這樣的嗜好嗎?不不,這怎麼聽都很不對勁???
但是比起震驚,現(xiàn)在最讓玲王在意的,反倒是自己身上究竟是何物造成的氣味。
到底是什麼味道會讓凪喜歡……思索著自己沒有特別往身上噴過香水,衣物柔軟精也一直是用習慣了的那一款,玲王紛擾的心思在平底鍋的滋滋聲中宛如也被煎得焦黃了。
奇怪,我?guī)致镆脒@個?被男人這麼說的時候不是應該會反感嗎?為什麼沒辦法用玩笑反駁回去呢,像往常一樣……?
為什麼……啊,為什麼,該死的我為什麼有點……
倏地,從逐漸失了節(jié)拍而愈發(fā)震耳的急躁心跳聲中將他喚回的,是湧進鼻腔裡的燒焦味。
「啊,鬆餅?!?/font>
於凪出聲之際迅速關了火,在勘勘救回最後一塊焦黑鬆餅後,垮下雙肩的玲王像是經歷了什麼險峻浩劫地隻手摀住半邊臉,深深的吐氣便從指縫逸出。
「玲王?」
在同儕屢屢關心下他只是搖了搖手,抬起臉來對凪黯淡一笑,「抱歉,這塊歸我?!?/font>
也許玲王自己沒有注意到,但站在他身側的凪看得可清楚了。些許苦澀褪去後的那張臉上蕩漾而起的,是遏抑著紅潤也無法將其掩蓋得緊實的彆扭淺笑。
「玲王……玲王?!?/font>
「嗯……?啊你說,我在聽?!?/font>
「我可以拍照嗎?」
「當然可以,你拍吧?!?/font>
打開鏡頭對準白色圓盤,凪一氣呵成地按下快門,然後把螢幕轉給對面的玲王看。
只見那瓷盤中盛裝著疊放整齊的鬆軟食物,表面被煎成輕薄的金黃色,邊緣露出的內裡則是軟嫩的米黃色,而那上頭除精緻小巧的鮮奶油花外還淋有絲絲蜂蜜,使得鬆餅部分塗染上醇郁的焦糖色澤,再襯上一旁雪白的冰淇淋球,看起來賣相極佳,恰到好處地使方才沒怎麼吃的玲王忍不住飢腸轆轆起來。
視線從手機落到凪面前的鬆餅上,還微微騰起的熱氣與撲鼻奶香更印證了其美味不假。
「要幫你拍嗎?」
「……不用了。」
這時玲王的目光拉回了自己盤裡,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除了躺在正中央那塊甚是焦黑、直要叫人懷疑其真身的不明物體。好笑又好氣,他還是提起刀叉切下一塊正常的鬆餅。
真糟糕,他是怎麼會分心的……啊啊,都是凪說了讓人誤會的奇怪的話吧……什麼、香味的……
想到這裡玲王的臉又訕訕地熱起來,抿起唇抑止胸膛內不暢快的鼓譟一擁而上,他有些不甘心地瞇起眼睛,至於凪,還是大口咀嚼著鬆餅一副陶醉的樣子。本想詰責幾句,卻看他把腮幫子都給吃得鼓鼓的,玲王突然就忘記自己到底要抗議什麼。
罷了吧。他默默想著,反正也不是什麼……令人不開心的事情。
如果是凪的話──應該說正因為是凪,他倒也覺得不是非要駁斥不可。至少凪這樣說的時候,他於體內感受到的並非厭惡、不快的情緒,也許早已在軀殼裡響盪的,是現(xiàn)在的玲王尚無法明白的跡象。
「玲王。這樣說的話,玲王比我小,我應該是哥哥才對喔?」
幾乎要對他突如其來的跳躍性思路見怪不怪,玲王很快回溯到了話題的源頭?!改氵€在在意這個?。俊?/font>
「這很重要,我可是玲王第一個客人,對吧?」
「嗯──沒錯呢。」
望對方眼底粼粼如瓊,凪旋即把話接了下去,「之後,再做早餐給我吃吧。我想吃玲王做的早餐?!?/font>
愣住半晌,玲王在唇角溢出輕笑時緩緩眨了下眸子,輕輕一昂首,那散發(fā)淡雅清香的深紫髮絲就沿著臉龐攏過,依順地滑出一個弧度。
「當然!如果凪喜歡的話?!顾f。
只要你喜歡的話。
《金黃色的香氣?》全文完
很喜歡白寶時期那種一切都尚朦朧、沒有被戳破的感覺
要說誤解與隱憂是一定有的
但明明也不完全瞭解對方
還是那樣一意孤行地牽住彼此向未來許下了約定
或許年少就是這麼一股莽撞固執(zhí)又無所畏懼的直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