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咆哮不絕於耳、一再地敲響哈絲蒂內心的警鐘,驅使她不顧禮節、抬腳躍過寬大的茶幾,回到方才所在位置的同時,一把抱住瑞格、不住地瑟瑟發抖。
「是、是大蟲*嗎?師父!」
「怎麼可能。」瑞格伸長脖子,警惕地凝視門口。「這裡可是逮丸,哪來的老虎?」
再說,縱然是老虎精,也不會只是在門外叫囂,遲遲沒有破門而入。加上牠們的言語中,無一不針對瑪普?尼德蘭,後者也在驚愕過後、露出莫可奈何的苦笑。
種種跡象擺放到一起,大致的脈絡隱隱浮現於瑞格腦海,如同被學生填滿的考卷。在這之後的評分,就等身為當事人的瑪普?尼德蘭親自公布。
只見瑪普?尼德蘭霍然起身,嘆息聲中蘊含豐富的情緒,教人難以分辨他確切的心情。「別擔心。瑞格先生,哈絲蒂小妹,牠們是我父親的朋友。沒事的。」
說罷,瑪普?尼德蘭一邊擺手示意一人一豹稍安勿躁,一邊往側門方向走去,而非當初進來時的正門。顯然不想讓外頭的猛獸發現一人一豹的存在。
「哈絲蒂,冷靜點。」
伸手拍打哈絲蒂抱得死緊的手臂、只求哈絲蒂放鬆的同時,瑞格以先前打聽到、該店的創始人國籍──荷國為起點,佐以當地獨有的動物黑幫組成相互印證,來者的身分呼之欲出。
「──!?」謹遵瑞格的叮囑,哈絲蒂只是瞥過一眼,隨後立刻縮回脖子、轉身躲到一旁的櫥櫃後方。「牠們長得好像舞獅,過年看到的那種。身上還穿著黑漆漆的衣服。」
「與其說是很像。」見哈絲蒂猜得八九不離十,瑞格悄聲補充:
「不如說牠們就是獅子,而且是來自荷國的品種。看牠們那副德性,八成是漁吉好兄弟跟我提過的,三大黑幫的荷獅幫。」
可是,既然是同鄉,為何牠們全都像個討債的,直嚷著要瑪普給錢?瑞格之所以做此感想,全因為瑪普?尼德蘭方才的言詞,與外頭正在上演的戲碼有所出入。
「搞什麼?就這點錢,連利息都不夠付!」
木屋外的空地上,為首的雄獅嘴上不饒人,收錢的前肢仍舊伸進濃密的鬃毛中,確定鈔票收納妥當後才抽出、隨意地打了個響指。一旁的跟班心領神會,不快不慢的繞至瑪普?尼德蘭身後,堵住對方的退路。
「還是說,你已經準備好,把那東西獻給我家女士?」
雄獅一邊觀察瑪普?尼德蘭的表情,一邊伸出左前肢、露出鋒利的爪子,輕輕地在瑪普?尼德蘭白皙的臉龐來回比劃。不知是恐懼淹沒其心靈,還是已經習慣對方露骨的脅迫,瑪普?尼德蘭的目光依舊堅定,甚至無所畏懼的出言反諷道:
「跟你說過多少次?我家沒有你要的那東西。是臭肉吃太多、腦子也爛掉了嗎?」
二獅聞言,先是愣了一會兒,而後像是見到天大笑話般,肆無忌憚的捧腹大笑。本就人煙稀少的郊區街道,一時間被陰晴未定的笑聲填滿,說不出的詭異。
「齁齁。真是個好小子,每次都有新花樣。不去說書太可惜了。」
伸指彈去眼角的淚滴,雄獅猛地揪住瑪普?尼德蘭的衣襟,沉著嗓子吼道:
「可你這小子,什麼時候不好說,偏要現在跟老子說笑話?聽好,老子每個月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可不是來聽你練肖話的!」
雄獅越說越氣,順勢將瑪普?尼德蘭提至半空中,唾液隨著音量提升,或多或少地噴濺而出、灑落在前者身上。饒是如此,瑪普?尼德蘭並未被對方的獠牙震懾,言詞依然保有莫名的倔強。
「誰管你愛不愛聽?不相信我說的,就拿錢滾蛋!對,就是你剛才拿的那疊。」
不顧早已破爛不堪的衣襟會變成什麼樣,瑪普?尼德蘭伸手扒開雄獅的爪子,輕巧的落回地面,眼神中滿是不屑。
「哦?口氣倒是不小。」
早就看穿對方的雄師不急於回嘴,而是從鬃毛中掏出雪茄與火柴,漫不經心的點燃雪茄、悠哉的吸上一口後,視線冷不防的轉向一旁的木屋,嘴角勾勒出猛獸獨有、渴望血肉的微笑。
「就算你這麼說,契約也寫得明明白白。要是在月底前,老子拿不到這筆數目。」說著,雄師不忘伸爪比4、強調金錢的數目。「這棟老房子,就歸我家女士所有。就算你是女士舊識的孩子,也不能例外。」
從瑪普?尼德蘭聽聞契約二字時、倏地圓睜的眼神中,不難判斷雙方在債務一事上,存在一定程度的共識,不論那共識是否公平、公正。見瑪普?尼德蘭不再廢話,雄獅仰頭大笑、正準備繼續出言嘲諷時,其鼻頭似乎捕捉到什麼、不停的抽動。
「這味道,是吳郭魚?還是鮪魚?好小子,今天吃得不錯嘛。」
雄獅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殘留在空氣中、一路延伸至木屋中的淡薄魚腥味。魚的品種部分,不過是牠從諸羅市場流通的品項中隨口說出、象徵平民與權貴的對比。
「──!?」
姑且不論雄獅的嘲諷是否存在上述意味,牠確實透過敏銳的嗅覺,注意到屋中、由一人一豹提供的伴手禮。按瑪普?尼德蘭對領頭雄獅──查理的了解,肯定免不了一通翻箱倒櫃。
如此一來,哈絲蒂與瑞格的存在便會暴露,帶來更多未知數。
「你、想幹嘛?那是我家今天的午餐!」
既然已經來不及進屋、引導一人一豹從後門離開,瑪普?尼德蘭情急之下,只能扯開嗓子叫喊,期望他們能聽出自己的用意、另循法子離開。
只可惜,瑪普?尼德蘭一廂情願的舉動,並沒有獲得預期的回報,只因為哈絲蒂行動之迅速,遠快於瑞格的苦心勸阻。
「哪有人這樣討債的?毛毛獅,我生氣啦!」
從哈絲蒂發出怒吼、一腳踢翻開門的查理,到獅子跟班發出慘呼、匆忙趕至近前,不知所措的望著抱肚打滾的查理。
這小妮子,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整個過程發生太快,以致瑪普?尼德蘭的動作看起來極為緩慢,完全跟不上內心的劇烈活動。
「等一下,她只是路過的!」
「X的,給我打!」
瑪普?尼德蘭聲嘶力竭的勸阻,終究無法阻止眼前即將發生的衝突。隨著查理一聲怒喝,獅子跟班掏出左輪手槍,目光與準星一同對準哈絲蒂,誓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一點教訓。
哼,你敢?怒上心頭的哈絲蒂絲毫不慌,當即踏出腳步、取最短距離貼近對方,務求在對方出手以前,阻斷左輪手槍的擊發。
砰!槍聲響起,圓錐狀的鉛彈在硝煙的簇擁下,直奔哈絲蒂因憤怒而無所畏懼的臉龐。好在哈絲蒂從一開始就不打算一衝到底、於中途停頓剎那,好讓瑞格的祈禱及時閃現至眼前,將鉛彈彈離原先的軌道。
「嘿呀!」哈絲蒂抬腿上踢,速度所帶出的強大力道重擊手中槍支,迫使獅子跟班不得不鬆手、任由左輪手槍飛向半空。獅子跟班驚愕之餘,仍不忘查理的命令,本能地伸出爪子、意在抓住哈絲蒂。
咚!獅子跟班的想法固然美妙,事實卻完全背道而馳。獅子跟班的爪子尚未伸出一半,哈絲蒂早已藉助上踢的餘勢,順勢猛力下踏,劃出有如鐮刀的鋒利弧線、對獅子跟班的天靈蓋予以鐵鎚般的重擊。
「以哈波之名。」與此同時,瑞格終於趕到哈絲蒂身邊,全力阻止衝突繼續擴大。「放下佛朗機,收起爪子和手腳!我們只是路過的旅客,無意與你們爭鬥。」
瑞格心知肚明,作為先動手的一方,自己的說法毫無說服力,只能期待對方能看在哈波的面子上,將局面拉回口舌上的較量。
「臭小鬼,竟敢……」
獅子跟班摀著頭、起身便要拼命的瞬間,已經緩過神的查理連忙起身,十萬火急的擋在跟班身前,阻止牠繼續出手。透過獅子跟班的目光望去,此時的查理像極見到警察的小偷,只差眉間尚未流下汗珠。
「等等!別衝動。」確定同伴收起爪子、注意力全落到自己身上,查理再度轉身,大氣不敢多喘一口、雙眼緊盯瑞格不放,本應雄渾的言語中,參雜臨時擠出的善意:
「敢問你,是否為哈波教下的聖騎士?」
換做是在先前,瑞格說什麼也不願與當地黑幫扯上關係,但眼下的狀況並不允許自己繼續隱瞞。為了消弭眼前的紛爭,瑞格只能一邊在心中懺悔,一邊抬頭高喊:
「本豹乃歐羅佳的旅行聖騎士,因為一些原因,目前正在這位少年的家中作客。關於我徒弟的無禮之舉,本豹希望……」
誰知,瑞格話還沒說完,查理像是見到鬼怪、面色由棕轉白,原先的強勢態度呈現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不、不、不,是我鼻子塞住,沒注意到您就在此地。打擾您的訪問,還請容我致上最深的歉意。」
看準瑞格對自己的說詞感到疑惑的瞬間,查理的目光閃過一絲狡黠,像是在告訴身後的同伴:
「什麼都別問,先跑再說!」
下一秒,兩頭身穿西服、鬃毛濃密的雄獅絲毫不顧自身形象,像隻過街小貓,踏出迅捷無聲的腳步、飛也似的逃離現場,留下對牠們的逃離困惑不已、百思不得其解的瑞格、一屁股坐倒在地的哈絲蒂,以及一臉驚奇的瑪普?尼德蘭。
備註──大蟲:
即老虎,此稱呼最早源自晉代《搜神記》之記載。至於為何以大蟲稱之,主要說法有二:
其一,因古代中國對所有動物的總稱為「蟲」,共分五類。其中,老虎屬於毛蟲中最高級者。
其二,唐朝避諱的風氣盛行,為避免冒犯皇親國戚,便依上述說法,將老虎改稱為大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