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感錯愕,眼下尚未脫離險境,做為制衡男綁匪最好的人質(zhì),祖父斷不會將女綁匪輕易判死,危急存亡之際,怎會忽然傳出噩耗?
「喂,小鬼,不是說用你的命換那臭婆娘的命麼,為什麼才過了一夜,這東西會出現(xiàn)在南方林子裡?」男綁匪兀自從懷中取出一副手鐲將之舉至眼前,只見上頭佈滿暗色髒污,不見手鐲底下原生色澤。
「老子一眼就能認(rèn)出這是那臭婆娘最寶貝的玩意兒,除非她死了,否則絕不可能隨便拔下,你口口聲聲說唐家顧忌你的性命不會對她痛下殺手,可你瞧瞧上頭血跡,她至少死了兩個時辰!」
「……」瞪著面前持續(xù)大吼大叫的男人,他仍冷靜地循著石壁向後方退去,確保自身能在狹小空間與之保持距離。
昨夜用來烹調(diào)兔肉的匕首現(xiàn)正收在男綁匪腰側(cè)的刀鞘內(nèi),他縱然有以理服人化險為夷的能力,但按目前情況,要想與失去理智的男綁匪溝通說理,便是稍有不慎都可能步入死局。
「你個死小鬼昨日不是挺能說會道的,怎麼這會兒反倒又成啞巴了?」男綁匪雙眼佈滿血絲,衝他大聲叫囂道,「說到底,老狐貍其實(shí)壓根就不想救你吧?搞出那麼大陣仗,也只不過是死要面子想在旁人面前顯擺罷了,早知如此,老子當(dāng)初就該殺出重圍,把那臭婆娘從老狐貍手中硬搶過來才對!」
他暫時不打算回話,男綁匪純屬臆測,祖父並非鋪張浪費(fèi)、好大喜功之人,他之所以能篤定祖父必將自身性命置於首要考量,也是基於祖父與祖母之間協(xié)商談判、達(dá)成共識的緣故。
祖父曾與他說過,「妻子」和「愛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
祖母雖擁有正妻的名聲與地位,但與祖父間的感情僅僅止於檯面上公事公辦的關(guān)係,反之面對妾室,祖父則能毫無保留傾注為數(shù)不多的愛情,卻絕不可能因?yàn)橐患褐剑銓?zhí)掌內(nèi)宅事務(wù)的權(quán)柄移交至唯唯諾諾的妾室手中。
若說祖父偏愛妾室一房不惜與家中眾人撕破臉,那祖母便是如同祖父左右手般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深知自己便是祖母忍受一切屈辱的底線,為求行商在外無後顧之憂,祖父勢必得排除萬難將他自男綁匪手中平安救出,遂他並不相信女綁匪已被殺死的消息。
他琢磨一陣,終是點(diǎn)出問題所在,「你既已認(rèn)定唐家將其殺害,那麼眼見為憑,你可有親眼見到她的屍身?」
男綁匪聞言停下腳步,彷彿他問了蠢問題般,用不屑的語氣回道,「老子要是看見那臭婆娘,怎可能不把她奪回來?你小子難道是在嘲諷老子麼?」
「不是。」他面上平靜,瞥了眼男綁匪手中的鐲子,從容答道,「你再細(xì)看手鐲上血跡凝固的型態(tài),與其說是刺入致命傷導(dǎo)致血液濺射、抑或滴落手鐲造成,倒不如說是專為奪取手鐲而斬斷手腕,使其染上大量鮮血還更為符合常理些。」
男綁匪在暴怒中微愣,當(dāng)真仔細(xì)琢磨起來,他又接著道,「唐家要想置她於死地,有的是乾脆俐落的方法,何必大費(fèi)周章斷肢放血?再者,若要從她嘴裡套出幕後主使的身份,就更不可能使用這等極端手段強(qiáng)行逼供。遂我想,在以不驚擾祖父的前提之下,行刑者必然有把握保住她的性命,並且將手鐲丟棄於你必經(jīng)的道路上,為的便是要營造出那女人已死的假象,進(jìn)而借刀殺人置我於死地。」
「你是說,她還活著?」男綁匪儘管聽不懂大部分的話,卻能準(zhǔn)確抓住重點(diǎn),緊握鐲子的手正不自覺顫抖。
他點(diǎn)頭,「你不也正因?yàn)樾拇嫦M艣]有立即殺我洩憤麼?」
聽他這麼一說,男人頓時雙眼放光,喜出望外。
可與之相反的,他只覺胃部一陣翻攪噁心。
兩名綁匪口中的「老闆」,不僅能即時洞察家中局勢、全權(quán)掌握男綁匪的行蹤,更可以毫無阻礙的進(jìn)入關(guān)押女綁匪的牢房內(nèi),甚至一夜之間不知何種原因改變原先將他雙眼弄瞎的目的,想方設(shè)法對他痛下殺手。
就連後山何處可供藏匿,以及家中成員間的私事都被兩名綁匪摸得透徹……種種線索悉數(shù)將「老闆」的身份指向家族內(nèi)部,那人必定深得祖父器重,且擁有一定地位,否則怎能計(jì)劃得如此周詳縝密。
他實(shí)在百思不得其解,那人為何要費(fèi)盡心思針對他?這麼做又能從中謀得什麼利益?那人真就只是想給唐家一個不痛快麼……
「喂,小鬼。」
沉浸在思慮中的他聞聲抬頭,卻是被不知何時欺身近前的男綁匪嚇了一跳,心道大意的同時,領(lǐng)口處突遭對方揪住,體型瘦小的他輕易就被對方單手舉至眼前。
「老子只要知道那臭婆娘還活著就行了,你小子嘮叨個什麼勁?而且歸根結(jié)底這整件事情都要怪你,要不是因?yàn)槔祥浤峭醢烁嶙訄?jiān)持要弄瞎你的眼睛,那臭婆娘何必失去一隻手,老子又何必一時昏頭聽信你這臭小鬼的屁話!」
「咳……咳、你想做什麼?」他一雙腳懸在半空掙扎,只得兩手拚命攀住男綁匪的手腕尋求更多喘息空間。
「哈!你還敢問老子想做什麼?老子自然是要你們唐家賠償我倆的一切損失,包括昨日你拿石子刺傷她的事,老子通共都要替那臭婆娘一一討回來!」
事情轉(zhuǎn)折太過迅速,他完全沒有反制機(jī)會就被男綁匪面朝下重重砸摔在地,鼻樑登時傳來徹骨疼痛,腦袋更是震得嗡嗡作響。
他隨即感覺到自己的後腰遭男人死死壓住,兩腳褲管更是被粗魯撩至小腿肚上,不祥預(yù)感伴隨異物扎入左腳跟的霎那,劇痛並沒有像預(yù)想中立刻襲來,而是在刀刃向下捥出更深更大的傷口後,他這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身子才後知後覺感受到何謂椎心刺骨的劇痛。
喊叫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剎那,血液帶有的鐵鏽味便在狹小空間迅速擴(kuò)散開來,他旋即咬緊牙關(guān)、攥緊拳頭,就算全身肌肉緊繃、顫抖不止,面對壓倒性的力量,他也情願咬破嘴唇強(qiáng)忍疼痛,全因天乾那與生俱來的自尊心在作祟。
「你倒是有骨氣,沒像老子以前處理過的小屁孩一樣,各個哭爹喊娘吵得人頭疼。」男綁匪手起刀落仍不忘喋喋不休出言嘲諷道,「你就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挑斷腳筋這種小事老子拿手得很,絕不可能讓你死得那麼痛快,那臭婆娘既然少了隻手,你廢條雙腿給她剛好,橫豎普通繩子綁不住你,省了老子不少麻煩。」這人說著便調(diào)轉(zhuǎn)目標(biāo),壓制住他的右腿後再次下刀,快得他根本做不了準(zhǔn)備。
他疼得五官扭曲,冷汗直冒,只能憤怒的舉起右拳重重捶打地面,發(fā)出「咚咚咚」的聲響。
他縱然能活到最後成功獲救,往後餘生也註定要與殘廢的雙足為伍,生活上的大小事物全離不開旁人伺候,儼然成了實(shí)實(shí)在在的廢物。
為了拋卻疼痛帶了痛苦,他不住地胡思亂想,倘若祖母見到他這副殘破不堪的模樣,是否還會對他寄予厚望?父親與母親是否會為這件事而大吵一架,鬧到最終不歡而散的下場?
他愈想就愈是後怕,眼眶漸漸升起一層水霧,他下意識想拿袖子去擦,竟是連鼻尖也開始莫名痠癢。
在這充斥著腐爛惡臭與濃烈血腥味的刑場,沒有人會蹲下身子溫柔替他擦拭眼角,更沒有人會捻著花白鬍鬚塞給他滿兜子的話梅糖,有的,只剩這副長期忍受飢餓與暴行的軀殼,以及即將被磨滅殆盡的脆弱靈魂罷了。
待到利刃劃過腳跟上最後一塊完好的血肉,冷汗早已浸透了他身上的衣衫,旋即一陣泥草混合的腥臭氣息撲鼻而來,他不由得暫時屏住呼吸,這與男人敷在背上的藥草味道一致,令他打心底感到厭惡。
「看在你這麼配合老子的份上,老子就破例賞你一些好東西,這玩意兒雖說聞著噁心得很,但止血結(jié)痂最是有效,你就心懷感激地收下老子給的恩惠吧。」
接著便是冰涼濕黏的觸感胡亂包覆在腳跟上,藥草觸碰到傷口的同時刺痛麻癢之感緊隨而至,他瞬間頭皮發(fā)麻,那感覺猶如數(shù)百隻螞蟻一次鑽進(jìn)血肉中肆意竄動,令他恨不得立即痛暈過去。
「老子昨日還琢磨著你這小鬼該不是天乾中的上品,現(xiàn)在看來不過是碰巧讓你走了狗屎運(yùn),區(qū)區(qū)乳臭未乾的小鬼怎可能震懾得住老子,說了那麼多自以為是的話,到頭來還不是讓老子佔(zhàn)了上風(fēng)!」
沉得要壓斷他脊椎的重量隨著嘲諷結(jié)束終於從他身上移開,男人將他自腹部一把撈起,就好似獵戶扛著瀕死的山羌滿載而歸任人宰割,他則是被烏雲(yún)密佈的絕望籠罩,彷若死人般動也不動的垂掛在男人身側(cè)。
接著一陣輕功點(diǎn)地,眨眼間的功夫他們便站在可供俯瞰整個唐家山巒的至高點(diǎn)上,強(qiáng)勁的冷風(fēng)刮過面頰,他這才發(fā)覺自己竟不知何時發(fā)起了高燒,難怪頭昏腦脹的全身燥熱難受。
「嘖,現(xiàn)在又該怎麼辦?老子哪知道老闆那王八羔子躲在什麼地方,平時都是臭婆娘負(fù)責(zé)聯(lián)絡(luò),老子壓根就沒見過他,連生得是圓是扁也不知道,真要命!」男綁匪煩躁地碎念道,抬手便是粗暴地晃動他的全身,想要尋求解答,「你這小鬼不是挺聰明的嗎?還不快想想辦法,老子可不想按你的話找老狐貍算帳,到時又被射成刺蝟,不得讓那臭婆娘罵到臭頭!」
他多麼想對辦事不經(jīng)大腦的男綁匪怒吼:現(xiàn)在回頭投靠幕後主使才是自尋死路!
奈何他愣是擠不出半分聲音來,腦內(nèi)亂糟糟地?zé)o法集中精神,下一步該怎麼走,他自己也沒有個底在。
一旁男綁匪遲遲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甚至連他正發(fā)著高燒都沒察覺,心浮氣躁地念了句「姓唐的難道都這麼難搞?」便縱身一躍,朝底下樹林飛馳而去。
劇烈顛簸令他頭暈想吐,他們甫進(jìn)入樹林,恣意瘋長的枝枒便立即劃破他的衣衫,留下數(shù)道細(xì)小傷口,再加上雙腳腳跟上不可忽視的劇痛,他全身上下可說是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
迷迷糊糊間,他突然萌生了一個糊塗想法——與其受盡這般非人對待,不如一了百了死得乾脆。
獠牙抵上舌尖,他本做好咬舌自盡的覺悟,孰料一陣踉蹌不穩(wěn),男綁匪似是被什麼異物絆住,差點(diǎn)失手將他摔飛出去,誤打誤撞截斷了他自戕的衝動。
「他媽的,這什麼東西?」男綁匪嘴裡罵罵咧咧,彎身把勾在腳上的物什扯斷,只聽一聲竹枝斷裂的脆響,並無任何事情發(fā)生。
然而就是這聲脆響,令燒壞腦子的他在滿片陰霾中破開了一絲清明。
獨(dú)獨(dú)栽種於主宅周圍的竹子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僅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嘖,搞什麼,這到底都是些什麼鬼玩意兒,一個、兩個專勾老子的腳有完沒完!」男綁匪再次彎腰扯斷削有雙鉤的竹枝,一連被絆了三、四次,本就沒什麼耐性的男人當(dāng)場暴跳如雷,全然沒發(fā)覺自己觸動了何種機(jī)關(guān)。
就聽四周響起規(guī)律的喀噠聲一路朝著遠(yuǎn)方逐漸擴(kuò)散開來,男綁匪尚未反應(yīng),陡然間天邊一聲轟隆巨響,循著聲音望去,後方斜坡上赫然是大量落石直朝他們衝撞而來,男綁匪當(dāng)即拔腿狂奔,沒注意到那群落石只滾動到一半便完美卡在樹林形成的間隙處,成為一堵堅(jiān)不可摧的石壁。
男綁匪向前逃跑的途中接二連三遇上難以橫跨的障礙而不得不更改方向,直至阻擋到了後來,就算是不擅動腦的男人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既然前後左右四面夾擊沒有退路,這人便異想天開扛著他躍上樹頂欲從上路突破。
剛一攀上頂峰,說時遲那時快,直覺敏銳的男人腦袋一偏,恰好躲過瞄準(zhǔn)咽喉的箭矢,那箭勁道之大,便是箭尖全數(shù)沒入樹幹中再難拔出。
「他媽的……」行蹤暴露的男綁匪異常煩躁,帶著他就想向下找尋隱蔽處躲藏。
可目如獵鷹的弓手豈能讓眼前男人如願,不僅短時間內(nèi)連續(xù)發(fā)射數(shù)發(fā)箭矢,次次令男綁匪狼狽閃躲、抱頭鼠竄,每發(fā)箭矢更是步步算計(jì),將這人的身影逼至空曠處,暴露於陽光底下。
「水兒!」
忽聞一聲高喊,久違的呼喚令他激動不已,抬首尋找聲音來源,待視線相觸的霎那,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親!」果真是父親,父親領(lǐng)著眾人來救他了。
希望再次點(diǎn)燃,他掙扎著想推開男綁匪的箝制,儘管明知自己的力量不過是螳臂擋車也不肯就此放棄,急躁之下他甚至張嘴往男人的手臂狠狠咬去,咬得男綁匪猝不及防痛叫一聲。
男綁匪隨即當(dāng)著父親的面將他重摔在地,一腳狠狠踩在後背上讓他無法動彈。
「你在幹什麼!還不快把髒腳從那孩子身上移開!」父親憤怒地喝斥道,這是他第一次見父親如此怒不可遏。
「你是什麼東西,老子為何要聽你的話說移開就移開?」男綁匪仍舊不改囂張氣焰,刻意挑釁父親的話,偏要反著加重腳下力道,他頓時痛得十指耙地、扯下滿手雜草碎屑。
「水兒!」
「吵死了!你要再大呼小叫,老子就立刻捅死這小鬼,看是你們的箭快還是老子的刀快!」男綁匪抽出腰間匕首,蹲下身來將刀尖直指他的脖頸。
「你!」父親咬牙暫時忍住怒意,試圖與男綁匪周旋談判時,不僅開出天價條件作為交換,更是提出代替他成為人質(zhì)的危險想法,可見父親為了救他,便是不惜祭出自身性命都要護(hù)他周全。
然而男綁匪對此全然無動於衷,開口大罵道,「誰他媽要你們唐家的臭錢,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都對那女人幹了什麼好事,一群混帳王八蛋!」
父親卻一臉錯愕,「……你在胡說什麼?什麼女人?」
疑問甫出口,父親便被撥開人群趕到身旁的那人按住肩膀,制止後續(xù)追問。
「松仁,你先退後,剩下的交給我來處理就好。」妾室長子推了推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不著痕跡地將父親推往身後。
「大哥,你怎麼會在這兒?爹和二哥人呢?」父親不顧妾室長子阻止,再次上前,追問的當(dāng)下視線仍時刻注意他的情況。
「松壑都和我說了,這幾日你為救水兒費(fèi)了不少心力,如今利用機(jī)關(guān)迷陣成功將人圍堵在死路之中,付出的辛勞功不可沒,我定會替你平安救出水兒的。」
「可是……」
被晾在一旁的男綁匪不耐煩地插嘴道,「兩個大男人在那囉哩吧嗦的吵死人,這小鬼可還在老子腳底下踩著,你們難道都忘了不成?」說著便一刀刺入他的右肩,他疼得將臉埋在草堆中,拔出刀子的當(dāng)下鮮血濡濕了整片肩膀。
「你瘋了嗎,竟敢拿刀刺我的孩子!」父親瘋也似的就要衝上前,剛一邁步便立即遭妾室長子出手制止,硬是推給後方護(hù)衛(wèi)左右限制住了行動。
「松仁,你先冷靜,這人生性乖戾殘暴、難以溝通,依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萬萬靠近不得的,況且你愈是激動就愈是置水兒於不利的位置,切莫衝動行事壞了正事阿。」妾室長子苦苦相勸,見父親不甘心地停止掙扎,這人便推著眼鏡轉(zhuǎn)過身來,猶如變臉戲法般瞬間用另一副陰沉面孔俯視男綁匪與他的方向。
「大膽狂徒,唐家豈能容忍你一再拿無辜孩子威脅恐嚇,昨日抓獲的女賊已將爾等計(jì)謀如實(shí)招供,你身為江湖第一大派『前』外門弟子,竟敢助紂為虐,可還對得起你一身叱吒江湖的劍法?」
男綁匪朝妾室長子啐了口唾沫,不屑道,「你個金絲眼鏡猴可別想欺騙老子,那臭婆娘口風(fēng)緊得跟什麼似的,怎可能把老子給賣了,且說老子看你長得一臉陰險狡詐的模樣,八成是到處挑撥離間的小人性格,區(qū)區(qū)垃圾還想裝模作樣教訓(xùn)老子,你個雜碎配麼?」
面對這等無禮態(tài)度,妾室長子遊刃有餘地輕笑一聲,抬手從懷中取出兩枚半個巴掌大的木牌大方亮給在場眾人看。
上頭僅有幾筆鬼畫符般的墨跡,並無鐫刻半字,然而就是這兩塊平平無奇的木牌,令一向囂張狂放的男綁匪愣在當(dāng)場說不出話。
「你應(yīng)當(dāng)認(rèn)得此物才是,一塊自女賊身上搜出,另一塊便是幕後主使所有,女賊在供出一切罪責(zé)後,唐家便立即按名單將相關(guān)人等全數(shù)抓獲,包括身為家主親信的幕後元兇──沈副手,現(xiàn)正也關(guān)押在牢房內(nèi)等待發(fā)落,鐵證如山,你這賊人可還想狡辯什麼?」
「不可能……那臭婆娘不可能背叛老子,這不可能!」男綁匪突然像魔怔般喃喃自語起來。
不好的預(yù)感爬滿背脊,在周圍人的躁動聲下,他只來得及聽見父親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住手」,一道破空飛射的箭矢便不偏不倚地將高舉匕首、要想一刀捅死他的男綁匪當(dāng)場射殺在地。
眾人見狀立即上前蜂擁而至,順利制伏住咽喉中箭倒在地上不斷抽搐的男人,父親則是首當(dāng)其衝來到他的身邊,小心翼翼將他護(hù)在懷中,豆大的淚水便如傾盆大雨不停落在他的臉上。
望著父親喜極而泣的面龐,他有些恍惚,時隔四日,終是成功獲救。
在一眾吵嚷聲中,祖父帶領(lǐng)的人馬姍姍來遲,他與祖父無聲對視片刻,落在腳跟上的視線如針刺般扎人。
但預(yù)期的厭惡與嫌棄並未出現(xiàn),祖父只是冷漠地交代旁人取來長鞭,便轉(zhuǎn)往妾室長子面前當(dāng)眾賞了一記耳光。
妾室長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緩緩滲出一道血痕,腳下一陣踉蹌跌坐在地。
父親哭得兇並未察覺身旁所發(fā)生的插曲,是直到身揹長弓的母親怒喝著趕緊帶他就醫(yī),他這才被等候多時的人們簇?fù)碇鴰抑嗅t(yī)治。
◇
在一眾吵擾與團(tuán)團(tuán)包圍下,他趴在臺子上,為防止上藥時因疼痛而咬破舌頭,嘴裡被迫塞了塊乾淨(jìng)布團(tuán),他身上的刺傷、割傷,以及大大小小的瘀傷都已敷上膏藥處理完畢,唯有被挑斷腳筋的雙腳讓眾多醫(yī)術(shù)精湛的大夫束手無策。
縫合腳傷的過程儘管煎熬,但不幸中的大幸是刀口切面整齊俐落,並無化膿的跡象,而且那飄散著惡臭的藥泥確實(shí)相當(dāng)有用,他的腳掌不必因傷勢惡化而切除,雖不可能再如以往那般任意跑跳走動,但有其它物什作為輔助,他還是能在家中自由移動不成問題。
祖母事後聞訊趕來,甩開兩旁攙扶的丫鬟,不顧大家閨秀的矜持,便是小跑至適才處理完所有傷口的他身邊。
他躺在床上,還發(fā)著高燒,想起身與祖母請安,卻是讓祖母按回被褥,免去一貫的禮節(jié)。
祖母只是輕拍著他的胸口哄他安睡,並未開口問詢什麼,迷迷糊糊間,他好似看見祖母低頭拭淚,露出安心寬慰的笑容。
事件過後的次日清晨,他聽見兩、三名下人正躲在房門外竊竊私語,幾句提起祖父,話語中所飽含的恐懼便鋪天蓋地而來。
據(jù)跟隨祖父多年的護(hù)衛(wèi)證實(shí),抓獲人犯的當(dāng)下,祖父如同著了魔般,手持帶有倒鉤的長鞭不斷抽打男綁匪的身軀,直至血水滲入土壤,肉塊四處飛濺,血肉模糊不成人樣後,祖父這才善罷甘休,扔下抽斷的四條鞭子甩袖而去。
他盯著床頂?shù)窕y得走了會兒神,又聽外頭開始討論女綁匪畏罪自殺的事,心底的異樣感被不斷放大,像緊掐咽喉的手無法掙脫……
「小少爺,您起了麼?」
他聞聲望去,不免瞪大眼睛,來的人是姐姐,可姐姐那張圓潤白皙的臉上赫然印有遭人摑掌的紅痕。
他不顧發(fā)燒與筋骨痠痛,連忙起身想追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知姐姐搶在他前頭,雙膝跪地慎重賠罪。
「那日在涼亭內(nèi),要不是我起身離開留您獨(dú)自一人,歹人也不會有機(jī)會將您擄走……自您失蹤起,我便日日祈求上天保佑您平安歸來,無時無刻不活在深深的懊悔中,還請小少爺莫要將我臉上的痕跡放在心上,這全是我罪有應(yīng)得,全然不值得您出言同情。」
他拖著病體強(qiáng)撐起上半身,惱怒道,「姐姐為何要把罪責(zé)全攬身上,那日倘若妳沒提早離開,被綁票的人便不止我一人,追根究底全是歹人們的錯,妳何錯之有?」
姐姐抬起臉來,早已潸然淚下,「是您給了我過去不曾有過的溫情,我情願是自己遭受這等不可挽回的折磨,還請您永遠(yuǎn)不要寬恕我的罪責(zé),求您了……」
他將到口的話吞回腹中,無聲地盯著十指緊扣做哀求狀的姐姐,他無法明白為何身旁的人一個個都要對他心懷愧疚,他何曾出言埋怨、抑或追討求償過?
就連友人也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教他如何自處……
他握緊拳頭,忿忿地瞟向不知何時站在房門外安靜注視著姐姐的那人,當(dāng)即開口道,「二伯,可以請您送姐姐回房麼?她在這裡我沒法休息。」
姐姐聽到他喚的人後,好似做錯事般身體不免為之一震,眼眶噙著淚,噤若寒蟬。
他二伯——也就是妾室長子口中的唐松壑,垂眸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以。」隨後便走進(jìn)屋內(nèi),彎身扶起跪坐在地的姐姐。
「二少爺!」姐姐激動地扶住他二伯的手,與之對望時臉上寫滿不願起身的神情。
「妳太吵了。」二伯不顧她的意願,一把將姐姐從地上拽起,半拖半拉地就這麼把人給帶了出去。
待房門重新掩上、人聲漸漸遠(yuǎn)去,謝嬤嬤便適時推門而入,噓寒問暖的同時雙手托盤上一碗清粥正冒著蒸騰熱氣、米香四溢,好似剛才那場鬧劇不存在般又恢復(fù)了往日平靜。
看著謝嬤嬤坐至床邊,徐徐吹涼調(diào)羹內(nèi)軟爛的白米粥時,本該感到飢餓的他,卻是頓時失去了所有胃口,搖頭婉拒婦人送至嘴邊的食物。
「小少爺這是怎麼了,是嬤嬤熬的粥不合您的胃口麼?」謝嬤嬤放下調(diào)羹,溫柔地看著他。
他再次搖頭,注意到謝嬤嬤眼下濃重的黑青時,心底說不出的複雜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