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日落黃昏,峰城,在這一座遭到遺棄的城鎮裡面,還有三個未離開的訪客,靜待夜幕垂憐。
空無一人的街道,一無所有的樓房,曾經人聲鼎沸,也曾燈火通明,如今,渺無人煙的景色,是一抹拭不去的悲涼。
被戰火毀滅的城鎮可以重建,那因為內鬥而崩塌的他們呢?
這片昏黃的夕陽下閉上雙眼,狼潮奔騰的景象與這片廢墟的街景重疊,隱約想起涼沫茉拉著她往郊區逃跑的樣子。
時間與地點截然不同,僅憑相似的記憶,是否能對從未經歷過的事情感同身受?
說到底,人,永遠無法體會到完全相同的痛。
如論人的情緒如何變化,太陽依舊日起日落,改變的,永遠是那隨風飄搖的雲霞。
晦暗前的最後一抹金黃,總是這麼的迷人,溫潤的暖紅中,帶著陰冷即將到來的紫色,冷風吹進了已經毀壞的倉庫,一點一滴的,從空蕩的房間內,奪走屬於白天的溫度。
羽織翎仍在屋內,而音樂盒的聲音,也還在繼續,玄兒好像察覺到了什麼,輕輕地扯了扯楠梓柔的袖子,悄無聲息地將她拉到了室外。
不明所以的楠梓柔本來還有些抗拒,但在玄兒的堅持下,也只能半推半就,兩人踉踉蹌蹌的來到室外後,楠梓柔就這樣等在倉庫前,看著夕陽漸漸的被夜晚吞噬。
「是不是該走啦?」
楠梓柔抬頭仰望不再刺眼的天空,小聲地向身邊的玄兒問道。
今天的白日已經來到尾聲,再不啟程回歸,可能會引發出許多不必要的困擾。
然而,玄兒搖了搖頭,只是靜靜的在角落看著夜空,一言不發的站著。
羽織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玄兒也不肯先一步回去。
而楠梓柔,則是沒有馬上回去的手段,只能陪在她們身邊乾等。
星辰顯現下的廢棄都市,仍有一曲悠揚,還在舊屋中繚繞。
不斷重複的旋律,隱約能聽到些許的差異。
枝葉婆娑的白日,遙遠的還念與將至的期望揉在一起,是個昂揚又歡快的開始。
風聲呼嘯的夜晚,那是個坐在欄桿上眺望都市燈火的陽臺,空無一人的塔樓頂端,她倚靠在石磚堆砌的牆上,在冰涼等待著倦意的吞噬。
嘩啦作響的水聲,冷澈的晶瑩潑灑在她的臉龐,模糊的蒼穹下,鉛色的灰白濛在她的心上。
空無一物的最後,指間敲打地板的雜響,仍在搭不著調的附和著那飄搖的曲調,歌唱的聲音依舊,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
模糊不清的聲音,傳遞著濃郁而清晰的情感,那是淚水無法稀釋的哀戚。
不再激動,不再變化,失去波瀾萬丈,同樣的歌詞,相同的聲音,到底沉淤了多少的孤寂?
待到天空完全失去陽光的照耀,羽織翎才抱著那個音樂盒,來到她們的身邊。
「走吧。」
在玄兒的懷抱下重返天空,銀亮的月光在夜幕上暈開,染出一片稀薄的乳白色,清冷黯淡的光,恰好能擺上幾株明亮的星斗,縱然看不見萬丈銀河,這樣的天空,也有著別樣的風采。
穿過幾朵飄在低空的雲朵,在沒有太陽又靠近天空的地方,楠梓柔感覺撲向自己的風,寒冷的刺骨。
吹撫的寒風很冷,玄兒的懷抱卻很溫暖,甚至讓她感覺有些燙了,冷熱交雜的狀況,分散了楠梓柔去欣賞夜空的興致。
不過,真的是很奇特的景色啊。
失去踩踏地面的觸感,俯瞰著廣闊而壯麗的大地,在飛行魔法被研究出來之前,這就是羽族才能體驗的感覺嗎?
天資這種東西……
真是要親自體會,才能感覺到所謂的差異啊。
從空無一人的廢城,回到炊煙扶搖的蒼遠,同樣破敗的風景,帶給皮膚截然不同的感觸,也許是有人的地方,空氣就會有所不同吧,楠梓柔踩上蒼遠的地面,在心中宣告,終於又度過了一個漫長的一天。
「梓柔小姐。」
一路無言,本來以為是無聲的解散,想著應該自顧自地離開,卻因為羽織翎的一句話,我停下腳步,回頭去看。
她用王冕似的羽翼,把臉完全的遮了起來,讓我看不出她的表情變化。
柔軟的聲音,輕巧的語調,這是在說話時隱蔽情緒的方法。
「她的音樂盒,能請妳保管嗎?」
在這一天的盡頭,也僅有如此簡短的交流。
到了現在,楠梓柔還是不清楚,她與雪陽學姊之間,究竟有什麼牽扯。
回到涼沫茉所在帳篷中,室友依舊笑容滿面的接待了她。
端來一碗麵,放上一杯熱水,再擺上一盤餅乾。
暖燈下的帳篷,重複著屬於她們的日常。
沒有多問些什麼,涼沫茉只是維持著一張笑臉,盯著楠梓柔看。
將晚餐放在一邊,楠梓柔打開音樂盒,將那些從雪陽房間中找到的木雕裝進了盒中的夾層。
她想要盡可能的,將屬於那人的事物,堆疊在一起。
可能是不小心觸動了機關吧?那彷彿悠遠的飄渺,又緩緩地在我們的帳棚內響了起來。
面對突如其來的聲音,楠梓柔第一個反應,就是將盒子關上。
但涼沫茉,卻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中斷音樂的撥放。
涼沫茉來到楠梓柔的旁邊,和她靠在一起,傾聽著這首悠揚的歌曲,等到一曲唱罷,涼沫茉才接續了楠梓柔方才的動作,把音樂盒關上。
「很不錯的曲子啊。」
捧起精緻的盒子,涼沫茉歪著頭,變換著各種角度,去賞識著這份精心製作的作品。
「這也是雪陽的東西嗎?」
「應該……是。」
雖然在心中已經認定這項物品的來源,然而,畢竟沒有相關的證據,不是嗎?
很直覺地說,這就是雪陽的物品,那樣也沒有問題,可是,僅靠目前手上持有的證據,讓楠梓柔有些猶豫。
那真的是雪陽的住處嗎?
如此破敗的地方,想要闖入,不也是很容易的嗎?
也可能,僅僅是跟雪陽有關聯的人,所放下的一份憑弔,不是嗎?
「又在胡思亂想了嗎?」
涼沫茉掐著陷入思考的楠梓柔,將她拉回現實。
她掐得非常用力,楠梓柔的臉直接紅了一塊,她撫著疼的發腫的臉,有些責怪的回望她的室友。
「想這麼多做什麼呢?妳該做的,不是探查真相吧?」拿起一塊餅乾放入嘴中,澱粉沉積的硬塊在她口中碎裂,涼沫茉享用著晚餐,悠哉地說道:「找到她的家人,或者,找到她真正的家,將該歸還的東西歸還,妳要做的只有這幾項簡單的而已。」
「至於背後有什麼故事,不用去了解,也無所謂吧?」
聽罷,楠梓柔露出了反感的神色。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心情不太愉快。
至於理由,她就是說不上來。
「我出去走走。」
抱起那個音樂盒,楠梓柔頂著一張氣呼呼的臉,走出了帳篷。
涼沫茉也沒去阻止,依舊是淡淡的笑著。
過了片刻,帳篷內,安靜的只剩下溫熱的麵食,還飄著一縷熱煙。
「呼……真是的。」將還裝著麵的碗蓋上蓋子,涼沫茉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連晚餐都還沒吃呢。」
楠梓柔揣著滿腹的怨氣,踢著積雪漫無目的地走,在腦中不斷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試圖咀嚼出一個抱怨的理由。
因為想不出一個所以然,所以,同樣的一句抱怨,在腦中如同跳針般反覆循環。
就像失控的錄音器,不斷的重複,然後毫無進展。
就這樣,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雪陽的墓前。
蹲在薄雪覆蓋的墓碑前,楠梓柔放下了那個音樂盒,她小聲的哼唱那首歌曲的曲調,試著去學,那些今天反覆聆聽的悠揚。
雪陽學姊,並不想待在這裡。
突然的,楠梓柔的心中,有了一份感悟。
並不是不想待在什麼地方的倦怠。
而是想要回到某個的惆悵。
她想要離開她所遊歷的每一個不屬於她的風景,回到一個只有她可以安穩入眠的角落。
那個地方,一定就是,所謂的故鄉。
風吹起來了。
夜幕下,溫度驟降,薄雪從霜天搖落,親吻在楠梓柔所伸出的指尖上。
靜謐的夜空下,傳來了爆炸的聲響,楠梓柔緩緩地回過身,感覺心情平靜的異常。
火紅的她狼狽地摔在雪地上,手上持著一根短棍,紅思儒緊盯著那處黑暗的角落,晃動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該怎麼說呢,警備隊的人,做出竊盜這種事情,都是不好的吧?」
一抹紫影從陰暗中步出,她握著寒光冷冽的長劍,淡然的笑容,搭配陰冷的紫瞳,醞釀出難以言喻的陰森。
「把它交出來吧,思儒。」
緩緩地伸出手,說出和緩又禮貌的話語,如雪一般冷冽的焚燒繚繞,使的這場面更加詭異。
「那個護身符並不屬於妳,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