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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夫與樂夫】
(本篇建議服用背景音樂,音源:youtube)
空氣涼涼的,抓住我的這隻手卻比我的體溫更高,我看著裸露在外的骨節,漸漸地感到有些熟悉。
然而,卻像是下意識想到了什麼一樣,我一個抽氣,連忙抽開了我的手,一股冷意隨即蓋過了原先被抓著的地方。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腳步停了下來,轉過來的延陞看著我有些埋怨的樣子,臉上正氣著他為什麼要把本已不是太好的氣氛用得更尷尬。
從他身後吹來的風不斷打在我們的身上,掀起了草原上的草,一絲絲的,就像是浪上跳動的綠色水花,暗暗地拍打著我難以平靜的心潮。
除去了心跳聲的外面,四周更是一片肅穆的寂靜,彷彿就連呼吸也顯得很突兀。
「不然你以為,全說成是自己的錯,事情就能夠解決了嗎?」
延陞隱帶著某種壓抑的聲音傳了過來,不加掩飾地直刺而來,讓我不禁渾身一顫。
他冷冷掃過來的視線裡還帶著剛才殘留的鋒芒,像刀鋒一般毫不留情地揮在我的身上,搭配著斬釘截鐵的聲調,讓我激動不安的心漸漸都冷了下去。
「事實總是要有人來說,也總是要有人來面對的?!?br>
他光是這樣盯著我,整個人就像是在無形的逼近著我,如猛虎般,將我壓制在這股氣場所構築成的逼仄空間裡。
清冷的氣息混雜著某種錯覺營造出的鐵銹味迎面而來,我卻連一點能夠起步的空間都沒有,退無可退。
像是忘記了害怕,先前一閃而過的緊張就像是我的錯覺。
這輾轉反側間我的耐心好像被全部磨盡,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又在下一秒被全部抹成空白,那我到底想要說的是什麼呢?
我迷茫地看著延陞的身影,不清楚現在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緒到底該如何形容,也覺得現在除了呆站著應該還有其他轉圜的餘地,卻發現自己做不到任何事。
於是掙扎到最後,我只得放棄而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強壓著心頭複雜的情緒洩氣地回應道。
「……算了,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自知不立刻截斷目前的處境,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堪和鬱悶,也許就是這樣的心態在提振我趕快打起精神來,這樣也對任何方面來說都好一點。
只不過這樣的行為,也算是某方面默許了延陞剛才對伊卡勒特獨斷的下馬威,他抿著的嘴角明顯鬆緩了下來,輕輕地飛到我的身旁,就像是剛才的事情只是一片羽毛飛過。
「你能了解就好,我也不想把局面用得這麼難堪的?!?br>
他嘴上在說,但我的目光並沒有因為他的靠近而跟著拉近,反倒是看著遠處,讓眼界迷濛地放空了一陣子,好像這樣就能夠慢慢地把心裡那些不愉快給全部掃出去。
眨了眨眼睛,覺得可以之後,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作為結尾,再次望向延陞時至少恢復了平常形象的八九成,而他更早就已經變回往日的那般溫和。
「快點吧,別讓幽靡等我們太久?!?/div>
「在那之前,先讓我看看你進步到什麼程度了吧!」
隨著情況轉變,他的嘴角也就上挑得一如既往的囂張跋扈,讓我心裡不免有些腹誹。
這個人……變臉比翻書還快……
對於他這種能夠瞬間換臉的這件事,好像也逐漸成了我心中的一個疑問。
果然從認識到現在,我好像就沒有一次看透過這個人所做的任何事。
被他推搡著走到前頭面對那些月妙,然後他就好整以暇地在我身後看戲,被這樣注視像是有一雙銀針在後面戳著背,縱使不太自在,我還是硬著頭皮上了。
做了口呼吸,跟紀敏練習的這幾天,說來也不知道算不算羞愧,為了轉移自己對伊卡勒特的注意力,也是多少逼著自己在空閒的時間都拿來精進自己的所有法術上。
也大概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或許缺失了某些東西,換來的則是從另一方面得來的助益。
看著火系魔法不再是火球,在月妙的腳底下,一道細碎火焰圍繞著周身點起火圈,忽然燒起一陣爆燃,上竄的火恰好滅了月妙的頂,這個火力雖然不足以解決牠們,但至少能造成一定程度的灼傷。
即使這可能只有奧茲火焰的十二分之一、也可能完全不到,但都是我一步步在進步的痕跡。
「很不錯嘛,跟你剛出來冒險時成長了許多呢!」
面對隨手揮揮就能馬上殲滅這些月妙的延陞來說,他倒是滿臉不在乎的樣子,笑意甚至更濃了些。
聽到自己的努力被認同,我看著延陞不知為何感到安慰,或許是被肯定的那種感覺,眼前的一方天地也跟著模糊起來。
「那是當然,現在我也得有基礎的戰鬥能力才行。」
收拾好情緒,我在講這句話時彷彿回到了以前那個總是想要力爭上游的自己,延陞看著我,臉上的笑容變成了那種為人而感到欣慰的樣子,把語氣放到了我想像不到的一種柔和。
「……你爸媽會很驕傲的。」
頓時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我爸媽,我無聲地怔愣了會,面上表情是明顯的轉變。
從一開始到現在,延陞的情緒似乎時時刻刻都在變化,充滿著某種豐富的閱歷,而他就像是那短促的雷陣雨一般,老是陰晴不定。
回過神,我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自顧自地邁開了步伐信步地走,如同在敘述一件那些人們都不太在意的小事。
「是啊,不過我覺得先別看到現在的我會比較好?!?br>
我想要盡量表現得更鎮定一些,但一開口就連聲音也帶著顫音,只好在心底無奈怨嘆了自己的軟弱。
說完這句話後,我也沒有再說下去,點破了事實反倒過滿則虧,如此言語依延陞的才智是絕對可以知悉我的想法的,而他也從來不會讓我失望。
「……那在能讓兩位看到你英勇的樣子前,讓我來教教你怎麼掌握暗的力量吧?!?br>
他再一次湊近,屬於他的所有從搭在我左肩上的手完全包裹住了我,我提起頭看向另一側的他,銀白色的光芒勾勒出他狂妄的身姿,視線裡的魔物也就在他一個抬眼而陷入了癱瘓。
黑暗穿插在地表之間,如利刃一般下而上地刺穿了月妙們的身軀,那速度像是快到月妙們意識到自己被擊中時,已經是失去生命,倒地的時候了。
看著這個景況我不禁訝異——
延陞在這段時間,也絕對變得更強了。
明明就站在施法的範圍外,但就連我好像也被這樣的能力影響,一時之間腳步就自己有些失衡。
「你、你不是忘了你的魔法我學不起來吧?」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情況,黑色的尖刃宛如鐵砂漸漸風化而去,也帶走了月妙們的屍身,卻完好地保留了我們所需要的艾蒿汁散落在地表,令人不敢置信。
「當然,但要協助你掌握更進一步的秘訣,對我還是綽綽有餘的?!?br>
而藉著餘光,我看到延陞仍然是那樣,勾起嘴角,笑得肆意。
與此同時,某一段類似的時光也就隨著如今的情況而被牽引,在腦海裡撥放——
雖然沒有辦法教我暗屬性的魔法,但當時的伊卡勒特應該也是很努力地、很真切地教會我什麼。
只不過,什麼都還沒從他那裡學會,其他的部分倒是改變了不少呢……
從鼻子吁出了一口氣,我不由得苦笑起來,惆悵的心緒在心頭裡打轉。
跟他目前為止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交集,不管是哪一個時間點,好像都有契機能夠讓我想起他、想到一切都還不是這樣的時候,然後就會有個聲音告訴我——
現在,已經永遠也回不去你所想的那樣了。
這個聲音彷彿帶著我進入了超脫現實的另一種空間,出口若有似無,我無法輕易逃脫,即使嘗試了尋找著逃生口卻無功而返,默默被埋葬。
然而,當我不斷墜落的時候,卻總是有一隻手能夠在這個時候推開那扇門,突破了這些限制,讓那個人來到了我的眼前——
「不用逼迫自己去忘記。」
意識過來,延陞好像又把我抓緊了一點,迎上他傷感的笑容,我知道我又被他那探究的眼神給看穿了。
他一直都在試著讓我能趕快走出來,而我目前能做到的,好像也只有乖乖聽他的話會比較好。
畢竟,作為唯一一個知道我目前狀況的人,雖然這樣講有點超過,但他好像可以說是支撐我現在走下去的支柱。
所以,為了不要再讓他擔心,我趕快提起了一個還算可以的笑容,也希望自己能夠趕快恢復往日平常的樣子。
「……我可能基礎不太好,你要有多點耐心啊。」
即使他一直都在用任何方式告訴我,他是可以依賴的、是可以依靠的,我卻深深地警惕自己不能夠這麼做,除了不讓自己再次陷入相同的囹圄當中,還有——
我已經決定了要學會獨立。
收集了夠多的艾茼汁,我跟延陞兩個人各提著一半迅速趕回村莊,伊卡勒特並沒有因此被延陞罵跑,在我們跟幽靡會合前回到了隊伍裡,而我也持續不去在意些什麼。
在延陞跟幽靡的幫忙之下,我也很快在樸大爺的患部敷上了艾蒿汁臨時做成的藥材並將其固定,接著再使用了一次迴光,接連幾次治療後,倒在地上的人終於有了起色,發出微弱的聲音。
「爺爺,您醒了嗎?」
瞧著樸大爺還在地上嗚咽,幽靡飛快地協助他提起身子、拾起掉在一旁的拐杖,幫著整個人站了起來。
待不規律的呼吸平緩之後,整理好形象的樸大爺才正式向我們開口。
「雖然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是謝——幽靡!妳怎麼會在這裡?」
看來是剛恢復意識,視線還不清楚,他到如今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正是幽靡,嚇得大驚失色。
像是在記憶中被織入錯了針的線,樸大爺看見幽靡的樣子根本一點也不像是歡迎她來到這裡一樣。
「我叫懷茲派可以幫忙的人一起來,怎麼會是幽靡啊!」
他氣得向天質問,不敢大方承認是自己讓她過來的我只能尷尬地別過眼神,可幽靡這時可算是賢淑端良了幾分,輕易出聲就解了套。
「要幫助您的是這邊這群人,我只是因為擔心爺爺所以才跟過來的哦?!?br>
說完,幽靡就順便介紹了我們幾個,面對她的好意,樸大爺倒是也不太領情,一副有苦難言的悵然。
「我沒事,只是一時昏倒而已,不是叫妳不要隨隨便便就跑過來了嗎……」
從他的表情,我察覺到這句話表現出的其實並不是對幽靡的排斥,而是一種擔憂與為難,先前懷茲也不怎麼贊同幽靡來童話村,難不成這兩個人在意的會是同一件事嗎?
我還在構築我的疑問,樸大爺卻像是想到了什麼而忽然揚聲。
「還有……興夫呢?興夫在哪裡?」
「興夫?爺爺昏倒是興夫搞的嗎?」
一邊聽樸大爺和幽靡對話,我一邊在腦海裡搜尋興夫這個名字的蛛絲馬跡,然後也想到了些什麼。
興夫這個人名,確實是來自一本名叫興夫與樂夫的童話故事裡登場的人物,由於心地善良,最後被報恩的燕子給予了萬貫家財和一座富麗堂皇的房舍,從此再也不用像個乞丐一般淪落街頭。
還記得延陞當初在來的路上跟我說過童話村的村民是實際上真的在童話故事裡出現的人物,我一開始還半信半疑,如今倒是完全信了。
「是啊……興夫被『憤怒之玉』附身了,再不快點阻止他,會大事不妙的?!?br>
樸大爺忽然講起了在場的人不一定都知道的東西,雖然我就是不知道的那一個,但看在他的語氣依舊急切下我也不好意思打斷,只得先順著情勢繼續,反正等等應該就會解釋了。
只拋出一句話,眼看他左思右想似乎也沒想到更好的法子,而如今的情況對他來說又是十萬火急,因此只能無奈屈服於眼下的情況,也就是面前的幽靡。
「……嘖,沒辦法了,幽靡妳還記得『玉石跟萬花筒』的事情嗎?」
「嗯,可以用萬花筒找到被玉石附身的人,解開玉石所帶來的妖氣?!?br>
幽靡倒是冷靜地倒背如流,如同把這個知識深刻在腦海裡已久,樸大爺點了點頭,拿出了一個褐色、像是一個小望遠鏡的東西交給她。
「那我就先把萬花筒交給妳了,就……趕快跟著昕里小弟和其他人去找興夫吧。」
一接過萬花筒,幽靡像是如獲至寶般好奇地在手中把玩著,嘴巴念念有詞,完全沒有看到樸大爺臉上的凝重。
也在離開之前,我不經意往回看了樸大爺一眼,正好看見他瞧著幽靡,依然是有些擔憂的樣子,是因為害怕她會受到什麼危險嗎?
沒什麼時間思考,我們在路上隨處問問,最後來到了一處應該是這個村子裡最豪華也最大間的藍色磚瓦房,後院裡堆著的金銀財寶甚至還從圍繞房屋本身而建的磚牆頂部冒了出來,足見奢糜。
不過比起這樣,目前更要注意的應該是面前這座整個被拆掉的大門,像是被硬生生拆下來,可這比人高的大門如此輕易地被拆下又讓人不敢相信。
「門居然被破壞了!」
幽靡才剛把我的心念給說出口,就有一個發福的婦女提著重重的漢服跑了出來,綁著長辮子,眼神尖細而不討喜,腰間的香囊有金子撞擊的聲音,仔細看臉上似乎有些東西。
「老公!你快出來!不要再跟那個瘋子硬碰硬了!」
雙腳才剛踏出門,她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朝家裡頭奮力嘶吼,我這時才看清楚她臉上黏著很多的飯粒,還在想為什麼會這樣,下一個男人就從屋裡跑了出來,整個人看起來瑟縮窩囊。
「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
跟這個婦女有著同樣豐腴的夫妻臉,留著刺蝟頭,穿著品質好的藍背心搭布衣,不過尺寸過小倒是讓肚臍露了出來,腳下的拖鞋都沒穿好可以看得出他逃跑得十分狼狽。
「夫妻倆想逃去哪裡?。 ?br>
隨後,被婦女稱作瘋子的人拿著沾滿飯粒的飯勺追了出來,他相較前兩個人的奢華氣息顯得十分出格,用白色破頭巾裹著一個包包頭,身體上的白衣服還用各種破布修修補補,裂開一半的木屐全然能看出此人的貧困。
正當我的腦袋裡相應地出現了人名的同時,幽靡也印證了我的想法是對的。
「啊,那個人就是興夫?!?br>
說這時那遲快,由於樸大爺已有告知,幽靡立刻拿出了萬花筒,對著興夫仔細端詳了一番。
「……嗯!興夫身上確實有玉石的反應,是被附身了沒錯!」
說完,她就把萬花筒借給我,示意我也看看,舉到眼前,從萬花筒裡看出的世界,一切都是黑白無色,卻能看見興夫身上有原本並不可視的黑色氣流在他周身環繞。
記下這就是玉石的氣息之後,我不過只是轉頭把萬花筒還給幽靡,興夫就在此刻動手了。
「啊?。∥业哪槹?!」
啪啪兩聲,興夫雙手的飯勺一揮,婦女的臉上又是兩個巴掌,看來臉會比較腫的原因有可能是興夫導致,婦女承受不住這樣的衝擊,失神向前倒在地上。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拿飯勺當作武器,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童話故事的人物哪拿得出什麼武器或使用魔法,便也只能接受下去。
解決了一個人之後,興夫挪過臉紅脖子粗的身子,帶著濃厚冷意的眼神轉而直逼著另一個男人,他應該就是故事裡所提到的樂夫。
「下一個輪到大哥了?!?br>
「啊啊啊??!」
眼見自己的老婆被打倒在地,樂夫卻只顧著害怕,馬上轉身一邊大叫,一邊腳底抹油地逃離了現場。
「別跑,大哥你以為你能逃掉嗎!」
而興夫也沒打算善罷甘休,立馬就追了上去。
「我們快追上去!」
幽靡跟著一喝,迅速安置好婦人先靠在屋簷下以後,我們跟著感知追蹤到的氣息來到了村外,似乎是比月妙那還更靠外的地區,一樣是層層山巒,此地的天氣卻落入黑夜,新月被濃雲遮去了一角。
幽靡說這裡是故事裡妖怪居住的地方,名為澤山兇宅,因此可以在周遭看到斑駁而像是廢棄空屋的和式磚瓦屋,四周的樹上繫上了很多繩子,上頭還綁著破碎的各色布料打成的死結,看起來陰森的很。
而她同時提到要從興夫身上取回玉石,仰仗單純的戰鬥來回收是毫無用處,我們必須要解開玉石給予那些人的情感才能夠達成目標。
一路追來了盡頭的死路,此時興夫正好將樂夫給逼至絕路,義憤填膺地質問著他。
「在我被飯勺打,餓肚子的時候,大哥只會在旁邊看,我怎麼想都嚥不下這口氣!」
「打、打你的是我老婆,又、又不是我!」
樂夫每退一步,興夫就進一步,眼看再退就要摔到懸崖下,樂夫只能看著向他不斷靠近的興夫,持續地瑟瑟發抖。
「不管怎麼樣,我絕對沒辦法忍受!」
「快住手!」
興夫剛要動手,幽靡就急得大叫,千鈞一髮轉移了那兩個人的注意力,也給了那多一點點的時間讓我們能夠擋在兩個人之間,只是前者一看見我們,氣得通紅的額頭變得更鮮豔了。
「妳是誰?。窟€不給我閃一邊去?」
「除了打這個人,應該還有方法可以解決事情吧?」
我嘗試著用協商的方法向興夫輸誠,卻沒想到這被他衍生成了另一個失之千里的意思。
「想要阻止我的話,那就是大哥的同夥吧……」
不等我反應過來,飯勺便瞬間舉起,同時一隻不講理的手不由分說地直直伸了過來,一把將我拉到了他的身邊。
同時陰戾的黑暗混著夜色蠢蠢欲動,如同沉重的泥沼,又似同流沙,形成猛烈的浪濤席捲興夫,緩緩將他整個人給吞沒。
「想動他,你還早個幾百年勒?!?br>
延陞嗤之以鼻地注視著眼前的興夫,附著在他身上的暗潮如同某種腐蝕液,一點一滴地咬噬他身上的力量,不久,脹紅的身子逐漸開始疲軟了下去。
「倒、倒下了嗎?」
我們都還沒說話,可後方樂夫的這個詢問,彷彿成了對興夫來說最直白的挑畔。
「不行,我不能倒下……」
他怒瞪向我們,準確來說,那道目光主要落在挑釁他的延陞身上。
「我不能、不能就在這裡倒下啊——」
就像是玉石應和了興夫的話,空氣連帶著景象忽然可視地顫動起來,他身上的力量變得更加龐大,一舉撕裂了延陞的魔法,黑色的碎片在空間裡零散,從未見過此景象的我不自覺心頭一陣驚慌。
可就算殺意騰騰的興夫就又要撲過來了,延陞臉上的從容竟沒有減退半分。
半晌,一陣氣流就貼著我的面前掠過,那一刻我感覺目前所處的範圍被某種巨大的陰影壟罩。
延陞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顆黑色的球體,他漫不經心,像是不費任何吹灰之力,原本只在興夫腳下的深黑在霎時擴大成汪洋,就連我們腳下都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
只要一不小心,跌進去似乎就再也無法回來。
「你能爆發出更多力量,不代表我不行啊。」
暴裂的風揚起一片土石,哐哐作響地敲擊在地表上,濁流噴薄而出,這次將興夫綑到只露出了一張臉,宣示著完全的主權。
擔心興夫真的會對我們造成傷害的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但延陞始終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像是激昂的曲子停在同一個地方,然後再次從前奏開始循環。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翹起了嘴角,心情看起來很好,彷彿接下來要持續進行的對峙,對他來說是一場值得參與的遊戲。
「快住手,興夫!」
自顧自地,看著還在掙扎卻再也無法逃脫的興夫,幽靡湊近了他。
「妳這個小女孩又是誰啊?呃呃……」
興夫眼球轉動,不屑地碎念,事情卻在這時候產生了異樣。
就在她靠近他的這一刻,時間有零點幾秒的停滯,忽而一陣氣流從興夫體內向四周發散,打掉了幽靡手上的萬花筒,可明明只是毫無傷害的強風,兩個人卻都接連痛苦了起來。
「啊,我的頭……」
幽靡屈著身子,緊緊掐著自己的額頭,彷彿是受到了鑽心般的劇痛。
「等一下,為什麼我突然感到一股心痛……突然覺得好奇怪,到底為什麼……這麼生氣呢?」
聽不懂幽靡在講什麼,我不自覺望向延陞,明知他不會是那種波及他人的人,可看著產生突發狀況的兩者,心亂如麻的我眸光一轉,看見了地上的萬花筒,便拿了起來,下意識地放到眼前。
結果拿起來看的時候,我不由發出了一陣冷顫。
除了原本興夫身上的黑色氣流外,現在就連幽靡身上也被那股邪惡的力量圍繞,而她的身體正在不斷吸收這些邪惡的氣息!
但也或許是吸收了這些力量的關係,興夫本就撐著延陞魔法的身子也被消耗得更快,漸漸可以看出疲累之態,幽靡或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忍著痛苦朝我們大叫。
「不管怎麼樣……趁現在……想辦法阻止興夫吧!」
點頭的我叫出了延陞的名字,而他也應了一聲,原本還剩下臉部外露的興夫立刻被黑暗全部罩住,像是湧動的水流從地下向上衝出,更像是某種吞噬的儀式。
等到彷彿是間歇泉般的潮水漸次低下,維持原本被抓著姿勢的興夫驟然倒在了地上,除了呻吟之外再起不能。
確認不再有危險,就在我往前走去察看幽靡狀況的時候,一個不安分的人也就走了出來。
「興夫,你這傢伙!」
大概是看到目前情勢逆轉,原本還怕得要死的樂夫霎時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囂張樣,還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頭示威。
「俗話說行善會被記得,做壞事會付出代價,看來你今天要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了。」
他說得頭頭是道,冠冕堂皇的話句句都在譏諷。
「為什麼,在我被飯勺打的時候、肚子餓又委屈的時候,都是我要忍耐呢……到底為什麼?」
果然興夫身上的情感並不會因此而被解除,他看似還沒有放棄站起來,卻力不從心。
「閉嘴!看來你是還沒清醒吧?」
但都到這種時候了,樂夫居然還進行著毫無意義的挑釁。
「啊!吵死了!」
身邊的女孩突然一個怒吼,我被她猛然增大的聲音嚇了一跳,心臟咚咚地跳得飛快,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雖然興夫有錯,但樂夫大叔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啊,還有臉在這邊大聲……」
她一邊講一邊抬手推開我,怒氣沖沖地跺腳走到樂夫的面前訓斥他,眼看對他毫無殺傷力的幽靡,樂夫也絲毫不甘示弱。
「什麼?妳別仗著妳是小孩就敢對大人口無遮攔,看我還怎麼對付妳?」
「對付我?自己明明每天都在做壞事,卻要弟弟用善良的心過活,自己還不感到羞恥嗎?」
幽靡用著故事裡樂夫對興夫做的種種壞事來申斥他,讓我也接連想起了整個故事的內容,樂夫在故事裡的確就是像這樣趾高氣昂又貪婪的人,陷害人的次數也不算少,估計她是藉此發聲吧。
「明明只要說一句對不起就可以結束的事情,硬要搞成這樣……你真的太過分了!」
只不過就像是左耳進右耳出,幽靡劈哩啪啦講了一大堆道理出來,樂夫還是耍嘴皮子地不理不睬。
「講這種含糊的話……我到底是做錯什麼妳就說啊,我還願意跟興夫分享食物我就夠——」
「啊??!我受不了了!」
看來是怒火達到了最高點,幽靡一口氣跑到了興夫旁邊,直接抽走了他其中一個飯勺,然後定定地殺到樂夫的面前。
「妳、妳要幹嘛!」
根本來不及阻止,我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幽靡拿著飯勺教訓了樂夫一番,雖然這樣欺負故事裡的人物似乎不太對,不過他本來就是個壞人,就讓幽靡教訓他來抒發情緒也算是給個機會教育。
即使樂夫有嘗試著反抗,不過在面對火冒三丈的幽靡來說根本是無力回天,只有被打的份。
「力氣……怎麼……那麼大……」
被打到發懵的樂夫這麼說完後,脫力地跟著向後一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但與其說是被幽靡打,不如說是自己被嚇到昏倒比較貼切。
而樂夫倒在地上的那一響,才讓幽靡像是如夢初醒般驚醒過來,轉頭朝我們自言自語說剛剛到底做了什麼,一副渾然被控制的樣子。
「真是的,我剛剛真的太生氣了。」
還沒想到要怎麼回覆幽靡,先聽旁邊的興夫嘀咕了幾句。
「呵呵,跟我遭遇到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
聽完,我轉而觀察起眼前的局勢,如今兩個人都倒在地上,現在玉石還沒取出來,不能簡單治療興夫,樂夫沒醒過來也好,至少不會在旁邊碎碎念,但還是挺傷腦筋的。
「不過樂夫大叔居然這樣就昏倒了……那只能把他抬回去了……」
我正想吐槽幽靡剛剛的舉止應該不能用不過兩個字來形容,乾笑地瞧著她走近了樂夫,卻陡然停下。
「等一下,這是什麼味道?」
帶著微笑,跟著幽靡的言語我也湊近,眼下樂夫的褲子上有濕濕的一片,而且還在持續擴大範圍,使得我一瞬間尷尬,不禁說出了那個猜想。
「哇……他該不會尿褲子了吧……」
這真相讓大家都退避三舍,要誰來犧牲抬他感覺也不好,正當我跟延陞考慮一起用傳送直接把大家傳回村子裡的時候,原本倒下的興夫卻突然站了起來。
「……請各位讓開?!?br>
瞧著額頭又開始氣得紅紅的興夫,幽靡很快便張開雙手攔在了他前面。
「等等!他都已經昏倒了,你不會想趁人之危吧……」
跟著這句話興夫顏面微動,手接著一放,放掉了在手上的那一隻飯勺,露出了一個心酸的微笑。
「不是那樣……就讓開就好……」
然後他逕自穿過望著他愣住的幽靡、走到大家都有些退卻的樂夫旁邊,背對我們嘗試揹起了還在眼冒金星的他,嘴中念念有詞。
「以前,是我常常尿褲子,所以也被大家取綽號叫做尿褲子?!?br>
他說當初,只有樂夫這位哥哥願意好好的對待他,一點也不覺得他尿褲子丟臉,反而還激勵他要做個男子漢,不能被欺負就只會哭。
「所以,我們當時的相處可不是像如今這樣的。」
他支起樂夫的雙手,一股作氣把體重明顯重了一倍的樂夫給好不容易揹到了身後。
「正是因為念著這樣子的舊情,所以我才會忍耐到現在……」
隨著這句話的落地,興夫的身體出現了一閃而逝的閃光,遮蔽了我們的視線。
「這是……興夫的身體發光了!」
幽靡驚嘆地形容眼前的景象,由於眼睛接受到的光並不是很強,因此我能發現從興夫的胸口那邊,有一個閃亮的東西落了下來,掉在草堆裡。
「是玉石!玉石掉下來了!」
顧不著局面,幽靡連忙跑到興夫面前尋找了一番,然後撿起了一個紅色的石頭,應該就是樸大爺所說的憤怒之玉了。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還是謝謝各位了……我本來不是這種人的,怎麼會失態了呢……」
像是被附身的人並無法查看到自己的異狀,興夫看來完全沒有在意到自己身上的閃光,還有幽靡這樣堂皇的動作,只是等到一切都結束以後、臨走以前,鄭重地向幽靡道了最後一次謝。
「尤其是妳,小姑娘,謝謝妳理解我的心情。」
面對這份道謝,幽靡只是笑得古靈精怪。
「嘿嘿,以後兄弟之間就別吵架了。」
「總之,就先再次謝謝各位了……」
語畢,興夫帶著樂夫離開了現場,目送著兩人離開的方向,一句話從幽靡嘴裡溜出。
「做善事會永遠流傳下去,做壞事則會付出代價……」
「這是這個村子裡流傳的箴言嗎?」
延陞探出頭,露出了他平常對任何事物都好奇的樣子,明明剛剛用了那麼大的魔法,整個人看起來還跟沒事一樣。
「嗯,大家一直都謹記著這個道理,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呢?!?br>
笑著回答完以後,幽靡翻找起口袋,拿出了剛剛撿起的東西。
「話說,這就是憤怒之玉啊……」
那是一個紅色的、像是蝌蚪的、尾端勾起的石頭,隱隱能夠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流竄。
「哇,光是這樣碰就能夠感受到一股怒意往身體裡面竄呢……」
摸了幾下,擔心就這樣帶著有可能換自己被影響,幽靡跟我要了一些剛剛的艾蒿汁貼布把它包了起來,完善地再收進口袋之後,她變回了原本的精神奕奕,領在了前頭。
「好!那麼我們就先回去找樸大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