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後,他獨自一人到了雲霧繚繞的山腳。
他抬頭觀望壟罩在一片濃霧下的山峰,直到一輛綠色的Toyota卡車停在面前。
環顧四周,除了一間便利商店和自己剛剛離開的車站,周圍沒有其他人了。
於是正萊將視線再度放回卡車,然後發現車窗已經被搖下。
坐在駕駛座的人是一個相當年長的男人。
滿頭白髮的駕駛打量了一下正萊,正萊也端詳了一番對方的長相。
「你的行李就這樣嗎?」老駕駛指了指正萊的背包說道,他的聲音相當粗糙。
「呃,對啊。」正萊回應。「就這樣。」
老駕駛點點頭,然後指了指卡車後頭的貨箱。
正萊走向貨箱,思索了一番。
他看向車內,副駕駛座其實是空著的。但是他不想多問,所以將手撐著圍欄用力跳了上去。
把背包放下,他盤腿坐穩在貨箱上,然後發現自己從後照鏡上和老駕駛對上了眼。
「包包丟過去就好。」
「什麼?」
「包包就好。」駕駛困惑的說「那不是載人用的。」
「喔。」正萊頓住了一會「喔。好的,懂了。」
於是他又跳下貨箱,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
「想坐後面也不是不行,但現在很冷,不是嗎?」
「對啊,真的很冷。」
兩人之間的對話就這樣停住了,駕駛沒有再和正萊搭話,而正萊也只是靜靜的坐著。
路途中,除了偶爾從雲層間透出的陽光之外,幾乎都是一片白霧。
正萊盯著前方的景色,時不時轉過頭去看手邊。
空氣越來越冷,正萊彷彿能從呼吸感受到自己的整個氣管。
老駕駛開得很穩,路途中也沒遇上其他車輛,連平常會暈車的正萊也沒什麼暈眩感。
但是這個景色還是讓人覺得眼花,正萊這麼想道,然後閉上雙眼。
約莫半小時後,正萊陷入很深的睡眠。
再次張開眼睛時,車子已經停在一間木屋前方,原本放在貨箱的背包也在自己的懷中。
他看見木屋旁有個農田,兩個老男人正在農田旁對話。
其中一個是剛才還坐在正萊身旁的駕駛,另一個穿著工作服,手撐著鋤頭。
正萊靜靜的看著兩人一會,然後才打開車門。
他跳下車,不小心把背包掉在地上。他撿起背包,把上面的泥沙拍掉,然後慶幸自己沒有把筆電帶來山上。
他關上車門,往農田走去時,老駕駛似乎已經離開了。
透過濃霧,正萊看見那個正在務農的男人放下鋤頭,脫下手套將那掛在柵欄上,然後拿起放在一旁的眼鏡後轉過身來。
對方面對自己,似乎看的不是很清楚,直到戴起眼鏡,老男人的表情才有所改變。
「喔,正萊?」雖然外觀變得比以前銷瘦許多,但正萊還是能認得對方。
「我來了,太快出現了嗎?」正萊笑著問。對方的邀約五個小時前傳來,正萊四個小時前就出發前往這裡。
「確實是挺快的。」吉奧語氣平淡的說「阿福是從山腳載你上來的嗎?」
「阿福?」正萊發覺對方是指剛才的老駕駛「喔,對啊。他是你的管家之類的嗎?」
「管家?」
「對啊,你的管家。」
「不是,他是住在隔壁的鄰居。」
「喔,原來如此。」正萊仔細往農田的遠處看,發現後頭確實有其他房子,只是被濃霧給遮住了。
「你要先進去坐坐嗎,我稍微整理一下就好。」
「好啊,謝謝。」
吉奧將一串鑰匙拋向正萊「電燈在進去後右手邊。」
客廳的擺設相當簡單,但通常會出現電視的位置被壁爐給取代。
話雖如此,整個空間還是讓人覺得眼花撩亂。除了兩個大書櫃外,沙發前的大桌子下也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
雖然擺放整齊,但那龐大的數量還是讓正萊感到莫名的壓迫感。
囤積癥幾個字閃過他的腦海中。
他將背包放下,走向沙發,找了個離書櫃較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等待吉奧的幾分鐘裡,他雖然拿起了幾本書,但都很快地發現自己現在沒有心情閱讀。
拿起的那幾本書裡面,讀過的只有麥田捕手一本,其他書都是沒什麼聽過,也提不太起興趣的類型。
或許幾天後,他還會記得的書只有一本。
他放下麥田捕手,拿起某本偉人傳記似的書。
書名是以傳記的主人命名,這種風格的書名不太合正萊胃口。
他仔細聽了聽周圍的動靜,似乎還聽得見吉奧揮動鋤頭耙地的聲音。
一陣睡意襲來,正萊立刻打開書本,快速地讀起前幾頁的文字,試著用文字把意識沖醒。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他發現內容其實相當有趣。
精確一點的說,他覺得這個醫師經手過的病人患有的癥狀相當有趣。
至於這本書的實際內容,正萊並沒有繼續讀下去。
「不好意思啊,但是通常這個時間我都在田裡工作的。」隨著開門聲響起,吉奧從正萊的身後走過。
正萊放下書本,回過頭,看見吉奧走進其中一個書櫃後面的房間。
「我能幫忙嗎?」對方看似有點困擾的微微皺起眉頭「按照你平常的行程就好了,我來的挺突然的。」
從書櫃後的房間沒有傳出任何回應,正萊皺起眉頭。
他往那房間的方向探頭,但什麼也看不見。
正要起身查看時,吉奧雙手各拿著一杯冒煙的馬克杯,嘴裡叼著一包夾鏈袋走了出來。
老男人靠近沙發,正萊立刻將書本放在桌面上,然後往沙發的另一側移動清出空位。
「這是阿福種的茶」吉奧將東西放在桌上「然後這是我醃的蘿蔔。」
「那這個蘿蔔是你種的嗎?」正萊微笑說道。
「那是另一個鄰居種的,我只是拿來醃。」吉奧停頓一會後說道,然後起身往壁爐走去。
他在壁爐前蹲下,不知道從哪拿出幾枝柴火,然後將那排進爐子裡。
「山上通常都得要生火的嗎?」
「好一陣子沒生火了,但今天特別冷。」
「其他家也都是這樣嗎?」
「什麼?」
「我說,其他家到了這個季節,這麼冷的時候都會生火嗎?」
「喔,呃,阿福他家有裝暖氣。」
對話的節奏不像正萊記憶中的那樣流暢,吉奧手中打火機的聲音變得異常的響亮。
正來看著老男人的背影,注意到對方依舊是獨自一人生活。
他將視線從吉奧的背影移開,再度環視整個客廳。
透出舒適黃光的幾盞電燈將木屋染上慵懶的色調。
這時,正萊發現書櫃的其中幾層有幾張標框的照片,有些用花俏的框保護著,有些只是單獨倚靠在書本上。有些是黑白的,但絕大多數是彩色的。
有些是老男人和其他人的合照,也有些是風景照。
他發現黑白的照片大多是合照。而在這些合照中,吉奧似乎更快樂一些,同時,這些照片中總有一個戴著誇張眼鏡的女性。
拍照的場所豐富,光是正萊看得出神。
窗外傳來細微的雨聲。
「那本書不錯看,能從其中學到很多。」吉奧突然這麼說道。
正萊回過頭,看見老男人依舊背對自己,用打火機試著點火。
他拿起桌上那本只讀了開頭的書本,再次端詳了一番它灰色的封面和白色的字體。
仔細一看,正來發現這本書的內容和那些有趣的病患其實沒有太大的關係。
「像是什麼?」
吉奧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正萊。
「尊重?耐心?」吉奧避開視線,皺起眉頭回過頭繼續生火,然後又緩緩的說道「那一類的,對做人有所幫助的。」
「喔。」正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應該是本很重要的書。」
「還行,我喜歡做好功課,所以。」
「嗯,我懂。」正萊一點頭緒都沒有。
一陣沉默之後,正萊拿起其中一杯熱茶喝了一口。
正在試著以茶展開話題時,壁爐那裏突然炸出一陣猛烈的火勢。
正萊不自覺地後退了一點,直到火勢漸漸穩定下來。
「好一陣子沒生火了。」吉奧轉過頭來,微笑問道「所以,最近過得如何?」
老男人起身時,正萊看見他手中拿著一瓶消毒用的酒精。
「你用那個來生火?」正萊無視對方的問題。
「呃,對啊。」吉奧微微笑道。
「通常不是用火苗,還是火點之類的東西嗎?」
「你是說火種。」
「對,對。」正萊不知所措的說「對,火種。」
「嗯,確實是應該用火種。」吉奧說「但是最近挺潮濕的,上次我又把東西撒上去,現在應該還是濕的。」
「了解。」
「沒辦法。」吉奧雙手一攤。
「沒辦法。」正萊點頭回應。
吉奧微笑,然後往沙發走去「所以,你最近在做什」
「等等。」正來在思考別的事「不好意思,我在想。呃,只是好奇,什麼東西撒到火種上了?」
「喔。」吉奧舉起手中的酒精瓶「這個。」
「我的老天。」正萊看著吉奧手中的打火機說道。
吉奧坐下,拿起桌上那本精神科醫師的傳記,翻到兩面看了看,然後塞回桌子底下的空位。
「剛說什麼?」
「沒事。」
兩人沉默了一下,正萊看見桌子底下還有一張黑白的照片。
他只看了一眼,但他猜照片中露出燦爛笑容的人,應該是吉奧還有那個私人噴射機都追不回來的妻子。
在這張照片中,吉奧的妻子沒有戴上特別的眼鏡,甚至不小心閉上了眼,伸出一隻手把被風吹亂的頭髮撥開。
正萊吸了吸鼻子,然後開口說「山上好玩嗎?」
「怎麼說?」吉奧笑著反問「你覺得呢,山上好玩嗎?」
「嘿,我才剛到。」正萊說「好不好玩看你的了。」
吉奧笑出聲來,指了指窗外說道「那麼你,來的是真的是太突然了。」
「我不介意自由行啊。」
「下大雨,我也不介意你自由行。」吉奧搖了搖頭。
「真的?太狠心了。」正萊笑著說。
「你來的太早,只有別人的茶和菜能招呼你。」
「我倒覺得來的剛好。越快越好,以免你先把這裡給燒了。」正萊看向吉奧手中的酒精瓶。
吉奧突然收起笑容,將酒精瓶重重放下,發出極大的聲響。
「呃。」
「抱歉,一個小問題。」吉奧微微提高音量,眼神卻沒有對上「你覺得我太老了?」
「沒有。」
「你覺得我沒辦法再顧好我自己。」吉奧的語氣平穩「你覺得我會需要你的幫助,所以你才大老遠跑來山上。是這樣嗎?」
「吉奧。」
「是這樣嗎?」
正萊別過頭,忍住突然湧上來的淚意。
「我,我聽不太懂你的問題。」連他自己都聽得出來聲音中的顫抖。
「我的問題。」吉奧瞇起眼死死盯緊正萊「我的問題很簡單。」
正萊點點頭,他不覺得自己有勇氣再開口說話。
「正萊。」吉奧伸手拿起酒精瓶,看了看火堆。
正看向桌底的照片,想起當時遇見那個風趣的吉奧。
他知道這就是對方不滿的原因。
但是,他在想要奪門而出的同時,還是忍不住思考自己是否能做點什麼。
這時,吉奧放下酒精瓶,然後緩緩說道「你覺得我是個好演員嗎?」
正萊呆住不動一會,然後喝了一口茶。
「王八羔子。」正萊看著笑容滿面的吉奧,不可置信的說道。
「你是快哭了嗎?」吉奧絲毫沒有要隱藏笑容的意思。
「真的很不可思議,你演的真是他媽完美。」
「抱歉啦。」老男人輕輕舉起自己手中的茶杯,像是要和正萊乾杯似的。
「無懈可擊!精彩!」正萊稍微用力地和對方乾杯。「我差點就要衝下山了。」
「小心點。」老男人杯中的茶差點被灑出來「可是你沒有車啊。」
「搶你的卡車下山算是正當防衛吧?」
「搶一個70歲的老人的車?」
「搶一個70歲的縱火狂。」
「嗯。」吉奧聳肩「比失智孤獨老人好一點,至少沒有癡呆。」
「對啊,滿有說服力的。」
吉奧拿起桌上的熱茶,喝了一口後放回桌上。
「那麼,好久不見。」
「真的滿久的。」
「最近過得如何?」
「問得好,太棒了!剛剛怎麼不從這裡開始?」
「那是我原本的計畫。」吉奧拿起一根醃蘿蔔指著正萊「小王八羔子。」
正萊皺起眉頭,看向桌子底下那張黑白的合照嘆了口氣。
「對欸。」
「對吧?」吉奧啃起手中的蘿蔔。
「確實是。」
「所以,最近過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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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我是效率人。
最近和一個很久不見的同學見面,增加了不少搞創作的動力,說不定這次可以撐到把一整篇小說寫完。
話是這麼說,但我今天也只寫了大概一小時(然後搞了半個小時的縮圖)。
總之,這個小屋應該會有點動靜,希望各位假期結束之前(或之後)能夠餵我一點關注。
大概就這樣,這次話不太多。
等等,我再放個音樂就可以結束這個回合了。
等等,別被縮圖騙了。
這不是廢片(好啦算是),這是超嗨吉他solo。
就是Free Bird後半段,懂de都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