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線上〉──致勞工
始終沒有在眾人面前醒來。
緊緊握住昨天剛買的皮夾
牢閉的嘴巴似乎有話要說
倒臥平日少人經過的細長小巷
他在牆面留下線條
來不及爬上釣竿，拉起一首
不知收尾，嘴裡啣著午夜鐘聲的離別
而陽光正熾烈，把他哄成一座
充滿好奇者腳印的孤島
這都是後來的事。
在眾人眼前像一具機械停止運作
腦中惦記女兒的學費
奮力游出缺乏暖流的履帶
身上的藍襯衫巡過所有的門
一切都已正正當當被敞開
被穿透，被整整齊齊規劃，筆直而溫馴。
只是個流水編號，他和其他人
分配著左右之間的空隙
監視彼此的脖頸，旋緊抬望遠方的角度
工作仍有盡頭，但未必準時
請他們安然邁出。馬路到處是碎石子
有時被腳尖踢落水溝，有時卡進了鞋底
或杵在原地仰盼高樓的懸臂
撕下的日曆紙砌成摩天樓的透明窗
孩子為了老師的傻笑讀到傍晚七點
聯絡簿一片慘白
同學打翻牛奶的污漬最為鮮豔。
他的女兒還沒被組裝好
一雙剛列印完的眼珠擰不出半滴淚水
同學嘲弄她樸素的長裙及沉默的臉
很有秩序與規律，從早上漫流到中午
由中午到黃昏，每條細節都很平滑無波
生產線上，他的指腹閱覽過許多零件
大小迥異的螺帽，粗細不一的銅線
街燈豢養蛾群的畫面還沒轉到眼前
女兒假裝很好的擁抱還沒遞到懷中
決心在最晦暗的小巷收斂自己
一個人傾斜倒下如厭倦翻轉的沙漏
口袋中的發票無奈摟在一塊
皮夾沒有多餘的錢，胸膛只有多餘的心跳
女兒的輪廓忽明忽滅，像根針攪動腦海
釣起滿懷愧疚的回想，他是一堆生鏽的虛線
正摺反摺只想在白天被發現。
矮牆旁的影子拆成一個又一個
連忙擺動雙手的同事沒有人回頭
每個人身上都停著一隻蒼蠅
他緩緩伸出掌心的鑰匙
始終沒有人接住。那晚烏雲密布
月亮剛露臉就被裝回工廠
用過的燈泡成堆拋在牆角
後記：希望這世代勞工的哀愁能被看見且被重視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