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瑞格當作伴手禮、由八軒漁吉親自製作的鮪魚套餐,可說是諸羅當地的餐廳業中,集家常、鮮美、平價於一身的樸實料理。只要嚐過一口,蘊含其中的哈波光輝將會由內而外、照耀內心的種種陰暗情緒,驅使人們卸下多餘的心防,以面對任何可能的真誠幫助。
「真的很謝謝您,瑞格先生。事情是這樣的……」
對尼德蘭夫人而言,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可說是與她的丈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因此,當她試圖解釋這一切的同時,其思緒有如掌管時間的神明,剎那間便領著她回到那段平凡、激情,最終墜入不幸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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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距今十餘年前的往事。當時的她正值青春年少,與父母一同在諸羅菜市場擺攤維生,可謂平民中的平民,平凡、與諸羅之外的事務毫無瓜葛。直到一批來自荷國、自稱探險家的外國人出現為止。
尼德蘭夫人永遠記得那天,那群金髮碧眼、氣宇不凡的人們來到諸羅時,對諸羅的種種又看又寫的模樣。其中,又以帶著六分儀與紙筆、四處上竄下跳的雋朗青年最引人注目。一時間,他成了鄰里間茶餘飯後的最佳話題。
「製圖師?畫地圖的?能吃嗎?」
比起與三姑六婆討論對方的體格與容貌,當時的尼德蘭夫人更在意的,是那青年的職業。那是她聽都沒聽過、用途未知的事物。
對此,她頭一次感到好奇,但還不足以驅使她採取行動。若非那天夜晚、諸羅市區歡慶夜市開幕的第一天,一群不速之客──三頭荷國獅子攔住去路,尼德蘭夫人根本沒有機會與男子面對面、進一步的理解詳情。
「妳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尼德蘭夫人不得不承認,在當時的氣氛下,年少的她第一次感到小鹿亂撞,原有的好奇心更是瞬間轉移焦點,聚焦到這位初來乍到幾個月、卻已經熟練地掌握逮丸語的異國青年。
「那、那個!」
不知是為了感謝青年的相助,還是想更進一步了解對方,總而言之,當時的尼德蘭夫人想都沒想、當即付諸行動,幫助他進一步了解諸羅周遭的同時,也滿足自己不甚了解、如同升騰蒸氣的昂揚感。
最終,在歷經些許波折、贏得保守派父母的妥協過後,尼德蘭夫人終於如願與青年──坎帕斯結為連理,成就人人稱羨的幸福。
然而,這段幸福並未持續太久。正當兩人的孩子──瑪普?尼德蘭出生,諸羅的地圖業、夜市欣欣向榮,一切看似都踏上美好軌道時,那場決定諸羅歸誰管理、影響久遠的黑幫大戰,隨著佛朗機的擊發猝然展開。
「為什麼?真的非去不可嗎?」
那一天,既是混亂的最高峰,也是決定一切歸屬的重要一天。雖說坎帕斯並非荷獅幫的一員,但念及牠們是同鄉、時不時的互相扶持,坎帕斯心裡始終放心不下,最終選擇拿出佛朗機,與荷獅幫站在同一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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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縱然尼德蘭夫人已經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要想猜到坎帕斯最後的結局並非難事。然而,若要釐清尼德蘭家與荷獅幫之間的債務結構,瑞格仍需要尼德蘭夫人進一步的說詞。
為此,瑞格只能靜靜地等待,直到尼德蘭夫人在瑪普?尼德蘭的安慰下停止哭泣,哈絲蒂也在瑞格的提醒下拭去淚水後,整起事件的關鍵轉折終於浮現。
「很抱歉,讓瑞格先生見笑了。」
深知自己此刻的儀容不佳,尼德蘭夫人趕緊拿出手帕,一來擦拭眼角的淚水,二則掩飾自己雙眼的紅腫。唯一沒有被影響的,只有她描述自家近況時,由哀愁構築而成的顫抖:
「就算到了今天,我還是弄不明白,為什麼那頭母獅子這麼討厭我們?明明,牠們的前任幫主跟我說好,會看在達令跟牠們的關係,定時給一點錢、讓我跟孩子的生活好過點。」
尼德蘭夫人話音剛落,瑞格正想開口提問之際,嘴邊的鬍鬚驀然接收到異樣的震動。其來源不是別的,正是停止顫抖、眼神中滿是憤恨的尼德蘭夫人。
「要不是她、要不是朱安娜這母獅,我也不會把這裡收起來、更不會把達令的東西給……」
說到激動處,尼德蘭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任由淚水落下、思緒陷入痛苦的泥淖,即便瑪普?尼德蘭竭力安撫也無濟於事。出於發自內心的同情,瑞格不得不停止詢問,同時跨過茶幾、來到尼德蘭夫人跟前,無比輕柔地說道:
「辛苦您了,夫人。好好睡一會兒吧。」
緊接在後的,是平緩、節奏固定的拍肚聲。隨之而來的哈波之光依舊閃耀、但不刺眼,又如同冬天的羽毛被,溫和地覆蓋尼德蘭夫人傷痕累累的心靈。
在如此呵護下,不論那生物再怎麼難過,都將無一例外的敞開心扉,跟隨哈波的指引、悠然前往風光明媚的夢鄉。這正是哈波教歷經無數夏冬,與各種生物交流過後所得出、名曰「關愛」的教義之一。
「謝謝您,瑞格先生。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母親大人痛罵朱安娜的樣子。」
「不客氣。」爬出房間、看著瑪普?尼德蘭關上房門,瑞格察覺到對方有話要說,連忙開口阻止:
「還是到客廳再說吧。」
既然被他們當作招待客人的房間,應該是客廳無誤。面對懷抱上述想法的瑞格,瑪普?尼德蘭並未給予明確的回應,只是一邊點頭,一邊往來時的方向走去。瑞格見他沒有出言糾正,便當作是默認這一事實,不在這點小事上繼續糾結。
畢竟,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正等著他們煩惱、思考,甚至拚上身家性命,只為從荷獅幫的圍剿中安然脫身。
「所以說,那個朱安娜,為什麼要找你們麻煩?」對此,瑞格必須獲取更多資訊。好比荷獅幫的幫主──朱安娜究竟何許獅也?
「可以的話,請你告訴我你知道的部分。越多越好。」
「咦?師父。」
確定瑞格準備繼續聽取資訊,哈絲蒂頓時感到頭腦發熱、紙筆差點脫手,顯然是尚未消化方才聽到的一切。
「放心,妳只管記下我說的重點。晚點會再說給妳聽。」
換作是時間充裕的情況下,瑞格的確會期待哈絲蒂能加入傾聽的行列、一同思考事件的前因後果,以及後續對策。但瑞格不時顫抖的鬍鬚並不允許。
那是一種源自於本能、針對危機發出的警告。自從離開歐羅佳起,這是瑞格所經歷過、為數不多的危機預感中,最讓他感到不安的一次。
「可不可以、讓我想想,該從哪裡說起好?」
或許是對瑞格的急切感到意外,瑪普?尼德蘭一時語塞,不知該從何開始。霎時間,客廳被沉默所支配,唯有高掛於牆角的機械時鐘盡忠職守,依循固定的節奏、發出時光流逝獨有的滴答聲。
「那個,母親大人說的朱安娜,就是讓我家變成現在這樣、可惡至極的母獅子。」
由於瑪普?尼德蘭接下來的敘述過於零散、且不時出現情緒性字眼,即使是精通人類語言的瑞格,也難免耗費不少心思,理解、拼湊出最合理的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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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當時的荷獅幫幫主出於對坎帕斯的同鄉之情,向尼德蘭夫人承諾,直到孩子成年前,她可以向荷獅幫索取母子倆的生活費,以支撐家中所需的開銷。正值喪夫之痛的尼德蘭夫人沒有多想,當即收下對方賦與的恩惠。
孰料,因為這恩惠的存在,間接導致幫中少數獅子的不滿,最終演變成一場內鬥。扣除掉不為外人所知的過程,內鬥的最後勝利者,正是那頭年輕力壯、眾多公獅爭相追捧,母獅中的母獅──朱安娜。
從那一刻起,原先給予尼德蘭家的援助中斷不說,朱安娜更是以「找尋老友許諾給她的禮物」的名義,率眾闖入家中、蠻不講理的翻箱倒櫃,直到確定該物品不在這裡後,這才見笑轉生氣、以幫主的身分下令:
「前幫主給過你們多少東西,從現在開始,都給妾身一點一點還回來!」
至此,經濟本就不富裕的尼德蘭家,一夕之間墮入負債的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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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有這種事?!」
頭一次聽到這類事情,哈絲蒂倍覺莫名其妙,驀然睜大的雙眼透出說不盡的難以置信。至於默默聽完經過的瑞格,他只是板著一張海豹臉、不疾不徐的道出心中疑問:
「哈波在上,對於發生在你家的事情,我感到萬分遺憾。但是,這種事情,應該可以找官府幫忙才對。難道不是嗎?」
身為一隻社會經驗豐富的成年海豹,瑞格並不會天真的相信、認定逮丸官府不會對這類情事坐視不管。瑞格真正想從瑪普?尼德蘭口中聽到的,是另一件事,一件攸關尼德蘭母子、一人一豹安全的大事。
「去他的官府!吃乾飯的肥貓!」
果不其然,提及諸羅官府的瞬間,瑪普?尼德蘭怒從中來、雙手拍案而起,驚得哈絲蒂縮回書寫中的雙手,那雙鹿仔般的圓潤大眼緊盯前者、深怕對方進一步失控。
「明明自稱是這裡的統治者,手上拿的傢伙還不如荷獅幫的小弟。看到牠們就點頭哈腰,一個屁都放不出來!那種官差,最好都去死一死!」
透過當事人聲嘶力竭的控訴,令瑞格更加確信,接下來的行動必須謹慎、再謹慎,在找到任何可能的助力以前,寧可當隻被人把玩的縮頭海豹,也不要當隻胡亂跳水的小海豹,以免墜入荷獅幫的天羅地網。
然而,此時的瑞格並不知道,自己出手幫助尼德蘭家的消息已經傳遍全諸羅。除了剛吃過悶虧的荷獅幫外,其餘動物黑幫無不磨爪擦角,渴望在接下來可能發生的衝突中,分得一份屬於自己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