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曦以為自己耳朵聽錯,錯愕地僵在原地。
「真、真的嗎?」
她曾猜過,對方可能是很要好的朋友。不過怎麼都沒料到那位自我主義又輕浮的男孩,居然跟眼前溫文儒雅的學(xué)長是兄弟。
「想不到吧?」宋楚桓露出笑容。但那抹微笑好苦好苦,好讓人心疼。「要不是因為我是個不稱職的哥哥,他也不會變這樣。」
「學(xué)長……」
「我根本不適合當(dāng)哥哥,我怎麼能傷害唯一的家人?我真是……太差勁了!」
「學(xué)長,別這麼說,你沒有這麼糟糕啊!明明很溫柔,這點大家不是都認(rèn)同嗎?」
「妳不懂嗎?我一直以來都是為了保護(hù)自己!」
「咦……?」
「我是個自私的人啊!那些溫柔都是偽裝……不,應(yīng)該說,我想彌補(bǔ)虧欠,以為只要這樣,總有一天他會看到,我們就能回到以前的關(guān)係。」
「但我錯了,如今不論對大家再好,別人怎麼認(rèn)定我,體貼、可靠、善解人意……這些都不重要了。」
宋楚桓朝季月曦丟出一抹哀怨的神情,默默自嘲:「妳不知道吧?這麼多年過去,小耀眼裡的憎恨從來沒有消失,還是那麼鮮明,我才了解原來做的這些根本是白費力氣,完全不值一提。」
才不是白費力氣!
儘管季月曦想這樣說,她卻沒辦法反駁。
因為近在咫尺的宋楚桓,不知不覺已經(jīng)將身體縮成一團(tuán),像個無助的孩子,將臉窩在臂膀之間,不斷自我厭惡。
「他為什麼恨你?學(xué)長,你做了什麼?」最後,季月曦吞下這些話,轉(zhuǎn)為提心吊膽地詢問,深怕一字一句會不小心造成傷害。
空氣停滯了很久,宋楚桓仍關(guān)在自己的世界,悶不吭聲。
看不到他的臉,季月曦?zé)o法明白他的心思,他的表情。
如今唯一能做的,恐怕就只是陪在身邊,等他做出下一個動作了。
兩人坐在窗下,耀眼的太陽光照在腳上,給予他們些許溫暖,似乎也想緩解冰冷的走廊。
季月曦並不急,她耐心等他整理好情緒,偶爾晃晃腳,不時張望幾個遠(yuǎn)方經(jīng)過的學(xué)生,查看身邊的學(xué)長。
「學(xué)長,其實我很羨慕你,總是能把事情做好,又很有人望。」季月曦脫口而出,感嘆地稱讚。「我覺得學(xué)長本來就是很棒的人。」
宋楚桓沒有反應(yīng)。
她不管對方有沒有在聽,繼續(xù)說下去:「好好看看周圍的人就知道了,要是你沒有這麼好,又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願意信任、跟隨,甚至喜歡你呢?」
「我不知道……」一個沈悶的聲音從窩間傳出。
「你太貶低自己了,要有自信啊!雖然你說這些溫柔都是自私,可是你知道嗎?你才不自私,因為你對自己一點都不體貼!」
聽到意料之外的見解,宋楚桓感到困惑,他不知幾時露出迷惘的眼神,終於願意注意身旁的季月曦。
他好奇,她接下來還想說什麼。
「真正自私的人現(xiàn)在會露出受傷不已的表情嗎?如果真的只為自己好,才不會管別人怎樣,但這點你辦不到對吧?」
「可是我……我還是把他丟下了。」
「他?你弟弟嗎?」
宋楚桓閉口不答。
「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什麼事嗎?學(xué)長。」季月曦將身體面向他,直搗黃龍,朝重點發(fā)問。
宋楚桓仍把半張臉悶在手臂間。
不過不同的是,這次他願意打開心房,終於緩緩開口:「妳應(yīng)該對那張照片有印象吧?」
照片?「你是說繪本裡的那個……」
「嗯,那是我和耀,全家剛搬新家時拍的。」宋楚桓從口袋的錢包中,小心翼翼拿出那張對折多次的照片。
畫面中央有兩個約六、七歲的小男孩穿著西裝,坐在前排。一個笑容靦腆,另一個笑得燦爛;父母站在兩人身後,搭著他們的肩膀,穩(wěn)重地面帶微笑。一家四口郎才女貌,根本是人人羨慕的美滿家庭。
「我爸是商人,媽媽是繪本作家。他們平常很恩愛,有時候我爸上班,我媽就會和我們一起畫圖。」
「那本畫冊是你們一起做的嗎?」仔細(xì)回想,繪本的內(nèi)容有不少小孩子的塗鴉,有些生字還是用注音代替,充滿童趣。
「是啊。那時我們剛搬到這裡,小耀比較怕生,所以我常帶他四處走走,了解環(huán)境,碰巧也認(rèn)識了紋星。因為她,我們幾個很快就和這裡打成一片,那時候真的好幸福。」
宋楚桓回想那年,或許是因為回憶,他面無表情,恢復(fù)以往穩(wěn)重的模樣。
「之後,當(dāng)我準(zhǔn)備升國中,我媽檢查出癌癥,我爸建議她靜養(yǎng),我媽就辭掉了工作。當(dāng)我上課的時候,小耀就會幫忙分擔(dān)家務(wù),陪我媽聊聊天。別看他現(xiàn)在這樣,小時候可是很可靠呢。」說罷,宋楚桓不經(jīng)意感到欣慰與自豪,就好似往事歷歷在目。
從這些話中,能明白他對手足有多在乎,對這個家庭有多重視。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爸開始夜不歸宿,就算回來也是帶著酒氣,跟我媽常常在三更半夜吵架。後來愈吵愈兇,扯到我和小耀的撫養(yǎng)權(quán),我媽就會大哭,每次結(jié)果都是不了了之。」
季月曦聽得入神,察覺到事有蹊蹺,不安了起來。
「某天開始,我爸就不回家了。起初他還會寄點生活費,後來就斷了聯(lián)繫。我開始打工,但我媽的身體每況愈下,我們也不敢提到我爸,因為媽媽她很容易胡思亂想,一提到他就會流淚,自怨自艾,把委屈憋在心裡。」
宋楚桓抿抿嘴,目光不自覺低垂,「然而我們不願意,她的病情還是一天天加重,最後只能住院治療。但我們家當(dāng)時根本沒有錢!變賣家當(dāng)也湊不出多少,後來,我好不容易從朋友身邊打聽到有人在爸爸底下做事,我透過關(guān)係找到那個人。可是……」
「可是沒想到,我們生活的這麼辛苦,他居然在外面花天酒地,還有一個交往很久的小三!」
「妳能想像嗎?本來幸福美好的家庭,居然就這麼變了調(diào)!」話落,宋楚桓滿是憤恨不平,口吻夾雜著怒火和無奈。他握緊雙拳,指甲深深刺進(jìn)掌心肉裡,他卻感受不到一絲疼痛。
「我曾經(jīng)想要舉發(fā)他,但考慮到我媽知道後可能會做傻事,小耀年紀(jì)太小更不可能講。我很怕事情哪
天會被揭穿,又只能把一切看在眼裡,一個人瞞著,提心吊膽。我真的很生氣,很痛苦……」
「我真的……很厭惡他,但我更討厭自己,為了救我媽,不得不低頭。他說只要我暫時搬過去住,好好在他所選的學(xué)校讀書,每年都拿第一名,就會給我相對的醫(yī)療費。但我不應(yīng)該相信他的,這個垃圾根本是奸詐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