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青近墨的夜海,亙骨集團的船隊往南方持續航行。
澎湖之戰落幕,甄璃按照最初約定由亙骨集團搜刮堡壘,但不得屠殺投降的清兵。首領南繆希也未食言,對手下下令道:「拿錢拿財不拿命,有違者切丁餵魚。」這也讓鄭寧對南繆希暴戾的觀感有所一改。
亙骨集團成功搜出保壘地下原先要獻給清廷援軍的大量犒賞財寶,也正如約定,全數財物是一絲不留的讓給亙骨集團,而作為成功搜刮財寶的報答,南繆希贈予天地會一艘武裝艦以補償被清軍毀掉的船艦,更答應了順路護送天地會回至臺灣南方。
這晚,鄭寧照顧著受傷的蕭凌風,忽然又受亙骨集團嘍囉傳令,要到甲板上尋南繆希。
鄭寧一上來,見她高傲的背影與赫薇琳談話著,但赫薇琳一注意到他,便向南繆希道別,走前還對鄭寧拋了個媚眼,留他一人面對南繆希。
鄭寧畏畏縮縮,不大敢正眼看著她:「繆希大人,聽說……您找我?」
南繆希看著他許久,才揮了下手示意讓他過來。船尾邊,兩人抬頭望向漫天遮月的烏雲,又低頭望向面前浩瀚的無際黑海。
南繆希笑了笑,她的笑容其實和一般的鄰家少女無異:「上回,你問我為何要幫你們打這場仗,我現在告訴你。」
鄭寧膽寒,先是瞅見這暴力至上的女海盜臉上竟有洋溢純真的笑容,而今還要告白過往,種種跡象都在暗示自己要被滅口,內心慌的不行。於是他連連笑絕:「這……小的怎麼可以越位聽大人的故事呢!當時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唉唷,居然不知您如此高強,眼下當今這個啥……」
南繆希收起笑容:「你不想聽是吧?」
鄭寧頓時滯住,吞了口口水。
南繆希瞧他如此戰戰兢兢,不禁發噱,嘆了口氣才繼續說:「你可知道,南洋其實有許多的小島和一片非常大的大陸麼?北洋、西洋各處的流放民族與海盜後裔們流落到南洋後,在那建立起新國度,國度都分成實力不一的王朝。我是個西方遠洋人的女兒,父親為外交官,當年我們舉家往南洋出使,多年後卻遭王朝顧忌反叛而暗殺,年幼的我也因此被那國家的暴君流放為奴隸,任人作賤。」縱使她微笑著,也難掩話語中流露出的微微惆悵:「作為奴隸,我們不分男女老少日日夜夜的幹苦力活,各個衣不蔽體,沒一頓飯吃得飽,男奴時常被戲弄、施虐,女奴更多是被騷擾、侵犯,有天,我們一群奴隸再也忍受不了,決定要逃出那人間煉獄,便策畫要趁隨將軍出海時叛變奪船。」
鄭寧自信的接話:「然後妳們就逃出來了,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對吧?」
南繆希搖搖頭:「成功是成功了,但因為不識海域,所以被海盜襲擊而死了一半以上的人。」鄭寧聽到這,後悔自己方才沒來由的自信。南繆希則道:「那幫海盜是原本的亙骨集團,說來有些惹人發笑,但當時我們同甄璃一個樣,對著亙骨集團說我們知道他們要的『寶藏』在哪才活命的。後來我們受他國出手相救,並受收養回他們國家去,原以為獲得平安幸福的我們又意外發現我們不過是他們宣揚正義的棋子,等風波過去後就要把我們遣回母國處死。那些日子我們所有人是日日心驚膽戰,深怕前一日還開心地走進餐館吃飯,後一日就要被綁著回去上斷頭檯,於是我們再逃,又碰上了亙骨集團。千鈞一髮之際,我們成功反殺了亙骨集團的首領,他們就此分崩離析,但當初奔逃的數十人僅剩下四人存活,為了彼此安好,我們也就此分道揚鑣,各自選擇了不同的生活。」
鄭寧點頭如搗蒜:「原來妳還有這樣的過去……可是,這麼說來的話,亙骨集團不該是妳的畢生死敵麼?妳怎麼還倒成為現任亙骨集團之首?」
南繆希答:「一切結束後,我搭船一人四處漂泊,在一座島上停泊時突然被當地人襲擊。那時我慌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卻也不知道是暈船了還是怎麼的,我竟向那幫人謊稱我是亙骨集團的幹部。倘若我死在他們手上,將會有大量海賊同伴來替我復仇屠島,我才因此成功活命,結果事情莫名的傳開來,過了半年左右,走投無路的亙骨集團殘黨突然找上了我,說我是他們存活的唯一希望,起初我是連理會都不打算理會,但他們越來越多人,告訴我說他們不幸落為海賊後,有大量仇敵組織與王朝海軍正不斷追殺著他們,他們每天都害怕今天就是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那讓我想起了我和同伴們當時艱苦、恐怖的日子。即使我痛恨海賊,但我無法對於有相同處境的人不管,所以我自稱為新一代的亙骨集團,找回了隱退的前參謀赫薇琳,並離開傷心的南洋,往北洋這重揚高旗。」
鄭寧聽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哇……原來妳這麼不簡單吶!」
此刻再看南繆希,那滄桑的眼神頓時顯得堅強而美麗:「作奴時,我們到哪都會被質問『妳們從哪來、要去哪、去幹什麼』,但也是這幾個問題,最後說服了我起義反叛的決定。」
鄭寧斜首:「怎麼說呢?」
南繆希答:「我意識到,我不能決定我的出身,也就是我從哪來,但我可以決定我要往哪去,去做些什麼。所以我漸漸不甘被那王朝欺壓、虐待,我想要過上正常的生活,我想要去過我自己選擇的生活,哪怕選擇後更糟糕,也不想讓先天命運永生永世的綁住我,生涯就此無疾而終。我就是死,也得死在自己選的死法上才甘心。」這些日子來,南繆希第一次顯得如此真誠:「這就是我為什麼助你們一臂之力的原因,想好你是在為什麼而拚命吧!聽天由命前必先盡人事,而非甘於命運作弄,別讓其他賤人告訴你『你是誰』、『你該做什麼』。」
鄭寧心裡一顫,臉上仍笑道:「是多謝妳的提議了,不過現在我不就是在盡人事麼!師父和天地會的弟兄都待我很好,何況我是咱們鄭家的後裔,本來就該把滿清那些狗東西教訓教訓,復興我的祖先……」
南繆希以手指抵住他的嘴:「你怎麼想的,比你怎麼說的更重要。」
翌日正午,熬夜未眠的鄭寧醒來。重回甲板上,只見海面四周僅剩下他們這一艘船,問向水手,才得知南繆希在深夜率亙骨集團往其他方向順風航行了,沒有向任何人告別。但參謀赫薇琳留下了一小盒子,盒中有把金色手銃和一封信。信上寫道:
「此財之恩,此行之情,亙骨集團必不忘之。未來若有需援助,以此銃對空鳴一聲槍,三日之內我等必來相會。」
看著這份道別禮,雖說認識時日稱不上長,可南繆希對自己的一席話語,加上文周兗的遺言,讓鄭寧陷入前所未有的深思。
回到鳳山縣,風塵酒館,鄭、蕭二人向蔡德忠報備此次行動的戰況後,蔡德忠卻是又一次悖然輒怒:「豈有此理!你竟擅自與海盜同盟,還將戰利錢財全交給他們?天理不容!更不提你事先未經報備,於澎湖主動挑起和清廷的鬥爭,你究竟有沒有把我大洪門的戒律放在眼裡?」
原來還期望著稱讚的鄭寧,微笑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師父,當時我們真是絕境了耶!倘若我們沒這麼做,現在早就沒命……」
蔡德忠斥:「不許頂嘴!平時為師已是甚大寬容,但此回攸關天地會、甚至全洪門上下的至大要事,我怎能任你如此恣意妄為?跪下!」
鄭寧不願跪下,咬著唇解釋:「我這不是在頂嘴,我還扳倒了清軍,且若是師父,您也會為保護大夥兒做一樣的事吧?」
蔡德忠更怒:「你還說上為師了?來人,取我大棍──我今日必要教訓這不忠不肖之徒!」
蕭凌風趕緊先跪下:「稟師父,坦承言之,我起初得知鄭寧與海賊為盟時,心中亦深感不妥,可我得知他們是真不得已,否則船上所有同伴都將死於非命。」
蔡德忠才稍停了會,繼續質問:「那你如何解釋你將澎湖堡壘下的金錢財寶,全拱手讓給了海寇?」
鄭寧一手拉起蕭凌風,一邊咬牙切齒的應答:「這正是我們能活命的條件,他們不殺我們還幫我們打仗,回報就是把所有戰利品全歸他們。但他們也給了我們一艘很好的戰艦,補償洪門毀損的那艘。」
蔡德忠駁斥:「那你為何不趁他們大意之時擒賊擒王,斬其首領,藉此奪回錢財與所有船艦?」
鄭寧張大了眼,渾身上下充斥著不敢置信:「師父,他們對我們有恩吶!不是你教我做人必重信義,絕不可做過河拆橋的小人麼?」
蔡德忠道:「你知道那些海寇濫殺過多少無辜、劫掠多少不義之財麼?於忠者才講信,於奸者講詐也不為過,特別是事關如此重大的錢財。」
鄭寧這話聽不下去了:「你……你究竟是在意我同海寇合作,還是在意那批錢財拱手給人了?因為我打從回來至此,聽到你口中每一句話皆不離錢、錢、錢、錢!」
蔡德忠震怒:「你這大逆不道的不肖之徒,竟敢口出狂言?」
見師父這回真要動武了,蕭凌風再次出身勸和:「哎呀!寧啊,你真別這樣對師父說話,太沒大沒小……」
鄭寧氣在頭上,把魑魅與雷鬼匕首插在桌上,喊道:「你對我失望麼?我也對你失望!」隨後拂袖而去。休憩室內一旁的風塵五子看了這場師徒糾紛,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彼此互看了幾眼,各個潛身縮首。
樓梯間,鄭寧目光不滿的望著滿樓的酒館客官,一人靜坐,直到甄璃前來。她雖示以水鬼面貌,但能猜想出布下的表情是溫柔。
甄璃輕呼:「鄭寧呀,老是同他人起爭執不好喔。」
他馬上嘟起嘴:「誰老同他人爭執了!至頭至尾我都只想和師父講理,是他不講理。」
她見鄭寧鼓著臉,忍不住笑道:「好──但我們就先不賭氣了,是舵主不講理,舵主討厭,好不好呀?」
他又駁:「哼,他開口閉口都是洪門、洪門,錢財、大逆不道。我告訴妳,我們回來至此他連問候一句都沒有,誰受傷了,船怎麼毀的都沒問過,他就只在意『與海盜同盟』和『把錢拱手讓人』這兩件事。」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此時,酒館大門被大大推開,入門者是個滿臉通紅,醉醺醺的白髮老頭──那是周一指,鐵齒三合廟的廟公。
周一指一進門便高聲的吟著:「『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鄭寧轉向問甄璃:「周老伯怎麼來咱們酒館了?」
甄璃答道:「你出航前舵主才交代,這回我們要渡海往中原福建去,我等將展開洪門全員長老彙集的大會,所有『白扇』以上的弟兄都將齊聚一堂。」見鄭寧仍滿面不解,她接著解釋:「你還記得蘇大哥給你開檯儀式時,給你戴上的戒指吧?那就是用於分三個階級,『洪棍』、『白扇』、『草鞋』。」
鄭寧點頭:「記得是記得,但妳不是說白扇以上才要去麼?我就是個草鞋,沒關我的事吧?」
但回頭去和蘇保坤確認,他回答劈頭就是一句:「說什麼鬼話,你必須要去。」
鄭寧立馬跳了起來:「為什麼!」
蘇保坤道:「小子,這回我們過去有不少反奪中原的前置要事得辦,你可是蔡德忠的徒兒,怎可能還讓你閒混?」
於是,在這不知所以然之下,鄭寧又一次出海了。
此回,天地會兵分二路,恰好暫且分開有所爭執的師徒倆。一路由蔡德忠和甄家大園成員、蕭凌風等人先收買了清軍港口,從鳳山縣先行出發;隨後風塵五子、鄭寧、周一指等人才從南方用亙骨集團贈予的船艦出發。
航行第一天,鄭寧悶在船艙角落,誰都不理會。
路過的周一指瞥見他縮在角落悶悶不樂,便晃著晃著上前呼道:「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小子,什麼樣的大事,當使你把這張俊臉給苦著呀?」
他看了眼周一指,道:「我在想上回被海盜劫持的事,但怎麼想,我實在都想不出比同盟更好的法子了。」
周一指喝了口酒,哈了口氣,然後才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完美的應對呀,你要真追求出來,你離毀滅也不遠嚕。」
鄭寧嘆:「我一直以為我該是替列祖列宗掙得榮耀的人,但到頭來,我不知道了,很多事我的腦子越來越想不透……」
周一指又道:「無用之用,方為大用。福禍相依,你這看似糟糕的處境,沒準待個時機到來,還會給你最好的變化喏。」
鄭寧這才轉頭看向周一指,問:「老伯,你說,我還是該去和師父嘗試好好談談麼?」
周一指把酒壺口對向他,卻又自己喝上一大口:「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這回,周一指沒有在引經據典後補充任何話,鄭寧還揚著眉頭好奇的問:「然……後呢?」
周一指唐突大笑出聲,拍拍鄭寧肩膀,又拍拍自己屁股:「這就要你自己理解了,我要上去吃飯嚕!吃飯──」
船艦航至福建,天地會二軍由無人岸邊登陸。
初次踏上中原大陸,一下船,鄭寧便深深呼吸一大口氣──他想感受中原的氣息,卻被風中飄散的砂石給嗆著了。
同時,岸邊並沒有太多百姓居住,可謂荒涼貧脊。鄭寧便問:「什麼鬼,這兒不是沿海麼?我怎麼沒見著多少漁民?」
風塵五子接連下船。謝君澤整理著衣袖,一邊回答:「你忘了舵主說過好幾回了麼?四十年前叛將黃梧向清廷進諫,稱沿海一帶有與我東寧同盟的商人與漁民,故此頒布『遷界令』,又名平海五策。三日內以武力強逼濱海百姓全數撤離,破壞黎民家園、放火燒毀民船、甚至屠殺蒼生、劫掠家財,直到東寧王國投降後,清廷才又宣布復界,使百姓得以歸來故土,但有前車之鑑的百姓早已深感畏懼,除了被迫出漁者,鮮少百姓敢回來定居了。」
周一指跳到他們面前,興奮道:「來,隨我鐵齒周老伯一塊走,咱們要見好友了、見好友!」
由周一指領鄭寧與風塵五子經過清軍管制區,一行人還得喬裝打扮才能混過。而至域外墓地,疑為萬人塚一處,蓋有無數小丘一樣的土,但沒有墓碑也沒有任何亡者名號的大型公墓。
張家鋒一個彪型大漢都毛骨悚然了起來:「喂,咱們來這幹啥呢?幸好這還大白天的,要到晚上還不打老子給嚇死吶!」
蘇保坤道:「這兒是入口,你們應當是初回前來不知道,洪門大會時,每路人都要從不同入口進去,以免過多人同時出入一處招致朝廷注目。蔡德忠是先出發的一路,應該早已在其中了,咱們也快進去吧。」
黃青標探頭探腦:「可是,這入口在哪兒呢?」
這時,周一指拉了拉年紀小了他近三倍的孫狄燐,縮著手腳道:「哎!把片黃土造的墓碑撬開就能見著通道了,可是我怕挖錯呀。你……你能幫個忙麼?」孫狄燐一語不發,踢起地上一把被土埋了一半的鏟子,直接挖起人家墳頭來。
起初鄭寧和風塵其他子還擔心誤挖他人永息之地,不過孫狄燐執意挖到底,底下確實有一塊厚實的大木板。將其撬開,底下一股撲鼻的刺激惡臭湧上,一行人除了周一指全摀上了嘴。
周一指反倒跳著笑呼:「對了!這就是咱們的密道!嘿嘿嘿……」
鄭寧緊繃著臉:「不是,為何這通道這麼惡臭……」
蘇保坤道:「這兒可是洪門還是漢留時便通好的暗道,也就是近五十多年前的『氣』和屍骨混在一塊,你說能不臭麼?」待臭味稍稍散去,一行人才揪著自己衣襟掩口鼻躍入。
沿路的壁燭燈火已燃,說明更早出發的一軍已行過。
隨著前行,鄭寧又感忐忑,或許是跨海來到異地之故,但又想,即將要與聞名江湖四海的厲害英雄們同堂,而自身卻只是個年輕小子,內心不由得少了份底氣,也或許是因為自上次和師父爭吵以來沒見過面,不知如何面對才更擔憂。
始聞道內有自己以外的回音,周一指莫名興奮,搖擺的慢奔至一塊石牆前,以掌連拍,探頭探腦許久,才找到正確之處再次以掌推之。輕輕一推,那面看上去堅不可摧的厚牆竟被瘦弱的他輕鬆地推開,半點聲音聲響都沒發出。
眾人訝異著這機關如此驚奇時,門後景象便使他更訝異……彷彿宴會廳堂一般的寬敞熱鬧,近百名英雄豪傑已到場。而且,此刻全都都投以目光在自己一行人上。
豪傑中有老青有老、有少有壯、有男有女、有俠有官,全是來自四海天下,各州各省的洪門弟兄。一軍的蔡德忠也在,他身邊的蕭凌風看了看眼色,隨即過來招呼:「蘇大哥,寧啊。我還以為你們會更晚些時候才到,沒想到來得比預期快這麼多!」
周一指手舞足蹈:「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突然跳著跳著,往人群匯集處前去玩鬧了。
鄭寧見甄璃和她爹甄懿都在,正要過去,忽然就被一人高馬大的和尚給擋下。抬頭一看,此人好生面熟,但他呼不出個名來,於是作揖問:「這位瀟灑的高大和尚,您老哪個萬兒呢?」這時,他也才發現這袈裟大叔右手缺了中指,
他輕道:「施主,您是否忘了先說些什麼呢?」
鄭寧疑惑了會,這才想起該把過往學的洪門暗語用上:「啊,對聯!呃……那啥……我突然一個都想不起來……」
幾人前來圍觀,但鄭寧卻還是沒能想出,此時於一旁默觀的蔡德忠終於看不下去,不耐煩的出題:「『福建烏旗第一枝,甘肅起義始開基』──」
鄭寧才開竅呼答:「『彪字金蘭傳四海,一九江山誰敢欺』!啊哈,我還是知道地。」回頭就想和蕭凌風以及風塵五子炫耀,卻發現他們竟已全都雙膝跪地,以大禮拜見眼前五人。
鄭寧沒弄清是怎麼回事,目光不斷在雙方來回,直到蘇保坤領頭呼出:「洪門弟子,在此拜見少林五祖──」
原來,面前的這五名豪傑,正是全套暗語中的「五祖」,少林五祖。鄭寧這也就趕緊應聲下跪,行拜見大禮。
少林五祖,正是洪門於天下五大分派的舵主:黑旗「天地會」蔡德忠、紅旗「三合會」方大洪、赤旗「袍哥會」胡德帝、白旗「哥老會」馬超興、綠旗「小刀會」李式開。
聽了這麼久的響亮名號,這回終於見著了真人。即使入座,鄭寧仍是有些興奮,彷彿都忘了上個月同師父的爭吵。座席面對眾人的正是少林五祖,首先是從小就見到大的綠袍武僧蔡德忠,接著是一身海師武袍顯盡豪氣的方大洪,朝天鼻而大耳濃眉的胡德帝,方才見過的九爪和尚馬超興,以及正襟危坐、剛毅木訥的李式開。
看著這些人,鄭寧暗自欣喜,彷彿這就見了更大世面似的,境界都上層樓。直到蔡德忠在正席上開口宣告:「四海天下的洪門弟兄,我天地會舵主蔡某在此,由衷謝過諸位不辭辛勞遠赴而來。此回全門集會,是由蔡某我親自召集。至於原因,敝人必須親自宣告……施瑯還活著,叛明大奸『施尊侯』還沒有死!」
全場譁然,正如當時鄭寧於風塵酒館宣布時一樣震懾群眾,但這次人數更多,議論紛紛的嘈雜也更加混亂。
蔡德忠再次發話,所有人便又安靜下來。他說道:「故此,蔡某與四位舵主也事先商討過,既然施瑯還活著,那麼滅明五大奸那名多年未聞其訊的『未知之女』也極有可能是尚於人世的。眼下清廷要對臺灣進行加倍嚴厲的搜查,甚至可能也會對臺灣頒布遷海令,未知之女也可能輔佐施瑯討伐我等,故此,我等須將重心轉移至福建內陸,並將計畫提前運行。」
方大洪道:「同意。」
胡德帝說:「同意。」
馬超興曰:「同意。」
李式開語:「同意。」
蔡德忠才接著宣告:「那麼,今日起反清復明之大造勢方始實行。第一步乃前往京城,尋得我大明的末代之主,國姓之孫,潮王,鄭克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