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談
妓女不該擁有幸福,因為她們是最下賤的職業。
雛緩緩睜開眼睛,從溫暖的被窩中爬了起來。
家的味道早已充斥其中,自身的味道混雜著丈夫的氣味,交雜出令人害羞的遐想。
榻榻米上鋪著地毯,兩張床併著排列著,佔據了房間絕大多數的空間,不過因為僅有簡單的擺設所以不會感覺很擁擠。
一個衣櫃、一張桌子以及一個被鞠強硬要求擺放的梳妝臺,讓房間顯得有些空闊但也側面表示了房間主人的無欲無求。
看著說在自己身邊的丈夫,回想起昨晚的雲雨纏綿,羞地忍不住想要鑽進杯窩裡躲起來。
能被人疼愛是作為女人最大的幸福,但這份幸福同時令她感到惶恐。
她有五個妹妹。雖然以年齡來說,有不少人她應該稱呼為姊姊,甚至是母親,但是在這個家中的地位,她是正妻,自然其餘人都是她的妹妹、都是小妾。
今天是星期日,算算這星期已經有六個晚上丈夫都是來她的房間入眠,不知道是不是一時的著迷,才會每天都在她的房間裡共度春宵,算算也有幾十年的時間了。
不知何時會厭倦,她只需做好自己身為妻子的本分。
對於婚姻雛毫無概念,原以為只是比較「專情」的妓女──每天晚上服侍的對象從非特定人數轉為專一──本質上還是每天兩腿大開發洩丈夫的慾火。
活著時還有傳承生命的使命,但她們都與「活」無關。合歡真成了字面上的意思,只是單純想受交合所帶來的快樂。
莉婭曾教導過她:「所謂的男人,就是隨時都能發情的生物,所以才需要很多不同的女人,這樣才能在不同時間、各式各樣的場合做愛做的事。」
按這個道理,她應該就是替丈夫發洩晚上慾望的女人吧,不過她並不討厭就是了……
雖然是婚後過了好幾年的時間丈夫才願意碰她,保留的處子之身奉獻之後才知道男女合歡的美妙之處。
作為妓女,知道女性的初夜有多麼值錢,知道自己作為商品的價值,即使早早下海也不是隨意說給就給的東西,不到關鍵時刻是不會折損自身的價值。
她有雙看透人心的眼睛,經過不斷打磨,要讓那些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盡興而歸並非難事──只要逼他們用上半身的部位思考就好。
就結果而言,她的確讓自己這個商品換取了無限的價值。
雛離開被窩,看像最近這幾年來才終於習慣能用來確認時間的時鐘,天色還很早,生理時鐘讓她固定
在這個時間點起床,鮮少會有例外,今天也是如此。
在想著今天要做什麼事情時,一雙手從後方將她緊緊擁抱。
「早……」
模模糊糊的道聲早安,呼出的氣體在耳邊有些酥麻,臉上因為對方的舉動臉上染上紅暈。
「早、早安……」
慌亂地打了聲招呼,心撲通撲通跳得非常快。
丈夫見狀笑了下,在對方的脖子上輕輕吻了一口。
「!」
如被嚇到的貓,整個人挺直了身體,被突然這一招有些嚇到。
嗅著對方髮絲傳來的香味,柔軟的身體靜靜地躺在自己懷中,與認識當時完全沒有變化的容顏與身材都令她深深沉迷。
「今天有安排嗎?要不要出門走走?」
「好。」
秒答。
「又是秒答,都不問去哪裡嗎?」
「隨你高興。」
又是一句秒答。丈夫露出苦笑,對於這名妻子有些頭疼,個性與初次見面時可說是一模一樣。雖然已經是他的妻子,但思考方式還是數十年如一年,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少年嘆了口氣,露出無奈的苦笑。雖然對方毫無意見但告知這件事情是最基本的尊重。
「難得的休假日,我們兩個人出去走走吧。」
沒有明確說出口的約會邀約,雛淡然回應。
從對方眼中看出這是約會,但雛不知道該如何表現才好。這麼多年過去,她能看到的東西已經增廣不少,死亡讓她看穿了命運,原先看不見、看不清楚的,現在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正妻的身分並不適合她,但既是丈夫的決定,她只有乖乖接受。
不過她還是因為害羞而將視線轉向窗外,嘴角不自覺勾起靦腆的微笑。
今天的天氣是極適合出遊的晴天。
對於約會,雛沒有多餘的想法,若沒有家中那群妹妹在,她估計除非丈夫刻意表明立場否則直接穿以前工作的衣服。
妓女的衣服是雛主要穿著的服飾,但那並不適合出門約會──雖然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很保守,但若隱若現的裸露不大適合給丈夫以外的男性看到。
鞠作為守護靈很盡責地替她配了一套淺藍色的洋裝、搭上樸素的白色涼鞋、手裡提著搭配用的布製提包──看上去不像是約會的服裝,很居家悠閒,但鞠認為雛比較適合這個風格,也比較符合約會對象的喜好。
雛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很直覺的就知道絕對是丈夫會喜歡的類型,微微一笑替為自己打扮的守護靈道謝。
「說、說甚麼謝?那是本小姐的眼光好,才不是因為您長的很漂亮──因……因為還不夠漂亮,沒辦法我就幫您順帶畫個妝吧。」
鞠瞬間刷紅的臉、不坦率地接受道謝。雛收斂起笑容,對方的臉皮如果繼續嘲笑只會讓氣氛變得難以收拾,於是她選擇在內心保持著微笑裝沒看到。
簡易的打扮還是讓丈夫等了段時間,這份等待無可避免,不如說這才是約會特殊的醍醐味吧。
不過等待的時間並沒有白費,當少年在玄關等候著的時候調雛緩緩走過來的表情,從身後鞠的表情就能看出成果。
繼承祈的美貌,雛雖然外表還略顯稚嫩,但是不代表她長得不好看,是屬於未來可期的潛力股,她的外貌就足以讓不少人讚嘆。只是年幼的外表比起漂亮更多的是可愛,終究跳脫不了年紀的框架。
但在鞠的巧手下稍微提點了些許的紅潤,稍稍讓「可愛」凸顯出屬於她的成熟,展現了只有她這個年紀才能展現的光彩風貌,讓孩子氣稍稍蛻變一點,展現了大人所沒有的韻味。
少年看得出神,慢了幾秒才想到自己應該稱讚對方,但是很多形容詞又覺得無法很好的形容,到最後絞盡腦汁的結果有些過於簡單。
「很……很好看,很適合妳。」
「……謝謝。」
被對方害羞的樣子都感覺臉微微發燙,雖然她仍然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從對方眼中讀到的情緒還是讓她整張臉像顆成熟的蘋果般自然透著紅潤。
像是初夜隔天,兩人都因為害羞而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不斷地閃躲著對方的視線,但又會忍不住想要偷瞄對方。
最後少年鼓起了勇氣,緩緩伸出了手。
「那──我們出發吧。」
雛微微一笑,嬌小地手心疊上了對方的掌心,然後緊緊握住。
「好。」
兩人的約會現在才要開始。
說是約會但對於這對老夫老妻來說,一般的約會行程實在沒辦法套用在他們身上。畢竟妻子幾乎沒有任何喜好可言,大多還是看丈夫想要去哪裡兩人便過去,倒也沒什麼特別的目的地。
這隨遇而安的態度,顯然就算要她不穿衣服在街上裸奔也會接受──當然他絕對不可能會讓自己的妻子做這種事情。
至於今天的安排,丈夫已經安排妥當。雖然對方今天的打扮讓她有種想要跳過很多個過程直接直奔最後一項,但他最終還是忍了下來,照著原本的行程走,想要試試看對於雛來說有沒有甚麼是會讓她特別感興趣的事物。
不過一整天下來,這個目的似乎有點悲哀。
去了水族館,毫無反應。
中午簡單吃了咖啡店的簡餐,毫無反應。
下午逛街試穿衣服,毫無反應。
連身裙、洋裝、和服、禮服──幾乎能試穿的衣服都試穿過了,但鏡子映照出她的模樣,都是一如既往的撲克臉,看不出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沒有任何想法。
不如說每換了一件她第一時間就是將視線看向自己的丈夫,但也不是尋求意見或感想,只是單純確認對方是否喜歡。
「大人的妻子還真有趣。」
「這是誇獎嗎?」
店員笑呵呵沒有回應,只是默默看著雛在鏡子前轉著圈的樣子,純白色的裙子隨著她的動作翩翩起舞,內心覺得非常可愛。
這名妻子的心思做丈夫的不可能不知道,估計是在確認身體是否能靈活活動,不然就是在想些只有妓女才會在意的事情──好不好脫、誘不誘人、方不方便運動之類的事情。
確認完一遍,也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對她而言就算不好穿、不好脫也無法運動自如,但如果她的丈夫喜歡,她沒有意見──就如往常般那樣。
若說好不好看,這答案是肯定的。八歲的外貌在少年眼中有著除了可愛之虞的魅力,雖然年紀粉飾掉一些屬於女人的成熟韻味,但並不影響她那逐漸發育但卻永遠不可能發育的青澀。
店員呵呵笑著,極為壞心的在少年的耳邊低喃著。
「當然是誇獎囉──請問全部要包起來嗎?」
「當然。」
反射性地給予回答,少年在店員那老奸巨猾的笑容下感覺自己上當了,但他很快便無奈地覺得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他的妻子真的非常可愛。
若說雛沒有任何想法肯定是騙人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所有的所作所為都是從「他」為原點出發。
喜歡丈夫喜歡的食物、喜歡他喜歡的穿衣風格──喜歡他所喜愛的所有事情。
雛不認為這樣有錯,也不認為這樣有問題。自己的出身過於下賤,一日為娼終身為娼,不會因為有個不在乎過去的丈夫就有所改變。
對方似乎一直希望她可以有自己的想法,稍微任性點才好,但對方不知道的是其實她也有任性的時候。
少年將她的骸骨葬在深山,原先打算讓她在此永眠。
只是她拉住了原本要離開的對方,認認真真地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妓女活著就是為了男人,你剝奪了我一直以來活著的目的,還想一走了之?
被人賣掉的她,早已屬於其他男人。而那個男人又被眼前這名少年所殺,雛不覺得自己若執意追上去並無不妥。
女孩的話讓少年無言,後者顯然不知道前者的小心思。
失去歸屬這點不假,但沒有人逼迫她必須與對方同行。在對方決定要她在這荒郊野嶺安靜待著時,她就已經憑著自己的想法決定了去向。
決定跟上去就是她的任性。
這也是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任性。
為了自己的幸福,決定任性一回。
這份幸福或許不會持續太久,但她一點都不在乎。
她微微笑著,看著丈夫一臉複雜的表情,輕輕地牽起了他的手。
少年嘆了口氣,回以微笑,也回握了回去。
因為,現在的她非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