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崁頂站有客人
在凱子和肥貓看不見的崁頂站深處，對小弟們的煩憂沒有半點警覺的阿墨斯走出宿舍房間。他一雙電眼掃過走廊，確認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行蹤。時間不多，那些去車庫備勤的工人很快就會發現阿墨斯不在，轉向宿舍尋找他。
阿墨斯快步走，再撐一陣子就好了，阿墨斯告訴自己，會面不會太久。
就是在工人之中，也鮮少人知道穿過宿舍後方的倉儲區有另一條小路，小路後有個隧道通往纜車站。阿墨斯縮著脖子走進往北的小門，寬闊的肩膀時不時撞上牆壁。應該拉條線，裝幾盞緊急照明才對。要是哪天派上用場，到時候才不會手忙腳亂。阿墨斯一邊走一邊想，還走不到半路，整個工程的細節都已經在他腦子裡排佈完成。明天一早從倉庫裡拿出線材，叫上凱子和肥貓，不用多少時間就能完成。誰知道呢？也許哪一天能把纜車重新拉上，送貨送人都能派上用場，老闆的事業愈做愈大，之後……
之後。
算了。
當初施工的混帳把兩邊的出口做得不一樣大，阿墨斯得側著身體縮小腹才能通過這該死的門。
「你該拿掉一點東西了。」
阿墨斯眨眨眼，蘇天刺嚇人的臉孔在暗沉的綠光裡柔和不少，那身土氣的西裝也沒那麼詭異。可惜黑暗掩蓋不了他滿身油味，刺鼻得像火葬場。阿墨斯想起來了，他早就整治好纜車站方便老朋友進出，給小弟們看見蘇天刺會有人說閒話的。
「老闆。」阿墨斯走上月臺，敷衍地打了個招呼。
「這麼久沒見面了，打招呼就這麼熱情？」蘇天刺說：「你以前都叫我國王。」
阿墨斯聳聳肩。「只是個稱呼而已。」
「別小看一個稱呼，在數學的世界，一個錯誤的稱謂就能引發一個系統的崩潰。」
「那種事我懶得管了。」阿墨斯說：「見過玲瓏了？」
「她剛從食蟲市回來。」
蘇天刺的笑臉變得更寬一些，阿墨斯沒理他，拿出菸管放到嘴裡吸了兩口。空氣裡的氧氣被吸進精巧的裝置裡，啟動一連串機關，最後散出一陣霧。阿墨斯把霧吐出去，隔開他和蘇天刺兩人。蘇天刺的目的達成了，玲瓏從鯢島回來，表示她已經完成任務，接下來蘇天刺有得忙了，阿墨斯沒辦法承認自己樂見這一步發展。
「菸管？」
「怎麼？」
「你有心事。」
阿墨斯繼續吐出煙霧。
「這不像你，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你他媽又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蘇天刺閉起一隻眼睛。「鯤島公民國時間晚上十點一十三分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阿墨斯拿下菸管，收回胸袋裡。他本來是想惹怒蘇天刺，如今看來被惹怒的是他自己。
「你變浮躁了。」蘇天刺停下數數。「這不是好現象。」
阿墨斯想了一下，決定還是自首。「我看到她了。」
「她？」
「公主。」阿墨斯說：「不許你逼我再講一次。總而言之，我現在非常不爽。」
「是不爽她，還是我？」蘇天刺笑著問，磨損過度的眼睛沒有半點光芒。
「都有。」阿墨斯回答。
「阿墨斯——」
「我知道你要廢話什麼，不過說不定我動搖了，說不定其實我是個叛徒，是公民國派來監視你的間諜！」阿墨斯吼道：「你要不要賭賭看？我賭我帳戶裡所有的薪水，反正那些也是你發給我當煙霧彈的垃圾，乾脆一次通通拿回去好了！」
「你的詞彙愈來愈豐富，也愈來愈精確了。」蘇天刺還是那副討厭的笑臉，看得阿墨斯有氣無處發。
「你笑什麼？」
「我笑我們為了生存不擇手段，想來我們終究還是無法克服人性的弱點。但是我能理解，人因為弱點才強大。」
「我才沒有什麼弱點。」
「或者我們換個說法。」蘇天刺問：「你累了嗎，阿墨斯？。」
「別說傻話，這不像你。」
話雖如此，他還是本能地抬起頭望向漆黑的坑道。他們辛苦付出這麼多年，從組織回收廠工班開始，和公民國政府合作進行計畫，加入永氰集團體系維繫生活。雅致和薇薇麗出意外時，是他們多方奔走一起撐到今天，挺過各種苦難駐足在崁頂站。正當一切應該穩定下來的時候，偏偏事情又出了差錯。阿墨斯凝望黑暗的隧道，他感覺得到身旁的蘇天刺也是同樣。
「你可以留下來。」蘇天刺悄聲說：「沒有人說你非要離開不可。」
「說得真好。」阿墨斯把視線移開。「我確實執行你交辦的事，剩下的只要等時機一到，給我信號就行了。」
「那你得保持耐心。」蘇天刺說：「我該走了。別太在意公主的事，你知道這是必經的過程。自己保重，還有你那些小弟。」
蘇天刺跳下月臺，沿著鐵路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你也是，老傢伙。」阿墨斯目送他離開時喃喃說道，把胸袋裡的菸管拿出來隨手丟掉，下一次他要學別的把戲來氣蘇天刺才行。趁著四下無人，阿墨斯狠狠用力咳了好一陣子，才走回窄門穿過隧道。出勤時間已到，他和他該死的老痰已經耽擱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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