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終將停歇的雲雨
籠罩在凡有見識的精靈之上的陰影,是蒂希爾聯邦的歷史陰暗,是眾城邦、眾國度默許的高傲,是凡認知過生命可貴的存在,都會因此無可奈何的、嘆息著惱火的,悲劇。
銀髮精靈的眼神中閃過一抹決斷,隨後如漣漪般擴散,直至他的雙眸滿是堅決的光芒。
倏地回想起,只能在腦袋中勾勒出那輪廓而已——那個明明魔術已經悄悄開始作用,卻還是喜歡昭告對方自己和對方立了什麼約的兔耳族;那張有些傻氣的笑顏;那幾句吐露的言語在數十年年月後的現在,如廣播機的雜音,淪為難以辨認的片段。
在現實中打破靜默的青年,在迴盪不出聲響樹林中、六彩夕暉下,悄然開口。
「以蘇梅爾.葉刃之名——與我立約,為我所用。」
頓時,五彩的光芒如繁盛的百花般奪目。
六彩斑斕的天,衰亡般的日暮隱於幕後——五彩的光芒中,隱隱有盛綻的草綠色光芒,搶佔著鋒頭。
那是自然乙太的光芒。
-
五彩之光如漩渦一般扭曲、湧動,漏斗狀的五彩色,在那漏斗的細頸盡頭正是那相比之下渺小不已的融合個體,吸取了水晶內含的乙太,如持著菸斗的矮人一般吞吐著五彩的色彩。
凝目一望,斐蘭這才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一片片的五彩,全部都是乙太……全部,五彩的每個顏色都是乙太的集合體,混雜著不同的乙太,任何一種都是對於一個生命來說足以產生異變的乙太搭配!
難怪,斐蘭會感到這史萊姆雨異常詭譎,因為構成史萊姆的乙太本身存在本身就是異於常態乙太的,詭異的異形!
鼻尖的一抹清香,從優雅淡然的小蒼蘭陡變;變為刺激感十足、尾韻柔和的薄荷;變為淡雅的近乎無香、只在鼻尖輕撫的桂花,再變為柔雅恬靜、彷彿連綿愛意化為實體的薰衣草;最後留下了一抹清雅、淡然,如偶然路過的小徑裡東風輕撫過後,揚起的花香,空蕩的谷裡迴盪的幽香——鈴蘭。
根據斐蘭對它們的了解,那花香的順序正是自己現在最大的靠山,少數的朋友,千.橙林最喜歡的花香的排名。
——這些香味塔露肯定一個也認不出來,當然,倒不是塔露見識低了。
不過,塔露本人大概也不會在意這些吧?看看她,大大的眼睛,閃著呆呆的色澤,就知道她現在因為有靠山膽子大了起來,但還是不知道自己身處什麼位置,一個標準的小村姑會有的反應。
呃……只不過好像自己沒有什麼資格說她。
扯遠了。
鈴蘭的香氣……代表,她要使出全力了吧?
扭頭看向她的狀態,再對比那漏斗狀的異樣,斐蘭頓時有種夾在天災間的感受,前有傾盆暴雨、後有龍捲狂風,自己夾在中間大難臨頭——不可預料、不可抵擋,只能隨波逐流,切齒自己的渺小然後祈求,祈求命運的眷顧,祈求災難的餘波不要臨到頭頂。
但這般恐懼之餘,卻感到意外地安心,因為她心知肚明,哪怕命運脫離掌控、不再眷顧,災難的餘波也必不致臨到她與塔露的頭上。
身前的漏斗狀五彩,氣勢節節攀升的融合史萊姆,湧出的氣息像是命運的洪流捲起難以敵擋、高聳入天的浪潮,轉眼就要席捲而來。
風暴,風暴本身,名為史萊姆雨的風暴彷彿凝成一股,集中在眼下的這一點、這一刻,狂躁的乙太讓斐蘭下意識的顫抖,只能像閉上雙眼一樣,「堵」上了自己一直倚仗著的乙太感官。
頓時間,她不再感覺自己身處狂躁的洪流中,洪流彷彿安靜了下來,只是,它化為暗流,在自己感受不見的地方湧動著。
仍能感到那足以緊緊壓迫著心窩的緊張感,來自生命的本能。
「躲好。」
一頭葉製的銳利槍頭,指著前方,彷彿能藉此撕裂開洪流,將其剖成兩半。
就像一葉扁舟直面著大浪濤,卻挾帶著足以將其破開的氣勢和速度,那樣的違和,那樣的不可理喻。
但,如果不是感受到她身上的魔力,籠罩在她自然溢散出的那股厚實的、洋溢著令人心安的香氛的,如同磐石般堅韌又如水般柔和的魔力,斐蘭絕對不會相信眼前的史萊姆沒有能力把自己撕成無數個碎片。
但事實明擺著,那就是明明災難近在眼前,卻讓斐蘭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感受——就像很久遠、很遙遠的某處,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鬥,被誰記了下來,輾轉的來到自己手上後,自己現在就正在讀著它那樣。
那怕它的文字栩栩如生,也終究是一段觸碰不到自己的過去!
已經做足了準備,翹首以待的小精靈,眼中不存在一絲一毫如臨大敵的色澤,同樣用文字來書寫在她眼中看見的目光,那肯定是勝券在握四個大字。
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但那份信心體現在她的姿態上,是如此的沉穩。
從她的身側移動到身後,在她身後無需探頭就能看見的光景,是五彩繽紛的洪流、乙太構成的潮漩,是可以簡單用「猛獸」兩字來概括的災難化身。
而牠面對的,是更加龐大、也更加沉穩的魔力海洋本身——
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胡思亂想,居然懷疑她的自信……
作為外行,只看表面,也會馬上認為這次的爭鬥已經不需要思考輸贏了,因為已經定下勝負了。
而且斐蘭還是知道一些常識的,那就是……
使用純粹的魔力與魔術搭配體術戰鬥的基本,就是使勁讓魔力保持在身體裡,不讓它逸散到週遭,藉此盡可能的使用每一滴魔力。
其中的關係自然是不用言說了。
小千的宿願達成了,而且多半很快就要被她自己用簡單又粗暴的方式達成。斐蘭只覺得十分諷刺,自己的覺悟,或許對方只是一時興起就能隨手顛覆。
斐蘭只是勾起了這個念頭,頓時間便感覺自己沉入洪流中,無比渺小;突然陷入了深沉的恐懼,無聲的戰慄著,出於對力量本身的敬畏,更出於懼怕,懼怕若有誰性格多變卻懷揣著這等強大的力量,該會是多大的災難。
不行、不能去想、不能去懷疑——要相信她的善良、相信她們的羈絆。
斐蘭強行驅散了恐懼,只讓餘韻留在心頭,讓她不由得吞嚥了口唾沫,留了幾滴冷汗。
她要注視著這場勝負已定的戰鬥,不讓它有任何變數逃過她的眼。
-
金色的髮辮如貓尾搖曳,使它無風自動的正是自己體內湧動而出的魔力。
小千正在等待,但是並不是在等待著最好的偷襲時機,因為根本沒有那個必要——連旁觀者都能辯出的情境,她自己又何嘗不知?
如果將成為一個優秀冒險者首要掌握的能力全部羅列出來,根據其重要性排列的話,審時度勢的靈活、量力而為的節制和明察秋毫的敏銳,肯定是三個不分先後的最前列位。
其中便暗藏了一個前提,那就是一個冒險者,必須多方面且深入的了解自己,滿足這個基礎到不行的基礎才能稱得上是優秀的冒險者。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雖然千羅列不出那位大軍事家到底都寫了些什麼戰法,也不知道它裡頭正確的多少、謬誤的又有多少,但單就這句話給自己生涯的啟發就知道,這句話絕對是正確的。
她在等待的時機,是一個絕佳的時機。
根據常理理解。一只盛裝了水的水杯,要倒掉裡頭的水之前,先讓裡頭的水平靜下來在傾倒,才不會在傾倒的過程中噴濺太多水到自己不希望被水灑到的區域。
這個形容,形容的正是史萊姆王的事情。傾倒一杯水對於一個人類來說肯定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要考慮也不是考慮拿不拿得起來、杯子形狀和水量,而是——
該怎麼倒才不會灑倒不希望被濺到的地方?
時間長河彷彿凝固,若不是史萊姆王一點一點的氣息變化,這令人屏息的氣氛會真令人以為它停止了流動。
千的眼神閃過一絲靈光,捕捉住了史萊姆王身上的異況。
然後,她得出了結論。
——恐怕等上一段時間,氣息穩固下來之後,它殘留的魔力還是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希望到時候,她會有辦法。
小千不再去想它,而是直盯著眼前的變化,等待牠達到一個臨界點。
看著眼前的史萊姆王逐漸膨脹,吞吐著魔力,魔力化為牠的身軀,讓牠以可見的大小一吋吋成長,泛著在千眼中看來規律不整的魔力光芒。
五彩的光芒逐漸黯淡,眼見史萊姆王就要成型,氣息徹底穩固了下來——魔力收斂,只得偶而沁出體表,相比剛才已經像石造的一般堅固的時候。
千抓住了那個瞬間,踏出了步伐。
在那個瞬間,她的眼中不再有那隻吸納著五彩光芒、逐漸膨脹的軟泥生物。
在那個瞬間,她感覺自己逐漸與過去重疊——只不過,這次她不再錯過,主動前踏了一步,與過去的自己區隔開。
她看見自己曾經的身影虛幻、模糊,朝著她的方向急竄,越過了現在的她,神色無助又倉惶,她與那道過去的身影錯身而過,將它拋在身後。
但她又在眼前看見那時候逃避著的自己,看見那道幻影逐漸膨脹,與她,與縱身奔跑、直衝向幻影的現在的她四目相對。
她露出了微笑。
翠綠的長槍承載著無形的力量,夕暉劃過她的金色髮辮,麥穗般的色澤在那一瞬比暗沉的夕暉耀眼,超越消褪的五彩、超越佔據著自己大半視線的那道「幻影」,因為翠綠長槍劃過的銀芒襯托著。
她重重一踏,腰臀扭轉,瞬時間劃出一道月彎,鋒利無匹。
「幻影」被攔腰斬成兩段,噴濺出大量的黏液。
那道月彎餘韻未減,同樣攔腰折斷的,是「幻影」背靠著和週遭環繞著的巨木。
轟然巨響之下,小千什麼聲音也聽不見,霎時間茫然,旋即緊握起了長槍,長舒一口氣。
「我做到了,伊凡。」
「……我做到了。」
帶著些許的惆悵,她嘆息似的細語,為自己的自私嘆息,又為自己的喜悅嘆息。
終於——
她不再嘆息,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轉頭迎向了自己的友人。
夕陽沉下,隱沒到了地平線的那一頭,天色蒙上了一層布幕,眼見無光,不知不覺早已入夜。
夕陽的殘輝散去,而明月從接下來開始正要升起。
天氣,真好!
「搞定。」
她豎起了大拇指,然後看見了對方眼中的神色。
那是一絲釋然和無奈,還有一點點打趣似的責怪。
「很好!」
那位銀髮的少女面帶笑意的嘆息了一口氣。
「那這筆帳之後再算吧。」
「嗯。」
「嗯?」
算、算帳?什麼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