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我夢到自己坐在一個王位上,百般無聊地看著遠方,雖然天氣很好,可是心情很糟糕,彷彿快被無聊殺死,在打了數不清的哈欠後,揚手制止無聊的音樂,沒人敢違抗,紛紛住手後下跪,我說了什麼?他們忽然哭著求饒,在耐心將耗盡之時,一抹紅髮印入眼簾。
那是我最滿意的作品。
將這群沒用的廢物趕走,我把他喚到眼前。
男孩露出的笑容天真純白,有著世間最清澈的翡翠綠眼,看見他心情好了許多,我懶洋洋地問有沒有新發現?男孩的語言組織能力不好,雖然聽得懂話卻不會說,只能從喉嚨發出嗚嗚聲、比手劃腳描述看到的東西。
第一次會覺得新鮮,第二次開始厭煩。
我自己又打哈欠,這時他拿出一朵曼陀羅花。
真醜啊,整株綠得像是雜草,當初會選成國徽只是隨便一指,但是他很開心。
可是我無聊了。
要求男孩把花吃下去,他立刻照做。不愧是我引以為傲的作品,不受到強烈的花毒影響,依舊好端端地站在眼前,這時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要是這孩子會說話就好了。』但是這種偽人的腦袋被我上鎖,他們只能有限度地成長,無法得到智商成為真人。
但是我真的無聊了。
從花園中摘下智慧之果,這次我沒有往嘴裡塞,而是把男孩喚過來,讓他嚐了一口。
他吞下去,習慣吃生肉的偽人吐出果實,我哈哈大笑著,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珠寶?果然野獸只能在陸地上爬、想讓他們穿衣、用火,甚至讀書寫字只是妄想。
我把男孩丟下,自己離開了。
卻沒想到他有天居然學會說話,這點非常稀奇,這種偽人吃了智慧之果居然也有用?而且聲音意外好聽,雖然說話語氣詭異,但是在僕人的教導下很快學好語法,彷彿他昨天還只是在地上爬的小嬰兒,今天就學會走路喊爸爸。
我把男孩留在身邊,教導他一些日常知識,生活總算沒那麼無聊了。雖然我有不少後代,但是從未有如此滿意的成果,或許這就是人造跟天生的差異?我們真人的缺點清楚可見、他們偽人卻因為設定好的關係沒那些缺陷,甚至還比真人強大不少,讓我覺得自己創造了神,雖然這些『神』被當成奴隸使喚。
呵。
某天,我又再王位上睡著了,醒來時看見男孩眨著漂亮的翡翠綠眼,手上抱著一本用羊皮紙縫製成的空白書,不曉得站在旁邊看多久。自從他得到知識後,總是喜歡記錄看見的事物,男孩開心地把書遞給我說:「寫滿了!」
「喔?」我隨意翻翻,確實從頭到尾都被填上插畫或者文字,把書闔上後遞回給他:「自己收好再去拿一本新的。」
「我想,但是管理員不給,說沒名字之人不可以碰書,如果我的手離開這本,他就要拿去丟掉。」
「呵。」我笑著,奴隸確實不需要名字,但是男孩讓無趣的生活有改變,我伸出手指按在他的額頭上,說出兩個字。
這是我賜予男孩的名,直接刻入他偽人的靈魂裡。
男孩的靈魂結束動盪,回神時立刻拿著炭筆在書封面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他笑得比以往開心,畢竟得到名字就不再是奴隸,我任由男孩沒規矩地繞著王位碰碰跳,當他停下來時,眼中星光只注視我。
「大人叫什麼名字呀?」
我一頓,瞬間想怒吼『區區一名奴隸膽敢忘記主人的名字?』,話到嘴邊卻消失了,幾千年來,有誰還記得我那平凡無奇的名字?不論提到什麼,舉凡用陛下、大人、王這類稱呼的都是指我。
「大人?」
我想再聽聽看,別人喊這個名字。
對著男孩說出那個名字,他一本正經地點頭,模仿那些僕人拜見我的姿勢。
右膝下跪,左膝撐著,左手放置腰後、右手貼著胸口,動作非常完美且標準,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十分慎重朗聲道。
「蘇坦仰見神王烏爾,祝我國繁榮,光明永存。」
——
我醒了,彷彿憋氣太久而難受,喘了幾口大氣才回神,腦內嗡鳴不止很難受。
「賀夫。」
喊一下這個神奇咒語,倒數六十秒後賀夫傑恩敲門進來,說真的,他到底是從哪聽到呼喊?我在房裡可沒看到類似傳音筒的東西,他進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大人,晚上好!陛下想邀請您一同用餐。」
我中午吃完就睡到現在耶。
捏下肚子肉,算了,胖就胖,凱爾蒂雅不愛是她家的事。
走到餐廳,那裡仍然人聲鼎沸,氣氛卻與中午時不同,多了酒氣跟陶醉之息,像是舉辦隆重的晚宴,桌上餐點也非常豪華,是有外國使節嗎?連烤乳豬都出現了。詭異的是沒人碰那些食物,大家只顧著聊天喝酒,凱爾蒂雅漫不經心地跟……幹,艾娃什麼時候來的?是不是再睡一下會出現漢米敦?來場王與快樂小伙伴們的感人會合?
這場面使人不舒服。
凱爾蒂雅直到我出現才定神,笑著放下酒杯;艾娃轉頭露出陰險笑容,第六感告訴我跑為上策,才剛轉身就撞到一面鐵肉壁,仰頭看是漢米敦。
這是怎樣?
「妳跑什麼啊?」米克隆沒好氣說著,應該是吃醋我撞到他老公懷裡,繼續吱吱喳喳:「還穿這樣不打扮一下!」
「吃晚餐打扮什……」
我終於注意到異常,不止食物沒人碰,除了我跟凱爾蒂雅以外的人都有盛裝打扮,就連那些故作鎮定的大臣都換上不同以往的禮服,還有眼前的漢米敦跟米克隆也換下軍裝,更別提艾娃那身閃閃亮亮,我看哈樂德不爽懶得施捨目光。
「唔唔唔唔!」
都懶得理了還發出聲音……我瞥一眼過去,希什麼又被哈樂德捂嘴,看到他也穿正式禮服,我內心只有糟糕兩字,這氣氛非常不妙啊!想拔腿跑被米克隆嫌棄擋路,他們夫夫一起把我推到凱爾蒂雅旁邊,米克隆就冷哼一聲拍拍手收工,快樂地勾著漢米敦往旁邊的位置坐下。
「安潔小寶貝,喜歡我送妳的禮物嗎?很好用對吧?」艾娃笑吟吟說著,我白她一眼不想回答,那傢伙就自己樂得呵呵笑,拍拍凱爾蒂雅的肩膀往桌子另邊滑,不自覺間,座位都滿了、氣氛也安靜了。
「妳坐啊!」剩下暴躁的米克隆不爽說著,然後我往皇后之位坐下,卻已經沒有任何食慾,朝凱爾蒂雅瞪一眼,這個寶寶王為什麼又在自顧自開心?
聊天聲又是什麼時候停止的?
哈樂德這時候咳一聲,舉起酒杯:「敬凱爾陛下!」
底下眾人不包含我跟她,也都高舉酒杯:「敬凱爾陛下!」
「敬安潔殿下!」
「敬、」除了少數幾個,聲音都明顯一抖,帶著不確定性:「安潔殿下……」
「祝我國繁榮!光明永存!」
「祝我國繁榮!光明永存!」
動盪的歷史讓我渾身疙瘩——凱爾蒂雅笑著舉杯回敬,飲下杯中液體,站起來環視所有人,開口:「感謝各位特地前來,今日,我有重消息想跟大家宣布,從今後起——安潔芮卡即為我凱爾蒂雅?蘿琳娜?蘇坦之妻,將與我共享王權,治理天下。」
幹!這是鬧哪樣!
除了那個希什麼從一開始就對我抱持超大的敵意,聽到這句話時想跳起來抗議被哈樂德壓回椅子之外,其他大臣都是眼神死、一臉妳開心就好的表情,貌似早就知道這件事情——我驚恐地看著凱爾蒂雅,她投來等等再說的眼神,不疾不徐說著:「之後我會補辦正式婚禮,告知全國。但今日不止為宣布婚訊,也是犒賞諸位近年的辛勞,辛苦了,請各位盡情享用,如有政務之事稍後再處理即可。」
我的腦袋還在嗡鳴,凱爾蒂雅知道她剛剛說了什麼嗎?
那個王八蛋,到底——
我還沒有發作,就有位大臣輕咳一聲、舉手,得到凱爾蒂雅的允許後才開口:「陛下,微臣能在第一時間得知您的喜訊深感榮幸,但、但……並非是對……安潔殿下有微詞,而是,照理說就算不辦婚事,也該有除了您以外的蘇坦族人承認這段關係……」
各種眼神在桌上到處亂飛,那個希什麼已經哭得滿臉鼻涕、眼淚,但是因為不能說話,只能用點頭贊成那位大臣。
「喔,這只限於他們。」凱爾蒂雅悠悠說著,慢慢放出壓力:「很高興你記得蘇坦的家規,但是那項規定不受限族長。」
「這、這樣啊,祝福、祝福您新婚愉快!」大臣急忙喊出這句,壓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凱爾雅笑著頷首:「謝謝。」
他們一來一往我半句話都沒說,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胃裡彷彿排山倒海,相較這些人的平靜,我反而陷入恐慌,只能藉由那個希什麼的反應得到慰藉,卻支撐不了多久。
這就是盛裝打扮的原因?久違三巨頭見面也是為了當見證人?
她怎麼可以——
腦袋一片空白間,我已經跳下椅子跑了,但是能到哪裡?我能到哪?這裡是凱爾蒂雅的城堡,逃到哪都是白費力氣!只能漫無目的亂跑,最後闖進花園,不停往前奔,看看遠方高聳的圍牆,掛在天上的圓月,如此近又遠,是汗還是眼淚模糊視線?連手都溝不著邊,就被拉回。
「放手!」我嘶吼著,想把她的手拔掉。
「安潔,不要。」凱爾蒂雅緊緊抱著我:「對不起,我太害怕了,如果不這這麼做,妳彷彿會隨時消失……拜託妳也給我安全感吧,不要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妳總是讓我覺得遙遠?尤其是下午時,妳是不是想要偷偷離開了?才什麼都不說又告訴我家徽的事情——安潔,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愛妳!」
「求求妳不要丟下我!求求妳給我承諾吧!求求妳多對我撒嬌,或是對我表達出佔有欲好不好?妳答應過我無數次,卻從來沒有一次實現諾言。就連上次的求婚也是突然毀約,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擅自喜歡妳?才這麼害怕?」
「安潔,妳對我到底有沒有感情?還是我們之間除了性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正視那雙翡翠綠眼,閃爍的星星帶著焦慮,她也著急:「拜託妳說點話吧……我錯了,安潔,我錯了……如果真的很討厭,那、那沒關係,婚禮就……算了,至少這是我曾經答應過,給妳的共享王權,對不起……我……」
「我是不是又讓妳失望了?」她的聲音沙啞,甚至紅了眼眶,彷彿眼前這位不是傳說中的阿爾法之王,只是普通的女阿爾法,追求愛人未果後,哭出聲。
「對……」我笑出來,眼睛不自覺流淚,一堆情緒打轉卻不知道該說哪個,只能狼狽抹去、隨口挑起:「妳說過,中斷的愛會走完,為什麼是用這種方式?只因為妳是阿爾法,得不到確定的愛就焦慮起來,才魯莽下決定嗎?可以啊,這藉口說給歐米佳聽,他們肯定喜歡,但我不是啊……我只是貝塔,根本吃不消這種方法……」
凱爾蒂雅抿緊嘴唇,我的聲音顫抖,繼續說著:「而且,我也害怕啊,怕妳是不是真的愛我才做這種決定?我們之間的性強烈,不就是未標記才產生的致命吸引力嗎?等標記之後呢……凱爾,妳有想過嗎?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感情基礎,難說妳將來不會懷念歐米佳的身體,從喜歡到厭倦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妳明白嗎?只要我身為貝塔的一天,就是這麼想!」
「妳怎麼又……」她嘆口氣,拼命搖頭後望著我:「怎麼會沒有感情基礎?我們總是很有默契、也時常想到彼此,沒有人比我們更適合對方……是妳在逃避,是妳在否認,每次遇到這種問題,都用『歐米佳』當藉口。妳明明認為三性別沒區別,為什麼就這時候,認為自己是『貝塔』就無法跟『歐米佳』一樣怎樣……妳每次都這樣,只要遇到感情問題,遇到我,就會這樣……」
「我……」她那句話,我咬緊嘴唇。
「安潔,我很想改善這情況,但是妳有沒有發現一點?每次我們好好談,妳總是會縮回去,就只有像現在產生衝突時,才願意面對?」
「沒有,我才沒有逃避!是因為、因為……」
「沒有因為,安潔,求求妳相信我是真的很愛妳……才笨到用這種方式佔有妳,對不起,是我的錯,可是我真的好不安,但是事情一再重演……我們這次就好好談吧?不要再逃避了……求妳不要再……逃避我。」凱爾蒂雅說到哽咽,伸手抹掉眼淚,聲音竟是軟落無力,帶著祈求……
「我不想每天,從妳消失的惡夢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