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門,抽出鑰匙輕輕開門……嚇!
黑暗房間中反射出一對金黃色,帶細黑瞳孔的異形雙眼,嚇得我心臟停一拍。
「嚇到我了!你幹嘛不開燈啊!你應該知道燈是什麼吧!」我關上門把燈打開後才對他大吼。
「我其實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點燈會引起注意。」他面對門口盤坐在地上,還裹著長袍的他活像個僧人,袍底露出像恐龍一樣的爪足和一點尾巴的尖端。他一個揮指,光球從書包中穿透而出,回到他的袍中失去蹤影。
「你早就引起注意了,你的魔法差點被發現耶。」
「我是沒想到她會如此好奇,更沒想到妳有個親近的朋友。」
「我也想不到……不對,我幹嘛附和你啊。」
「確實與我無關,妳的人際關係和身心健康麻煩自己顧好吧。」
「唉,不想跟你……那是啥?」我看著桌上的東西問。那看起來是裝披薩的紙盒,一大一中一小疊著,旁邊擺了個空可樂瓶和散落的餐巾紙。
「那算是一個……『實驗』。」他突然停頓了一下,那是語塞嗎?
「你怎麼會有這個?」我隨手把披薩盒翻開來看,盒子都空了,只剩黏在上面的渣渣。
「那是在下午時……『訂來』的。訂食物送到府,即使對我而言也是個新穎的概念。」
「你不是說過你不用吃東西?」
「通常是不用。不我流失過多能量,必須尋找外在的補充來源,否則我會無法保持清醒。進食雖效率不高,卻是最簡易的方式。」
「你才來到這裡半天,就會訂披薩了?」姑且不論他的食量──他可是龍耶──但我不理解他是怎麼取得外送披薩這種文明產物的。
「這是一連串的誤打誤撞,但結果令人滿意。我意外發現了這個有趣的『書本』。儘管不認得這裡的文字,但我被書本的內容和作用深深吸引。一番研究後,我稍微理解了這工具的用處。」他看著桌上的筆電說。
「我有說可以碰家裡的東西嗎?你爸媽沒把你教好是不是?」
「必須承認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但我相信這沒有造成什麼破壞。」
筆電的電源燈亮著,看來是進入了待機模式。我動了動滑鼠,螢幕打開來後,顯示瀏覽器停在披薩訂購完成的頁面。
這就說的通了。他誤入披薩店的網頁,用以前訂購時自動記錄的客戶資訊買披薩。他大概也是用幻術騙過外送員的吧。他不只聰明,連運氣都很好。
但就算他再天才,一個異世界人學會用電腦也太扯了點。連一點想要掩飾的意思都沒有。或許他還很得意?
「龍蝦海陸杏鮑菇披薩買大送小加烤雞翅……」我這才發覺不對勁。「……你哪來的披薩錢?」
「從妳家裡借了一下,幸好我認得出那是紙鈔。」
「九百六!?你一餐就給我吃掉九百六?」媽呀!這傢伙一來我家就吃了頓大餐啊!我也是半年前生日才吃過一次披薩耶,還是最便宜的經典什錦口味。
「果然不是便宜的食物,儘管只是便利獲取能量的方式之一,卻出乎意料地美味入口。可以成為待在這世界的另一個理由。」他一派輕鬆地說。
「還說你沒有造成破壞?你徹底毀滅我們家的荷包了!什麼不挑,挑最貴的口味!你要我怎麼跟媽交待啊!還全部吃光不留給我!豬啊你!」我在學校裡累積的怨氣全爆發了出來,吃不到美食的怨念是很重的。
「別大聲嚷嚷,我從來沒說我要白吃白喝。」
「那你是要怎麼賠?」
「用這些。」他不急不徐站起身,拉了拉長袍好整以暇。他有夠高的,頭上的兩根天線快頂到破公寓的矮天花板了。然後他把一隻手伸向桌子。唔?又是什麼魔法?
一枚金黃錢幣從他的袖口中掉出,在日光燈下閃耀。接著又一連滑出好幾枚相同的錢幣,整間房子響著叮噹聲。
「幸運的是,這世界同樣有金貨流通。這些是盧布夏菲爾的通用貨幣,無雜質無缺角的金幣,支付餐費加上賠禮應該綽綽有餘。」
我上前抓起一枚看,感受那金屬的結實沉重感,在有五十元硬幣大小的金幣上,一面有著意義不明的線條符號,另一面是一顆側寫的狗頭。外表耀眼奪目,就像會在電影裡或博物館看到的那樣。
「你……就這樣把黃金變出來了?」
「我隨身帶著些錢財和道具,以備不時之需。平時我都把這些放在,這麼說吧,我長袍中的小型異空間裡。」這傢伙還有四次元百寶袋啊!
我直盯著這些亮澄澄的硬幣不放。我現在很可能是一副見錢眼開的蠢樣。他肯定覺得很可笑吧。
如果這些都是純金的話,那到底值多少錢?記得上次在新聞上有看過金價……不過那單位是什麼啊?公克?盎司?
等等,冷靜。黃金不會自動變成錢,我是該怎麼處理這些黃金?
我左思右想,還是投降道:「不行啊。花掉的錢還可以用我的私藏零用錢矇混過去,但該怎麼跟媽解釋這些黃金?我們不用金幣付錢的,而且我沒辦法自己把這些拿去換錢。」
「隨便一個藉口都行。就說妳在路上幫一名富商撿到遺失的證件,他用這些金幣報答妳就好。考慮到你們的經濟狀況,相信妳的母親也會很樂意收下的。」
「好爛的藉口!你根本是在敷衍我吧!」以他的聰明才智來說這謊實在不怎麼高明,或許他是懶得在這上頭花心思了。
「那就自己想一個。」
「不負責任的傢伙,講話倒輕鬆。」
「我會被帶來這裡,責任是在妳身上,無論妳是否有意,我只能想辦法『隱身』在此。我也想過事跡敗露時該如何應對,但預防顯然更為重要。如果這些垃圾不需要特別處理的話,就由我自己收拾了。」
「最好把你自己也一起收拾了。」
他輕鬆抓起披薩盒和可樂瓶,長袍的衣袖一揮,偌大的紙盒瓶子轉眼間消失在我面前。還會自己收垃圾,好棒棒嘿。
「現在,讓我專心思索,尋找世界之間的連接點。」他繼續低身盤坐。
「你還在找啊?」
「目前狀況並不樂觀。資訊都太過片面零碎,我的魔法也受到限制,再怎樣解析都找不出關聯,毫無頭緒可言。非常令人洩氣。」如果這是他失望的表情……不,我其實看不出來跟平常有什麼差別。「我還不打算投降,但我可能得寄望妳的神奇能力了。」
「哼哼,那你要失望了,因為我找到穿梭世界的原因了。」終於,這傢伙聽到我這句話後,總算願意正眼看我一次。「在這兩天,我在睡前時,都恰好做了一件事情,你猜那是什麼?」
「就別浪費時間了。」
「我每次都許了個願。」
他沒有反應,好像還在等我說什麼一樣。這還不夠明顯嗎?
我只好為他解答:「你聽不懂嗎?我在昨天──前天睡前時都剛好許了個願,希望我這悲慘的生活能有所改變,然後就真的改變了!這結果有點超出我的預料,異世界甚至比我在現實的生活還糟糕,但至少願望是實現了。後來我覺得這實在太爛了,所以我又暗想我能不能回到我原本的世界,我就回來了!」
他頭一次對我無言以對,但這都是真的啊。聽起來很唬爛,但也沒辦法,我在學校左思右想,只能想到這個理由了。
「緣由呢?」他好不容易才問出口。
「事情就是發生了,我還能怎麼想?難道你想說這些都是巧合?」
「妳的說法比巧合更不可信。妳突然之間就從神人升格為神,因此能心想事成的可能性就更渺小了。我能理解妳不想要回去所謂『異世界』的心情,天真以為擁有自由思想就能隨心所欲,壞消息是妳不能。」
「又來了又來了,用憑空捏造的論點嚇唬人,你以為我是被嚇大的嗎?我不會任你擺佈,更沒有理由回到那世界,明白嗎?」
「事實上,如果妳真能待在妳的世界,我也落得輕鬆,但妳完全誤會了。我不需要無緣無故找妳麻煩,也不會從此獲得任何好處或優越感;妳無法控制,或甚至是被人控制的神秘力量才是讓妳陷入窘境的元兇。我更擔心妳是被人利用而不自覺。」
「到底會有什麼人想要『利用』我?比我有用的人多的是吧。或許我真有什麼奇怪的超能力,但如果真有像你這麼厲害的傢伙盯上我,他大可以直接出來威脅綁架我啊,躲著幹嘛?」
「這還難說,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
「說到底,你也根本沒有證據能支持你的說法,所以在你能找到之前,你就先安靜。」
「同意,沒有意義的臆測到此為止,妳的母親回到樓下的門口了。」
「真的假的,今天好像有點早。」
「不須太著急,今晚就能分出孰是孰非了。」他還真有自信,雖然我也是堅持己見啦。我也只能期望我是對的了。
我把金幣藏進衣櫃深處,以後再想想如何處理。家門處剛好傳來聲響,我趕緊撲到沙發上,裝做什麼也沒發生。
「我回來了。」進門的媽媽對我招呼,工作回家的她略顯疲憊,就跟平常一樣。
「嗨,媽。」我也很正常地回應。我偷瞄了一下那傢伙,他站到屋子另一端的窗臺邊,沒有要躲的意思,但媽媽完全沒看到他,以為家裡只有我一人。哼,那幻術魔法可真方便。「今天吃麵?」
「對,去拿碗和筷子吧。」媽媽把兩袋麵放到桌上後對我笑說。我也回以微笑。
晚餐是平時吃的廉價榨菜肉絲麵。從異世界歸來後只有這菜色款待我,又知道某人吃了奢侈大餐後,這麵嚐起來就更難吃了。
而他還是在窗邊杵著,但也盯著電視新聞不放。不知他對這不停顯示畫面的發聲板子做何感想。
就在我們三個看著電視時,反而是我突然被媽媽疑惑地問:「青云妳今天都不說話,怎麼了嗎?」
「啊?沒事啊。」
「是嗎?看妳好像在想什麼。」
「發呆了一下而已。哎哎看那個!哈哈超白癡的!」幸好有個智障機車騎士酒駕自撞,空轉一圈的蠢樣被放到新聞上,幫我轉移媽媽的注意力,同時也讓我們笑開懷。當然旁邊那個人除外,我偷瞄了一下,他本來就很僵硬的苦瓜臉似乎更凝重了點。他可能不太習慣這世界的笑話吧。
最後我們很和平的吃完飯,媽媽沒發現到龍和那袋金幣。這不是長久之計,但看來可以繼續瞞下去。
不過結果而言,這些金幣並沒有解決我們家的窘境,沒辦法換成新臺幣的話,只是一堆很俗氣的金屬片。我不太喜歡這種「沒有人是贏家」的感覺。
就沒有什麼好方法嗎……如果把這些金幣拿去當鋪的話……未成年人能辦典當嗎?
「青云?」坐在沙發上的媽媽問了一聲。
「啊?啊?」看著筆電的我往後轉頭,她半張著嘴端倪我。
「妳今天很奇怪,一直盯著同一個畫面,還在嘆氣。」
「我有嗎?沒有吧!」我有嗎?心聲直接從嘴巴講了出來。
「妳在瞞著什麼嗎?今天學校發生什麼事?」馬上被追問。唉,終究是騙不過媽媽。
「那個……這其實蠻蠢的……」我得掰出點什麼東西來,快想想──「如果,只是如果啦,能有哪個好心人幫助我們的話,我們是不是就能過得輕鬆些了?什麼的……」
「妳在學校被人欺負了嗎?」媽媽著急地問。
「沒有沒有!是我在胡思亂想。」把煩惱裝成自己的突發奇想,不錯。
「如果有人幫助我們,那麼那人有虧欠我們什麼嗎?有什麼原因值得他伸出援手嗎?」
「呃……」我啞口無言。「那個人」喔,除了做人機掰還只會灑錢之外,根本也沒做什麼。
「妳可能會擔心家裡的經濟狀況,但別人並沒有欠我們,我們也不需要別人的施捨。這社會上還有更多更需要幫助的弱勢家庭。」
「但是如果是運氣來了,遇到有人好心無條件幫助我們呢?又或者是,他直接捐錢給我們,就像中了樂透呢?」
「那是不勞而獲!」媽媽用不敢置信的語氣說。
「如果媽辛苦半天,都只能拿到不公平的酬勞和待遇,那我寧可運氣好一些……」
「妳真的想要這樣嗎?不勞而獲比貧窮還要糟糕。妳會被錢麻痺,變得懶散墮落,以為好運會一直落到頭上,最後錢花光了,卻什麼都留不下來。懂了嗎?這些不是我們應得的。我們或許擁有的不多,然而這些都是我們爭取而來的,不用怕它們哪天會消失。」
「可是我們是需要錢的吧,媽,想想看房租、生活費、學費,有了錢的話,我們都不用再被──」
「青云,」媽媽的語氣突然變得沉重,拉長下彎的嘴角表達出對我的質疑。
媽媽微微開口問我:「妳自己說過的,忘記了嗎?」
一陣反胃噁心感突然傳來,漆黑黏稠,彷彿能聞到那腐臭味漫入鼻腔。我咬緊了嘴唇才忍住不吐。
不,我當然沒有忘記。
「我……我沒有那樣的意思。」我有氣無力地回答。
「人可以窮,但不能沒志氣。錢要靠自己的手腳去賺,否則就是乞丐。」
「我很害怕。我至少還得再讀書花錢貸款五年,對家裡經濟沒貢獻,什麼都做不了。」
「不要覺得讀書沒有用,這是對未來的投資啊,沒有現在的努力,哪來以後的收穫?還有不用擔心,青云,只要我還能動,就不會讓妳挨餓受苦。」媽媽起身走來,輕輕摟肩安慰我。這讓我的肺堵住了。
「……嗯,我懂了,我不該胡思亂想的,對不起。」我擺出委屈模樣。幹,做錯事的是那個爛龍,根本不是我啊!
「不用難過,妳也是為了我好,沒有做壞事,只是沒想清楚而已。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情或想法,跟媽媽討論都沒關係,悶在心裡會生病的。」
「我也有些猶豫該不該說……以後至少會先說出來的。」
「會有想法是好事,青云長大了,可以自己想通的。這麼聰明,以後工作薪水不會低啦!」媽媽放手後笑著說。
「我已經高二了,也該成熟了吧。」在一片談笑聲後,話題結束了。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
媽媽以前當過家教,遇過很多學生,也很懂得與學生交流,總是開導晚輩。這次的交談是她標準的諮詢模式。現在的年輕人不聽這套了讓她很難過。
不過……可惡,竟然讓我想起了不該想起的傢伙,害我差點吐出來。而這都是那傢伙害的。
至於真兇正在窗邊看著巷子中來往的路人,沒有興趣聽我們的對話。
「你是發呆夠了嗎?」我趁著媽媽去洗澡時找他算帳。
「我得一直專注施展著幻術『躲藏』在這,這意外地非常消耗精神與能量,無力應付其他事。也許我該找個機會自己躲起來才是。」他還是講些無關痛癢的屁話,頭也不轉,視線追著樓下騎過的機車。
「真是謝謝你一點忙都沒幫上。」
「我仁至義盡了,那是屬於你們的錢財了,而我沒辦法替你們決定如何處置。」
「追根究底,這還是你自作聰明害的啊。不是賠了錢就代表你沒犯過錯耶。你如果能少手賤,在別人的地盤乖乖待著,那什麼事都不會有;你偏偏給我製造麻煩。」
「金幣還在妳的手中,既然已經銀貨兩訖了,也沒有想把金幣退回的意思,那我們都要對這結果感到『滿意』才是。妳也用不著為了賭氣把錢還我了。還有,這一點也不重要,妳儘快上床就寢才是最要緊的。」
「這句話有夠變態。」他還是沒有反省的意思,我真的要被氣到起肖了。「這些蠢事就算了,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但害我想起不好的回憶,這我無法接受,而這都是你的錯。」
「我猜得出來,但沒有理由與興趣去探究妳的家庭背景。」
「你無論如何都不想道歉,是吧。你寧可花錢塞住別人嘴巴,用你的那副嘴臉跟人針鋒相對,因為你說不出簡單的三個字。」
「妳打算用妳那與他人無關的可悲處境逼迫人,那也無濟於事。」
「你知道我有多痛恨這點了,那你最好不要亂來。就算我真的被逼著要跟你走,你也不準再這樣惹我,否則我會殺人,我是認真的。就算你是個他媽的龍也一樣。」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說出這找死的話。
這讓他往我這裡狠瞪過來。非人類的視線可怕至極。但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我不需要為此忍耐。
「眼神不錯。」他竟然咧嘴笑了出來,雖然只有一下下。這誇獎般的回答反倒讓我有點錯愕。「原來妳也有認真的時候。最好繼續保持正面的心態面對未來難關。」
「你是有失憶癥嗎?我說最後一次,我不會回去的。」
「命運會比妳想像中的還要快到來,而命運是不會跟妳站在同一邊的。」
我根本不想聽他說廢話,沒有理他。
那之後我沒再跟他說過話。他繼續往窗外看,我則逛網消磨時間。我在線上小說網看到,原來有一種主角從現實傳送到其他世界的題材,就叫做「穿越」,而且還挺熱門的。我打開了一篇看看……然後看沒幾行就關掉了。我連點了其他幾篇小說來看,不知該作何感想。唉,畢竟是免費的。
雖然虛構作品本就該提供娛樂,但人家主角要不是身懷絕世武功帶王八之氣,就是天縱英明骨骼驚奇,最少也要有個一揮就能橫掃千軍萬馬的神兵利器,這樣才爽得起來;但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時,光是想要如何保命就夠累了。既然我當不成那種主角,我當然不想搞什麼穿越啊。如果這麼厲害,在這資本社會大發神威不是更好?例如窗邊那個傢伙。
算了算了,少作夢。該是時候去倒垃圾了。
然後晃呀晃的,就真的到了該作夢的時刻了。
媽媽在關燈前說:「啊啊,差點忘記。明天我跟一位同事換午班,晚上十二點才下班喔。記得自己買晚餐,也別忘了帶鑰匙。」
「好。」聽到滿意答覆後,媽媽關上了燈。
躺在床鋪上的我望向房間中的無邊漆黑,不知該不該闔眼。
白天沒休息而累積下來的倦意侵襲著我,我可以肯定我一閉眼,就能馬上進入夢鄉,或是不受控制地又穿越到另一個世界。
我昨晚(正確說是在現實世界的昨晚)正是在這床鋪上睡著後,再睜開眼,就到了個狗頭國王的床上。我做過什麼啊?
我只記得昨天放學後,蕭蕭那個白癡莫名其妙說我恐男——並沒有這回事,只是我討厭的人正好都是男的——把我惹生氣後,害我開始自怨自艾,怨嘆人生,然後在睡前祈禱我的悲慘生活至少能有些改變,如此而已。
先不論是怎麼成真的,這……該說是改變嗎?倒不如說是在一成不變的現實之後,再多送了另一個世界的爛事。苦難買一送一,有沒有那麼扯啊。
我要回到那個狗屁世界?我可能得面對毫不講理,隨時都會殺人的怪物、山地人,還有龍。我真的,真的不想再過去那個滿是貓狗人怪胎的地方了。算我錯了好嗎?我不要這個願望了,拜託饒過我。
我得再許願才行。希望我是對的,希望許願有用。我不要過去我不要過去我不要過去……
不過……要是真的又會過去那裡……
靠,我都忘了,我這個白癡。早上時太過恐慌,晚餐時思緒被打亂了,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當時為了回來現實世界鬧得哭天搶地,現在總得彌補當時的缺憾。
「媽?」我輕聲問。
「嗯?」媽媽帶著些許倦意回應。
「可以……抱一下嗎?」
「怎麼了,突然想撒嬌?」
「嗯……就一下下。」雖然是母女,還是怪不好意思的。尤其是旁邊還有個異形看著,不過我管他的,他也懶得管我吧。
「好。」
媽媽沒再多說,就躺著轉過身來,伸手跟我抱在一起,就像所有溫柔母親會做的一樣,但我和媽媽的擁抱絕對是只屬於我們的。有些冰冷的粗糙手指和手掌輕拍著我的背,我抱著的媽媽有背頸卸妝水和衣服殘留的粉撲味。
什麼溫暖擁抱都不切實際,這時能感受到的,是生命留在身上的痕跡,是她所歷盡的辛勞和滄桑。
最令我難過的是,我完全看不見她本該讓我見到的美好一面。比起她努力做好的偽裝,我更在意那下面的真心。
她是真心愛我的,但除此之外呢?
媽媽抱我的時候,會想著什麼?
「謝謝妳,媽。」我只能給她微不足道的謝禮。
「也謝謝妳喔,青云。」媽媽越來越老了,但永遠不會變的是她呼喚我的柔婉聲音。
這就是我想立刻回到這間破公寓的原因,也是我現在還活著的唯一理由。
總有一天她會離開我吧,那也就是我脫離這悽慘人生的一天。我絕對不能先一步離開。
短暫的擁抱後,我和媽媽很有默契地分開,回到各自的床鋪就寢。我有可能就這樣與媽媽告別嗎。
在我闔上眼時,輕微腳步聲傳來,很確定是往我這裡走來,然後在我身邊停了下來。我能在黑暗中感覺到他的熱切視線,那傢伙一定很關心我的睡眠品質。與男人共處一室這點也讓我感到煩心,技術上來說他是男的,但他應該對人類沒興趣……吧?
不要被他影響了,他要拯救世界跟我一點關係都不會有。我要繼續專心許願。我不要過去送他走就好、我不要過去送他走就好、我不要過去送他走就好──
在默唸了數不清幾次後,這似乎發揮了數羊般的冥想作用。許願完成的同時,我也越來越昏沉了。
我還蠻肯定自己的願望能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