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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工作的小卒子,和人類:2-2垃圾魚看電視

山容 | 2022-01-12 14:14:36 | 巴幣 14 | 人氣 235


2.垃圾魚看電視

      抬頭能看到一整片的星空,閃爍的光芒像是夜裡為遊子點亮的燈。阿墨斯走出酒吧低下頭,手撐在牆上用上全身的力氣,發了狂猛咳。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要知道阿墨斯的肩膀比一頭牛還寬,雙腕足夠頂替起重機,粗如巨木的腿腳更不用說了。他一手撐著牆一手撐著大腿,使盡全身的力氣,卑微的牆因此顫動。塔金鍋酒吧抖著身體撐過劫數,那要命的老痰比腫瘤還黏人。

      「大仔?」
      阿墨斯倒抽一口氣,抬頭瞪跟在屁股後走出酒吧的凱子。這懶鬼不去喝他的酒,反而跑來被骯髒黑暗的後巷刺探,腦子一定是被女孩舔壞了。看他摀著胸口氣喘吁吁的樣子,就知道這傢伙身體又出問題了。
      「幹嘛?」
      「大仔、大仔,你咳得那麼慘,是不是應該去找——」
      「你敢說那兩個字,我就扭下你兩顆卵蛋。」
      凱子歪了歪嘴。「只是說說。」
      「少廢話,要做什麼?」說完這句阿墨斯得狠狠吸氣,夜裡氧氣吃緊,他得吸用力一點才能維持體力。「快講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你跑到連氣都快停了?」
      「公主。」

      早說不就好了。阿墨斯給凱子肩膀一拳,拉著他回塔金鍋酒吧。嘈雜的酒吧趁著他不在的時候變安靜了,工人們挺直身體神長脖子,半張著嘴巴瞪著掛在牆上的螢幕。電視螢幕上有個膚色黑如泥炭的女孩,面帶燦爛的微笑分發雜糧棒給圍觀的人群。

      「各位觀眾可以看到,傳說中的黑公主再次現身。桑菩這次和慈善組一同走訪南郊……」

      阿墨斯用他兇狠的氣勢對螢幕打手勢,螢幕上天花亂墜的記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塔金鍋裡傳出一陣憤怒的嗡嗡聲,視線迅速往奪去美麗公主的元兇身上集中。阿墨斯雙手叉腰,仰著下巴迎擊工人們的注視,憤怒的視線很快就變成溫順的怯弱,沉進快見底的酒杯裡。

      「所有人再來一杯。」阿墨斯喊道,酒保摸摸鼻子,拿出酒瓶開始倒酒。
      「大仔不要這樣啦!」坐在角落的葛皮喊道:「公主人漂亮心腸又好,沒道理我們不能看新聞播她呀。」
      「這裡你做主還我做主?」阿墨斯問。
      「這裡是阿吉老闆的店……」葛皮和工人們視線往櫃臺飄,老阿吉捧起啤酒肚躲到收銀機後。其他工人非常專心喝酒,專心到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真正的公主早死光了,電視裡那個瘋婆子只是媒體編出來騙錢的。」阿墨斯說。
      「沒妞泡就算了,連公主都不能看。這算哪門子人生?」凱子的抱怨引來一連串附和。
      「人生?你想跟我談人生?」阿墨斯高聲說:「設想看看,你們想過把臉貼在螢幕上,看一個女孩比你們還厲害,發雜糧棒救濟整個公民國。然後再看看你們自己,每個都是我從垃圾堆裡撿回來養大,卻不知感恩只想和我抱怨人生。真正該抱怨的是誰?是我還是寡廉鮮恥的你們?」

      眾工人一下子陷入沉默,沒人敢再頂撞阿墨斯。他們全是阿墨斯的工人,每個人的機械手腳全是阿墨斯親自安裝調校,對這群工人來說,大仔說一是一。幾個不長眼的用手肘推了推凱子,要他當代表說點話。向來叛逆的凱子接收到同伴的訊息,揚起脖子,正面面對阿墨斯。

      「我說大仔,你得把話說清楚,什麼叫作射想?寡蓮先吃又是什麼意思?我知道我們算不上多好的貨色,但是你這些字實在有點……不太乾淨?」
      阿墨斯沒說話,舉手重新打開電視螢幕。塔金鍋裡再次出現主播的聲音,公主的新聞已經結束,現在主播正在分析新一年的公衛政策拯救了多少人命。
      「看看這個,救人一命,多有意義。」阿墨斯冷冷地說。
      「昨天才有人罵政府的數據都是智障編的。」凱子咕噥道。
      「小心你的腦子,記太多東西會炸掉。」阿墨斯說:「再來一杯。」

      新聞主播持續分析,但是已經沒人想看正裝筆挺,活像服儀模特兒的主播。美麗親切的公主被奪走,塔金鍋酒吧裡的工人面臨低潮。這群工人就像孩子一樣,就算裝配機械也樣改變不了事實。他們需要一個領頭的人告訴他們什麼才是正確的選擇,這是沉重的責任,阿墨斯必須獨力扛起。

      想到這個黑公主就讓他的胸口悶痛。他才不管其他人怎麼說,這種到處做慈善的假新聞只會荼毒工人的身心,阿墨斯必須遏止毒素蔓延。這和蘇天刺給的指令不同,但阿墨斯才不鳥老闆怎麼想。把崁頂站的商標縫在垃圾魚的制服胸口上,是為了讓他們有人生目標、有工作,不是為了讓他們發白日夢。

      酒保和阿吉老闆正在幫工人倒酒,肥貓、凱子、闊少三個照例圍在一起咬耳朵,葛皮和其他跟班圍在一旁。昏黃的燈光照得他們身上的連身滑皮裝泛出一層斑駁的螢光綠,那是工人裝特有的塗料,好在發生意外時方便搜救。螢光塗料是種特別的東西,愈亮愈是看不出所以然,反倒在微光中效果最好。在微光中,年紀最小的肥貓抬頭看著螢幕,不知道在期待什麼。

      阿墨斯的胸口灼燒,喉嚨搔癢難耐,再不出去解決後果不堪設想。

      他正要起身,塔金鍋酒店牆上的蜂鳴器啪滋、啪滋、啪滋響了起來。工人們的反應和剛才公主出現在螢幕時完全一樣,所有人抬起頭來,酒杯通通放下,雙眼望著阿墨斯。

      阿墨斯硬是吞下喉中的搔癢。

      「你們都聽見了。」他說:「凱子,今天你領班出勤,肥貓和闊少待命。」
      「凱子一個人領班?」肥貓呆呆地回頭張嘴問:「平常都是我和他一起的不是嗎?」
      「閉上狗嘴,他會跟我一起去。」
      肥貓閉上嘴巴,調侃的拳頭和笑聲立刻往他招呼。他對群眾亮出中指,阿墨斯實在佩服這些小弟的教養。
      「鬧夠了就準備好,浮島可是不等人的。」他喉嚨中的燒灼感也是。可是所有人都還看著他,他絕對不願意在工人們面前咳得像隻喉嚨裡卡了毛球的蠢貓。他可是阿墨斯,照老闆的說法,是這些工人的支柱與燈塔。

      說實話阿墨斯寧可當個工頭就好,兼任支柱和燈塔實在太累了。
 
 
      「大仔有病。」值完班剛回崁頂站的凱子直接走進餐廳,拿了雜糧棒擠進肥貓和闊少中間,插入他們的早餐牌局。
      「昨天任務怎樣?」闊少問道,肥貓正忙著整治他的早餐。
      「只是去幫忙固定浮橋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凱子說:「你們兩個屁股沒肉的行行好讓點位置。」
      肥貓讓出一個位置給他。闊少更乾脆,直接繞到餐桌的另一邊。
      「現在是怎樣,躲我呀?」凱子罵道。
      「你和肥貓搭檔,我這邊就贏定了。」闊少冷笑道。
      「死錢鬼。」凱子說:「不管怎麼樣,我都覺得大仔怪怪的。」

      肥貓肚子有問題,每次吃東西都要泡水泡個老半天,整治他那碗專屬的食物。他慢條斯理地用湯匙去調勻,再小心撈上一點放進嘴裡。就凱子來看,那碗半透明的半固體,根本沒有半點值得細細品味的價值。早就吞完雜糧棒的闊少在洗牌,每洗一遍就用紙牌敲兩下桌面。

      「我覺得大仔有事。」肥貓舔了舔湯匙,凱子翻了一個白眼。
      「這句我剛才講過了。」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事情不單純。」肥貓說:「你想一想,他以前討厭我們看新聞,每次看每次罵。」
      「沒有哪一則新聞他不罵。」凱子點頭附和。「連老太太餵小貓他都罵。」
      「沒錯,可是他現在連看都不讓我們看了。這樣發展不正常。而且他時常咳嗽,我們以前誰聽過大仔咳嗽了?」
      凱子等著肥貓把話說下去,他感覺得到肥貓有什麼話沒說完。肥貓對著湯碗吹了兩口氣,又拿湯匙攪了兩下才說話。
      「他關我們新聞不讓我們看。」
      「我知道,你講了兩次。」凱子按捺火氣說:「重點是他以前不會這麼做。他以前罵得再大聲都不會關我們新聞,最近到底發生什麼事?之前都是你和他一起出勤,他有說過什麼嗎?」
      「我記不清楚。你知道大仔有時候很奇怪,會做一些很難懂的事。闊少說這和玲瓏、薇薇莉有關,還有蒙醫生和其他人。」

      凱子望向闊少,闊少點點頭算是回答。不錯,他們總算講到有點建設性的東西了。

      「可是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大仔不像會沉浸悲傷的人。」凱子說。
      「雅致姊的死對他打擊很大。」肥貓補上一句。「還有醫生過世的時候也是,我覺得他是得了相思病。」
      「最好相思病是這樣得的。」凱子說。他真想叫肥貓去死一死,從小到大沒說一句話是中聽的。今天太陽才剛出來,一整夜沒睡的凱子已經放棄交談,低頭專心啃他的雜糧棒。肥貓一口接一口吃,速度慢得驚人,闊少牌發了四疊牌,每疊看過一次之後又重新來過。

      坐在廢棄車站改裝的餐廳裡吃早餐本來應該很舒適,可是今天凱子不知道為什麼心神不寧,連肥貓吃東西的速度好像也因此變慢。老車站風光是幾十年前的事,如今老式的拱頂老歸老,還是挺有味道的,更別說參了濕氣和霉菌。從接收這個空殼車站開始,重新鋪路、隔間、架器材,凱子都有參與。餐廳的牆面有不少弟兄想挑戰塗鴉藝術,只可惜最後都無疾而終。

      凱子沒告訴任何人他覺得橫七豎八的塗鴉,看久了倒也有另一番醜陋的趣味。只是今天歪七扭八,半成形的畫作橫在眼前,不知道為什麼看了覺得鼻酸。

      「大仔要是有事一定會告訴我們吧?」他說:「都當兄弟這麼久了,他不會把事情憋在心裡對不對?」

      想到事情如果出錯,他們又要像前幾年一樣四處流浪,凱子就難過得好像胃要翻出喉嚨一樣。肥貓放下湯匙,闊少也不洗牌了,他們很擔心大仔,非常非常擔心。凱子受夠了流浪的滋味,受夠了找不到零件維修的日子。他不要大仔像蒙醫生一樣,替人看了一輩子的病,卻不知道自己身體裡長出不好的東西。

      「你明天和大仔一起出勤對不對?」凱子問肥貓說:「你有沒有覺得大仔最近出勤的次數很多?好像他不看著我們,我們就不會做事一樣。我覺得事情很奇怪,自從——」
      「公主出現之後。」
      肥貓一下子蹦出來的話乍聽之下居然很有道理,凱子和闊少陷入沉思。沉思間,肥貓從右手裡抽出一條髒手帕,裝模作樣地擦嘴巴。
      「你在機械裡放那種東西?」凱子皺著鼻子問:「是之前掉進海裡那條嗎?」
      「我媽說餐桌禮儀是當人的基本條件。」肥貓回答:「而且沒錯,是你害我掉到海裡那條。換了這麼多條,就這條觸感最像我媽的手帕,我才不要換掉。」

      凱子沒看過自家老媽,找不到論點攻擊崁頂站少數幾個和老媽相處過的幸運兒,所以只是聊勝於無地捶了肥貓一拳,期望老天保佑他不要先給海水裡的重金屬毒死。

      「我覺得大仔在針對那個黑公主。」肥貓繼續說。
      「我知道,你剛剛講了。」凱子火氣又要上來了。「可是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肥貓聳聳肩,把手帕收回機械的夾層裡。
      「你的手哪天就不要短路。」凱子說。
      「我的手不會短路,我有改過電線。」肥貓說:「現在短路的是大仔,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針對公主,可是我知道他一定要去看醫生。」
      「他最近一直咳嗽。」闊少也說話了。「昨天塔金鍋差點就倒了。」
      「所以現在我們有三件事要做。」凱子拿出一截紙頭和炭筆,在上面畫了三個記號。「首先要有人跟著大仔以免他出事。」
      「這個簡單,我放話下去叫其他人都幫忙注意。」肥貓說:「葛皮和大仔同寢,可以幫忙在他睡覺的時候看著。」
      「第二件。」凱子說:「要想辦法找出大仔為什麼這麼討厭黑公主。」
      肥貓和闊少頓時陷入沉默。
      「沒這麼難吧?你們兩個誰去問一下不就好了。」
      「你認識大仔比較久,你去問。」闊少對凱子說。
      「我們會永遠記得你。」肥貓補了一句。
      「你們兩個孬孬,不敢問就直接承認。」凱子決定先進展到第三個記號。「要找醫生幫大仔看病。」
      「你愈講愈扯。」闊少把整疊牌啪一聲蓋在桌上。「我們這些垃圾魚哪來的點數去看醫生?」
      「鐵手仔,你也太看不起我們這些垃圾魚了。」凱子搖搖手指說:「整個崁頂站少說幾十條垃圾魚,怎麼可能連看醫生的點數都湊不出來?我知道醫療保險很稀有,倒也沒有稀有到這個樣子。」
      「鐵腳貨,我們有點數之後,誰要帶大仔去看醫生?」肥貓又問。
      「一次只做三件事,你那件等我手上這三件處理完再說。」凱子收起紙頭。「不要說我小氣,我就讓你們看看什麼叫作效率。早餐時間還沒結束,我就能拿到夠多的點數,讓大仔到苯港最大的醫院看最好的醫生。」

      凱子一個帥氣轉身優雅離座,留下雜糧派的包裝紙和兩個尷尬的朋友。闊少歪歪嘴,不安份的手又開始切牌。

      「要賭嗎?」
      「發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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