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劇場之影
受到那震盪影響的，只有魔術製成的使魔和動物型的使魔。它們的共通點，就是低自我意識的同時，還被魔力操縱著。
而它的作用方式，就不是我一時之間能夠理解的東西了。
我肯定能複製出這個魔術，但要我剖析它的原理的話，有點困難。在魔術方面的知識量，我肯定還不及二世的一半。
不過我鱉腳的知識量倒是夠讓我知道，這個魔術對擁有正常值以上魔力的人類是無害的，退一步說，哪怕一丁點魔力也沒有，大概也不會受太重的傷。
但哪怕對人體無害——不，就正因為對人體無害，這個魔術的精密性和規模，才遠遠超過一個彈指，也就是約莫一工程的範疇。
換作是其他魔術師來施展的話，那肯定是一件天方夜譚。再怎麼優秀的魔術師，使出這種規模與精密性的魔術，最少也需要三至五個小節，也就是大概三秒的時間。
這個魔術足夠令人戰慄了，而它的使用者是個神父，是與魔術完全絕緣的群體，恐怕鐘塔的魔術師看到這種魔術都會哭出來。
能從中感受到神父的深不可測和他魔術造詣的登峰造極。但我所看見的，是更加恐怖的事實，那甚至比我所體認到、判斷出的，還要更加誇張、更加荒誕。
因為它不只精密，更特別的是它的存在方式。它的樣式遠是現代魔術無法想像的，不運用魔術迴路、也不詠唱，好似那本就是他的領地，本來這瀰散在空中的魔力、他人發動的魔術就都屬於他，是他的一部份。
而他覆掌之間，截斷那份連結就像動動手指一樣簡單。
神蹟的一磚片瓦、偉大之力的縮影，就像他稱手的工具。
「……我都要哭了，別嚇小孩子好不好。」
不過，從中不論是看還是感覺，都沒有殺意存在。
繞了這麼大一圈，是在威嚇嗎？我想，大概不必吧……如果真的要藉由震懾來最大化他的收益的話，他應該要在我們還在教堂的時候這麼做。
我很不願意相信，但是，這位神父似乎真的沒有加害於我的理由、動機和意念。
所以我才敢開口調侃。
他的笑容依舊是那麼溫柔。
「家庭會議嘛，不是『有耳可聽的，就應當聽』的。」
他拍了拍雙手，想是撢掉灰塵一樣，拍掉上頭殘存的魔力。隨後，他將揹在肩上的球袋放了下來，從中掏出了排球——我能看見它上頭的商標，還有它藍黃的紋路。那並不是名不見經傳的廠牌，它是哪怕在十餘年後仍赫赫有名的，我喜歡的廠牌。
不過，我並沒有被它的出現轉移注意力。
相反的，我突然從他的話當中，讀出了端倪來。
「家人……嗎？比起神，我可能比較貼近『閻王』喔。」
我得到的回應，是輕飄飄的擲來，溫婉前來的排球。
「克莉絲汀，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他的話對我而言，比在他語句末了時，接到我手中的五號排球還要更沉重一些。
克莉絲汀，這個玩笑……不，這個隱含的意義，正因我將它視為理所當然，才視而不見、忽視它。
基督的女性追隨者，這個名字在西元兩千年左右的現在，或許早就已經失去了它的意義，但又怎麼會真的失去意義？
特別是，在更加高位的存在眼中，這個意義恐怕才是深刻的。
高位的存在……神，或者該叫祂，布袋偶戲的操縱者，嗎？
這是不可能會出現在魔術師家庭的名字。
「看來你了解了，不過，有事情需要說明白。那就是，父神並不主導這場戲劇。」
高高的反彈球，被重重的一扣。
立於地上，身材不及高大、也未能被稱作粗壯的神父，他的回擊強而有力，更帶有強力的下旋。
我曾聽說過，這個世界的聖職者中，有一群肉體能力、精神力都遠超常人的異端審問者。被稱為「代行者」，身懷第八秘跡、代神之命排除異端者，惡魔的行刑官。
正因我倆面對面，他的動作自然逃不過我本就敏銳的雙眼。如魚鉤一般勾起了我對「代行者」的認知，他的行動之俐落，讓我不自覺地想，「代行者」的身手大概也不過如此。從更細微的地方能明瞭，眼前的戴德．蒙森寶刀未老，而且，這刀曾經肯定冠絕天下。
「……那，祂為什麼要將我帶來這裡？如果祂不能掌控，這個戲劇又是什麼？祂所自稱的全能，難道……」
即便如此，我仍能卸掉大部分的力道，這得益於他的留手，還是我們其實伯仲之間？我不知道。而我的回擊精準無比，這副身子或許柔弱不堪，但看得很清楚，這樣就足夠了。
「〈約伯記〉，全能神有資格、也有能力免去祂忠實僕人約伯的苦難，然而，上帝耶和華卻對撒旦說：『凡他所有的都在你手中；只是不可伸手加害於他。』；便是，約伯的家人遭難、肉身受苦，但他的靈始終健在，他的生命始終挺立，末了，反倒使魔鬼蒙受莫大的羞辱。」
簡簡單單的一拋，高高的回擊球，被上手傳球推了回來。
「你的意思是，我像是約伯一樣？即使我只是個普通的少年，也是深受祂所信賴的僕人。」
高舉著手，看準軌跡，如鞭子一般甩出，用以往練習完全相同的技巧。
下墜的軌跡明顯，但位置精準。
「不。」
他的輕笑劃過了球場，比起他的接球回彈更加輕柔。
「〈加拉太書〉第四章，『我說那承受產業的，雖然是全業的主人，但為孩童的時候卻與奴僕毫無分別。乃在師父和管家的手下，直等他父親預定的時候來到。我們為孩童的時候，受管於世俗小學之下，也是如此。』」
「父所承諾與你的應許，是承受產業。現在，祂將你從常世間領了出來，你會遭受試探，但祂最終不是要咒詛你。」
我有些苦澀的笑了，落點，與預期的有點差別。
「那我又何德何能，能承受這些呢？」
「現在，你還不明白——就算我說明白了，你也不會認同。但是如果你相信的話，你就會遇見。」
「……是嗎？」
我一點也不相信。
不，或許是不願相信吧，比起高位存在對我有美好的期許，我更相信祂寧願作壁上觀。又或是，戲劇就由祂操控，我們都如掌中物起舞。
或許是看穿我的想法，蒙森將偏離的回彈球高高拋起，導正了方向。
「不相信對吧？其實，剛開始蒙召的時候，我也不相信——不過，我還有一些必須告訴你的事情。」
「那就是，這個『戲劇』的演出，是有跡可循的。」
話語，擲地有聲。
「『演員』的抉擇才能大幅度的左右其他『演員』的去留。而『演員』中，受到『劇本』關注的是『主演』，『主演』的身旁只會有『演員』。並非『演員』者，便是『劇場之影』、『影子』。」
「牢記父所訓誡的，『謹記你的身分』。在這個前提之下，父要提醒你的是，『認清你的身分』。」
砰的一聲，排球落地的聲響，我無暇搭理——我明白，能了解這段話語的重量，那麼既然如此，我得珍惜它。
雙雙露出嚴肅的神情，我期待著更多資訊，得到的是蒙森的一段短暫的沉默。
「……更多、更清楚的，我不能說——『劇本』明示我不可能成為『演員』，有些話，不是『演員』就不能出口。」
我緩慢地眨了眨眼，呼出了一口大氣。
「謝謝你，蒙森先知。」
我拾起了球來，輕輕地拍一拍。
戴德．蒙森，僅是回以溫暖的微笑，一如我們初見時一般，是如光芒般柔和的微笑。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