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塔雅,這或許就是你想要的吧?」
古爾泰全身的裝備都被燻得焦黑,就連頭髮也難以倖免,變成缺塊又潮濕的難堪模樣。只不過,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猛睜眼,他一醒來不是先確認自己的傷勢,而是先尋找傑克還有艾利詩的蹤跡。
「啊……」
古爾泰一臉難堪地看著眼前的情況——一個大個頭被傑克給背在身上,前方領路的居然是艾利詩。他們正在修道院的逃生密道中,而這條可是古爾泰最熟悉不過的一條,但令他驚訝的是沒想到艾利詩這個見習小菜鳥也知道這古老嚴密的聯外通道。
「嘴裡都是血水鐵鏽味和著水溝的味道……咳……噁……」
古爾泰一邊大聲抱怨,一邊觀察著艾利詩的反應。
「艾利詩,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吧?」
古爾泰清完喉嚨,說道。
「居然沒有趁機逃走,現在要反悔或者報復還來得及喔!我們現在可沒有能力攔住你。」
古爾泰繼續清了清喉嚨,對著艾利詩說道。他的頭更倚在了傑克的頭頂上。
艾利詩沒有回頭,依然向前舉燭,並回答道:「如果有誠意的話,你就不會用萊撒語說了。」
艾利詩邊走邊悠悠地用著某種語言,像是從口中吐露出清潺流水聲的語言說道:「你曾在我的身後,而我也要在你的身後。我亦要教我的子民,他的面前留給他合法的妻子丈夫,而背後則是他的姐妹兄弟。」
「但康斯坦仍知道神隱晦的秘密,於是牠被放逐於地上,與萬物一同跌落,永世不得回歸天堂;祂亦教導祂的子民,懼怕康斯坦同敬畏祂一樣,神所擁有的禱告與榮耀必有一份相反的予牠。」
「我話說到這。」
艾利詩語畢。
「真不愧是塔雅的女兒,能從萬象經和那公主身旁學得一口流利的萊撒語。」
「這也難怪你現在會如此的鎮靜,因為你的下意識裡早有自保和爭奪的念頭,真不枉費我費盡口舌。」
「請你閉嘴,我在腦內已經有殺你一百次的方法。」
艾利詩現正明顯壓抑著憤怒,冷冷回答道。
但古爾泰笑得燦爛,並繼續用萊撒語說道:「不過塔雅有著一個壞習慣,那就是善於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感和想法,比起古爾加登的特務機關還牢不可破……希望你可別有這種壞遺傳。」
「或者說你收到了某種異教的啟示?盲目的聖人,執迷的王者……之類的。」
見艾利詩轉頭看了古爾泰一眼,便又向前踏進黑暗的邊緣。
古爾泰自覺沒趣,便又闔起眼來休息,只不過……古爾泰驚覺他身體正在顫動,還有著越來越大的低鳴聲——那可不是什麼爆炸後的餘波,而是傑克。
「老——爺!您醒了就別再我背上用奇怪的方言聊天啊!很重耶!萬一艾……他真的被你給激怒想宰了你,我可保護不了你啊!」
「傑克,放心你會把我給丟下逃走,但你也真夠小氣的……腳麻啦!你要等我一下……」
古爾泰嘆了一口氣,儘管計畫看似仍有部分達成,但是最後的意外著實令人忿恚;嘴上說著艾利詩和塔雅相似的地方,但這卻可能是整個血脈的詛咒。或許,他的內心極深之處……也還小心收藏著那一抹散發著小麥香氣的微笑。
他緩緩起身,就像一名遲暮的老者一般顢頇,與之一同融入前方地道的黑暗之中。
他們直到進入阿豪德平原才停下了腳步。艾利詩從沒想過他會如此懼怕迎來的太陽,因為他的臉上斑駁,有著太多的故事,只能緊抓著接應人發放的斗篷,蜷縮進馬車之中,像一條吸血之鬼般沉沉睡去。
在確定艾利詩已經體力透支睡著,剛用毛巾擦拭完臉頰的傑克才終於找到時機開口,他總是能精準地找到問題,詢問古爾泰為何必須這麼做,儘管古爾泰沒有義務向他說明,但是古爾泰將之視為檢視自己思考的好方法,也就習慣把這樣的問答當成了普通的聊天。
傑克說道:「老爺,我一直都在思考,儘管您的外甥女擁有王血,但他仍舊只是個國王的私生女而已,他又能憑什麼在公主沒死時就取得王位?就只憑第二把的主命權杖?您不該直接殺掉公主嗎?從沒看過您對他有過殺意。」
「問得很好,傑克再加十分。艾利詩要安然上臺,那麼羅薩貝爾就不能死。誰知道在那場爆炸後,他們還能不能活著出來;不過我仍舊相信羅薩貝爾所擁有的神祕力量,不會讓他就這麼輕易地消亡。也正是這個力量、這股滔天的仇恨,他才能穩穩地墮入魔道。正如人們懼怕大惡魔的邪惡和墮落,神才得以受人崇拜。」
古爾泰冷冷一笑,臉上夾帶著些許的驕傲,把話給說完。而傑克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那只蠟封小卷軸,似乎現在才意識到了自己正不停觸碰著一種無形的巨輪,瞪大著雙眼近乎快把眼淚給逼了出來。
「但在此之前,我得先處理爾金這個混帳,他已經完全惹火我了,愚昧如廝,不過是另一個短視近利之輩,傲慢到自以為帝國今以強盛到連哈達林商人都能欺騙和違約。」
古爾泰失笑,隨手從胸前的暗袋中取出了一小卷的合約和儲火筒,往儲火筒一吹氣便火星復燃,點著了手中的合約。他隨手將著火的紙捲往車外一丟,並來上了一口的濃痰。
「他永遠也別想知道我們簽約中的最後一項情報,而我不須再勞師動眾,這也會是他的滅頂之災。」
***
神明已遠,虔誠猶存。拉維茲城修道院外的區域皆已被帝國這幫異教徒控制下來,但是令人驚訝的是修道院的城牆竟比白門還難以撼動。四通八達的地下暗道被有效地利用並發動游擊戰,以至於院牆外又多了一道帝國軍的屍體長城,甚至,本次戰役的大殺器——神臂砲也在一群由馬利亞組織的敢死隊突擊之下被焚燒癱瘓,緩解了對修道院的空襲。
是日,是帝國元帥爾金踏入天主之城的日子,離他完成前人千年未竟之業僅剩半步之遙。可憐拉維茲之巨變,阿豪德的各大關隘只有緊守城池而沒有援救的打算,是人都會認為拉維茲的完全覆滅只會是時間的問題。當然,時間固然可以摧毀拉維茲,國內的政敵亦然可以讓時間摧毀爾金。爾金深知必須加快腳步,才能保留住士氣繼續往東侵略。
爾金頂戴著帝國金亮的蝗蟲造型頭盔,兩掠雉羽高高拔起,兩片明鏡一般的護額有如在蝗災降臨時,千萬雙空洞又令人驚蹙的血紅眼眸;昆蟲一般櫛比鱗次的金色板甲,表層更有著仿造的敲製稀疏尖刺面,顯得格外懾人。
爾金抬眼往白門上看去,被毀去大半的神臂砲斷肢就橫躺在白門的牆頭上,顯得搖搖欲墜。
「攻下修道院還需要多少兵馬和時間?」
爾金隨意地詢問負責攻下修道院的將領,那將領鞠躬說道:「回元帥閣下,目前各地區雖獲得控制,但是敵軍都能藉由暗道混在平民之間進行騷擾,若是要完全攻下修道院,依下官的判斷是圍而不攻,不下一個月即可令城內守軍不戰而降!」
「我等不了這麼久。別忘了他們還有各種密道我們還不知道,要堵上又要花上更多的時間;這時間夠銀條城裡的那群廢物們用嘴把我們嚼得屍骨無存。」
爾金轉而遙望著高聳的修道院城牆,向前走了幾步,看著地上被踩著的螞蟻群,他緩緩舉起了右手的食指,轉身似乎想到了法子,他接著對著眾將說道:「那麼,全都殺了吧!」
「但切記不能操之過急。」
「這塊土地羞辱我們太久,而且藏汙納垢;把一些有價值的戰俘都蒐集起來,一天不開城就殺,勿謂言之不預。」
「是!」
所有的將領一同發出高喊,而爾金的決定乃是他們的心之所嚮,畢竟他們踩踏了多少同袍的屍骸才得以踏進這座千年不破的聖城。這裡瓊樓玉宇,無處不是搜刮與逞欲的好地方。
「蘇洛,這裡就先交給你了,留你二萬人的部隊。這件事越快越好,別讓我失望了,比起還耗在這裡,兵貴神速,我等還得繼續進軍。」
「末將領命。」
負責攻下修道院的將領名為蘇洛。身材高大有著像一隻大胡蜂的身形,皮膚白皙地同一隻吸血之鬼,與膚色相反的黑卷髮似黑夜一般;馬臉而不消瘦,英氣十足,卻也帶著一種詭譎的爽朗感。這大概是帝國貴族所擁有的基本配備,貴而近妖,儒而藏猛。
爾金無疑解除了所有的項繩,投降的拉維茲人將作夢也沒想到,他們的脖子將會像水球一樣,被一一捅破和劃開,在抽搐與瞬間休克之下墜入自己墮下的血湖。
帝國軍隊迫不及待對著城裡的敵人和異教之徒耀武揚威,讓異教符印染得血紅精白。
但在一群已經殺紅眼的人形兇獸之中,仍有一絲潔白的存在佇立其中,他似乎看慣了人間煉獄,但卻沒有任何的實質作為,只有端起自己的裙擺,踏著血沼,溫文地說道:「將軍閣下,儘管拉維茲多是異教之徒,但是其中仍有信仰我教的他族之人,是該嚴正審查,以免遭到天譴和他國的滋釁啊!」
說話的人乃是帝國隨軍司祭——卡維爾,他的素白袍也被血液遠遠地濺得點點紅斑,他將正三角形狀的亞伯特之印持在胸前,語重心長地說道。
然而蘇洛卻高抬下巴,瞠瞪著遠處院牆上的拉維茲守軍,抓著一名已遭重重凌辱的婦女頭髮,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儘管那已失去抵抗氣力的婦女胸前有亞伯特之印項墜的陳舊印痕,但是卡維爾也莫可奈何,只能從蘇洛混濁低沉的口中聽得一句:「神自會分辨祂的信徒。」
於是,紅斑就像是條毒蛇一般,爬上了卡維爾的脖頸。血濺在了卡維爾的臉上,他還嚇得緊閉起眼,臉色糾結,不停地禱告著。
突然,那是個令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的一擊,烈日當空,一記長槍凌日而過破空而來,直直地插入了卡維爾司祭這個倒楣鬼的胸口......他攤成了十字狀,軀體從拄地的槍桿上慢慢滑落至地,兩眼茫然地與地上的婦女死屍四目相交。眾軍皆悚然無措,但蘇洛卻放聲大笑,一邊指著修道院,一邊看著地上快要斷氣的卡維爾,在蘇洛看來,兩者或許都有著相同的本質,都令他感到厭惡和可笑。
他蹲起身來,對著瀕死的卡維爾說道:「何處有他們的神?以致他們落得這樣的下場?哪裡又有你的神?讓你倒在這裡任我嘲笑?連拯救自己的信徒都做不到,真是笑話。」
「還有啊~可別告訴我這個世界有神的存在,證明在哪?證明給我看吧!別吝嗇祂的神蹟啊!讓你活過來啊,一群迂腐的傢伙。」
蘇洛的臉上的表情越發猙獰,咧嘴笑得像是咬嚙住了卡維爾出竅的魂魄,只待一口吸盡。而他站起身來繼續向仍舊因信仰而有所顧忌士兵喊話:「聽好了各位!這裡,就是地獄,你們這些拉維豬所受到的痛苦就是審判!懲罰就是受盡屈辱後的死亡,回歸虛無。而你們,士兵們!你們做得很好,你們能走到這裡就是神蹟,這裡即是神皇陛下賜與的天堂!再攻下一座城堡,共享極樂吧!」
「陛下賜與你們的唾手可得,虛無的報應又有誰能夠驗證?衝吧!別害怕!」
蘇洛再次走向一個跪得直挺的戰俘,說完又是一刀搗破戰俘的脖子,而那就像是會傳染的瘟疫一般,在場已經沒有一個人顫抖地提著屠刀,而是對屠殺滿滿的果斷和無感,甚至感受到愉悅與被恩寵,並一同高喊著: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陛下萬歲!殺滿拉維豬!榮耀神皇!」
於此,昔日的天主之城已然成為了真正的地獄,僅剩地獄邊緣的修道院仍舊憑著虛弱無比的信仰,遊走著、孤獨地抵抗著。
***
此時,人間只剩唯一一個地方能夠靜靜地俯瞰拉維茲這場人間的悲劇。毗鄰山腰上能看見拉維茲城的地方,一群人停下了腳步,所有人的瞳孔上映的都是焚燒拉維茲的火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而怒火則在心中焚燒。
站在離山崖邊緣最近的人,就是羅薩貝爾。他的雙眼照映著與當年王都一樣的光景,這對羅薩貝爾而言是一個可怕的惡兆,更是一種詛咒,即是他所愛的人,將再次離他而去。然而現在已經不若當年的懵懂無知,毫無縛雞之力,現在的他,有著唯一的目標和追求,此生無悔。
時間容不得他多做停留,負責護送的學長姊們更是神經緊繃地催促他們繼續跟上隊伍,要趁著還有夜色的掩護躲過可能的帝國斥侯部隊。天空已漸漸地變成淡紫,而原本令人覺得可怖的黑暗森林也漸漸地顯露出較為親切的模樣,好不容易接近山頂,才終於有看起來同樣是拉維茲軍人裝束的接應人向帶頭逃難的領隊接觸。
他們從來沒看過這麼令人感到陌生和可怕的拉維茲駐外部隊,隨著確認過是同胞後,接應人鳥鳴般的口哨才從羅薩貝爾他們身邊各種林木的間隙中召喚出一批士兵。那種悄然無息又來無影去無蹤的程度甚至比起城內的暗殺部隊更加鬼魅,這也才讓羅薩貝爾知道他更加地深入了碧翠絲最深處的秘密。
突然,他們卻遭受到了這支部隊的突襲,那時有如電光一閃,就算是亞歷斯也來不及抵抗,而每個人都只感受到了手臂或者後頸一陣刺痛,逐漸跌入了睡意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是羅薩貝爾率先從睡夢中醒來,頭髮微長的他都把頭髮躺成了跟地上的乾草堆一個樣。他眼睛橫掃四周,全隊五百多人都被集中安置於石城內的廣場之中,牆上點著燭光,地上預先鋪好了乾草,並且都為每人蓋上了一層禦寒用的獸皮。艾瑪熟睡的熊樣子依舊,亞歷斯則是一如往常地圈縮著入眠,其他同袍們亦是因為過度緊張而累得癱軟成東一塊西一坨的模樣。
所幸身上的武裝並沒有被解除,他摸了摸自己身旁的主命權杖,顯得若有其他心思。在場唯一只有他先醒來,枕頭旁還擺著疑似能解除藥性的藥瓶空罐。
「羅薩貝爾殿下,您還好嗎?請多喝一點水,若休息足夠,就請跟我來吧!」
好一個毗鄰山的部隊,消融在黑暗之中,就連受過嚴格訓練的羅薩貝爾也再次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他一陣來氣,對著身側的人影罵道:「說真的,我不喜歡你們這樣對待同袍的方式,剛剛我差點就要用這一把劍的劍鞘先砸你一頓在說。」
「很抱歉,讓您受驚了,請原諒我的無禮。另外,是我們的指揮官正等候您過去一趟,有事要和您商談。」
那人說道。
「別那樣叫我,這只會讓我感到諷刺。」
「那要和我談什麼?我只剩下身上流的血脈可以談了,這和在山下的處境會有什麼不同?」
過了一小會,那人依舊無語一動也不動,羅薩貝爾見狀問得不解氣,無奈說道:「也罷……走吧!睡得全身僵硬也是該動動身子了。」
那名人影因無法為此加以回覆,只能轉頭接著像前引路。
沿路跟著身穿寬大斗篷的嬌小人影,環顧著這石城的配置。石城內的廊道非常整潔與空曠令人無處可躲,讓人無法取得更多的情報,唯二能夠蒐集到的是空氣中瀰漫的氣味是讓羅薩貝爾相當熟悉,若有似無的攝人氣息;地上也有著許多車輪駛過的痕跡,可以推測的是有可能這一條道路將通往幹道或者是庫房。
果然,來到一座被鐵皮與石塊磊得密不通風的巨大圓形倉庫內,堆積著各地的毒梟看了都會陷入狂喜的海量高純度聖毒庫存,就連空氣中散發出了細微氣味都能令人著迷。上頭一口大天井,底部嚴實地鑲嵌了一塊塊大水晶片,看起來上頭還有著一個小房間負責點起燭火,並透過水晶折射出光線,安全照亮這些價值連城的甜蜜毒藥。
於倉庫的正中央像是這神秘山大王的王座,同樣由許多包裹得體的毒磚所砌成,其上蹲踞著一名以皮甲包裹精實的女性,半身藏在斗篷裡,宛若一隻修長巨大的蝙蝠;藉由幽幽的火光之中隱約可以看見那似曾相識的面貌和身影。
他看到已經走到面前的羅薩貝爾,從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來,也走到了較為明亮的區域。他說道:「羅薩貝爾殿下,請別妄自菲薄,您還有著關於巴薩卡的最後一塊拼圖,這是碧翠絲大人最深沉的秘密和寄望,是命運選擇了你,他們將因您的血脈而甦醒,也會藉由您的血脈而蔓延於世。」
羅薩貝爾眼睛不停地打量眼前這名面貌朦朧不清的女子,回答道:「這麼說來,如果不是我的話,那麼也會由艾利詩來繼承這份力量吧?碧翠絲老師這個老狐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羅薩貝爾說著說著居然情緒激動了起來,就像是瀕臨瘋癲的邊緣,最後呵呵呵地苦笑起來。
「我已經不知道還有誰能夠相信的了,但是我還是很感謝他這些年的照顧,還有......教誨。」
「然而,現在擁有這天譴軍團還有何用呢?還是他媽的沒能拯救拉維茲,我沒有拯救的力量,也等不到正確的時機。」
羅薩貝爾說完,居然把手上的主命權杖給甩在了地上。 沒人知道此時羅薩貝爾究竟是怎樣的想法,不過此時的他卻展現出了一種無形的雄渾銳氣,被這名首領看在眼底。
當下,這位首領更趨近羅薩貝爾,緩緩蹲了下來拾起了地上的主命權杖。
「你是馬利亞的親戚吧?」
羅薩貝爾趁此看清了首領的面貌,招牌的銀色短髮還有那顯得蒼白,但卻因桃潤嘴唇點綴生香的細緻臉龐,以及一雙如同漩渦的迷濛眼睛。他的聲音沉穩,又有低谷怨靈的冥幽迴盪之感。
他單膝下跪,雙手捧起了權杖,仰頭對著羅薩貝爾說道:「吾名莉莉亞,是馬利亞的親生女兒。」
「你是在開玩笑吧?我從沒聽過老師有過子嗣。」
「活在拉維茲,您還會對這感到意外嗎?意外的子嗣,惡意的安排;他以為我在出生後就夭折了,但碧翠絲受命將我藏了起來,說是我的存在對拉維茲別有他用。」
「於是從小到大,手染不潔乃侍奉真神之證,便成為了我的信條。我一直以來只與母親透過書信傳遞任務事宜,沒有任何的親情瓜葛。而我唯一的依靠,即是神。」
羅薩貝爾從莉莉亞手中準備接過了主命權杖,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但是,正他將拿取之時,才發現莉莉亞的手有如沉底之石一樣。他盯著羅薩貝爾,沉沉地繼續說道:「那您相信神的存在嗎?」
「放開。」
羅薩貝爾覺得眼前這名女人已經處於一種歇斯底里的狀態,他似乎正期待著羅薩貝爾做出正確的回應,但羅薩貝爾不知道答案。
而他又繼續對著羅薩貝爾說道,手上的主命權杖則是越握越緊:「請您回答我,這就是您所渴望的力量,神的力量。我都知道當年您在國都郊區所做的事,絕對不是無意識所造成的。這才是您最大的籌碼,也佩服您才是最深藏不露之人。」
「這是碧翠絲告訴你的嗎?」
「不,這是同為一個受詛咒的孩子,在拉維茲安然生存的不二法門。他肯定在一開始就已經暗示過您。」
「如此一來,沒人可以去試探和利用您,因為他們完全不知道觸發這股力量的正確方法,以及後果。」
「不過現在不同了,羅薩貝爾殿下。究竟是什麼讓您深埋了這股力量,甚至這樣的困境之中也沒有去使用它呢?巴薩卡在它之下也將不值一提呢。」
莉莉亞終於放開了他的手。羅薩貝爾只是輕碰著權杖,搖著頭。
「莉莉亞,你是不會懂的。我只怕我一但鬆手,這個力量就會如同脫韁野馬一般失控,我就算知道在做什麼,我也只能袖手旁觀見證毀滅。」
「城裡還有許多無辜的百姓,他們都有投降茍活的權利,我不能因此而波及他們。他們是我的朋友,只是想在這亂世中求生的人。」
羅薩貝爾話剛說完,莉莉亞便已扯開了嗓子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覺得您想法也太矯情了,殿下。城破之後,全城的身家性命便不再是籌碼,而是敵人刀俎上的魚肉了,就像牲畜一樣任人宰割。若是碧翠絲他們再狠一點的話,您的同窗們也會平白戰死或是受俘屈辱地死去。」
「而您,一個早握有強勁力量的王族公主,將會受到永遠的心靈折磨,就因您的保守和畏怯。這樣的您還能期待著離您越來越遠的王位嗎?」
「您不會希望這樣吧?您渴望力量吧?王者從不會是天生就擁有長爪利齒的猛獸,而一直都是擁有無盡野心和渴望的脆弱人類。」
這次,他直接將主命權杖交還至羅薩貝爾的手中,起身用明顯高過羅薩貝爾一顆頭顱的視角注視著他,顯露出一股熾烈無比的目光。
「不,莉莉亞。就算是我,被牠的陰影所壟罩,就已經令我感到懼怕;牠就像是能弒主的猛犬,噴薄而出的烈焰無時無刻都在渴望蔓延我的脖頸。」
羅薩貝爾退了幾步。
「顯然的是,我可以感覺您真正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羅薩貝爾公主。這是您身為王族所糾纏的枷鎖,您對人們會因此恐懼自己而深感害怕,對之後所衍伸的後果有著無盡的惶恐。」
此話一出,像是觸碰到了羅薩貝爾的痛處,讓他從驚訝再到憤怒,然後卻一時語塞,直到他對著莉莉亞怒吼道:「那你莉莉亞呢?我覺得與其在這裡像怨靈一般與我糾纏,那為何你一個母親的女兒!一個虔誠的使徒,手握兵權!居然可以冷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和神的寶座在山下慢慢沉淪!」
羅薩貝爾竟然舉起劍對著莉莉亞的喉頭,顯露出憤怒無比的表情;同樣的,莉莉亞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無懼於羅薩貝爾的劍,逕自在他眼前踱步了起來。他隨手拾起身旁的毒磚,拋了拋。
「是啊……我們所見略同,不過我手上的軍隊只能保全毗鄰山而已,對於攻城這件事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們疊起的金磚巨牆可以壓死上山的敵軍,手中的聖毒亦能召喚全山林裡的妖魔,但是面對已佔據白門的異教徒,我們沒有能力挽狂瀾的力量。」
「而您剛剛對我說了什麼呢?殿下。」
莉莉亞睜大了雙眼,推開了主命權杖,慢慢地走進羅薩貝爾,在他耳邊響起了攝人心神的耳語。
「不過沒事的,殿下,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無奈和迷惘,所以我們可以各取所需。在做下改變和克服時,總得需要有人推一把;復仇難免會有所犧牲,沒有人會去責怪您的,而恐懼何嘗不是一個取回王權的好方法呢?」
「當您選擇取得天譴的力量,便已經選擇了“恐懼”。我能用金磚墊起您的王座,用聖毒喚醒您的軍隊,權杖一揮,讓恐懼去奪回您所失去的一切。」
「請放心地都交給我吧,陛下。」
莉莉亞後退了幾步,側身示意著陰翳中寶座。這時在微光中的羅薩貝爾就有如一隻盼望光明無憂的紅蝶,卻總是被那光亮所傷;他看著頭抬也不抬的莉莉亞,再看著那個王座,拖著刮蝕地板的主命權杖走進了黑暗之中。
***
儘管拉維茲的新兵們逃過了一劫,但是他們卻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他們不知何德何能能夠遠離戰場,卻又得承受背離城中的朋友與死別親人的痛苦,就在每個人都醒來之後,恐懼、悲傷與憤怒全都交織在了一塊。
同為同胞的毗鄰山軍也相當理解這樣的處境,也盡可能地提供了溫暖的空間和陪伴,來安撫少年少女們的情緒。不過唯一的禁令,就是離開這個區域。
「嘿,卓爾,我們已經在這裡多久了?」
麥色的老面孔咬著一小塊黑麵包,用舌頭的口水企圖濕潤又乾又硬的麵包,入口嚼了幾下勉強吞了進去。
他身上的重步兵行頭也脫得僅剩一件襯衣和襯褲,其它的裝備和武器都晾在了自己的床位邊。
而身旁也坐著一個青年,同窗的人都稱其為樹人卓爾,理著一顆褐色標準的騎士平頭,並且坐著還明顯高於一般人一個肩膀。身體看似消瘦卻實為精實,招牌的大鼻子和雀斑,雙眼碧藍讓他多了點古靈精怪的氣息。
「大概七天了吧……」
卓爾隨意地脫口而出,繼續看著他手上的書。
「喔,該死的七天,不知道現在城裡的情況如何了?」
潔德躺在地上嘆了口氣,兩眼放空地看著天花板。
「不知道,我也不敢去猜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修道院爆炸後被強制召回,原以為是要整裝救火,結果卻是帶我們逃到這裡來……」
卓爾回答道。
「就連跟親人好好道別的機會也沒有,戰爭可真是殘酷啊……」
「殘酷到,我也不敢大言不慚地喊道誓死保衛拉維茲……」
潔德接著說道。
「我可以理解。就算是感到痛苦,但是遠離了戰場卻還是讓人鬆了好大的一口氣,噢……我們應該下地獄的。」
卓爾闔起書來,就連平常以冷靜著稱的他也掩飾不了不安還有愧疚。他們兩個互看著對方,夾在兩人之間的還是無奈。
「不是你們的錯,咱們菜雞白白的去送死就連仇也報不了。」
突然從沉默中冒出了一句話,原來是艾瑪簡單披著鎖子甲,高紮著蓬鬆的馬尾前來找他們。所有的人眼神混濁,唯獨他的雙眸仍炯炯有神,如能夜中發光。
「艾瑪?」
兩人異口同聲。
「潔德,我拜託你蒐集的情報有著落了嗎?」
艾瑪問道。
不過潔德仍躺在地上,小拇指戳進了右耳掏了掏,回答道:「這幾天我完全沒有聽出來羅薩的腳步聲和發出的聲響,所以我猜他離我們有點遠。不過我倒是聽到許多軍隊向這裡移動的腳步聲。」
「是帝國軍嗎?」
「不是,這些腳步聲是拉維茲軍靴的聲音,而且不是倉皇而逃的頻率,很明顯地這裡正準備進行著軍隊的集結。」
潔德道出了一個很有趣的情報。
「是嗎?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打回去拉維茲了。」
「我覺得不太可能耶,如果拉維茲已經淪陷,那麼我估計這軍隊人數壓根沒辦法再攻城,所以我的推論是要縮短戰線,用來防止帝國軍攻山。」
卓爾這樣分析說道。
「那這樣究竟要羅薩做什麼呢?就連艾利也是,變得生死茫茫。」
艾瑪嘆了口氣,也跟著席地而坐。這兩個妹妹的下落也著實令他十分地頭疼。
「要來點清水嗎?這裡連個像樣的水源也沒有,喝啤酒搞得大家整天都醉醺醺地。」
潔德拿出了水袋,丟給了艾瑪。艾瑪毫不客氣地喝了一口。
「不過究你所推斷的,這裡的軍隊正在集結,那至少羅薩不會是要投降的獻禮。」
「不見得喔。我們不知道這裡的指揮官想法和忠誠度如何,而且集結軍隊不一定是要跟帝國死磕,或許也是展示一種有條件投降的籌碼,那麼羅薩就危險了。」
卓爾這樣子說道,就連艾瑪也皺起眉頭來。這樣子的狀況已經不是幾個矛頭小子能夠干預的了。然而更糟的是,也有人將這次的災難怪罪到了擁有"特殊身分"的人的頭上。
廣場的對面傳來好大的一聲,就像是故意要給艾瑪他們難堪一樣。
「咱們都自身難保了,還管他危不危險!有些事不都他惹出來的?」
「我可是看到兩位老師拚死才把你們給救出來,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最是清楚。」
名叫休斯的黑髮少年,穿著灰濛濛的步兵裝束,身上只剩下眼睛還有琥珀的顏色,看來當初相當靠近火海。
「休斯,少說幾句行嗎?」
同時間,身旁的少女凱拉也急忙緩頰這樣尷尬的狀況。但是休斯並不領情,更是站起身來。
「沒事的,大家都不好受,但他也是我們的同袍更是從小到大的朋友,不能什麼都不清楚就讓他消失在我們的視線。」
想當然艾瑪的脾氣也是回答地光明磊落,讓休斯不甘地仍站在原地。
「那該怎麼辦?卓爾,這裡只有你腦筋最好。」
「現在我們對這裡什麼也不清楚,艾瑪姊也請不要衝動行事。只能等待軍隊集結後,我們接下來會有什麼安排。」
卓爾也站起身來,打算如果艾瑪跟休斯發起衝突的話可以即時攔阻。
「是啊,艾瑪姊,這幾天你怎樣都睡不好,我們都看在眼底。既然他們沒有收繳我們的武裝,我想也不需太過擔心,一切盡觀其變吧!」
潔德也是在一旁幫腔。
「好吧,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了。不過大家還是要提高警覺,潔德,若有其他風吹草動請你盡快跟我說,謝謝你。」
艾瑪向他們微微地鞠躬,便準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明白。」
兩人同聲回答。
「艾瑪姊,有問道羅薩姊的消息嗎?」
亞歷斯明顯地比艾瑪心急,方才休斯那樣刺激艾瑪,就連亞歷斯也差點要和對方發生衝突。然而艾瑪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方才更加小心翼翼地處理。
「沒有,還得再等等,現在我們只能相信羅薩和這一支部隊的忠誠度了。」
「如果他們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我和古力爾扎都願意殺出重圍。」
亞歷斯向艾瑪指著坐在地上冥想的古力爾札這樣說道。
「哇塞……你們比我還衝動,這可不行啊!」
艾瑪撓了撓頭,才正準備攬著亞歷斯討論後續的應對,就被場上同袍們的聲音給打斷。
「有他們上面的人來了。」
有人這樣小聲傳道。而且開始有人讓出了一條路給一名神秘的軍官走向廣場中間。那人全身漆黑,唯獨一面經過千錘百煉且歷經風霜刮蝕的銀面具散發出燭火的火光。而那一面面具相當懾人,乃是一頭神話中的妖物。
「各位年輕的同胞們,請恕我們招待不周,我在此向各位致意。」
他從斗篷底下露出了富有黑羽裝飾的皮甲,右手向左胸微彎以代表致意。
「誰有頭緒他是誰嗎?」
潔德拱起身來看著中間的這名軍官
「喔操!該不會是人稱石化雞蛇的黑市巨賈——瓦希里!看那招牌如雞似龍的面具……沒想到竟也是……拉維茲人。」
猛然場上傳來肯的聲音,就像是看到偶像一般只差沒有尖叫。
「感謝這位可愛晚輩的解說,在下正是。」
在瓦希里開口之前,雙方迎來了一陣靜默,而他透過面具掃射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艾瑪等人。
不過沒想到這位名叫瓦希里的大人物會比想像中的親切很多。而他的聲音柔和,讓在場緊張焦慮的人們稍微感受到了情緒的和緩,他說道:「說來慚愧,我們很不幸地遭逢如此遽變,但在此深山之中卻很難及時幫助母城抵禦外侮,這是無奈亦是原本的命令。」
「不過教難當前,在下如今已經盡我所能調集駐紮毗鄰各地的軍隊和收編殘兵敗卒,準備對帝國軍隊迎頭痛擊!而你們的禁足令也將會收回,在我們的身後繼續學習如何當一個戰士,不過在此提供你們選擇的權利。」
瓦希里比出了二的手勢,接著用著較為嚴肅的口吻說道:「因為我不需要早已失去戰意和憎恨的戰士。所以有誰想什麼時候走都可以,但我便不保證出了此城寨之後的安全。」
「就這樣,我們明天就會下山對帝國軍發起進攻,但願你們也能如願報得血仇。」
「願神佑拉維茲。」
「噢......我的天啊,這頭子是瘋了還是過於自大?山地的部隊,騎兵和步兵加起來可能連一萬都不到是要怎麼攻城呢?我也想不出有什麼奇兵能夠克敵制勝。」
潔德聽完可是壓力山大,剛剛自信溫和的語氣在潔德耳中便成了自大與無能的徵兆。不過卓爾倒不這麼悲觀,要知道能擔當拉維茲任何一支部隊的指揮官皆有個三兩三。
卓爾回答道:「不見得,如果修道院還沒淪陷,那麼從密道重新進入院內也是有可能的,這樣就會避開攻城戰。我想應該是這樣。」
「那有誰現在要離開的嗎?」
艾瑪雙手交叉,眼神掃射著在場所有的人,就連比他年長的同袍也沒有像他這麼有自信和威嚴。
「是笨蛋和白癡才會現在離開,沒有人想在深山中迷路的。」
休斯大笑道,這讓許多有意起身的人又坐了下來。他無懼這樣的話是否會給瓦希里聽見,繼續喊道:「這也是那瓦希里打的如意算盤,從頭不讓我們知道路怎麼走,他不解決你,你也會被毗鄰山給解決。」
「就這樣,但願情況不會變得更糟了。」
***
拉維茲城的黑煙如向天空張牙舞爪的黑蛇,天幕上所席捲之處皆已被染得黯淡昏黃。建城至今,拉維茲的軍隊從來沒有從翡翠盆地上向白門看去過,更遑論要從牆外翻進牆內了。
艾瑪和潔德等人跟在了毗鄰山軍團後,而卓爾簡單估計一下,儘管毗鄰山軍團盡是精銳,扣掉了駐守毗鄰城寨的守軍,總人數也不過一萬多人,除非帝國大意輕敵選擇平原戰,不然精銳軍團亦是兇多吉少。
然而指揮官瓦希里一聲令下,軍團居然停留在白牆數十里之外,沒有佈陣,更沒有所謂的奇襲,一切都是如此地突兀和無謀。所有的士兵斗篷高高罩起並席地而坐,將自己的武器放在了眼前的地上,右手持著經書,左手拿著散發出特別香氣的提爐,拂掠過武器,各自響起了唄唱。
那是另所有新兵覺得荒謬至極的戰前祈禱,然而,經常聽羅薩貝爾和艾利詩對著一本奇書談起荒誕謬論的艾瑪卻不這麼認為。他皺起了眉頭,要許多人一起嚴肅地看待這一件事情。
那是一段有別於傳統的拉維茲祈禱儀式,就連沒有加入儀式的新兵也開始產生情緒上的共鳴,萬人的誦念之聲越來越整齊劃一,並且朝著統一的方向開始搖起身子來。
煙霧壟罩在軍團之間,而指揮官瓦希里更像是一個巫覡一樣,他的石化雞蛇面具搭配著他滿滿羽飾的斗篷沒能讓人覺得這是一個正教的神官。
他突然高分貝地嘶吼著一段段沒有在經書上紀載的經文,赤手緊握長劍的劍鋒,讓血揚在他的士兵頭頂上,並瘋狂地揮舞著。
魔鬼啊~魔鬼!
千萬不要顯露自己
一道寂靜、巨大又迅速的陰影從軍團的身後往拉維茲拂掠而過,猶如夏季風起時的雲影。
遵循禰敵人的寧寂
讓他們活在懷疑裡
艾瑪等人往拉維茲看去,天空仍舊是一片虛無。但他們都感受到了一種存在,天地之闊卻又令人覺得壓迫與難受,彷彿剎那間將會傳來一聲驚雷。
「吶,你們有感覺到嗎?」
艾瑪仰頭看著昏黃的天空,什麼也沒看見,但他深怕只是他過於勞累錯過了什麼。
「會不會這煙吸太久胸變悶了,有點難受……」
傑拉爾用弓扛在自己的肩上括了擴胸,深吸了一口氣。然而全場最不正經的肯此時卻正經地說道:「你沒有發生錯覺,我也感覺到了。」
當人們知道禰的存在
那股壓強真實且魔幻,可讓敵我都沒人注意到一道身穿黃褐色斗篷的身影緩緩地走向白門。他緩緩地抬起頭,煙塵滾滾的牆上顯露出了綿延的悲劇......
碧翠絲在牆上。
應該說那曾是碧翠絲......祂就像是進入了永遠的沉眠,臉龐蠟白,嘴唇微開,祂的頭顱以他人的頭顱當枕,熟悉的人們顱骨層層疊疊綿延至白門的盡頭。這是世上最令人憎惡與褻瀆的巨大血祭臺,而帝國軍卻不知道他們將召喚出何等的恐怖……與天譴。
他們會奮勇將禰殺害
至死不懼
城牆上回過神來的帝國士兵這時才發現城下來了一名不速之客,站得筆直,猛然拔起的狂風吹掉了他的斗篷,露出最為嗔然的面目,最哀傷的眼神。赤紅的髮絲凌空狂亂猶如魔女降臨。
「敵……」
磅噹!
帝國士兵連話都還沒說完,便被一爪給壓成如紙般的肉泥。也就在此時,這名魔女腳下的兇殘生物才正式顯露出真正的姿態。牠的頭有如群峰似刃的瘋狂山脈,雙眼的瞳孔像滿月的金箔被刀割成細細一縫;脖頸似北方諾爾斯登的巨人之牆山稜線,雙翼更是像在半空中撕裂的兩掠深邃虛空。
拉維茲這片廣大的城市在牠的腳下就像是個小孩的遊樂場一樣。
「碧翠絲......老師.....」
碧翠絲的身影猶如還在身旁,捏捏著羅薩貝爾斑駁的臉龐;祂瞇起著雙眼,那笑容還有那聲音,都在羅薩貝爾愈發狂亂的心神中清晰。
但他還有著一絲理智,他腳下的龐然大物也似乎瞭解他的心思,雙翅一振來到了修道院上空。那段路上俯瞰過去盡是人間地獄,然而,修道院內也早已經被大火與神臂炮蹂躪得一蹋糊塗。
院門緊閉,但是院內卻經歷了一場內戰,全面淪陷也只差帝國興致一來的破門而入。恐懼與忠誠的爭鬥就在馬利亞灼傷而死之後爆發,他滿是繃帶血水的屍骨周邊都是名為人性崩毀的陪葬品。他還擁有騎士禮遇的葬禮,手中持護著被潔淨洗磨後的莉莉亞,縱使已經卷刃仍舊潔白光輝。
羅薩貝爾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名女人,如今都以一種殘忍無比的方式離他而去。
生離亦背叛,死別亦絕淒。
羅薩貝爾呆滯的眼神中僅剩昔日的幻象,而心中只迴盪著一段文字,若雷轟鳴,虛無的閃光閃過馬利亞死寂的臉龐。
那幻象最後,面無表情的艾利詩慢慢地轉身背對著他......嘴唇微啟正訴說的某種絮語。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神使天向地傾斜,於是萬物向地墜落;祂捏走了人的圓滿......
「人也向......死亡傾斜......於是有了人生。」
「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
孤寂中一聲淒絕的嘶吼,刺破了帝國軍隊對於未知事物的震懾與呆滯,同時間遠在白門遙遙箭及之外的毗鄰山軍團,儀式也進入到了最高潮。
蘇洛極力地想要從驚慌中重新指揮帝國軍隊尋找掩護,但是突然而來的超自然力量卻使正規軍團的指揮鏈如同笑話,全都被極端的恐懼所佔線。
因為確定禰存在
就確信黑暗的一端也必有光明
藏在瓦希里的面具底下的莉莉亞高聲至此,他的軍團也已經處於某種瘋狂,因為他們正見證著奇蹟,那絕對毀滅的力量。
蘇洛最後的命令簡潔明瞭,卻比任何的複雜指令還難如登天......
「跑!!」
霎時間,巨影嘴中滿含青光,猶如雲底白日。
「我的天......」
卓爾向後退了幾步,很想拔腿就跑,但是卻被身旁的艾瑪給揪住,搖著頭絕望說道:「來不及了,就看著吧。」
嘩!
蛇頸一低,深淵之嘴一張,從修道院上奔流而下的青白火焰在拉維茲殘破的大街小巷中無孔不入。那些逞慾的帝國軍人或姦淫或戮屍,白光所及皆化為焦炭,甚至靠近爆發處的生靈瞬間皆灰飛煙滅......肉體與靈魂同一股清煙。
蔽天的雙翼騰空一揮,儘管拉維茲城已經化為火之汪洋,但是那兇獸仍然有意識地環城一週,嘴中的火焰正精心以各種角度灼燒拉維茲的每一寸角落,反覆,再反覆,反覆,再反覆,不僅燒卻所有可憎至極的敵人,更是妄圖點燃虛空。
嘩!
嘩啦!
嘩啦!
拉維茲囊括的罪孽,懲罰即是用太陽焚盡兆億次。青白的火焰騰發,更在拉維茲上空形成了一大片積雨雲,下起了滂沱大雨。
戰死之際
天堂確立
他們——必歸那裡!
莉莉亞唄唱出神,身體幾乎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反曲角度,狂喜到流出血淚,並對著旗下的軍隊獸吼,像快把下顎給咬碎,並咬嚙著剛下落的傾盆大雨吼道:「復活吧!主的天譴軍團們!復活吧!巴薩卡!」
吼——!!吼——!!吼——!!吼——!!吼——!!
就算大雨的聲音也無法遮蓋這群陷入瘋狂的見證信徒所發出的戰吼。服用過精粹聖毒的他們見證了奇蹟存在的證明,那媲美神怒的存在,讓他們得以蛻變成最虔誠的使徒。死亡已經不足為懼,因為經書中的故事早已許諾他們的未來。
大雨拍打在身上,他們翻盡白眼咬嚙著盾牌,揚起自己的武器無比狂歡,立於平地如上峰巔,眼前的大火是他們靈魂的洗禮,身上的大雨則是洗淨了對信仰所有的質疑和動搖。
這,就是神最異端最虔敬的奴僕,他們窺見了比肩神蹟的存在,也是巴斯加所經歷過的洗禮,更勝千百倍!
然而,遠遠在拉維茲之外的艾利詩也望見了西邊的巨變。他轉頭看著身後的古爾泰,原以為他會顯得得意洋洋,但是卻只看見他睜著雙眼且面無表情,早已流起無聲的眼淚來。
直至事發後的一個月,曾經光耀西方的拉維茲遺址才得以冷卻......那光影、那聲音、那毀滅在此期間經由吟遊詩人輾轉傳唱,也已經流傳到大陸各地,但儘管是最富文采的詩人披以最華麗與最令人顫慄的形容詞,都不足以描繪那已超人類想像的恐怖......
僅能從紅褐色玻璃化的城市殘骸窺其一角,並被後世冠以一個悲傷且惡名昭彰的名號——
維茲瑪米納赫(希爾夫語:魔女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