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之一:海生館的約會】
利器劃開骨肉的鈍音。
鮮血噴濺在牆面的濺灑聲。
倉促奔逃的腳步。
此起彼落的駭人聲調,在暗巷交織出即興的演奏。
「別開玩笑了!我還不想死啊!」
臉色發青的男子,在小巷內死命地奔跑。
「哈哈哈,小哥講話真有意思。」
漫步跟在後方的,是帶著和煦笑容的喬治神父。
他右手握著反曲刀,左手提著一顆頭顱。
逃到巷底的男子,試圖攀爬箱子翻越圍牆,結果腳下的箱子破裂,整個人摔倒在地。
神父隨手將頭顱拋至對方面前,嚇得男子大驚失色。
「你這傢伙腦子有問題!」
表情愉快的喬治,用握刀的右手指關節調整眼鏡位置,語氣平穩的反問:
「不好意思,腦子有問題是在指我嗎?」
「廢話!一聲不吭的就砍過來,還殺了我兩個同伴!」
喬治的嘴角逐漸上揚,咧嘴露牙說道:
「腦子有問題的是你們才對,依附黑暗為其爪牙的魔鬼,膽敢行走於光天化日之下。」
他高舉墨色的刀刃,對面前的死者進行第二次死亡宣告。
「吾乃神的代行者,必將剷除世上一切汙穢之物。」
「噫噫噫!?」
鋒利的反曲刀,俐落地斬斷男子用於抵擋的手腕,從肩頭一路砍進胸腔中,可見力道之大。
「你這混帳!」
沒有斷氣的青年打直手指刺向神父,尖銳的指甲形如一把天然的利刃,卻被對方搶先一步抓住頭顱,重重按壓在牆壁上。
「願汝安息。」
雄渾的掌力一握,青年的頭蓋骨被捏個粉碎。
「聖主啊,多麼美好的一天~」
喬治神父將反曲刀收進懷裡,兩手插進口袋,若無其事地漫步離開小巷。
一日之計始於晨,對於這個值得紀念的重要日子,景杉自然起了個大早。
當織夜還抱著水豚布偶在床上打鼾,延後早飯時間的時候,他就已經頂著清晨寒意進行每天的鍛鍊。
由於不想像上次那樣吵醒客廳的曉神,於是他改在倉庫進行體能訓練。
結束之後進屋泡了個熱水澡,神清氣爽的景杉入席餐桌後,眾人一臉困惑地盯著他看。
「你幹嘛一大早泡澡啊?」
首先發問的是坐在當事人旁邊,感受不快濕氣的丸香。
氣定神閒的景杉,在煎蛋上邊淋醬油邊回答:
「我平常就有沖澡的習慣,早上天冷,所以泡個澡也不奇怪吧。」
知曉內情的妹妹暗自竊笑,她今天已經預定好要一整天尾隨哥哥了。
「嗯,今天的早餐依舊非常美味,沒想到雞蛋能做出這麼好吃的料理。」
學景杉在煎蛋淋醬油的曉神,比較之後發覺滋味更勝番茄醬。
「太好了,合曉神的胃口。」
景杉把織夜臉上洋溢的笑容,當成是接受誇獎的表情,絲毫沒有察覺妹妹的陰謀,見早飯吃得差不多,他才試探似的冒出一句:
「我今天有要事出門,下午才會回來。」
他不安地窺視斜前方的玄賀,戰爭期間還跑出去玩,要是被知道,恐怕不止會被奚落,在曉神丸香兩人眼中的評價也會一落千丈。
其實景杉也知道現在不是出門遊玩的好時機,但是昨晚想都沒想就開口邀請,而且對方竟然還答應了。
「絕不是中午要過來?」
「爺爺你代為答覆就可以了啦。」
「很不巧的,我今天也要去區民會。」
「那麼織夜,就麻煩妳轉達了。」
「欸欸欸欸欸!?」
被指名看家的織夜,一臉愕然的出聲抗議。
「怎麼,妳今天有事嗎?」
「不、那個、怎麼說……唉、我知道了。」
織夜失落地垮下臉龐,雖然是遭到半強迫,但是昨天才出去玩了一天,實在無法拒絕看家的任務。
無意間粉碎妹妹陰謀的景杉,神色鎮定的推開椅子率先離席。
「那麼我去打點一下出門的事宜。」
回到房間確認門鎖上後,他的表情才鬆懈下來露出笑容。
換上昨晚花一個小時決定好的服裝,再將斜背包裡的東西拿出來在床上排開,慎重其事的清查盤點。
萬事俱備的景杉,為避免打草驚蛇,趁沒有人注意時靜悄悄離開家門。
如此拙劣的行動,想當然沒有避開織夜的法眼,她在哥哥離開後探頭進到客廳,發出軟綿綿的聲音說道:
「小賊貓丸香~我有事情想拜託妳~」
「…………不要那樣叫我啦。」
負責洗碗的丸香露出厭惡神情,懷著不好的預感回頭。
約會,人類求偶的一項既定流程,藉由相處加深彼此的認識,是異性之間加深關係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
出於某項目的;前往某個目的地;進行某種娛樂,理由千千萬萬。
對於初次體驗這項活動的人來說,可說是意義非凡的日子。
路線、天氣、地點,閉館時的備案場所,景杉做足功課,千方百計的想讓今天趨於完美。
然而現實不盡人意,總會出現意料之外的狀況。
「喲,麻鬼景杉,真巧呀。」
躲得過家人耳目,卻避不開偶然的巧遇。
在景杉跟前煞車的向原鈴心,笑著跟同學打招呼。
「怎麼打扮得這麼帥,要到哪裡去玩?」
「……妳在這裡幹嘛?」
遭反問的鈴心,不高興的噘起嘴巴。
「什麼叫我在這裡幹嘛,因為我們的店在附近,所以正準備要去打工。」
「嗯,慢走不送。」
雖然景杉提早了二十分鐘抵達,但是他不想和鈴心閒聊,避免讓她見到隨時可能會抵達的悠紗。
「你也未免太冷淡了,虧我才送了兩張票給你。」
「那是我妹妹抽到的吧?」
「傳單是我給你的嘛。」
想到什麼的鈴心停頓了一下,接著突然驚呼問道:
「啊!你該不會正打算去海生館,所以在等人?」
敏銳的觀察力,嚇得景杉面露驚恐,情緒跟著激動起來。
「吵死了,妳快點去打工啦!」
不小心說中的鈴心,好奇地笑著追問:
「吶、吶!你找了誰跟你一起去?該不會真的是悠紗吧!?」
「──跟我妹妹啦!」
拔高的聲音打斷了鈴心的追問,紅著臉的景杉,將謊言繼續編織下去。
「因為是託她的福才抽中,加上那傢伙一直很想去,所以就沒辦法啦。」
鈴心不相信有人跟妹妹到距離三站的鄰市會刻意打扮,狐疑地瞇起眼睛。
「那你妹妹人呢?」
「在、在轉角那間速食店上廁所。」
「……嘖,真沒意思。」
沒有不識趣到留下來驗證景杉的說詞,鈴心乾脆地選擇放棄。
「妳也太喜歡聽八卦了。」
「女人就是這種生物嘛。」
景杉想起自家妹妹打探八卦時的笑臉,在心裡贊同這一點。
「回頭記得告訴我感想,我也很想去一次海生館看看呢。」
「哦。」
「嗯嗯~那我先走啦。」
如同一陣風到來的女孩,再次乘著風離去,景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內心興起一股奇妙的舒適感。
「朋友之間的寒暄,是不是就像這個樣子啊?」
接著自言自語拋出這一句話。
行駛至路間的鈴心,注意到轉角等紅綠燈的友人,先是露出驚訝的神情,然後放下準備打招呼的手,轉而拿出電話,發送了一則訊息出去。
提早十分鐘抵達,想好整以暇等待的悠紗,發現景杉已經抵達集合地點,於是趕緊小跑步過去。
「抱歉,等很久了嗎?」
為了不失禮,稍加打扮的悠紗,今天的裝扮是亮色系格紋連身裙搭白色罩衫,這是悠紗帶到四葉雀中最好的一套衣服,本來是打算跟鈴心出門新買的,卻意外在景杉面前提前亮相。
「沒有,我也才剛到……」
便服的模樣可愛得令景杉無法直視,眼神飄移的他,好一會工夫才回過神來,將視線定格在悠紗臉上。
「咳咳,那我們出發吧。」
「好、好的。」
跟著莫名緊張起來的悠紗,提著藤編手提包跟上景杉的步伐。
藏在電線桿後的丸香,忍不住吐槽兩人剛才的對話。
「抱歉,等很久了嗎?沒有,我也才剛到──嗚哇!這是什麼板模一般的臺詞。」
織夜具有強制力的請託下,丸香代替她進行跟監的任務,目的是儘可能蒐集有關未來大嫂的情報。
由於有幻煙的偽裝,旁人看來丸香外貌就像個極其普通的少婦。
他若即若離的跟在兩人後頭,沒幹勁的抽著菸斗。
「話說回來,這女的不是咖啡廳的店員嗎?」
因為昨天才見過,所以還有印象。
平時沒有交集的景杉和悠紗,一下聊寒假作業一下聊老師的趣聞,話題只圍繞著和學校有關的事情打轉。
「原來麻鬼同學家裡還有個妹妹。」
「是很聒噪的傢伙啦,活潑好動過了頭。」
「因為我是獨生女,所以一直很羨慕有兄弟姐妹的人。」
「這樣子啊。」
即便好不容易找到別的話題,也會因為景杉拙劣的口才而接不下去。
氣氛不時陷入冷場的尷尬,景杉不斷在腦裡尋找新話題,但是近距離看到悠紗的側臉,思緒就如同過熱的機器一樣停止運轉。
所幸從赤東到鄰市只需十分鐘的車程,在鄰市地標的海生館前下車後,兩人就踏入了蔚藍世界的海洋展覽館。
「「哇啊~」」
他們不約而同的發出讚嘆。
比想像中來得壯觀的觀景隧道,頭頂的水池足足有四層樓高度,五彩繽紛的魚群在頭頂澄澈的海中悠游,讓人產生這座建築物是海洋構成的錯覺。
終於有個能轉移注意力的事物,景杉和悠紗同時鬆了口氣。
進入鑑賞模式的兩人,保持沉默往裡頭走去。
「搞什麼啊,現在年輕人約會都這麼溫吞嗎?」
反倒是尾隨在後的丸香煩躁了起來。
如同絢爛繁花及澄澈星空,欣賞美的事物是不分男女老幼的,對於妖怪來說亦是如此。
鮮少參觀這種地方的丸香,內心同樣折服於這片蔚藍澄澈的海洋。
漫步於海底隧道的她,視線被一隻體型龐大的游魚所吸引。
既非兇猛的鯊魚,也不具防衛用的堅硬外殼,顯目的身軀彷彿在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長這麼大還慢游得吞吞,根本就是塊移動生肉……不,或許就是因為這麼大隻,才能活得這麼無憂無慮。」
數條吸附牠在腹部的幾條清道夫魚,讓丸香聯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禁眉頭一皺。
「模樣真是蠢斃了。」
她把目光重新焦距在前頭的兩人,動身離開人造的海底世界。
經過漫長曲折的觀景隧道,搭乘前往二樓的單向手扶梯,以另一種方式穿越大海,無數魚群再次包圍遊客,令人佩服動線的設計。
閃耀的海水照耀下,悠紗美麗的臉龐顯得更加動人,景杉盯著階梯上的她,想將這幅美景深深印在視網膜中。
兩人來到明亮的單一物種展示區,大大小小的水槽佈滿牆面,拖著厚重甲殼在地上爬的、擬態偽裝成水草的、發出電流示警的,千奇百怪的生物呈現出一個個迷你生態系。
「是彩鬥魚呢,好漂亮的顏色。」
景杉跟著悠紗停下腳步,眼前展示的魚類是一種近海常見的熱帶魚。
「彩鬥魚啊,我對牠沒有什麼好印象……」
「為什麼討厭牠,因為尖牙看起來很兇殘嗎?」
「不,是因為這種魚對同伴冷漠,整天獨來獨往的太孤僻了,加上性情又暴躁,肯定是這樣才會被其他的魚排擠。」
簡直就跟我沒兩樣。
景杉沒將最後一句話說出口,臉上露出同情卻又感到厭惡的複雜表情。
彩鬥魚,魚如其名,是種有著鮮豔色彩的魚種,身後飄逸的夢幻長尾鰭,如夢似幻的特徵,足以蓋過牠那長滿尖牙的兇狠長相。
雌魚生產完不久便會死去,在那之前會將卵藏在口中,找地方埋藏起來。
之所以被稱做鬥魚,是因為雄魚特殊的護卵行為,在此期間地盤性極強,會攻擊任何靠近卵的動物,絕大多數的雄魚都是在這個階段力衰而死,只有少數的彩鬥魚可以活到幼魚孵化階段。
「不是這樣子的喔,麻鬼同學。」
悠紗注視水槽裡悠游的五色鬥魚,嘴角揚起溫煦的微笑。
「因為知道自己脾氣不好,會給其他魚添麻煩,所以牠們才刻意帶著孩子,盡可能躲到沒有魚的安靜場所。只要試著去了解就會發現,為了保護家人的牠們,其實是笨拙溫柔的魚。」
「而且你看牠明明長著尖牙,卻是吃水草的魚呢……麻、麻鬼同學!?」
注意到景杉眼角泛淚,悠紗趕緊出聲關切。
「抱歉、我只是有點莫名感動而已。」
不小心把自己跟彩鬥魚重疊的景杉,尷尬地將臉轉過去,這個意外的舉動勾起了悠紗的興趣。
如同容易遭人誤會的彩鬥魚,包含自己在內,班上的同學都沒有試著去了解過麻鬼景杉這個人。
(或許,他其實是個感情纖細的人也說不定。)
抱持逐漸加深的好奇心,兩人邁步往下一個展示水槽前進。
另一方面,為了前來聽取答覆,絕在接近正午時造訪了千代大社。
不同於先前的休閒打扮,今天的他身穿西裝打領帶,束緊直挺的布料襯托出纖細而結實的身形。
「織夜小姐,我依約前來聽景杉先生的答覆。」
「出門了。」
「真是不湊巧,那麼玄賀先生──」
「出?門?了。」
相較掛著營業式笑容的絕,前來應門的織夜則擺著一副臭臉。
「咦,兩位都出門了?」
「他們說會接下委託啦。」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就是這樣,您請回吧。」
「織夜小姐,妳是不是在生氣?」
絕出於關心的問候,換來的是大大嘆氣。
「絕先生,察覺女性生氣的時候,開門見山的詢問會造成反效果喔。」
「原來如此,十分抱歉……」
唯有知識跟上時代,社交能力仍停留在過去,某種意義上也稱得上古人的絕,面對性情多變的新時代女性也只能苦笑應對。
「是絕啊,你好。」
「曉神小姐,午安。」
被交代留在爐前看火的曉神,因為不小心按到電子爐的開關,所以從客廳跑出來尋求協助。
經歷數天現代化生活,加上居家服裝的曉神,已經越來越難看出她原本是古代人了。
「有什麼話就和我說吧,我再轉達給他們。」
「那麼請各位做好戰鬥準備,今晚八點到北區的環樹公園,屆時我會再統一和參與者做相關的說明。」
「我明白了,還有沒有其他事情?」
「不用,這樣就足夠了。」
絕帶著惋惜的表情搖頭,他很想趁著祖孫倆不在,留下來和曉神盡情暢談,可惜他等一下還有約,而且是不容許耽擱的重要會面,所以只好作罷。
「那麼我先告辭了。」
「絕先生,期待你下次的伴手禮哦。」
不久前還板著臉生悶氣的織夜,立刻又打起了精神揮手。
織夜小跳步進屋後,曉神站在大門緊閉的玄關,朝外頭方向自言自語道:
「總覺得剛才有股其他人的視線…………是錯覺吧?」
結束海洋巡禮的景杉與悠紗,進到海生館附設的餐廳用餐,入座的兩人分別躲在菜單築起的堡壘後頭。
雖然過程沒有到不愉快,氣氛也還算融洽,但是雙方對彼此太過陌生的緣故,以至於無法在話題上取得共鳴。
不常在外頭用餐的景杉,訝異於觀光景點的高昂價位,臉色越來越凝重。
這個價格幾乎能在普通的飯館吃上兩餐,他昨天才自掏腰包花了一筆額外開銷,現在手頭並不寬裕,遲遲無法決定要點什麼。
悠紗則聚精會神的研究起菜單,從餐點到飲料的種類,希望能對四葉雀的餐點提出增加品項的建議,幾乎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客人。
雖說是正午時段,但是今天並非假日,除了幾對情侶外沒有團體及親子客人,慵懶的女店員不打算催促毫無動靜的兩人。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放下菜單,才不疾不徐的走過去提筆詢問:
「兩位決定好了嗎?」
「我要煙燻鱒魚──」「我點這個煙燻──」
指著菜單的兩人異口同聲回答,彼此相互看了一眼,產生尷尬的停頓。
被這個反應逗樂的女店員,微笑著重複餐點。
「單點兩份煙燻鱒魚義大利麵,是否有需要加點飲料或甜品呢?」
「「沒有了──」」
「我明白了,需要加點請再舉手叫我過來。」
待店員離去後,失去城牆的兩人,陷入四目相交的窘境。
「麻鬼同學喜歡吃魚?」
「咦?我倒是還好啦……」
「我很喜歡吃魚哦,特別是燻製的。」
悠紗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看得出在努力調節沉悶的氣氛。
景杉也不想被當成枯燥無趣的人,於是努力順著話題接了下去。
「說到吃魚,我家有個怕魚刺怕到任何魚都不敢吃的人。」
「那個人是指麻鬼同學的妹妹?」
「……不是,是最近暫時住在我家的遠房親戚。」
他拐了個彎回答,總不能直接回答家裡有個古代人。
「那真的是很可惜呢,魚明明這麼好吃。要是哪天她能克服就太好了,能對過去的難題一笑置之,我認為是生活上一種小小的成就感。」
──我發現自己並沒有因此討厭游泳。
景杉想起鈴心說過的話,在心裡暗自期許,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對這段孤獨的日子一笑置之。
「昭月同學有什麼不擅長的事情嗎?」
不能一昧的等待對方發言,嘗試進攻也是很重要的。
「不擅長……不擅長的事情……」
悠紗手指抵在下唇,思考許久才得出答案。
「我可能不擅長離別。」
「離別……」
怕招致誤會的悠紗,趕緊搖手澄清。
「不是那種天人永隔的別離啦,只是小的時候因為父母的緣故常搬家,加上我又是獨生女,每逢與同年齡的朋友離別,就會特別感傷。」
「原來昭月同學不是赤東人嗎?」
「我是在萊諾長大的,還有四分之一的桑提亞斯血統。」
「欸~居然是歸國子女,好厲害。」
「跟神社的孩子比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別說了,我們家跟香火鼎盛的龍神寺比,根本不值一提。」
「沒問題的,論景色的話你們家的神社更勝一籌哦。」
「昭月同學有來過我們家?」
「嗯嗯,前年暑假的時候──」
拘謹的兩人此刻才開始真正的交流,坐在牆角的丸香偷偷拿起手機,意思意思拍了張相談甚歡的照片作為證明,之後就一臉無趣的喝起冰咖啡。
「這不是能好好交談嗎?我還以為這小子有同齡溝通障礙呢。」
手撐在桌面的她,無聊地用吸管戳弄中空的冰塊。
「我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啊……」
怎麼說也是歷經百年歲月的妖怪,前來偏僻的山城參加賭上性命的戰爭,大意被對方捉起來作為部下奴役後,現在竟然還玩起了跟蹤遊戲。
想到這裡,丸香就兩耳一垂,全身乏力仰天長嘆。
與織夜距離數公里以上,在那之後也沒有再攝取過血液,契約的效力照理說了減弱不少。
「現在的話,說不定能夠逃走。」
太過信任奴役的妖怪這點,對丸香來說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困擾。
十影戰爭開幕到現在過了六天,兩個影被打倒,今晚死傷人數估計還會再增加。
就這麼繼續協助他們,到了戰爭尾聲,麻鬼家的人會怎麼處置自己呢。
把疑問吞下肚的丸香抽了一口菸管,思緒隨著白煙升空。
透過對彼此認識的加深,悠紗了解到景杉並不像平常看到的那樣、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冷淡模樣。
而悠紗也不如傳聞中那麼墨守成規,是對凡事都相當有主見的女孩子。
如果昨晚退縮的話,恐怕就無法像現在這樣和暗戀對象約會了。
想到這點,景杉就慶幸自己鼓起勇氣提出邀約。
隨著杯內的飲料見底,愉快地閒話家常也告一個段落,悠紗這才稍微前傾身子,開口詢問應邀前來的主要目的。
「請問,那天晚上公園裡的怪物,麻鬼同學清楚是什麼嗎?」
由於話題轉得太快,景杉表情頓時僵了一下。
「關於那晚的事情啊……」
他早有心理準備會被問到,但是還沒決定是否要如實告知。
雖然不曉得那晚悠紗看到了多少,但毫無疑問的目睹了祭影和噬影的戰鬥,若要用幻覺或野生動物解釋,就顯得太過敷衍了。
最後他選擇了真假參半的折衷回答。
「那個是妖怪在作祟啦,平常很少會這麼明目張膽出現,只能說妳那天運氣實在太背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這世界上真的有所謂的妖怪。」
難掩驚訝的悠紗,終於確認了非日常的現實。
「那麼祭影先生的工作是獵妖人嗎?」
景杉臉色驟然一變,沒想到她連祭影的名字都知道。
他感覺最近一直從意想不到的人口中聽見影的名字。
「昭月同學是怎麼認識祭影的?」
最壞的情況是她已經被牽扯進了十影戰爭之中,保險起見景杉決定先問問兩人之間的關係。
不曉得該從何解釋的悠紗,直接了當地陳述見面時的場景。
「某天傍晚他突然從窗子進到屋內,說是要來找遺失的烏鴉。」
聽上去像是可疑人士入侵的情況,然而跟事實也沒有太大的出入。
「妳們有定期見面嗎?他有沒有提過什麼奇怪的話題。」
「我們見過兩三次而已,幾乎沒說過什麼話,他只叫我留意安全,晚上儘可能待在屋內。」
景杉鬆了口氣,可見祭影並非有意找上悠紗,而是因緣際會之下才和她接觸的。
「祭影他的工作性質跟我們家有點類似,但我只知道有他這個人,其他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那隻妖怪呢,後來有沒有趕跑?」
「妖怪的話,已經順利被我給解決掉了啦。」
景杉認為反正都在瞎掰,稍微加油添醋應該也沒關係。
「欸~沒想到麻鬼同學這麼厲害。」
尤其是讓暗戀對象對自己投以景仰眼神的謊言。
「怎麼說我們家都是專門處理這類問題的專家,我也算是很有經驗了,不過妳可別隨便說出去喔,否則各種意義上都會很麻煩的。」
他還特別要悠紗保密,表現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
面對悠紗繁花般的溫婉笑容,景杉胸口浮現一絲撒謊的內疚感,讓他想儘快結束這個話題。
「就算那隻妖怪被消滅了,最近還是很危險,晚上千萬不能外出閒晃。」
「難道赤東還有其他妖怪?」
「算是啦,距離完全解決還需要一點時間。」
「嗯,我會多注意的。」
悠紗垂下眼簾,想到那天晚上的怪物還會出現,甚至可能是近來一連串不安事件的元兇,她就為身邊的親友感到擔心。
以為自己嚇到悠紗的景杉,趕緊換了個話題,指著斜對面的商店說道:
「昭月同學,那邊有紀念品店耶,離開前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我也正想買點什麼。」
進到紀念品店的兩人,沿著走道往裡頭逛,悠紗一下拿起一下放下,不時拿在手上仔細端詳,興趣盎然地欣賞每件商品,景杉則默默跟在旁邊,偷偷注視她的側臉。
「麻鬼同學不用等我沒關係,我會多花一點時間。」
「沒有,我也在考慮該買什麼,畢竟紀念品店的東西都很難以抉擇。」
麻鬼景杉說謊了,他根本沒有想買的東西,而且每次購物都花不超過三分鐘,只不過是想延長和悠紗在一起的時間。
縱使他討厭逛街,但是待在喜歡的人身邊,無論逛多久都不是問題。
走道盡頭架子上擺放成堆的海豚布偶,景杉隨手拿起一隻,握在手裡捏了兩下,決定買回去送給織夜。
「我選好要買什麼了,昭月同學不買一隻嗎?」
「布偶可愛歸可愛,但是不實用呢。」
悠紗走回前幾個架子,拿了個圓滾滾的鯨魚造型馬克杯,滿意的點點頭。
「我的話,就選這個好了。」
景杉在心裡默默記下,悠紗是個實用主義者。
因為下午原本就沒有排定,悠紗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沒能鼓起勇氣開口繼續約會的景杉,只好打消心中計畫好的後續行程,離開水族館後直接搭乘巴士返回赤東。
丸香自然跟在後頭上了車,才剛就座就注意到窗外飛過的烏鴉群。
「連這裡也有那傢伙的眼線,真令人不舒服。」
即便受過幫助,她也不認為就此跟祭影站在同一陣線。
對現在的丸香來說,回以善待自己的麻鬼家同等程度的好意,就是她的極限了,在此之上不會承認其他的盟友。
無論是黑漆漆的使鴉人,還是前合作夥伴的屍影都一樣。
前方座位上的麻鬼景杉,正與女性友人有說有笑的交談,兩人間快活的氣氛簡直與來的時候判若雲泥。
「如果可以選的話,真不想當這種缺乏危機意識的小鬼同伴。」
貓妖的抱怨隱沒進車輛的行駛聲,任誰也沒有聽到。
唯獨吸引乘客注意的,是巴士內電視的一則報導。
畫面上數名警察在拉起封鎖線的巷弄內進行蒐證,外頭擠滿了圍觀的民眾和記者。
『今天中午,三名男性的屍體被發現散落在赤東市北區的這條巷內,警方研判遭分屍的死者已經死亡超過五天的時間,經身份核對發現,確實是失蹤名單上的成員,分別是三十四歲的……』
居住的地方從神隱事件頻傳升級成殺人魔出沒,緊張不安的氣氛瞬間充斥整個車廂。
十九人,這是目前赤東登記在案的失蹤人數,這個數目還沒算進同樣消失無蹤的遊民。
車上的乘客個個面容覆上陰影,無不擔憂起周遭的安危。
丸香腦中浮現屍影的名字,他毫無疑問是一連串事件的元兇。
尤其丸香曾作為幫兇,很清楚電視上被分屍的男子就是屍影部下。
唯一費解的是,照常理而言,操師妖操縱屍體的距離頂多數百公尺,屍影為何會離開根據地,又與誰發生了戰鬥。
「那個老頭,或許不是單純的操屍妖。」
「需要送妳回去嗎?」
畢竟剛傳出殺人事件,回到赤東車站後,不放心的景杉提議送悠紗一程。
「沒關係啦,大白天的。」
「嗯,那妳路上小心。」
「那我先走囉,麻鬼同學。」
悠紗沒有往四葉雀的方向移動,心想既然都到車站附近了,乾脆回家一趟,多拿些日用品跟衣服過去。
經過半天的相處,她重新認識了班上的孤僻份子。
知道他本人比看上去開朗健談。
知道他有一位調皮聒噪的妹妹。
知道他們家暗中對抗妖怪守護赤東。
『不試著去理解,就不會明白。』
一向這句話把當成座右銘的悠紗,慶幸自己昨晚答應了景杉的邀約。
想到這點,她忽然不解地傾斜腦袋,垂在肩上麻花辮跟著晃動。
「話說回來,麻鬼同學為什麼要邀我去海生館?」
目送悠紗離開後,景杉也踏上返回千代大社的路。
結束充滿紀念意義,人生的第一次約會。
景杉哼著愉悅的小調,踏著輕盈的步伐,走在與平日無異的街道。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位凱旋而歸的勇士,即便是寒冷的冬日,路途中的雜草枯枝都是那麼亮麗耀眼。
開學日原本該是苦悶的代名詞,一想到能夠再次看見悠紗,他就迫不及待迎接那天的到來。
「反正寒假時間還這麼長,要不要乾脆再約昭月同學出去呢~」
景杉一邊在心裡盤算如何度過有意義的寒假,一邊帶著雀躍心情踏上神社最後一階,突如其來的強光遮蔽了他的視線。
他在刺眼的亮光褪去後降下手臂,映入眼簾的卻是滿目瘡痍的前庭。
「……欸?」
樹木折斷倒地、碎石步道坑疤遍佈、剛修復好的石燈籠碎得稀巴爛。
「景杉,不要過來!」
張開翅膀的曉神手持長槍,毫無疑問進入了戰鬥模式。
而站在另一頭與其對峙的人,竟是多次拒景杉於千里之外、赤東的名門望族兼同學────真弓龍裕。
景杉的出現,讓搭箭上弦的龍裕視線一偏,他維持拉弓姿勢,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哼,麻鬼景杉,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