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色的燈光彷彿讓室內變得溫暖一些。
史爾特爾靜靜地盯著床鋪上的博士,以及被對方拉住的手,就像是這樣的舉動,能獲取令人放心的安全感似的。
如果妳需要,那就給妳吧。史爾特爾不禁在心裡這麼想。她感受著指尖的冰冷,與掌中的溫熱。
突然,博士稍稍用力地撫平了那雙手,接著伸出食指輕點手掌。她想說些什麼?史爾特爾眉頭微蹙,努力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手掌上,好以感受那象徵語言的觸感。
隨著字母的拼湊,一股晦暗而紊亂的情緒化作灼熱的火焰開始蔓延。縱使空調的溫度理應極為舒適,但史爾特爾卻只感受到某種腐蝕心靈般的冰寒。
如果我能說話就好了。博士拼出這樣的句子。
猶如顏色迴異的多種染料混雜在一張白紙上的衝突感,在史爾特爾的腦中迸發。她閉上了雙眼,腦中卻立刻浮現出晨光之下,露出溫煦笑容的博士。
也許是疲勞的催化,那模樣旋即變得立體、鮮豔。隨後,是在白板上寫出同一句話的博士。她的笑容變得僵硬,宛如完整而方正的玻璃出現一隙裂痕。
史爾特爾再度睜開眼,床鋪上的博士早已閉上雙眸,仍輕輕握著手。她仰起頭,鮮紅如焰的長髮蕩漾。越發惡痛的撕裂感如沉痾般地在胸口紮根。
「妳知道……」史爾特爾開口,卻無力將心中的說法道出。
妳只要是妳自己就好了。
她想放開那溫柔之中帶著幾分脆弱的纖細手臂,但內心有某種難以言喻的力量,引導她持續地牽著那隻手。
史爾特爾輕嘆一口氣,將博士的手背貼上自己的額頭。
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那我至少得更瞭解她才行。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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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時,桌上時鐘的數字已經顯示為早上八點了。
史爾特爾咂了舌,發現自己昨晚無意間地在椅子上睡去,就這樣在博士的房間裡過夜。她的身上還蓋著那件風衣外套,上頭殘有博士的小蒼蘭香氛氣味,使人倍感安心。
遲到了吧?平常的這個時間,博士已經在辦公室開始處理業務了。史爾特爾拎起了外套,卻在此時產生了另一個疑惑:博士的風衣如果在這,那她穿什麼去上班?
顯然是件無關緊要的問題突然佔據了史爾特爾的思考。或許有另一件替換的外套吧?或者就直接穿著襯衫去打卡了?
就在這時,寢室的門緩緩地滑開。走入房內的是抱著紙袋的博士,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錯,連腳步聲都能感受到其中的輕盈。
早餐。她將慣用手在嘴前搧了兩下,隨後又指向了那袋裝得鼓鼓的紙袋。
這應該是我要準備的。史爾特爾愣了一會兒,或許是早晨的思考還有些遲鈍,讓她只是沉默地看著對方。
還有咖啡呦。博士伸手在胸前虛握,接著慣用手在另一手上方做出了攪拌的動作。
「妳怎麼沒叫醒我。」史爾特爾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不少缺失,只能嚴厲地向博士說道。「妳現在應該要在辦公室才對,這些事情我都可以做啊。」
我上午請假了。這時,博士只是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她先是以慣用手輕碰了手臂,另一手緩慢地彎起,隨後五指向上虛握。
這個回答沒有讓史爾特爾的心裡舒緩太多,不過博士接著拿起了平板電腦,亮出了向阿米婭請假的談話內容。對話中,那位羅德島的領導人對這項請求也立刻準許了。
這也不過是將整天的工作量濃縮成半天而已吧?
「那妳上午的行程是什麼?」史爾特爾插著腰,表現出對突然的變動感到不耐似的。
博士仍然笑瞇瞇的,先是指了對方,隨後又指向早餐。
「我知道啊。」她想跟我吃早餐。史爾特爾回答,不知為何地有些害臊。「接下來呢?」
秘密。博士握起拳,豎起拇指抵在嘴前。拳頭遮起了她那抹有些神秘的笑容,也讓史爾特爾不禁多了一絲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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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的排風扇持續運轉著。
畢竟是放假,所以可以做點特別的事情。史爾特爾看著小白板上頭的字跡,又看向博士耐著性子地打發鮮奶油的模樣。
玫瑰色的頰彩讓她看起來更有元氣了,也許是因為同色系的清淡眼妝互相襯托的緣故。而長髮之下的頸背也帶著柔和的小蒼蘭氣味,也許是更換了不同品牌的香氛吧?
攪拌棒頻繁地為液體與氣體打破界線,讓乳脂撐起了綿密而滑順的外型。博士舉起了攪拌棒,看著鮮奶油成型為略有弧度的尖端,滿意地點了頭。
一旁已經加熱融化的巧克力與打發鮮奶油在碗中交纏,兩種色澤互相吞噬,最終形成了可口而又蘊含著某種幸福香氣的顏色。
巧克力冰淇淋。史爾特爾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
再來只要按時攪拌就可以完成囉。博士擦過手後,在白板上寫著。做甜點一直都是她的興趣,只不過有時工作實在太過忙碌,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辦法親手製作點心了。
「還要等多久?」大約冷凍六七個小時吧。雖然知曉問題的答案,但史爾特爾還是開口問道。
「要視結凍的程度來決定。」這時,一道有些慵懶的聲音,不著邊際地降落在身邊。聲音的主人頭上頂著漆黑的頭角,符合季節的刷毛外套與蒼藍如海洋的中長髮成為了醒目的記憶點。
雖然背後的翅膀光彩有些黯淡,卻與頭頂的光環同樣,成為了薩科塔無法抹滅的標誌。
天使拿起了識別證。莫斯提馬。上頭文字泛起微微的反光。「看來我太早到了?」
博士的行程應該是臨時決定的,她怎麼像是早就知道這裡有活動的模樣?
「哦,我向伙房問到妳們的行蹤。想說來碰一下運氣,看能不能吃到博士手工的甜點。」莫斯提馬宛如看穿疑問般的說道。「剛好我也有事情想問問博士。」
史爾特爾突然察覺到一股強烈的壓力開始蔓延,積蓄在胸腔中的沉悶化作輕微的絞痛。她有什麼目地?單純只是想跟博士談話嗎?
就在困惑開始加劇的同時,博士翻過了手中的白板為她解答。
莫斯提馬是預計要加入妳們組別的幹員哦。上頭的字跡隱約帶著其他用意,就像是博士在難以想象的地方正盤算著什麼;就像是史爾特爾又多了一件後知後覺的事。
「現在是她的休假時間。」於是,她走到了博士身前,雙眼毫不避諱地盯著莫斯提馬。
或許是那眼神流露出了某種帶著強烈意識的情緒,強烈得足以將心中疑問沖散。墮天使僅是微微一笑,笑容中飄著深不可測的團團幽影。
「看來我打擾到妳們了。」莫斯提馬的語氣像是對室內溫度逐漸感到炎熱似的。「那我預約下午的時間吧。」
她很清楚博士只有上午放假而已。史爾特爾的內心又閃過了一絲的不悅。她也十分明白,這是某個層面上的忌妒。
「或者我也可以去問問凱爾希醫生。」墮天使拍了拍餐桌椅的椅背,發出了乾硬的拍打聲。「很多問題,通常都能從她口中得到類似解答的東西。」
類似解答的東西。
莫斯提馬就像是從沒來過餐廳般地離開了。史爾特爾突感一陣疲倦,彷彿剛從鋪天蓋地的危機災難中逃離。她看向博士,但對方卻只是回以一個疑惑的表情而已。
如果要更加瞭解博士,透過凱爾希的確是相當高明的手段,但前提是她願意說。懈怠感又再度襲來,總覺得跟那個人談話是令人沮喪與排斥的一件事。
我們要去下一個地方了哦。這時,博士拿著小白板來到史爾特爾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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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學術講座是一件很新奇的事。
演講開始前,史爾特爾內心認真這麼覺得。但過了幾分鐘,睏意立刻勢如破竹地要將早晨的精神給淹沒。她傳了紙條,接著就悄悄地離開認真作著筆記的博士了。
門口貼著源石反應研究的宣傳海報,簡約而富有品味的配色和字體,讓人看了十分舒適。與講堂相比,走廊上的空氣似乎更加新鮮。
史爾特爾想到一旁的自動販賣機投個飲料,好以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隨著鋁罐掉入取物口,她拿起了香草口味的奶茶,正當開口的拉環扳開之際,史爾特爾才發現一旁的階梯上坐著另外一人。
那是一位菲林女子,她的氣息像是被某種噴霧掩蓋似的稀薄,但只要察覺到這份存在後,卻又會被強烈的壓迫感給深深包覆。
「妳好。」是狙擊組的黑。「我們曾共事過。」
「喔,對啊」是那次任務吧?史爾特爾回想起首次出戰的記憶,眼神突然黯淡。「妳怎麼會在這?」
「我是陪同錫蘭小姐出席的。」黑的臉龐原先幾乎毫無起伏,卻又在說出這句話時多了微妙的變化。語畢,她看向對方,宛如希望剛才的表情沒有被發現一般。
史爾特爾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感受著飲料的甜膩與香料帶來的奇特氣味。
「……妳好像被什麼問題困擾著。」一陣安靜的時間流過,黑的視線回到了與剛才一樣的位置。「也許是關於自己的,也許是關於博士的。」
該死,有這麼明顯嗎?
史爾特爾捏了捏鋁罐,裡頭液體的重量還存有許多。「我覺得這場演講的內容太艱深了。」
「所以妳出來投飲料了。」
「但我還是留在這裡。」
薩卡茲的反駁有些無力,而黑卻沒有展現其他的態度,只有揚起了眼,讓目光與對方接觸。
「有時候,我們會不得不去做那些必須做到的事情。」她淡淡地回應,像是隨著寒風捲落池塘的枯葉。那其中有著某種意涵,葉片在水面上掀起了漣漪。
「像是陪伴某個人。」史爾特爾晃了晃飲料罐。
「不錯。」黑閉上了那對深邃的雙眸。「為了目的,我們會甘願犧牲一些東西來達成交換。」
池塘的漣漪仍在擴大,枯葉也輕輕地顫著。
「犧牲一些東西,去面對厭惡的東西。」史爾特爾喃喃地說道。
「為了自己,又或者為了某個人。」黑站了起身,似乎也想為自己投一罐飲料。
得到類似解答的東西。墮天使的聲音再度出現。
史爾特爾覺得自己準備好要面對凱爾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