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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可能。」貝琪用五指把她的頭髮從頭頂往後梳,在瑪修的辦公室來回踱步。她拔掉在一旁工作的瑪修的同事的藍牙耳機,她說:「喂,瑪修這傢伙是不是為了約我出來,這幾個禮拜都在搗鼓這種莫名其妙的惡作劇?」
瑪修趕緊把貝琪拉回來:「嘿,別這樣。」
「這沒道理啊。你說粒線體是環狀的,那你根本不知道哪個鹼基是這條序列真正的開頭。我們隨便一選就選出個有意義的序列,難道你要我相信我們是萬中選一的幸運兒嗎?」
「等等,聽妳這麼一說。」
瑪修滑著他的辦公椅欺近鍵盤,駝著背修改程式碼,重新設定了序列的開頭,再次執行程式。
螢幕上現出另一張截然不同的圖畫。
「不會吧。」貝琪的聲音有些顫抖。她默不做聲地看瑪修繼續改變序列的開頭。
每一次,鹼基的排列很明顯都不是隨機分布。甚至有時在同一張圖裡,如果貝琪把注意力分別放在在胸腺嘧啶(Thymine)或鳥嘌呤(Guanine)上,就會看見不同的內容,像是某種錯覺圖畫。
試到最後,兩人的內心各自已經有了結論。瑪修轉頭觀察一言不發的貝琪,試探地說:「我可做不出這種東西。」
「我知道。」貝琪咬著拇指指甲,她說:「如果每一種排列都有意義,那訊息量至少是原本的看上去的一萬倍,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先完成文章的第一版手稿(manuscript),再跟賽門討論一下發在哪個期刊上。發表之後,其他人就會把資源投進來。」
「你不能發表這個研究。」
「什麼?」花費的大量的精力和時間,還用了成山的經費,最後卻不發表?貝琪言論的荒謬程度讓瑪修連詢問原因的想法都沒有。
「你發表那個幫隨機過程(stochastic process)生成的時間序列(time series)溯源的蠢演算法當然沒問題。」貝琪臉不紅氣不喘地講了一長串話。她看了一眼沉浸在鄉村搖滾樂的瑪修的同事,不自覺地站到了能遮擋同事視線的位置。她說:「我是說這些絕對不行。你不能給你老闆看這些圖片。提都不能提。」
瑪修因為極度困惑而擺動頭部:「為什麼?」
「我們的粒線體只是某個人的USB隨身碟?你聽起來就像相信社群平臺創辦人是蜥蜴人的偏執陰謀論者。你會身敗名裂的。」貝琪抱著胸口側著頭,棕色帶紅的大波浪順著她的臉頰垂下,語氣柔和地說:「就當作你從來沒發現這件事。放下吧。」
「就這樣放下?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難道妳不好奇嗎?難道妳不想看看某種高等智慧生物橫跨時空,它們想要傳遞的訊息到底是什麼嗎?他們排除萬難向後人傳達的訊息一定是有意義的。」
「瑪修,拜託,不要跟我說你覺得那是福音(Gospel)。」
「什麼福音?我們現在說的事情發生在二十億年前,那時候連人猿都還沒演化出來!哪來的福音?」
「噓!」貝琪又瞄了一眼瑪修的同事。她說:「你自己私底下要怎麼瘋我不管,總之別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到處炫耀。」
「妳自己也說了,這至少有一萬兩千張圖。」瑪修邊用氣音說著邊把剛剛畫出的圖像在螢幕上展開。他看著其中幾張圖上面排列整齊的符號,說:「上面寫的還不是人話。妳要我怎麼辦?」
貝琪翻了一個白眼,她從她的包包裡拿出USB隨身碟遞向瑪修。瑪修沒有接過隨身碟,只是疑惑地皺起眉頭。
「你隨便存幾張圖,我貼到陰謀論的論壇上,讓那些閒著沒事幻想世界末日的人幫你解碼。」
「這些東西是真的,不是陰謀論!」
「那些陰謀論者也不覺得他們嘴裡說的東西是陰謀論!給我就是了!」
在貝琪的堅持下,瑪修開始儲存圖片。貝琪嘆一口氣,說:「你現在就專心先把你演算法的手稿弄好。有什麼消息我再跟你說。」
當天晚上貝琪回到家,在她常上的論壇裡找了幾個和超自然相關的討論板,把瑪修的圖全部貼了上去,說是在清理祖父的舊宅邸時,從閣樓裡翻出的檔案。剛按下送出鍵,貝琪就接到量子電腦開發團隊的緊急聯絡。她趕到公司,連晚餐都沒來得及吃,就這樣忙到晚上十一點。
貝琪走出公司門口,抬頭看向對面大樓後方初春的夜空星子閃爍。沁涼的空氣沖散了辦公室裡窒悶的壓抑感。她似乎感到到灰黑混濁的都市氣息裡,透出和鄉村一樣的清靜安適。貝琪微笑著舉起雙手伸展上身,她因為肌肉酸麻而發出哼聲。
前進幾步,貝琪發現有一名穿著大衣的男子站在公司大樓前廣場的臺階下抽菸,煙味讓她原本輕鬆的心情消失殆盡。貝琪捏著鼻子低頭快步往左前進,想要繞過男子。不過當貝琪抵達臺階下的時候,男子的身影出現在面前。貝琪下意識往右閃,同時男子往右踏步。她向左,男子也朝左靠。貝琪困惑地抬頭,只見男子左右各站出兩名超過兩百公分的巨漢,形成一堵厚實的人牆。
「請問是埃文斯小姐嗎?」男人細框眼鏡後眼窩深陷。他說話時面部肌肉擠壓凹陷的臉頰,嗆人的煙味從他嘴裡溢出。男人手上抓著一個向下掀開的皮夾。他不等貝琪回應,自顧自地說道:「中情局。請跟我走一趟。」
貝琪被男人身後那兩名擁有倒三角身材的巨漢「護送」進一臺黑色箱型車。雖然她沒有被罩上頭套,不過也差不遠了。坐在兩名巨漢之間,原本寬敞的後座頓時擁擠起來,貝琪根本轉不了頭。她面前開了一扇焊著鐵欄桿的小窗,貝琪伸長脖子,試著記下擋風玻璃外的景色。但看沒兩下,她右手邊的男人就發出哼聲警告,於是貝琪乖乖縮回座位,完全不曉得她被載向何處。
經過十數分鐘的沉默,箱型車駛入一棟大樓的地下停車場。除了帶頭的男人、和貝琪坐在一起的兩名巨漢與司機之外,停車場平面、電梯當中,以及隨後貝琪被帶往的十三樓辦公室裡,各個角落都有全副武裝的探員正在站崗。
當貝琪被安置在透明牆面、看起來像會議室的隔間中間,她心中的不安到達極點。「為什麼是中情局?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這種陣仗?」貝琪心裡各種思緒互相纏結、亂成一團。不過另一件事更讓她心煩意亂。
坐在貝琪面前的那個男人慢條斯理地翻看手中的檔案,他那兩根夾著煙頭、不由自主顫動的手指一陣一陣地將煙灰抖到桌上。
「你不用煙灰缸嗎?」
「這裡禁菸,沒有煙灰缸。」
男人說完一陣咳嗽。貝琪幾乎能看見男人的肺浸潤在黑色焦油裡的景象。她說:「菸抽越多就死得越快,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一根菸七分鐘。我老婆每天都這麼叨念。」男人把手中已經燃燒見底的煙蒂按到桌上捻熄,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點著。他說:「不過如果妳知道我整天都在處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妳就會知道這是筆劃算交易。」
貝琪動了動肩膀,雙手環抱胸前,把自己縮在椅子裡面。她說:「所以呢?你現在又在處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
「這倒是妳告訴我呀。」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雖然我們還有整晚的時間,不過我看我們都是是大忙人,就不要這樣了吧。現在事情很簡單。」男人把他一直在擺弄的資料轉一圈,推到貝琪面前。他說:「告訴我妳是怎麼拿得到這些的?」
貝琪看了一眼被列印出來的像素風圖像──該死的瑪修的粒線體USB文字。
「這是什麼?」貝琪撇開視線。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貝琪,他說:「裝傻就不必了。把妳在那些影集裡看到的CIA還是FBI的問訊畫面全部忘掉。我們知道的比妳想像的多。」
「如果你們都知道了,還需要問我嗎?」
「我們知道妳做了什麼,我們只是不知道妳是如何做到的,用妳們公司正在研發的量子電腦嗎?」
「這跟量子電腦有什麼關係?」
「妳藉由職位之便,使用現在全世界最強大的量子電腦,入侵國家安全局,竊取機密資料發佈到網路上,以為不會有任何後果嗎?」
「等等,那個帖子確實是我發的,不過這些圖片跟國家安全局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妳是從哪裡拿到的這些資料的?」
「粒線體。」
「什麼?」
「斑馬魚的粒線體。」貝琪閉著眼睛,心裡一邊不停咒罵著:「該死。」一邊用拇指使勁揉捏太陽穴,嘗試以最簡單的方式解釋這一切:「我們把斑馬魚的粒線體DNA序列重新排列之後,就得到這些圖。」
男人聽完再次捻熄香菸。他往後靠翹起二郎腿,雙手交疊在膝蓋上,盯著貝琪默不做聲。
「你不相信嗎?」
「不,我在聽。把妳知道的都告訴我。」
難道已經有人發現過這份訊息了嗎?又會什麼這份訊息如此重要?
下回,現代薩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