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在前頭鬧得歡騰,肖恩注意到還有一人沒有加入嬉鬧,那人一頭金髮,但雜亂不堪,乾枯的像稻草似的;他骨瘦如柴,且始終帶著緊張神情四下張望。
「嘿,我的朋友,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肖恩搭上了那人的肩時,他能感受到這個金髮男子的緊張透過掌心傳來。
「哦……沒事,我只是……只是有些累了。對,沒錯,一定是這樣的……休息一下就好了。」那人叨叨絮絮,焦躁不安。
「你的樣子可不像沒事,」肖恩抬起提燈,光線還照不到礦道盡頭。「目的地看起來還遠,要不然我們先停下喘口氣?」
「停下……停下——千萬不可以!」他忽然瞪大眼珠,十分驚恐的樣子。「你聽不見嗎?牆壁在蠕動、惡魔在低語,祂們正開著饗宴,準備大快朵頤。」
「什麼惡魔?我沒有聽見。」男人的離譜話語立刻引起了肖恩的注意,身負黑炭城主所託,他不願意放過任何訊息——尤其是關乎惡魔的話題。「如果你願意,我很樂意聽聽。」
不過男子並沒有理會他,只有不停地咬著指頭,額上的冷汗直冒。
「嘿,聽著,我們始終得停下。記得嗎?我們是來挖礦的,沒有什麼惡魔。」眼見這位面容憔悴的男子幾乎無法正常對話,肖恩知道這不是辦法。「我叫肖恩,你呢?」他伸出手,試圖安撫這位男子,想讓這位礦工尋回自我。
「……肖恩,對,你說的沒錯。我們終究得停下、我們終究得一死,當你踏入深淵,便不可回頭,因為深淵正盯著你,等待隨時吞噬你的靈魂。」他直勾勾地看著肖恩那頭烈焰般的短髮,神色恍惚。
「不,沒有任何人會死。我們只是要從土裡挖出一些礦而已,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那人咯咯地笑了。「因為我們已經選好自己的安葬之地,就在蛇的肚子裡。因為牠的眼眸銳利,不放跑任何一支螻蟻——哈哈哈——綠色的鱗片剝咯剝咯,骨頭叩叩叩,那是誰的頭蓋骨?是我養的蠢豬玀——」
他姿態逐漸癲狂,最後甚至胡亂地扯掉臉上的面紗,刨著自己的臉唱起歌來。那是一首歌謠,一首任何一個納維亞孩童都會唱的淘氣歌謠。
「喂……喂!嘿,振作點!雷諾!他這是怎麼了?」肖恩見他逐步邁向瘋狂,趕緊吆喝走在前頭的夥伴。
「怎麼啦?……哦!該死!他是怎麼了——帕克?帕克!」還在嬉鬧的他們聽到叫喚便趕緊回頭,他們看到那人又哭又笑的,也嚇了好大一跳。幾個人費了一番力氣,才讓他冷靜下來,沒給他一頭朝山壁把自己撞死。
那三人坐在地上喘著氣,被叫做帕克的男子則躺在一旁。肖恩思索著剛才的狀況,他總覺得不太尋常。
「他是怎麼回事?」肖恩不解地問。
「我也不知道,他本來就瘋瘋的,前一陣子越來越嚴重。這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雷諾擦了一下汗,額上的煤灰被抹到了太陽穴。「其他人都勸過他別再下礦井了,但他還是三天兩頭就往這裡鑽,完全不知道為了什麼。」
躺在地上的帕克如夢囈似的,氣如游絲。
「……我聽見了,牠梳頭髮的聲音……牠來了,牠吐著信子,拿著刀叉來了。」
「是是是,你說的沒錯,要是有吃人怪物要來,我一定第一個把你推出去。」那個滿臉雀斑的少年喘著粗氣說。
「……來了……牠來了……啊啊……」
雷諾還想接著罵個兩句,但所有人突然都聽見了,清晰的聲音。
沿著土牆迴盪,自漆黑的礦道後方傳來。
喀噠、喀噠、喀噠。
規律的聲音。
接著,轉角。
與火光。
影子。
「你們坐在這裡做什麼?偷懶啊?」走出轉角的是個魁梧的身影,是這個哨所的監工兼工頭,提豐他拎著提燈,看著肖恩一行人坐在地上,不滿地說。
「去他媽的天殺的瘋子!我詛咒你卵蛋被蜜蜂螫到!要是我再信你一句話,我就拿這鋤頭敲爛自己的頭——還有你,帕克,我順便連你的也一塊敲爛。」他們大大吐了口氣,那個黑短髮的男子氣得給地板兩拳。
「搞什麼……尚恩,他是怎麼回事?」提豐指著倒在地上的帕克。
「誰知道呢,女神阿忒開的小玩笑吧,突然就瘋了……平時也不是多正常就是了——喂,起來阿。你……欸,暈過去了?」棕髮的那位男子緊張的探了探帕克的鼻息,然後鬆了口氣。「哈,還有呼吸。」
提豐看著這場鬧劇,忍不住的嘆氣。「雷諾,把他搬出去吧,我可不想我的礦道裡又有死人。」
「是的!遵命,大人。」雷諾一反平時輕挑的的姿態,直起腰桿,正經八百地說。
也許是帕克瘦骨嶙峋的緣故,雷諾十分輕鬆的揹起他,還有餘力在離開時依序送給在背後竊笑的夥伴們一人一根中指。
「還有你,新來的。」提豐朝肖恩招了招手。「過來吧,這裡有別的工作給你,你得學習一下。」
「——哦?是什麼樣的工作?」肖恩盯著提豐,雷諾的謠言讓他對提豐有些想法,他眼底的兇狠並沒有多做隱藏,隨著目光流竄而出。
「……到了你就知道了。」提豐終究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表情平靜地好像沒注意到肖恩目光裡的試探,充滿狠戾的眼神沒有引起他任何反應。
「那我們呢?」黑短髮的男子、褐髮的男子、以及臉上有雀斑的男子,被落下的三人齊聲提問。
「隨你們吧,你們缺了人手,今天就這麼回去我也不會計較的。」提豐瞟了他們一眼,以及地上雷諾與帕克沒帶走的礦鎬。
「那可不行,維莉亞還在等著我呢。」黑髮的男子率先開口,他撿起剛剛慌亂中被丟在一旁的礦鎬。灰橡木的手柄上沾了不少泥土,但並無大礙,因為他們的身體早就被煤灰與泥土沾得東一塊西一塊了。
「是阿是阿,我也和維莉亞有約呢。」被叫做尚恩的褐髮男子或許就是一副樂於嘲弄他人的性格,他們三人馬上又打鬧了起來。
「……是嗎,那你們可得注意安全。」提豐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但沒有逃過肖恩的雙眼。
※ ※ ※
筆直的礦道,掛於壁上的油燈指引著礦工歸家的路途。
兩道人影沿著土牆伸長,直到遠方看不見的盡頭,然後漸漸消失,接著再從頭開始延伸,周而復始。
腳步聲規律地響著,在這毫無聲息的礦道裡顯得格外清晰。
肖恩與提豐一路上幾乎沒說半句話,兩人只是一前一後的走著。無聊的肖恩注意到洞裡有些地方長著蘑菇,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蘑菇,他曾經在一本手札裡讀過各種菌類的介紹,但他從未見過這種菌托成杯狀,傘蓋宛如碧綠蛇眼般,還能在開闢出來的礦洞裡生長的蘑菇。
它看起來並不好吃。他這麼想著。
提豐的身材高大,但只有在近看時才能感受到他的魁梧。他高過肖恩幾乎一顆頭,手臂粗壯,像樹樁般厚實;手掌寬大,看起來能直接捏碎一顆頭顱,壯碩的身材讓這條僅供通行的礦道感覺更加狹窄了。
「你為什麼會做這份工作?」過長的沉默,第一個開口的是提豐,他的嗓音因長時間沒說話而有些沙啞。
「沒什麼,缺錢罷了。」雖然提豐看不見,但走在後頭的肖恩還是勾起一絲微笑。「我想會來這的都是被金錢追著跑的人。」
「呵,確實。」提豐冷笑一聲,一陣靜默後,又開了一個話題。「你不是本地人吧?看你面紗帶得很不熟練。」
「是啊,我是旅行者。走了這麼多地方,也只有這裡需要戴面紗。」
「旅行者啊……那見過諸多城鎮的你,覺得這座黑炭城美麗嗎?」
「這城市美麗嗎……」肖恩思索了一下。「偉大,但不美麗。」最後他給出這樣的評語。
「呵,我懂你的意思。」提豐撥開沾到他臉上的蜘蛛網。
「……你下礦井的理由是什麼?」肖恩注意到提豐的衣服已經舊了,亞麻織的衣襬有些散了。
「也沒什麼,就只是缺錢。」提豐自嘲地笑了。「我老婆病了,而我很愛她,不想讓她這麼早離去。」
「我聽過傳聞,神殿那些人不好搞對吧。」
「是啊,他們肯定出身自拉斯忒呂戈涅斯。」
「哈哈,信神的食人族嗎?那可真是不好惹。」肖恩揚起了嘴角。「我有時很好奇,為什麼這些貪婪的人能得到眾神的青睞。」
「神也是各式各樣的。而祂們肯定喜歡看人們爭吵的樣子。」
「擅自幫人們設計橋段,只是為了觀賞自己期望的發展,還真是惡趣味啊。」肖恩可以看見礦道連接一個空曠的洞穴——或許該稱作房間,裏頭燈火通明,光透過狹小的洞口傳了過來。
「和人類挺像的,不是嗎?」
他們出了礦道,肖恩這才看清楚房間內的布置。
仍舊是如常的泥土環繞的洞穴,只是壁上掛著油燈、桌椅四散、幾個木箱集中放在一起,看得見裏頭囤積著食物,還有一間已經破敗的木屋——基本上與先前的哨所無異,不過看起來荒廢已久。
「很可惜,我想我們也許能成為朋友的。」提豐將提燈放在一旁缺了一根桌腳的木桌上。
接著,突然一個墊步,魁梧的身體已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踢出了一記後踢。
肖恩早有準備,但還是險些來不及反應,只來得及將雙手交叉胸前防禦。
強烈的衝擊襲來,肖恩頓時感受到自己的雙腳離地,彷彿被一頭全速奔馳的鬥牛襲擊,他手中的提燈飛落,碎在了地上,裡頭的油逃離玻璃的拘束,在外頭被餘火依附而上,立刻形成一團火光。
他對比提豐而顯得單薄的身子騰空飛起,猛力撞向了身後的土牆。肖恩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翻了一圈,他倒在地上感受到泥土的冰冷,強烈的噁心感衝擊他的喉頭。但狼狽的他還是努力撐起身子,刻意擺出無所謂的態度。
「喂,工頭先生,你有想過要是踢錯人怎麼辦嗎?」
而提豐也只是回以微笑,但眼底透出一絲落寞。
「到時候我會好好跟他道歉的。」
下篇:(其四)
寫在後面:
嗯?該不會要進入戰鬥環節了吧。
社畜加班讓更新晚了一天,
不過這篇不知為啥寫得蠻順的,沒花太多時間。
啊,
應該是想狂玩符文工廠五的慾望讓我打字變超快。
雖然優化不好但……角色好香(*′﹃`*)
最後,感謝你看到這裡~期待我們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