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之一:少女的奮鬥】
當守望大地的太陽西沉,守護道路的街燈紛紛亮起,頂替驅逐黑暗的日光,宣告夜晚的到來。
赤東市南邊的住宅區街頭,一高一矮的組合在道路並肩而行。
以悠然步伐走在左側的女子,美貌沉魚落雁,衣裳鮮豔亮眼,無疑是朵佔據目光焦點的夜之花。
相較之下,右側的矮個子捧著用薄布包裹的棒狀物,刻意低頭行走,草綠色的連帽外套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讓人無法從外表辨識性別。
「把帽子摘下來吧,我的幻術能連妳的外貌一起掩蓋。」
「呣~妳怎麼不早點講,這個模樣很難走路耶。」
放下帽子的織夜,終於能看清前面的道路。
拜昨晚的野熊事件所賜,這個時間街上看不見半個行人,作為感官靈敏的獸妖,丸香的鼻子和耳朵也不會放過任何動靜。
更別提受到幻煙的影響,兩人形貌受到一定程度遮蔽,半徑二十公尺外的人將難以辨識。
「沒想到看似乖巧的妳,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下午打斷曉神的訓練後,織夜便把丸香叫進房裡,私下詢問她有沒有信心在一對一的情況下擊敗敵人。
對實力多少有點自信、只是大意被囚禁於此的她,二話不說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面對丸香的答覆,織夜淡定地說了一句:
──那我讓爺爺他們睡一會,晚上我們倆去幹掉那個噬影,這是命令。
吃驚的丸香還來不及詢問理由,就被話語的力量震懾無法反駁,同時也被吩咐不許告訴其他人。
藉此機會,丸香重新認識了麻鬼織夜這位膽識過人的少女。
忘記準備手套的織夜,邊搓揉手掌邊替丸香解答稍早的疑問。
「哥哥他啊,從前就是個愛逞強的人,過於笨拙又整天鑽牛角尖,總是拚了命的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
「遭遇困境永不輕言放棄,我很喜歡哥哥這點。」
「然而不輕言放棄,跟成功是兩回事。」
白色的呼吸稍縱即逝,輕拂過少女稚嫩的臉龐。
「小學的時候,有一次體育課要考拉單槓,當時還不擅長運動的哥哥,為了不被同學取笑努力練習,最後好不容易學會了前翻。可惜到了考試當天,哥哥卻忘記了要領,因此沒能翻過去。」
「我見過太多次了,例子多到不勝枚舉,哥哥只要露出膽怯的神情,就會變得鑽牛角尖,之後的表現肯定會失常。」
在打開房門,看見景杉逞強表情的那一刻起,麻鬼織夜就心裡下了決心。
她要成為哥哥的助力,兩人一起步出傷痛的陰霾。
「我不可能放任那樣的哥哥去送死,所以賭上我的全部,唯有這次也絕對不能讓他失敗。」
堅毅的淡紅色雙眸沒有半點迷惘,纖細嬌弱的身軀,說出的一字一句充滿無可動搖的魄力。
「賭上我哥哥觀察家的名譽!」
無論是背著家人服用灼麻,還是不告而別奔赴戰場,都是織夜私自的獨斷獨行。
換個角度思考,或許這正是所謂少女的任性也說不定。
「是是是,令人動容的兄妹情呢。」
閒得發慌的丸香抽了一口煙管,隨後將開口朝向後方,菸草燃燒的細煙沒有立刻飄散,在身後曳出一條長長的幻煙貓尾。
好不容易離開神社,久違的街道卻如此冷清,讓丸香提不太起勁。
兩人離開燈火通明的住宅區,步上一條斜長的坡路,正式開始登山。
織夜穿著景杉昨天被噴濺到黏液的衣服,並用特殊的薰香掩蓋曉神身上的氣味,到目前為止依舊沒有被人跟蹤的跡象。
是獵物離開防守陣地在外遊蕩,誘導意圖過於明顯,亦或敵人根本就沒打算在今晚展開襲擊,丸香不得而知。
她利用抵達天文臺前的時間,整理有關噬影的情報,約三十歲左右的灰髮男性,身體可自由變化成各種動物,應該也俱備獸人特有的『獸化』能力,聽說是以接近戰為主的對手。
近身肉搏不是丸香的強項,因此她決定保持距離用法術牽制敵人,抓準時機使出致命一擊。
她自認在妖怪裡面也稱得上頭腦派,從不輕易挑戰沒有勝算的對手。
無奈目前的情報實在過於不足,即便知道對方可以自由變化,且擁有高速再生能力,然而變化種類、持續時間、再生速度、遠程攻擊手段有無等等皆一概不知。
這樣就想在初次交手解決影等級的敵人,勝算十分有限。
倘若織夜不幸戰死,自己就能重獲自由,所以丸香沒有理由拒絕這份差事。
如果真能解決一個對手,那倒也沒有什麼損失。
夜晚行走在山路的貓妖與少女,就畫面而言,讓人聯想到誘拐孩童的妖怪傳說。
現在的兩人情況卻完全相反,領著妖怪的少女,正主動往險境走去。
傾斜的坡道使木屐步伐有些彆扭,減緩行進速度,增加了彼此沉默的時間。
缺少蟲鳴的冬夜,空氣悄然無聲。
率先打破這片凝重空氣的,是仰望靛藍夜空的織夜。
尚未找到今晚第一顆星的她,閒話家常似的不經意問道:
「丸香有兄弟姐妹嗎?」
丸香沒有拒答的權力,倒也不怎麼抗拒這個問題,於是便如實告之。
「有血緣關係的沒有,結義的姐妹倒是不少。」
「她們現在在哪裡?」
「天曉得,我們起碼有一百年沒見了。」
「丸香跟她們吵架了?」
「吵架啊,用決裂形容可能會比較恰當。」
她脫力的語氣透出一絲無奈,似笑非笑的側臉充滿哀愁。
「畢竟我在最關鍵的時刻,選擇了和她們作對,下場就是眾叛親離,倒也怨不得誰。」
如果知道人在哪,丸香早就飛奔到妹妹的身邊,可惜她們大概還在生自己的氣,刻意迴避任何形式的聯繫。
「都一個世紀了還沒氣消,長壽種族就是這點麻煩。」
明明是想緩解緊張的空氣,卻反而凝上一層霜、空氣變得更加鬱悶。
懷著將氣氛弄僵的罪惡感,織夜絞盡腦汁的尋找新話題,最後靈機一動的喊出聲。
「那我就來當丸香的姐妹吧!」
「……蛤?」
眉間微皺的丸香停下步伐,一臉錯愕地側頭看向笑顏逐開的織夜。
「我們現在血液相連,比結義姐妹要來得親,不過由誰來當姐姐好呢?總是當妹妹的話,總覺得有點膩耶。」
少女歪頭陷入苦惱的模樣,絲毫不像在說謊。
──因為織夜相信妳,所以我也想試著相信。
想起景杉的話,丸香的眉間就鎖得更緊了。
不要相信人類。
這是丸香漫長的歲月裡,最為刻骨銘心的教訓。
可以和人類友好相處,但是千萬不能打從心底信任他們。
因為一名人類,彼此猜疑的家人。
因為一名人類,分崩離析的妖莊。
因為一名人類,兵刃相向的姐妹。
因為一名渺小、平凡、軟弱────卻又陰險狡詐的人類。
「好了,玩笑話就到此為止。」
抵達天文臺的花魁停下腳步,替這段不切實際對話畫上休止符。
貓妖頭頂的雙耳一振,身後拖曳的白色煙尾如貓毛般炸開。
「────客人來了。」
穿著工作服的死神自空中著地,衝散尾巴的煙霧,他收攏背後的黑色羽翼,從虛空抽出一把巨大怪異的鐮刀。
「讓妳久等了,我親愛的惡魔。」
隨著黑夜到來,噬影?處刑人嘴角勾起戲謔的笑容。
「唔……唔……哈、哈啾!」
鼻子持續受薰香刺激的曉神沒有陷入熟睡,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奇怪,我怎麼睡著了?」
半夢半醒的曉神,發現手肘直接壓扁漢堡排,趕緊從桌面起來,發現景杉跟玄賀分別昏倒在地板和椅子上。
「喂!景杉、玄賀,快醒醒!」
判斷遭敵人襲擊的曉神,確認仍有呼吸後大力搖晃兩人。
「……嗯……背好痛……我怎麼睡著了?」
以不自然姿勢趴臥地面的景杉,右臉頰印出木地板接縫的紋路。
「我們被攻擊了,對方使用某種法術使我們陷入沉睡────是丸香,那傢伙背叛我們了!」
曉神猜想她當時獨自在屋外,就是在施展催眠的法術。
「丸香!?可是她不是被命令不許傷害我們……等等、織夜人呢!?」
腦袋逐漸清醒的景杉,注意到織夜人不在客廳,神色十分慌張。
「那個臭貓女的確沒有傷害我們,只是把我們弄睡了!」
「不,不是丸香做的。」
玄賀撐起癱軟的身體,走到織夜的座位旁,將手輕輕放到椅背上,慢條斯理的說道:
「你們說,為什麼那孩子的漢堡排一口都沒動,筷子也擺得如此整齊。」
相較突然睡著、碗筷掉落地面的三人,就只有織夜的筷子整齊擺放在尚未吃完的飯碗上頭。
「難不成!?」
「景杉,去確認『那個』還在不在。」
「我馬上去!」
景杉飛奔出客廳,往屋子後頭跑去。
「那個是指什麼,鎖在盡頭房間的東西?」
「秘密武器,本來是打算留給妳用的。」
「爺爺,東西不見了!」
「估計織夜打算用那個東西,和丸香兩人迎擊噬影。」
一向沉著穩重的玄賀,此刻也難掩擔憂孫女的焦急神情。
「但噬影的目標應該是我才對,我身上留有被標記的氣味。」
「不……昨晚我跟織夜說衣服有被沾到液體,就交給她清洗了。」
「這下沒有懸念了,織夜肯定是帶著丸香前往天文臺,那邊有我們佈置一個上午的術式陷阱。」
景杉督了一眼掛鐘,六點二十三分,他們只睡了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
「她們可能還在半路,爺爺我們快追!」
「我這把老骨頭,一時半刻恐怕到不了,曉神。」
「嗯,我會把織夜帶回來的,放心交給我吧。」
「不只是我的孫女,這個呆頭呆腦的孫子也是────」
玄賀九十度彎腰,對曉神深深一鞠躬。
即便是不懂禮數的古代人,也明白眼前這位老者誠摯的請託。
「拜託妳了,這兩個孩子是我僅剩的生存意義。」
霜葉山天文臺正門,以輕薄的煙幕包圍入口的丸香,正與從天而降的噬影對峙,織夜則先行躲進裡面去了。
「喂喂喂、搞什麼鬼?剛才那個白髮小鬼不是我標記的獵物,為什麼她身上會有食肉蟲的氣味?」
事實上,薰香終究沒能掩蓋費洛蒙散發的強烈氣味,由於同時存在兩股味道,噬影不曉得該往哪邊去,於是他放出羅盤魚,重新探測了一次惡魔所在的位置,羅盤魚所指的方位確實偏向這座山頭。
「別太相信親眼所見的事物,否則可是會吃大虧的。」
丸香右腳前踏,木屐發出清脆聲響,華麗的紅色衣袖輕輕擺動,手裡的菸管跟著畫出優美曲線。
「既然客官已至,小女便不再多作開場,僅限今夜的癡醉幻夢悄然揭幕,無須伴奏、不才妖影,在此獻上一舞。」
噬影舉起鐮刀,直線朝丸香衝了過去。
「竟敢浪費老子的時間!」
他整個人闖進煙幕範圍內,利刃切開薄煙,將丸香一分為二。
本該斷成兩截的丸香,身體化為白煙融入煙幕之中。
「該死,是幻覺嗎!?」
從門內揮飛而出的紅色斬擊,命中噬影的右肩頸,鮮紅的血液四散噴濺。
「都說了會吃虧還衝過來,看樣子你跟豪豬是同等級的生物。」
兩手套上鮮紅指爪的丸香,本體站在大廳的圓形櫃臺上。
同樣被砍得見骨,鎖骨的恢復速度比頸椎要來得快。
丸香藉此判斷出,縱使是能夠不斷修復再生的肉體,弱點也和一般人沒有兩樣。
啪啷一聲,入口的玻璃門被鐮刀擊碎,衣服被鮮血浸染的噬影跨過門框,腳踩碎玻璃走了進來。
「這裡就沒有煙了,獸人。」
「你儘管試試,灰頭土臉的莽夫。」
煙管用於探測和干擾雖然便利,但終究只是輔助用的器具,與她作為影的能力無關。
月光透過玻璃天窗,灑在寬敞開闊的天文臺大廳,兩個影沒有對視多久,性情急躁的一方就發起了攻擊。
噬影短暫助跑後躍至空中,瞄準丸香的位置落下,高舉手中的鐮刃。
「織夜,就是現在!」
丸香後空翻跳至空中,令噬影的攻擊撲空,對方正想展開追擊時,踩進櫃臺的雙腳卻不聽使喚。
「什麼!?」
噬影驚覺櫃臺底下貼了大量束縛咒符,此外還有一隻畫了同樣符文的紙人站在腳邊對自己揮手。
不具備術士天賦的織夜,一次僅能操作一隻紙式神。
即使如此,作為啟動設置好的法陣已綽綽有餘。
織夜準備的武器一共有三樣,制定的戰術也都以此為出發點,第一樣就是爺爺設置好的大量咒符。
跳至空中的丸香,踩踏梁柱作為立足點,朝落入陷阱的野獸躍去。
左右指爪分別伸進腰間一紅一綠的瓶內,浸沾液體後快速抽出,艷麗的衣袖在空中飄逸,如同一朵隨風起舞的飛花。
「表繪?亂上彩!」
如揮鞭掃出的不規則斬擊,以先紅後綠順序命中噬影身體。
織夜的第二樣武器,就是藉由長期服用灼麻、體內形成的鬼之血。
玄賀平常書寫咒符的墨水,裡頭都摻了織夜抽取的少許血液,能令法術的效力倍增。
「呃呃啊啊啊!」
噬影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肉身被強化過的斬擊之紅劃開,傷口又被侵蝕之綠打中,快速往內部腐蝕。
「嗯嗯~這叫聲真悅耳,你就好好品嚐本姑娘的猛毒滋味吧。」
賦予碰觸到的三種顏料不同效果,即是妖影?釉女的能力。
紅色的效果是破壞,綠色的則是侵蝕。
「再吃我一記,表繪?亂上彩!」
交錯飛出的紅綠水刀,給予動彈不得的困獸第二次重創。
「很好,就這樣持續壓制,看是你修復快還是毒侵蝕快。」
「丸香,補給補給!」
織夜見情況趨於穩定,便從二樓小跑步下來,手裡拿著替換用的瓶裝顏料及鬼血。
「消耗速度沒有那麼快啦,不過既然妳都來了,我就稍微補給一下。」
施展完第三次的亂上彩,丸香就跟織夜交換了腰間的瓶子。
「這個也別忘了。」
織夜解開薄布,遞出包裹在內的棒狀物。
那是一隻手臂,一隻結晶化的手臂。
雖然擁有五根手指,但手腕及手臂的部份佈滿奇異的紋路,如同乾涸的河床,看上去不像人類的手。
丸香帶著五味雜陳的表情,輕觸那隻手的手腕。
織夜的第三樣武器,就是這隻詭異的手臂。
麻鬼家的祖先是神朝末年的名將,不僅參與過第二次討伐惡魔的南大陸聯軍,還在戰場上斬下敵方總大將的手臂。
將其作為戰利品的先祖,宣稱這隻手臂能帶給麻鬼家後代安泰,於是便作為麻鬼一族的傳家之寶流傳下來。
麻鬼家世世代代都只將其作為紀念性質的寶物,直到絕為了籌畫影神戰爭的事宜拜訪千代大社,告知府內某處蘊含大量影之力,才在景杉父親的協助下找到倉庫裡的這隻手臂。
絕表示手臂的主人是位擁有影之名的惡魔,由於惡魔不存在死亡的概念,因此本體被消滅以後,被切割下來的手臂殘留著一部份影之力,可說是極為特殊情況下誕生的產物。
入侵千代大社當晚,丸香就訝異為何會有如此詭異之物的存在。
由於主人已不在世上,其他的影能將它視作補充力量消耗的電池。
無奈景杉的容量過小,影之力不足以激發出潛藏的能力,織夜才把它交由丸香使用。
「好,這樣就補充完畢了。」
丸香鬆開惡魔的手臂,準備繼續展開第四輪攻擊,卻撞見噬影突破束縛、從櫃檯爬出來的畫面。
「賤畜,費了老子好一番功夫!」
噬影如同成長的昆蟲,將表皮如外殼般蛻去,藉此從束縛中脫困。
並且在短時間內利用多次蛻皮,將沾染到顏料的部位一次次替換掉,藉此迴避侵蝕之毒。
「妳快走、啟用B計畫。」
「我、我知道了!」
織夜朝二樓的觀覽通道奔去,噬影卻沒打算放她離開。
「別想逃!」
他用銳利的牙齒咬住刀柄,手臂打直十指向前,化作蜂針的指甲如連弩般發射出去。
丸香擺動衣袖將蜂針揮落,仍漏接了三發,其中一發刺進織夜左小腿,害她稍微跌了一下。
「織夜!」
「那小妮子跑不遠了,先收拾妳這獸人。」
噬影一個箭步上前,在攻擊範圍外展開揮擊,緊握鐮刀的手臂如觸手往前延伸,拉長了攻擊範圍。
「唔,噁心的傢伙。」
丸香側跳閃避,躲過和書報架同樣變成兩半的命運,作為獸妖的她,身體機能原本就十分靈活。
「要是你以為我無法打接近戰,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她趁著噬影收刀的空隙,迅速向前拉近距離,噬影作勢用手保護上身,腹部因此空門大開。
沾染綠色顏料的指爪,刺進敵人皮膚的瞬間,舞姬右腳踩踏左前,低頭繞過手臂內側,原地華麗的轉了一圈。
「裏繪?舞下彩!」
不同於遠距離揮灑的表繪,裏繪則是從敵人內部進行零距離的破壞。
丸香驚覺撕裂的手感有異,然而已經來不及閃躲了。
噬影左手肘長出的尖銳牛角,紮實地刺進了丸香的後背。
「所以才說……情報不足啊……」
一絲鮮血自丸香嘴角流下,被牛角刺中呈現屈服姿勢的她,面前的噬影腹部整個呈現中空,蝕毒被中間泡沫狀的保護殼給隔絕開來,避免本體直接受到侵蝕。
接近戰最糟糕的,就是無法用常理判斷對手。
「我從前吃過一個影,當時不小心把他弄死,所以沒辦法確認是否能獲得對方的能力,這次就來試試生吞好了。」
噬影將左肘刺得更深加以固定,右臂連著鐮刀化為巨大的狼首,呲牙裂嘴的魔狼從咽喉發出低吼,腥臭吐息吹在丸香苦悶的臉龐。
就在萬念俱灰之際,一張符紙悄然飄落,緊貼到噬影的臉上。
還來不及撕下,符紙就造成小規模的爆炸,丸香趁機掙脫牛角的固定,向通道的方向撤退。
「丸香,妳沒事吧!?」
抱著手臂躲在走道入口的織夜,前來接應受傷的丸香。
「我沒事,只是點小傷。」
丸香督了一眼織夜的腿,從她一跛一跛的步伐,看來是沒有辦法跑了,得在下一個作戰徹底解決對方。
「招式差不多都被看穿了,這樣下去很不妙。」
鐮刀的拖曳聲自轉角傳來,幽暗的展覽走道裡,僅有緊急出口的告示燈提供微弱照明,緊張的丸香豎耳屏息。
距離接敵還有五秒左右,她從懷裡取出煙管,裡頭的菸草尚未熄滅,她抽了一口向前方吐出白霧,替狹窄幽暗的走道添上一層偽裝。
隨著聲音主人出現,獸足的腳步嘎然而止。
右臂恢復成原狀的噬影,估計在提防其他陷阱,在距離兩人十公尺的地方位置停下動作。
「嘖,突然就學乖了。」
和櫃檯一樣,展覽通道的中段部份,兩側貼有束縛咒符,然而在煙幕的掩護下肉眼都無法視及。
噬影並非在感知陷阱,他那如野獸般銳利的目光,一直都焦距在某個東西上頭。
據說世上只有一種生物,分離的軀幹會在本體死亡後呈現結晶化。
羅盤魚沒有導錯方位,跟文獻記載的一模一樣,那條手臂毫無疑問是屬於惡魔的遺骸。
「手臂……那條手臂是……」
處刑人踏出腳步,靠近他夢想的終點。
渴求的聲音,熱切的眼神。
任誰都能清楚的感受到,空氣氛圍產生了改變。
「哈哈哈哈!快把那條手臂交出來──!」
不顧一切的噬影飛身闖進煙幕範圍,迴盪在昏暗走道的狂笑,替今晚的第二場戰鬥拉開了簾幕。
「織夜!」
丸香的吩咐下,織夜向前擲出符紙,觸發設置好的陣式,四方形的透明結界,將噬影整個人鎖在裡頭。
「哼,像這種破玩意兒!」
噬影揮舞鐮刀砍擊結界,試圖強行突破,遭到攻擊的結界發出嗶哩作響的雷光。
丸香抽了口煙管,接著用指爪浸沾第三罐藍色顏料,對著爪尖吐霧,藍色的煙霧朝前方飄散,穿過結界噴吐籠罩住噬影。
「賤畜,妳又幹了什麼!?」
被沉靜之藍包覆的噬影,頓時身體一沉,全身宛如泡在海水當中。
「機會只有一次,織夜妳退後點。」
丸香整根指爪浸在血瓶裡,苦惱地咬牙切齒。
即便施展全力攻擊,以她的能力也無法一口氣給予重創,由於不能保證噬影的心臟仍在原位,最保險的方法是把頭給砍下來。
她的主人非但沒有退下,反而走到了自己面前。
「妳在做什麼?別站在攻擊的軌道上──」
織夜脫下厚重外套,露出短袖和光滑白皙的手臂。
「……機會只有一次不是嗎?」
她抬起打直的左手,回望身後的丸香,語氣鎮定的說道:
「尚未接觸空氣的新鮮血液,增幅功效是抽取後的數倍哦。」
單純的斬擊,難以擊穿厚實的牆壁,頂多留下淺淺的傷痕。
丸香當時在玄關對織夜的攻擊,明顯是透過織夜的鮮血大幅強化。
「因為爺爺不肯直接使用我的血液,所以丸香妳儘管拿去用吧。」
食用灼麻的鬼,擁有強化法術效果的血液,那正是鬼族害怕法術的真相。
「快啊!殺死奪走我父母性命的仇人!」
少女聲嘶力竭的吼叫,,激動得亂了呼吸。
偷偷跟在哥哥後面的織夜,在對方臨走之際目睹了兇手的長相。
現在距離如此靠近,不可能會看漏弒親仇人長相。
傍晚,丸香在外廊聽到景杉和曉神的對話,也贊成不把噬影的身份告訴織夜,天曉得這位獨斷獨行的少女,知情以後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倘若不敵以致織夜送命,她也不想看到少女飲恨死去的表情。
所以丸香就只是祈禱,祈禱她不要發現對方的身份。
無奈和自己一樣,唯有仇人的長相,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忘記。
受到織夜情緒波動的影響,丸香也決定豁出去了。
「獻醜了!」
丸香身體轉向側面,左腳前踏使勁扭動上身,揮出大弧度的傾斜斬擊,鮮豔的衣袖隨風舞動。
「──表繪?潑濺畫!」
猛烈的斬擊之紅,以不傷及骨頭的巧妙角度劃過手臂,飛濺的血液混入其中,高速往前方飛去,輕易擊穿了束縛結界。
大面積潑灑的顏料,一碰觸到噬影胸口,便將接觸面徹底粉碎,連同體內構築好的防禦組織,噬影的胸腔部位遭到直接消滅。
宛如挖布丁的湯匙,毫不費力地穿過肉身。
兩眼翻白的噬影,連著雙臂的上半身掉落地面,沒有知覺的雙腿依然呆站原地。
破壞力最大化的斬擊在通道兩側留下大片傷痕,展覽窗的玻璃應聲碎裂,大大小小的天體模型震得滾出展覽櫃。
倒地的噬影陷入完全沉默,許久沒有動靜。
「好厲害……這就是鬼血的力量嗎……」
丸香鬆懈緊繃的神經,從懷裡拿出煙管,大大地抽了一口。
傻眼的織夜,則是被鬼血的力量震懾,驚訝地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才被傷口傳來的劇痛喚醒。
「手臂、手臂!丸香快幫我看左手還在不在!?」
「妳當本姑娘是誰,我才不會犯打偏那種低級錯誤,頂多就是削掉一點皮肉罷了。」
分不清楚是傷口的血還是灑上去的顏料,總之滿條手臂血流如注,看得織夜頭都要昏了。
就算想起家政課教過的止血方法,如此大面積的傷口她也不知道該按壓何處,只能慌張地含淚向丸香求救。
「嗚嗚嗚好痛好痛!丸香快用法術治療我!」
「天底下沒有那麼方便的法術啦,過來我看看。」
丸香帶著輕笑走近織夜,赫然聽到走道那頭有奇怪動靜,兩耳向上豎起。
急忙轉頭的她,見到銀色的軌跡一閃而過,鮮血頓時濺滿牆壁。