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有市集,你要去看一看嗎?」
協助冰淇淋車加完了油,車攤的老闆向我提議。
還說車攤上的冰淇淋口味可以隨意挑,當作幫忙的謝禮。
傍晚,我在噴水池旁,不時向地面灑下麵包屑。
冰淇淋車旁圍滿排隊及等待的客人。
天色慢慢暗下,橘黃的街燈、攤販亮黃的電燈,深藍的夜晚。
走過亮燈處的人群、又走入深藍微光的人群。
我仍灑著麵包屑,陸續引來不少的鴿子。
「小夥子,你的興趣是餵鴿子嗎?」
轉頭一看,老闆暫時忙完,挖了三球冰淇淋在紙碗中遞給了我。
「這是我今天在這裡最後的行程。」我接過冰淇淋附上道謝,拿起湯匙挖了一口。
「你是從外地來的吧?你是來玩的嗎?」
大概是我與他們國家的人有不同特徵的長相,車攤老闆好奇地問。
「不是,我明天就要離開了。」
「這樣啊,下個行程想好去哪了嗎?」
在口袋中的那張地圖,還有好多還沒去的地址,我思考了一陣又挖了一口冰淇淋:「沒有,我要回自己國家了。」
車攤老闆頓時沉默,他仔細地盯著我。
「……小夥子,前兩天在街上送花的是你嗎?」
我想起了那一大束花尷尬地點頭,那麼顯眼很難不被看見吧。
「你知道你一開始分送花的時候像什麼嗎?」
「捧著花路都走不好的怪人?」那時路上的人看到我都在笑。
車攤老闆搖頭,他隱隱憋笑又咬著清晰的字句音調:「足以讓還沒凝固的冰淇淋快速結凍的冰塊。」
這詭異的答案。
「你說一開始,那發完後呢?有不同嗎?」我接著問。
「被融化的冰淇淋,淹沒在微笑的人群裡。」
「冰淇淋車攤老闆,沒有不冰淇淋的說法嗎?」
「那得等我想到比冰淇淋更好的形容。」車攤老闆剛說完獨自一人大笑著。
這幾天我碰到的怪人夠多的了。
句句冰淇淋的形容像是玩笑但他說得也沒錯。
我望著人群,紙碗中有些融化的冰,回想著這幾日的旅程。
杯中的香氣、在廣場上狼狽的我和鴿子及一群笑聲、送花的午後、氣球漂浮在海岸上,還有今天。
「老闆,回憶若成為實物它對你來說是什麼?」
我突來的發問,車攤老闆深思了一段時間,我手中的紙碗也慢慢見底。
「一張張裝進盒子裡的相片,想起來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看。」這是老闆的答案,我對著他一笑。
「有時會忘記把盒子丟在哪對吧?」
「回憶不就是那樣嗎?」
回憶,對我來說──
聊著沒有標準答案的話題,中途老闆不少次去忙車攤的生意,直到市集的結束,我們各自回家,回到休息的地方。
「歡迎你下次來玩。」
車攤老闆最後留下的一句話,簡易的揮別。
隔日早上,我在桌前翻著那張,手繪圖案差強人意的地圖,地圖上最後一天並沒有行程,我將它輕輕放回信封裡。
也將它放在記憶中寶貴的盒子裡。
──叮咚。
從旅館離開前,服務生按著門鈴送來的是──另一封信。
信封上寫著熟悉的名字,與剛才收好的那封信是同一個人。
大概……也是我,這幾天,奇怪遭遇的……罪魁禍首吧。
看著有些捏皺未拆封的這封信,止不住嘴角的酸澀,我一陣苦笑。
出發的時間一到,我打開了門、邁開步伐,前往回國的路程。
*
在幾年前的某一天,一陣風吹進了掛有白色紗簾的窗口。
一位靠坐在床頭,眼前一張的矮桌、一張張的信紙。
「給貴方飲品店,若你們看到跟照片上一樣的小矮子,啊不對。」手中連忙停筆修飾掉平常叫習慣的稱呼。「是身形矮小的人……若他來訪,請趁他還沒想好點什麼前,先為他決定好特調無名的飲料,讓他想名字想半天……」
給某國飲品店的委託信完成。
「給貴方麵包店,若你們看到這個人,請多送他手拿不完的麵包,還有一袋麵包屑讓他去餵鴿子……多的金額就附在這封信裡……」
給某國幾間麵包店的委託信完成。
「給貴方花店,照片上這小子……這先生,一定不會買花,所以麻煩想盡辦法將一大束花塞在他手上……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那些花,也請幫忙製作一大串的氣球……」
給某國幾間花店的委託信完成。
──嘎!
寫信人的房門被無預警地推開,有一瞬間寫信人差點要將信藏起來,誤以為開門的人是信中寫的小矮子,聽到這些話衝出來找他算帳。
「在寫信啊?」開門的人端著一小盤滿滿的藥罐。
「是啊,最後一批還沒寫。」當那小矮子要回國的時候,就請服務生交給他,當下他應該會發現,那些行程全是在整他吧?
「……我還以為是多感人的信,最後不留一點自己的話給他嗎?」說話的人分配好藥的數目後放在了那張桌上,一邊看著其中的信紙。
寫信的人也停下了筆。
「不用,因為他──記得夠多了,剩下的路得讓他自己走才行。」說完寫信的人將那些藥配著水一一吞下。
「你信中的請託這國家的人會幫忙嗎?萬一他們不理你怎麼辦。」說話的人接過寫信人遞的空杯子。
「我的時間緊迫有限,不會選做不到、沒有可能性的事,這國家的地方風俗……」
簡單說明了流程,直到房間的門再次響出關上的聲音。
房裡只剩一人繼續寫著信。
幾年後這房間在某一天,被清理的乾乾淨淨,日後也無人在這居住過。
*
涼風接連飛過,我手拿著花。
回到了自己的國家,看著石碑與信封上相同的名字。
本想說出開玩笑的抱怨,看著石碑上的字跡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在墳中安息的正是畫醜陋地圖的人。
我將花放在了墓前,凝望許久。
風在我的眼旁忽然不冷了,石碑上的刻字一時清楚又模糊地。
「謝謝。」最後我只想到這兩個字,其餘的是哽咽在墓前的我。
許久、許久,我才從墳前離開。
走在園中平坦的道路,我想著。
回憶,對我來說,是一棟房子。
我將重要的種種片刻放在了屋內。
珍惜的存放,長期關在閉門的房屋太久。
當共通回憶的人消失,我以為那棟房子會崩塌、連內心也是。
藉由那張地圖,經過不同地方我才發現。
裝著回憶的房子,只是我的執著,我讓自己止步不前哪都不去。
那傍晚河畔上的夕陽混合出粉紫色調。
在噴水池旁,我撒著麵包屑鴿子追著食物飛舞。
我分送著花,在明亮的午後。
我在海邊裝飾起氣球。
留了一顆給自己、又讓它飄上天,希望在天上的人也能看見。
最後一天的冰淇淋車……
而現在,回憶對我來說是一盞燈,在旅途中點亮了陌生的地點,有燈照耀的地方變得暖和,也看清、熟悉起陌生的環境。
無論是否持續記得還是淡忘,或是少了誰的存在,它都會在我心中的某個角落點亮,在過去沿至未來道路留下光明的──那一盞燈。
順著前方的路一看。
今天仍然是陽光灑下金黃的白日,與以往相似的那一片藍天,使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一會。
「下次要去哪呢?」
像是對自己說著,轉眼間也走出了這片安息之地,邁向新的地方。
-----------------道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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